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孽卵-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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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教授冷冷一笑,冲着那双套靴眯起了眼睛,左脚上的那一只还穿着,而去套上右脚的那一只鞋。——“我的天哪!要知道,甚至都无法设想出其种种后果哟……”教授鄙夷地将本应穿在右脚的那只靴子踢开,这一只可是惹他生气了,它就是不愿套到左脚上去,于是他便只穿着一只靴子而向出口走去。就在这时,他把手帕给弄丢了。只听见他使那沉重的大门发出砰的一声而走了出来。在门口的台阶上,他左左右右地拍打着各个衣兜,许久地寻找衣兜中的火柴,火柴一找到,他迈开腿便向街上走去,嘴上叼着的那支烟并没有点燃。
  一直到教堂跟前,这学者是一个行人也没遇见。走到那里,教授仰起头来,目光立时就被那圆盔形金顶吸引过去。太阳光正从一侧在甜蜜地舔着它哩。
  ——怎么我早先就没有看到过它呢,多少偶然的机遇呀?……呸,真是个笨蛋,——教授瞅着自己那穿得不一样的两只脚,垂下头而思忖起来,——嗯……究竟该怎么办才好呢?返回去找潘克拉特?不行的,他那人是叫不醒的。扔掉它,扔掉这可恶的东西吧一又怪可惜的。只好用手提着得了。——于是,他脱下那只靴子,嫌恶地提着它。
  有三位坐着一辆样式已不那么时兴的小汽车,从普列齐斯坚卡大街开出来。那三位中,俩人是醉汉,而坐在他俩膝上的,则是一个浓妆艳抹的、穿着一件一九二八年风行的绸料灯笼裤的女子。
  ——嘿,老爷子!——那女子用低沉而有点儿嘶哑的嗓门叫喊道,——你怎么竟把另一只靴子换酒喝啦?
  ——看得出,这老头在“阿里卡扎酒馆”灌得够多的啦。——左边那个醉汉号叫道。右边那个则从车窗里探出头来喊叫道:
  ——老大爷,怎么,伏尔洪卡街那家通宵酒馆还开着吗?我们就去那儿!
  教授从眼镜框上边严厉地瞪了他们一眼,吐掉嘴上叼着的烟卷,当时就忘掉了这帮家伙的存在。普列齐斯坚卡林荫道上,泛出了斑驳的阳光,而基督大教堂的圆盔形金顶则开始熠熠生辉了。太阳升起来了。
  第三章  佩尔西科夫捕捉到了
  事情原来是这样的。就在教授将他那只天才的眼睛凑近显微镜目镜的时候,他有生以来头一次注意到这样一种现象:有一束光因其特别明亮与粗壮而显得凸出。这束光的颜色是鲜红鲜红的,它从那涡纹中凸出来,就像一根小小的刺儿,喏,这么说吧,就像是一根又尖又细的针,也就那么一丁点儿大。
  然而,这束光把这位造诣极深的专家那只训练有素的眼睛吸住了好几分钟,这却实在是一件莫大的不幸。
  在它之中,在这束光之中,教授看出了一种其意义要比这束光本身,比这个由于显微镜的反射镜与物镜之镜头移动而偶然诞生的并不稳定的产物本身,还要重要千百倍,还要重大得多的东西。由于助手把教授唤了过去,那些阿米巴虫得以有一个半小时持续承受这束光的作用,结果便出现了这样的情况:圆盘上那些位于这束光之外的粒状阿米巴虫一个个萎靡不振地瘫在那里,显得软弱无力,而就在这时,就在那把红色的利剑穿射之处,却发生了一些奇诡的现象。红色光带上,生命在沸腾。那些灰色的阿米巴虫一个个都伸出伪足,使出全部气力朝着红色光带爬去,而一落入那光带上便(就像是着了魔似的)立即显得生机勃勃,充满活力。像是有一种力量激活了它们身上的生命气息。它们成群结伙蠕动着,为在那光带上占得一席位置而彼此互相争斗着。那光带上,进行着疯狂的——找不出别的字眼来形容了——繁衍。它们将那些为佩尔西科夫了如指掌的所有法则打破了,推翻了,就在教授的眼皮子底下,以闪电般的速度大量地繁殖。它们在那光带上不断地分裂着,分裂出来的每一个在两秒钟里就生成为一个新的、鲜活的有机体。这些有机体在几个刹。那间就长大而成熟,而这只是为了随后其自身马上也产生出新一代。于是,先是红色光带上,而随后便是整个圆盘上都越来越拥挤了,一场不可避免的争斗开始了。那些再度裂生出来的,彼此之间凶猛地互相攻击,互相厮咬,互相吞食。新生者当中便横卧着一些为生存而斗争的牺牲者的尸体。获胜的,则是那些强而壮的。而这类强壮者却是可怕的。首先,它们的体积甚大,大约是那些普通的阿米巴虫的两倍;其次,它们都拥有某种特别的凶狠劲与机灵劲。它们动作急切,它们的伪足比那些正常的要长得多,而它们使用起这些伪足来——可以毫不夸张地说,就像那章鱼使用其腕足那么自如。
  第二天晚上,已然消瘦而面色苍白的教授,不吃也不喝,只靠一支接一支地吸着那粗大的自制烟卷来强打着精神,观察着阿米巴虫的新生代,而到了第三天,他便转而对起源,也就是那束红光展开研究了。
  煤气灯在静静地燃烧着,发出咝咝的声响,大街上重又传来车来马去的嘈杂与喧闹,已领受了上百支烟卷之烟雾熏燎的教授,微微闭起双眼,身子一仰,便靠在转椅椅背上。
  ——没错,现在一切都清清楚楚。是那束光把它们的生机给激活了。这可是一种新的、未被任何人研究过、未被任何人发现的光。首先得弄清楚的乃是,这种光——它是仅仅从电能中就可以获取的呢,抑或也可以从太阳光中去获取。——佩尔西科夫自言自语地嘟哝道。
  及至下一个不眠之夜,这个问题便被弄清楚了。在三台显微镜里,佩尔西科夫捕捉到了三束光,而他从太阳光中却是什么也未捕捉到,他作了这样一番阐释:
  ——应当认定,太阳光光谱里是不会有它的……嗯……喏,简而言之,应当认定,只可以从电光中去获得它。——他用爱抚的目光朝着头顶上那盏磨砂玻璃球形吊灯瞥了一眼,兴冲冲地遐想了一会儿,然后他把伊万诺夫邀到自己的研究室里。他把一切都对伊万诺夫讲了,并且还让伊万诺夫看了看那些阿米巴虫。
  身为编外副教授的伊万诺夫惊讶不已,打心眼里直觉得十分压抑:怎么如此简单的东西,这么细细的一根指针,早先怎地就不曾被发觉呢,真见鬼!其实,随便什么人,即便是他伊万诺夫,本来都是能够将它发现的,这的的确确可谓怪异之极!您只需要瞅一眼就……
  ——您来看看呀,弗拉季米尔·伊帕季耶维奇!——伊万诺夫惊恐地把一只眼凑到目镜上说道,——这是怎么回事呀?!它们可就在我眼皮子底下生长哩……您瞧,您瞧……
  ——我这已经是第三天在观察它们哩。——佩尔西科夫兴冲冲地应答道。
  接着,这两位学者进行了一场交谈。谈话的要旨可以归纳如下:编外副教授伊万诺夫承揽的工作是,用透镜和反射镜去制造出一个分光箱,在这种箱子里,将可以获得既放大了倍数又外在于显微镜的那种光束。伊万诺夫认为,甚至完全确信,这项工作非常简单。他一定会获取那种光束的。弗拉季米尔·伊帕季耶维奇对此大可不必怀疑。谈到这儿,出现了一个小小的冷场。
  ——我呢,彼得·斯捷潘诺维奇,我发表论文时,我一定会写明,分光箱是由您设计制造出来的。——佩尔西科夫觉得这一小小的冷场是应当予以及时消除的,于是他插话道。
  ——哦,这倒并不重要……不过。当然……
  于是,那小小的冷场立刻便消除了。从这时起,那光束便也把伊万诺夫给吞噬了。就在佩尔西科夫尽管日渐消瘦愈发憔悴还整天整天地、半宿半宿地端坐在显微镜之前守望着的时候,伊万诺夫则在那间用许多盏灯照明着的物理实验室里,终日忙碌不停,在一次又一次地组装着那些透镜和反射镜。有一个机械师给他做帮手。
  经过教育人民委员部出面查询,从德国给佩尔西科夫寄来了三件邮包,邮包里装有反射镜、双面凸透镜、双面凹透镜,甚至还有一些既凹又凸的磨光玻璃片。这一切的结果是伊万诺夫终于造出了那个分光箱,在那箱子里他果真捕捉到了那种红色光束。还应当说句公道话,他是技艺高超地捕捉到了:那光束显得粗粗的,直径达到四厘米,又尖锐又强烈。
  六月一日,这个分光箱在佩尔西科夫的研究室里给安装上了,于是,他便满腔热望急切迅速地开始了以一颗受过那种光束照射过的青蛙卵子为切片的实验。这种实验获得了令人震惊的结果。在两昼夜的期间里,从那些小小的卵子里就孵化出几干只蝌蚪来。不过,这还算不上什么,只消一昼夜的工夫,那些蝌蚪便异常迅速地长成了大青蛙,而且它们一只只都是那般凶狠与贪食,弄得它们当中的一半立时就被另一半给活活吞食掉了。然而,存活下来的那一些却开始那种实在毫无任何期限可言的产卵活动,在两天里已不用任何光束的照射,它们就孵出了新一代,况且是完全不计其数的一代。只见这位学者的研究室里开始出现了一种莫名其妙鬼才知道的景观:一群又一群的蝌蚪不断地爬出研究室,爬遍整个研究所,于是,在各个饲养室里,甚至干脆就在地板上,在所有的角落里,都响起了尖锐刺耳的蛙声合唱,活像在沼泽里那样。那个本来就对佩尔西科夫有三分惧怕、见了这教授就像撞见火把一样避之不及的潘克拉特,如今他对这教授便只有一种感觉了:死亡的恐惧。一周过后,连这学者本人也感觉到自己的头脑在发昏。研究所里弥漫着乙醇和氰化钾的气味,还没有到时候就摘下防毒面罩的潘克拉特险些被毒死。后来,大量地繁衍出来的沼泽生物终于得以被毒剂消灭了,各研究室才终于得以通风换气。
  冲着伊万诺夫,佩尔西科夫这样说道:
  ——您知道,彼得·斯捷潘诺维奇,这种光束对原生质的作用,以及一般说来对卵细胞的作用,乃是惊人的。
  伊万诺夫,这个向来冷漠而矜持的绅士,用一种非同寻常的语调打断了教授:
  ——弗拉基米尔·伊帕季耶维奇,您怎么还在谈论这些细枝末节,谈论什么原生质呢。就让我们直截了当地来说吧:您可是发现了一种前所未闻的现象。——看得出来,伊万诺夫是在竭力克制着,可是他到底还是把心里憋着的话给吐露出来,——佩尔西科夫教授,您这可是发现了生命之光呀!
  只见教授那苍白的、胡子拉碴的脸颊上泛出一抹淡淡的红晕。
  ——哪里,哪里。——他喃喃地说。
  ——您哪,——伊万诺夫继续说,——您将会获得那样高的声望……我的脑袋都会发晕呢。您明白,——他热烈地继续说,——弗拉基米尔·伊帕季耶维奇,威尔斯①笔下的主人公们与您相比都简直是微不足道的了……可我曾经以为,这不过是童话而已……您还记得他的《上帝的食物》吗?
  ①威尔斯·赫伯特·乔治(1866-1946),英国著名科幻小说作家,著有《时间机器》(1895)、《莫洛博士岛》(1896)、《隐身人》(1897)、《星际战争》(1898)等;《上帝的食物》是威尔斯的作品之一,于1904年问世。
  ——哦,那是一部长篇小说呀。——佩尔西科夫回答道。
  ——没错,正是,天哪,可是一部名著哟!
  ——我把它给忘了,——佩尔西科夫回答道,——我记得,我读过,可忘了。
  ——您怎么会不记得呢,可您来看一看,——伊万诺夫拎着一只大得不可思议的肚子胀得鼓鼓的死青蛙的一条腿,把它从那张玻璃试验台上给提了起来。这青蛙的脸部甚至在死后还显露出一副凶狠相,——这正可谓怪异之极呀!
  第四章  教授以及牧师遗孀德罗兹多娃的报道
  天知道是什么缘故,或许这要怪伊万诺夫,或许这是因为那些耸人听闻的消息会随着空气而自行流传开来,但这一点已属事实:在庞大而沸腾的莫斯科城,人们突然间都纷纷议论起那光束,谈论起教授佩尔西科夫。的确,这种议论还都像是在不经意中顺带提起,而且说得影影绰绰,含含糊糊。关于这一奇迹般的大发现的消息,就像一只被人射伤的小鸟,在亮晶晶的首都,一会儿消失,一会儿重又腾起,这种时隐时现的状况,持续到七月中旬,直到《消息报》第20版在《科技新闻》的标题下刊出一则报道那光束的短讯。这则报道含糊其词,称第四大学的一位名教授发明了一种光束,这种光束能不可思议地提高那些低等生物的生命活力,又称这种光束的性能尚需加以验证。发明者的姓氏,自然是被弄错了的,印成:“佩夫西科夫”。
  伊万诺夫带来了这张报纸,给佩尔西科夫看那则短讯。
  ——佩夫西科夫,——佩尔西科夫一边在研究室里摆弄那分光箱,一边嘟囔着,——这些游手好闲的家伙都是从哪里了解到这一切的呢?
  唉,那个被弄错了的姓氏也并没有能使教授幸免于一个又一个事件的干扰,这些事件从第二天就开始出现了,一下子把佩尔西科夫的全部生活都给搅乱了。
  预先敲了敲门的潘克拉特,走进研究室,往佩尔西科夫手里递过来一张印制得极为华丽、缎子般光滑的名片。
  ——他就在外面呢。——潘克拉特怯生生地补上一句。
  那名片上,排印着几行优雅的花体字:
  阿利弗雷德·阿尔卡季耶维奇·布隆斯基
  莫斯科的杂志——《红火星》、《红辣椒》、《红
  色杂志》、《红色探照灯》及报纸《红色晚报》的撰
  稿者
  ——轰走他,叫他滚开吧。——佩尔西科夫用他那单调的嗓子说道,随即便把那张名片掸到桌子底下去了。
  潘克拉特转过身,走了出去,五分钟过后,他满脸苦相地折回来,手里拿着那同样的一张名片。
  ——你这是怎么回事,在开玩笑吗?——佩尔西科夫声音嘶哑地说道,其神色变得可怕了。
  ——人家是政治保安局的,人家说的。——潘克拉特回答道,其脸色变得煞白了。
  佩尔西科夫伸出一只手猛然抓住那名片,险些儿将它扯成两半,另一只手则把镊子往桌上一扔。那名片上,又添上了用花笔字体写出的几行小字:“我恳请您并请您原谅,极为尊敬的教授,拨冗接见我,就报刊的社会事务谈三分钟,讽刺杂志《红乌鸦》,国家政治保安局的出版物之撰稿人。”
  ——那就叫他上这儿吧。——佩尔西科夫说道,直喘不上气来。
  只见从潘克拉特背后顿时钻出一个脸刮得光溜溜面孔油光发亮的年轻人。此人那两道就像中国人一样的总是高挑的眉毛,眉毛下那两只一秒钟也不去正视交谈者的玛瑙般的小眼睛,着实令人刮目。这年轻人那身穿戴则全然无可挑剔。甚为时髦。上面套着一件紧身的、瘦长而直及膝盖的上装,下面穿着一条极肥大的钟形喇叭裤,那活像是蹄子的脚上则蹬着一双宽得打破了自然感的漆皮鞋。这年轻人拄着文明棍,拿着尖顶帽和一个笔记本。
  ——您有什么事吗?——佩尔西科夫用那样一种腔调发问道,弄得潘克拉特顿时退到门后边去了。——不是对您说过了吗,我正忙着哩?
  这年轻人并不回答,而是朝着教授一左一右地接连行了两个鞠躬礼,随后,他那两只小眼睛就像轮子似的在整个研究室里转游了一圈,而且这年轻人当时就在他那笔记本里作下了记号。
  ——我正忙着哩。——教授用厌恶的目光盯着这客人的那两只小眼睛而说道,然而他是什么效果也没达到,因为那两只小眼睛乃是捕捉不到的。
  ——我一千次地请求原谅,至尊至敬的教授,——这年轻人拉开了他那尖细的嗓门,——原谅我闯到您这儿来,占用您宝贵的时间,可是,那个关于您的世界性大发现的消息,那个已震撼了全世界的大发现,迫使本刊来请求您就此作出某些说明。
  ——什么对全世界,什么作出某些说明?——佩尔西科夫尖声哀叫起来,脸色都黄了,——我可没有义务要向你们提供什么说明以及诸如此类的东西……我正忙着哩……我可是忙得要命。
  ——那您究竟在忙些什么呢?——这年轻人用甜滋滋的语调询问道,随即他第二次在笔记本上作了记号。
  ——我呀……您这是怎么回事啦?您是想发表什么吗?
  ——是的。——这年轻人回答道,随即突然在笔记本上唰唰地写了起来。
  ——首先,在我把这项工作结束之前,我是不打算发表任何东西的……何况是在你们这些报纸上……其次,您这是从哪儿了解到这一切的?……——佩尔西科夫忽然感觉到自己就要张皇失措了。
  ——关于您发明了一种新的生命之光的消息是否确实呢?
  ——什么新的生命?——教授大怒起来,——您在瞎扯些什么呀!我目前正在观察的这种光束,远远没有得到充分的研究,总体说来,还是什么都不清楚呢!有可能的是,它能将原生质的生命活力加以提高……
  ——多少倍?——这年轻人急切切地追问道。
  佩尔西科夫彻底地张惶失措了……嗬,这家伙。真是鬼才知道这玩的是哪一招!
  ——他暗自思忖道。
  ——怎能提出这等庸俗的问题呢?……姑且就算可以这么提吧,那我可以告诉您,喏,一千倍!……
  只见这年轻人那双小眼睛里掠过一丝贪婪的快意。
  ——那就能培养出一些庞大的有机体啦?
  ——不,根本不是那么回事!喏,的确,我所培养出来的有机体比平常的是要大一些……喏,它们拥有某些新的品质……但是,要知道,这里主要的并不是形体的大小,而是那种不可思议的繁殖速度。——佩尔西科夫说出了这句将让他自己大吃苦头的话,随即顿时大吃一惊。那年轻人已经写满了整整一页,将它翻过来,又唰唰地往下写去。
  ——您可是别再写了呀!——佩尔西科夫已经有点服输了,并且感觉到他是被这年轻人攥在手心里了,在绝望中,他以嘶哑的嗓子叫道,——您这是在写些什么呀?
  ——说是在两昼夜的期间里从蛙卵里可以培育出二百万只蝌蚪来,这是真的吗?
  ——用多少个蛙卵呀?——佩尔西科夫再次勃然大怒起来,高声嚷道,——您什么时候见过蛙卵没有……喏,譬如说,——雨蛙的卵?
  ——那么是用半磅①吗?——这年轻人毫无窘色地反问道。
  ①这里指俄磅,一俄磅相当于409。5克。
  佩尔西科夫的脸涨成紫红色的了。
  ——又有谁这样计量的呢?呸2您这是在胡扯些什么呀?喏。当然,要是果真去采用半磅蛙卵……那样一来,大概……见鬼啦,喏,差不多能获取这个数目吧,而兴许还会多得多!
  这年轻人的眼里像是有两颗钻石间燃出了熠熠的光芒,他一口气又写满了一页。
  ——这将在畜牧业中引发出一场世界性的大变革,是不是?
  ——这可是报纸才青睐的问题,——佩尔西科夫哀叫道,——总而言之,我是不允许你们胡编乱写的。从您这张脸上我就看得出来,您写的肯定是一些恶劣不堪的东西!
  ——请给出您的一张照片,教授,我十分恳切地请求您。——年轻人一边啪的一声合上笔记本,一边说。
  ——什么?要我的照片?要把这照片刊在你们那类杂志上?就同您刚才所写的那些荒唐不堪的东西刊登在一起?不行,不行,不行……我还忙着哩……我请求您哪!
  ——即便是旧的也行。而且我们会马上就将它还给您的。
  ——潘克拉特!——狂怒不已的教授叫喊了起来。
  ——那我就不胜荣幸地告辞啦。——年轻人说出这句话就溜走了。
  潘克拉特并没有召之即来,门外倒是传来一阵奇怪的。有节奏的、只有机械才能发出的吱嘎声和铁鞋掌踩击地板而发出的铿锵声,不一会儿,只见研究室里出现了一个胖得出奇的家伙,此人上身穿一件短上衣,下身套着一条做被子用的厚呢料做的裤子。他左边的那条已然是机械的假腿,直发出吱吱嘎嘎嘈杂声,而他的双手却抱着一个公文包。他那刮得光溜溜的、像是灌满了米黄色肉冻似的圆脸上,堆出了一副殷勤的微笑。他像军人那样朝教授行了个鞠躬礼,随后便挺直了身子,这个举动使他那条左腿弹簧似的“嘎吱”了一声。佩尔西科夫怔住了。
  ——教授先生,——这陌生人用那种有点儿干哑但令人愉快的嗓音开腔了,——敬请原谅一个凡夫俗子搅扰了您的幽静。
  ——您是位记者?——佩尔西科夫询问道,——潘克拉特!!
  ——绝对不是,教授先生,——那胖子回答道,——请允许我自我介绍一下吧——本人是远洋轮船长,兼人民委员会主办的(工业导报)的撰稿人。
  ——潘克拉特!——佩尔西科夫歇斯底里地叫喊起来,就在此刻,墙角里亮起了一个红色信号,随即响起一阵柔和的电话铃声。——潘克拉特!——教授又喊了一声,——我在听呢。
  ——请原谅我,教授先生①,——话筒里响起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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