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换届-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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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在他这样高一声低一声饿狼嚎似的清唱中,漫山遍野的人们都停下来,那种令人毛骨悚然的蓝色光柱一起向他们这个地方射过来。丽云没处躲没处藏,只好蹲在地上埋住了脸。
“走,回家歇着去。”
杨涛拉起她就向山下走去。
第二天一早,他就离开家,又坚决地进吵吵嚷嚷的城里去了。
十七
夜已经很深了,叶欣还没有回来,连电话也没有一个,大概又有什么危重病人了吧。
大座钟嘀嗒嘀嗒响个不休,像个不知道疲倦的老人。人老了,其实怎么能不疲倦呢,只不过是硬撑着罢了。就像他现在,五十八九的人了,要不是今儿这么个特殊时刻,早就关门闭户,舒舒坦坦在床上躺了下来。
门力生这样想着,又拿起一支中华烟,在手里捻着。
一直伏在电话机旁的陈见秋,抬起眼小心地看着他的这个动作,似乎想劝说,又似乎有点发怔,好半天才捡起茶几上的打火机,嚓地为他点上。然后又伏在电话机旁,不住不歇打起来。
门力生站起来,猛吸了几口,又使劲把烟头捻灭,步履沉重地在客厅里踱起来。
消息是陈见秋告诉的。门力生打了几个电话,这消息果然准确。但是,像他这样级别这样年龄的人,显得太急迫了实在有失身份。所以,在今儿这么个紧急关头,秘书司机全打发掉了,却单单把他留下来,让他去忙活好了。想到这里,门力生自己先嘿嘿地笑了笑。
不过嘛,所谓官场十条道,九条民不知,陈见秋再神通,关系再广,在涉及一个地方主要人事变动这样的重大问题上,他的信息和能量都是要大打折扣的。就像此刻,他在那里电话不住地打,神情也显得十分紧张,其实门力生心里早已经有数了,至少也是八九不离十,要不然他还当这个市委书记干吗。之所以放手让陈见秋去漫天撒网,一方面自然是因为“滋事体大”,消息掌握愈快愈准愈好,再一方面,一个下级能够在领导面前这样放得开,本身就是他的一种荣幸,也体现了对他的一番宠爱罢了。因为门力生深知道,如果不出所料,在下一步凶险叵测的政治角逐中,这个陈见秋可是绝对不可或缺的一个过河卒子啊。
可怜的老郜啊,终于没有能够再坚持下去,死了。对于这位好兄弟来说,也算是一了百了,再不用活受那个洋罪了。但是,他这样一撒手,对于雁云而言,却真的不啻一场大地震呵。听到这个消息,门力生一晚上都没睡着。第二天头昏脑涨爬起来,就觉得全身的骨头痛得厉害,好像闹了一场大病,自己也要倒下去了……
死,其实是最简单也最彻底的解脱,而活着,才是真正无休止的艰难啊。
在办理老郜后事的那些日子里,门力生一边指挥着人们做这做那,一边就在心里不停地想着这个生与死的问题。对于雁云,老郜的确是有贡献的,而且人家是死在了岗位上,是因公殉职嘛。没想到老郜活着的时候,机关里多少人千方百计想靠近他巴结他,人一死,这些人全作鸟兽散了,为这样一位在职的市长办丧事,好多时候好多事情都得他这个书记亲自出面才能够解决。人一走,茶就凉,这种感觉实在太强烈也太让人心寒了。
在他的亲自过问下,老郜的这个句号总算是画得圆圆满满,也不枉他们搭了几年的班子。他最意想不到的是,虽然没有专门组织,前来参加追悼会的普通群众居然会那么多,有的人破衣烂裳,一看就是从最偏远的地方特意赶来的,黑压压一眼望不到边……这一幕,对门力生的刺激很大。为官一任,主政一方,只要你做了哪怕一点儿好事,这些素昧平生的人们都是不会忘记的,这还不够吗,除了这个,你还需要什么呢?人心真的就是一块不倒的碑啊!他当时眼泪刷地就下来了……这一辈子,他还真没有在那么多人面前流过泪呢……
追悼会一结束,前来参加吊唁的张謇书记刚刚在宾馆里落座,走廊里就立刻围满了人,当然绝不是那些普通百姓,至少也是县团以上的“官儿”们。围在这里的目的,都是想见见书记的面,说一说自己“升迁提拔”的事情……特别是金鑫一露面就显得格外显眼,从始到终几乎寸步不离张謇书记。这种情形,真让门力生生气而又伤感。要说这些事,也不看看书记的情绪,老郜尸骨未寒,大家都还沉浸在深深的悲痛中,张謇书记也满脸悲伤,说这事儿是不是有点儿太不通情理了?
等屋里只剩下他们三个,门力生便对金鑫说:“小金,我和张书记说个事儿,你出去对门口的那些人说一说,就说是我的意思,让他们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去,不要在这里围着了。这样不好,我们还是要注意一点儿影响嘛。”
金鑫不高兴地看他一眼,只好慢慢地出去了。望着金鑫消失的背影,张謇忽然伏在他耳边悄悄地说:“您注意到没有,他——对您的意见大得很呢。”
门力生淡淡地笑笑:“岂能尽遂人愿,但求无愧我心,我才不管别人怎么样呢。再说要有意见,也应该是对你们省委有意见,和我何干?”
张謇又说:“我现在最关心的是,您一旦退下来,您这副担子该交给谁,雁云才能够继续保持当前这样一种稳定发展的势头——因为像您这样的人才,那真的是百里挑一甚至万里挑一啊。”
“这这……”他当时也有点嗫嚅了:“这倒是个问题。不过,你不必恭维我,我老了,无所谓了。我只问你,新市长的人选真的就定不下来?”
“是的。难哪,要考虑方方面面的因素和承受力嘛。如果您站在省委,处于我这样的位置上,又会怎么样呢?”
“难当然难,而且我也理解。但是,我还是希望省委要认真考虑一下我的意见。杨波这个人的确非常优秀,在当地群众中威信很高,是惟一最合适的人选了。相信我,我的眼睛是不会错的,而且完全是出于公心。”
“这个人我清楚……会考虑的。正是因为一再反复考虑您这里的这种复杂局面,省委才迟迟下不了决心嘛。但是,我劝您多站在省委的角度考虑一下,就是不要只盯着您眼皮子底下这几个人嘛。比方说,有一个人您知道,资历很深,各方面条件都具备,而且您大概也听说了,在最近那一回的民意测验中还得了满票啊……”
“谁……该不会是桂再庸吧?”
“咱们先不要管具体名字,我是问您,像这样一种情况该怎么安置?”
“怎么安置我也说不来。但是,说到桂再庸这个人,我要向组织郑重声明,如果真派他来,我坚决反对,第一个站起来投反对票!”
看他一副冲动的样子,年轻的张謇书记笑得很怪也很神秘,声音也压得很低,几乎只能看见那两片嘴唇的微微翕动:“话不要这么说嘛,雁云有雁云的情况,省委也有省委的情况。我们相信,您肯定会顾全大局,服从组织决定的。开个玩笑,您是不是觉得这样的人落选了,丢您这老书记的人啊?”
“这不是丢人不丢人的问题。如果那样,我立刻就辞职,一天也不停!”
在那一刻,他真的愤怒了,也不管张謇书记还在后面直招呼,甩下这么一句话,一口气就从六层楼上跑了下来。
那天的话说得够绝了。作为老市委书记,全国出名的铁腕领导风云人物,把话说到这份儿上,他相信省委绝不会不当一回事儿。所以呀,杨波还是满有希望的,只是不清楚他自己努力了没有。
门铃响起来。不等他醒过神来,一直躲在隔壁看电视的小保姆齐齐已一溜小跑来到院里,打开了那扇略显沉重的大铁门。紧接着一片的声息,齐齐已经和叶欣一起进房间来了。在穿过客厅的时候,叶欣朝里面张了一眼,却什么也没有说,急匆匆去里屋了。这个老婆子也不知怎么搞的,偌大一把年纪了,当的又是屁大的一个护士长,在常人眼里哪里还值得这样拼命呢。况且你现在是市委书记夫人,过去的历任书记夫人也有例在先,从来就不上班,用老百姓的话说只是坐在家里等着收礼呢,而且市医院的院长也曾经说了多次,但是叶欣却根本不听,非要执拗地坚持上班不可。用她的话说,这叫做独立,真不知道这些知识女性的心里是怎么想的……不过这倒也好,门力生心里清楚,这些年来他之所以在全市赢得了一个极其清廉的好名声,叶欣实在是功莫大焉……
想到这里,门力生心里涌上一片温馨的感激之情,立刻跟进里屋,亲自帮着老婆脱掉外衣,又把一件淡蓝色的浴衣给她披上。
齐齐把一杯水放到茶几上,小声说:“阿姨,水放好了。”
“好的。”叶欣满脸倦容,一边向卫生间走一边有气无力地说:“今儿真倒霉,刚要下班,突然来了两个重伤号,又是金山矿上的民工,一直抢救到现在才脱离危险。——你和那个姓陈的在忙什么,也是在为这个事吗?”
门力生一听这话,心里不由得一惊,却什么也不好说,只含糊地应了声,赶紧又回到了客厅里。
不等他说什么,陈见秋显然已等不及了,立刻用低沉而又难掩亢奋情感的口气说:“联系通了联系通了,真是费死劲了,最后我还是把电话打到组织部古部长家里,才算是得到了真正的第一手情报——不过,”他似乎看到门力生的脸色不太好,才又显出一丝沮丧来:“不过不过……情况虽准却不太好,其他各个地方的人选都定了,只有我们这里还是没定下来。”
“是吗,怎么回事?”
“听古部长说,人选倒是确定了一个,但是不知怎么搞的,在最后时刻却突然打住了,没有上常委会。据说还是因为有不同意见,怕咱们这里政局不稳,闹出什么乱子来,所以决定一切维持现状不变,等一等再说……不过,听古部长的口气,很可能咱们报的那两个都没戏,是另外的一个,最终结果要在下一次常委会上才能揭晓……”
“另外一个……他没说是谁?”
“古部长怎么也不肯说。”
门力生阴沉着脸,没有吱声。
“门书记,这是好事啊!首先呢,这说明省委离不开您,咱们雁云也离不开您,如果没有您这样德高望重的老领导给撑着,这次换届就无法进行,你想想,这不是对您的最大肯定吗?第二呢,金鑫没戏,柳成荫没戏,那咱们杨波的希望就大多了;第三呢,即使退一万步,咱杨波也没定上,真从外面派一个来,也比金鑫他们强。就比如人们传的那个桂再庸吧,也算是全省年轻的老资格了,听说二十多岁就是副厅级了,这些年来之所以一直升不起来,主要是能力不行,用这样的一个草包来当市长,咱们这里还不是您的一统天下?还有第四,既然一时半会儿还定不下来,咱杨波还可以继续活动积极争取嘛……”
听着听着,门力生的脸色也在急剧地变换着,有一种实在让人无法捉摸的奇怪表情。陈见秋显然很得意,而且在这位大书记面前他一向都是这样的。然而不知道怎么搞的,突然之间门力生竟脸色大变,极为严厉地打断了他的滔滔不绝:
“好啦好啦……不要再说了!我说你呀你操的些什么心,这些事你管得了吗?我可正告你,你的那些话不仅毫无道理,而且根本就是犯忌的,到此为止,懂吗?现在先说说正事吧,听你嫂子讲,你们那里的一个矿今儿又出事啦,砸伤了两个民工?”
陈见秋面色如常,淡淡地点了点头:“是的。”
“天天出事,真是岂有此理!而且是不是两个也很难说。我可告诉你,安全生产是天大的事,虽然曹非是一把手,但你也是班子成员,吃不了你可要兜着走,到时候看我不剥了你的皮!”
“这这……说实话吧,还是白过江的那个矿,只不过这次不是工作面出事,那个矿已经让杨市长给停产整顿了。听说是因为停了工没事情,民工们要闹着回家,却领不到工资,就和矿上维持的人打起来,结果打坏了两个民工。门书记,我正要和您说呢,这个白过江完全是曹非一手给扶持起来的,名义上是招商引资,实际上简直就是他的私人企业。我这几天已经完全了解清楚了,这个矿就是在我住党校的时候曹非给批的,说是上过常委会,其实根本就没有记录,而且已经办了三年了,到现在还是三证不全,按照政策早就应该关闭,可是有曹非罩着,我是一点儿办法也没有……”
“这情况属实吗?”
“完全属实,我怎么敢在您面前开玩笑!”
“那就好,那就好啊!”门力生呵呵地笑着,一边说一边站起来,在地上踱过来踱过去,一直踱了好半天,才认真地看着陈见秋说:“这个情况你可以先和柳书记说一说,但是暂时不要告诉别人,包括杨市长在内……然后嘛,你可以继续了解一下里面的详细情况,特别是有关经济往来的情况,尽快整理一个材料,交给我就可以了。”
陈见秋应着,站起来。
“我听有人说……你和你老婆的关系也不太……协调?”
“绝没有这样的事情,门书记,您不知道,我和我老婆还是一个村里的呢。”
“那就是他们胡扯,我也算没有说这句话。咱们雁云现在不知道怎么了,总是要在女人上面来做什么文章,真是无聊之极!”
门力生严厉地说罢,头也不回地向里屋走去。
望着书记的背影,陈见秋却有点儿发怔了。他张张嘴,似乎还想说点什么,齐齐已走了过来,霍地一下拉开了客厅的门:“你快一点吧,我还要关大门呢!”
有些话是不能和部下说的,但是直觉告诉他,陈见秋的那一番分析根本没啥道理,他们都想得太天真了。虽然他早就功成名就、当了一把手多年,但是这最后一站,才是对他最艰难也最痛苦的考验啊!在里屋的窗玻璃前,门力生默默注视着陈见秋那慢慢消失的矮小身影,突然感到一阵伤心,深深地叹了口气。
十八
这个二楞子,不仅把那个四川女人给养起来,居然还突发奇想,要把人家给送回去,这可是杨涛绝对没想到的。
从村里出来,杨涛在雁云城和金山一带转悠了一天,也没有发现什么特别赚钱的买卖,
眼看着天黑了,连个落脚处也没有,只好又摸到二楞子那里了。
路过煤检站那一溜熟悉的平板房,听着里面依旧一片吆五喝六的打牌声,他想再进去试试手气,走到大门口却迈不动步了。真是今非昔比,过去他是有工作的人,赚了固然很好,输几把只要及早抽身也无所谓。现在不同了,全身上下就剩下这么宝贝的两张票子,赢起输不起,一旦失手那不就更玩完了?再说才几天工夫,混得就这么扁,那一帮家伙还能不翻白眼?这个气可是无论如何受不了的。他犹豫半天,只好在大门口撒了一泡尿。
真没想到,他走了这么些天,二楞子居然还一直供养着那个四川女人。他推门进去的时候,二楞子大概刚从小铺子里端来一碗面条,正俯在床前一口一口地喂她吃饭呢。与前些日子刚出来的时候比,那女人的脸上倒是红润了许多,神情也不太沮丧了,显见的二楞子这几天倒的确下了一番苦心呵。像二楞子这样笨手笨脚一个男人家,一口一口喂着饭,那样子真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味道。像他这一辈子,不仅对老婆娃娃没这样照料过,就是对躺在炕上十几年的父亲也没有。
看到他进来,那女人的眼睛有点儿发直,好像挺不欢迎的。二楞子倒是十分高兴,立刻在一堆破烂中腾出个地方来让他坐下,小声说:“大哥,你从哪里来,吃饭了没有?”
他坐下来,把两只臭鞋扒掉,揉揉酸痛的脚,满屋里立刻弥漫着一股酸臭味儿:“我呀,哪有那么个福气,肚子都快饿扁了。”他一边说,一边瞥一眼床上那女人。
要说愣,二楞子就是愣,对他这话一点儿反应也没有,嘿嘿地傻笑着,三下两下喂完饭,转身就出去还碗了。杨涛更生气了,正要冲着这女人说些什么,二楞子又回来了,一大碗热腾腾的打卤面放在了他面前。这小子还记着呢,这是他最爱吃的了,当年他们俩在县铁厂的时候,有一次和人们打赌,他一口气就吃了六大碗,赢下了一盒相当珍贵的大前门烟。
然而今天这顿饭他却吃的并不香,一碗面吃了好半天。这些天,自从离开矿上,来来回回奔波了个够,除了从杨波老婆那里弄到二百块,真的是一无所获啊。今天来找二楞子,就是想带着他一起出去做点儿买卖什么的。现在看这样子,岂不是又空跑了?
夜里,他们俩打地铺,那女人独自一个睡在二楞仅有的一张床上。杨涛睡不着,起来尿一泡又尿一泡,打着手电照一照那女人日渐红润起来的脸,嘿嘿笑着低声对二楞子说:
“二子,你是不是要把这女人娶下做老婆了?”
“哥,我怎么能那样呢,那不是落井下石吗,人家可是良家女人,念过中专的黄花闺女。”二楞一本正经地说着,显出很严肃的样子。
“那有什么,现在的女人嘛,都是婊子,哪有什么良家妇女……我看你对她还是挺有意思的,要不你今天就把她干掉吧。这女人的腿我看快好起来了,趁她现在还不能动,生米就做成熟饭了,到时候她就想跑也跑不了啦。”
“哥,我一向都听你的,但是这一次可不行。我救她,就是因为她可怜,要是有别的一点儿意思,天打五雷轰!”
“你呀你呀……”他当时只觉得实在好笑。他的这个小兄弟,真是一头死倔驴。黑暗中看不清他的脸色,只能听到一片呼哧呼哧的喘气声。他又笑笑说:“你不干,那你交给哥得了。这些日子一直在外面瞎混,哥都要憋出病来了。况且你说你没干,外面人谁相信呢,这不是自己作践自己吗?”
不等他再说下去,二楞子忽然呼地坐起来,黑暗中一双眼睛睁得那么大,好像要吃人的样子:“哥,你绝不能这样!平时说什么做什么都行,因为你救过我的命,哥就是让我去死我也没有二话,但是惟独这一回不行。你要是胆敢动她一指头,我我、我就……”
下面的话二楞没有说,却一拳头砸在地铺上,无声地哭起来。
二楞啊二楞,哥不过是和你开个玩笑,你又何必这样!这些年来,三条腿的毛驴咱没见过,两条腿的女人嘛见得多了,只要花他百八十块钱,什么样的女人都会立刻给你大叉开腿,你想怎么摆弄她都不在话下……只有像二楞子这样的穷鬼,还是这么犯傻啊……
正迷迷糊糊地有了一点儿睡意,二楞子却又翻过身来,非常严肃地对他说:“大哥,有一句话还是想问问你,你刚才说的那话……不是真的吧?”
“你小子,怎么这么胆小,我不过是开个玩笑嘛。”
“真的是开玩笑?”
“当然真的。好了好了,我困了,睡吧。”
“可是……大哥,我也真是心里挺不塌实,大哥你说,她这腿,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好了?”
“这可说不好。反正,伤筋动骨一百天嘛。”
这个傻小子,显然有点儿犯愁了,在黑暗中大睁着两只眼,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杨涛心里清楚,二楞子这家伙虽然心好,又是个死心眼,但是要是说到钱,真是一点儿办法也没有。不过这也难怪,像我这样精明的现在都到这地步了,更何况别人?这些日子为了这女人,二楞子积攒的那几个子儿,大概早没影儿,说不来能赊的地方也全都赊遍了……这样一想,杨涛便忍不住又吓唬他说:
“对了,刚才乱哄哄的,有个事情还没顾上和你说哩。我听朋友们讲,白峪沟矿的白老板这些日子正在没命地打听这女人的下落呢,你这样藏着掩着,迟早也逃不出白老板的手心……到那时不仅这女人没的活,恐怕连你也……”
“真有这样的事儿?”
“那当然了。”
“可是、可是……”二楞子说话间已经带出了哭音。“大哥,有一点我真的就闹不明白。你说白老板那么大个人,为什么就非要和这样一个可怜女人过不去?像她现在这样子,连床也起不了,和白老板会有什么关系?”
“你呀你,说你是猪脑子,你还不服气!你想想,这女人张口闭口要告白老板,要把矿上的事情给捅出去,白老板能饶了她吗?”
“可是……她现在已经成了这样,怎么可能再告他去?”
“不对!即使现在不告了,你能够保证她将来不告了?只要这个人活着,我们矿上的那些个烂事就没个完,我看白老板是非要她的命不可的……所以说,你把这个人留着,实际上迟早都是个祸患,都是个定时炸弹啊……”
“那你说我该怎么办?”
二楞子没有办法,他同样没有办法,他们俩在黑暗中互相看着,再也无话可说了。
床上那女人醒了,挣扎着要起来,床板嘎吱嘎吱地响,二楞子以为她要撒尿,拿着一个破铝盆过去,她却喘着气大声说:
“你们不要再为我的事发愁了。天一亮,你们就把我给送到县里市里去吧,我要找政府,政府会管我的事情的……要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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