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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上去很美-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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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生病别人对你就不厉害了。
  临走时,两个阿姨都再三叮嘱我:千万不要用手抓脸,多痒也不要抓。水疤破了就会结疤,长大就不漂亮了。
  黄昏唐阿姨又来看了我—次,正赶上病号饭送来,她一筷一筷喂我吃了那碗面条,每…筷都先用嘴吹吹再填进我嘴里,还用筷子头把沾在我嘴角下巴的残渣扒拉干净。
  我感到愧对她,吃完—口就低下头,心里还是愿意被她俘虏的。
  吃完饭隔离室的灯就熄灭了。我身上热乎乎的、脚心出汗,把手脚都伸出被窝。隔离室老阿姨查床看见,又都把我塞回去。外面天还没黑,隐隐可以听到远处人声喧语。我睡了一会儿。被脸上痒醒了,像是有几只蚂蚁爬。
  我想用于抓,发现双手被布带一边—只绑在床栏上。我记着阿姨的嘱咐,不能抓,要忍耐。这次我要表现好,让她们知道其实我是最听话的孩子,如果她们允许我投降,就会知道我有多忠心多勇敢。我痒得哭起来。周围的孩子也有人跟着哭,哎哟哎哟喊爸喊妈。司令不能哭。司令—哭底下的大将就会瞧不起你,以后就不服你管了。我边哭边劝自己。部队被消灭了,东山再起很困难。幸亏得了玻应该在病好前逃出去。出了隔离室一拐就是国境线那道灰墙,趁夜里没人看见翻过去到海军大院就没人管了。有海军站岗我们院的人道不过去。我可以装作海军的小孩,不叫他们看出我是干什么的,若无其事瞒过他们院的大人,混进海军的码头上船,去找城里的解放军。我在波涛中起伏颠簸,小床变成我的船,一次次把我从浪底送上浪尖,一次比一次离天花板近。再这么甩下去我该磕着了。那黑色的怪物又从天花板上出现了,带着巨大的身躯沉甸甸地接触我。我想我已经被它压死了。死后的感觉并没我想的那么可怕,身体还能动,意识也没中断。我不能让人看出自己没死、要装死。看来我确实与众不同,别人都死了我就死不了。这个秘密不能泄露,要不别人就会盯着我往死里打,其他人挨一枪我就得挨一梭子。我有这么个打不死的本领,将来准能在解放军里当大官。每次打仗我都装死,仗打完了再偷偷跑回来,毛主席—定很惊讶。
  灯亮了,我看到唐阿姨、李阿姨、张副院长还有一个烫发的年轻女人以及两个卫生科的大夫围在我床边窃窃私语,商量什么。我装死,一动不动,连呼吸也屏祝她们轮流用手摸我额头,一点没发现我没死,只是都说:又高了。
  她们把我翻过身,脱下裤衩,将一支冰凉光滑的细棍儿塞进我肛门。我初以为是谁的手指,后来想到是体温计。这很不舒服,但我忍住了不抗议,一说话就不像死尸了。她们拔出体温计时我跟出一屁。自己十分扫兴,估计前功尽弃。果然她们动用最狠一招试验我。我听到玻璃瓶被敲碎发出的清脆声,屁股一紧,接着挨了—针,锐痛刺肤,真想埋怨,又想算了、只要她们不拉我起来还是装到底,将来遇到各种各样的敌人什么怪招儿不使?没毅力老得被人家多枪毙几回。
  我被翻回来时歪着脑袋,耷拉着舌头吐白沫儿。听到有人笑:没事,还装死呢。
  于是知道自己有点过。
  隔离室白天也挂着窗帘,方枪枪睡得日夜颠倒,常常把晚饭号听成起床号,留下那些日子天总是阴沉沉的印象。每天都有一些新出疹发着烧的孩子送进来。
  一天上午方枪枪醒来。发现陈南燕睡在他旁边的床上,烧得昏昏沉沉,边哭边说胡话,脸上星星点点涂着紫药水像长了虫眼的苹果。
  后来方枪枪的烧退了,老阿姨允许他们几个出完疹子的孩子白天在隔离室外的凉台回廊玩。凉台边有一架茂盛的藤萝,吊着很多皂英,方枪枪以为那是宽扁豆。陈南燕等同室病友几个女孩子想摘下一些炒菜过家家。方枪枪主动当底座,蹲在木头架子旁让陈南燕踩着他肩膀、脑袋瓜伸手够着去摘。陈南燕问他有没有劲儿站起来。他一努站了起来,手把着陈南燕腿弯摇摇晃晃在日影斑驳的藤萝架下走。下来的时候他腿一软,两人一齐倾斜,陈南燕一下从他肩上滑下来用手搂住他脖子。倒在地上手也没松,两个孩子勾着脖子躺在地上还相视傻笑半天。皂荚撤了一地。
  方枪枪和女孩子们玩得很好。谁使唤他都听,让去打水就去打水。让去拔草就去拔草,跑来跑去,忙的不亦乐乎。也因此受到女孩子们待见,辛劳之余被允许抱一下人家娃娃c在他的带动下,隔离室其他男孩也都争着给女孩当随从。自愿为女孩子效劳的人多了,形成一个局面:每个女孩都给自己找了个贴身男仆,走到哪儿带到哪儿,什么事都是这另仆干,不许旁人胡插手乱献媚的。
  陈南燕挑男仆时好几个男孩自告奋勇,方枪枪手举得都快杵到陈南燕眼睛上了。陈南燕边退边挑一脚踏空掉到回廊台阶下去。最后陈南燕选上他,方枪枪笑都没来及笑一声立刻勤勤恳恳开始工作。奔波听命百依百顺。惹得杨彤还老大不高兴,跟陈南燕吵,说是自己“第一个看上他”的。陈南燕也不示弱,说“他本来就是我发展的不信你问他自己”。两个女孩鸡一嘴鸭一嘴吵了—中午。方枪枪在一旁垂手恭立,一语不出,心里很是满足。
  陈南燕对下人很关照很爱护的。教他跳房子,踢毽。
  方枪枪踢蹬不灵,脚摆不正;跳房子还成,手里脚尖都有点准头。几次女孩们组织男仆比赛,他都赢了。女孩子们每天比赛跳绳,双人跳,女主人和她的男仆。这是方枪枪喜欢的游戏。每次他和陈南燕面对面脚对脚站好,他就不禁乐呵呵的。陈南燕很严肃,绷着虫眼渐少的小脸紧盯着方枪枪的眼睛,嘴里清脆地喊道:预备——齐!双手往前猛一抡绳,他们俩就—齐有节奏地跳起来。绳子像鞭子刷刷从脚下抽过,两个人异口同声喊着:123……。喊到了200,周围小朋友就一齐帮着喊,越喊声越大,越喊声越齐:298299300……。这时候,方枪枪的声音比谁都响亮,他毫无障碍地喊出300这个数字。陈南燕单人跳的记录到达过五百五。但对方枪枪而言,这300就意味着超越了自我,因而使他兴奋异常,眼中也放出光彩。陈南燕受到他的感染,脸上也露出笑容。两个孩子喊着、笑着、眼对眼互相紧盯着,同心协力跳着躲过一次次绳击。方枪枪在陈南燕的瞳仁中看到了自己和身后的回廊。这一切被完整缩成一幅褐色的小照:花影、日光、墙窗、其他的孩子。以至几十年后我一直认为有这样一张照片。与陈南燕争论起来还蛮有把据地形容:135相机拍的,当时颜色就有些发黄,从藤萝架方向取景、照的是凉台回廊上一群孩子在看我们俩跳绳。陈南燕总是说我胡扯。她压根不记得我们一起在保育院隔离室住过。不记得我们冤家对头似地打过架:不记得我!上过她的床她帮我脱过衣服。在她的童年记忆中我是个无足轻重的角色,只是方超—个很小的弟弟。当我把我对她的感受讲给她听时,她的回答是:流氓。
  方枪枪以为他是陈南燕最亲近的人。这—次他超过了陈北燕。一切如他想象过的那样发生、他像—股臭味儿萦绕在陈南燕周围、日夜不离左右。他跟陈南燕跟得那么贴身。以至屡屡踩到陈南燕的后脚跟。使这个女孩每走几步就要蹲下来提鞋。他没得到“小尾巴”的绰号殊感不公。
  午睡时间孩子们睡不着,整间客厅内充满嘈嘈切切的低语。陈南燕和方枪枪在床上一聊就是很久很久很杂乱。
  陈南燕去过很多地方,记着者一鳞半爪,就形容给方枪枪听。颐和园,北海公园,香山。她把这些地方都说成人间仙境,有好多好多亭子、画着画的长廊,可以划船。在船上喝汽水吃面包。这都是皇帝住的地方。皇帝显然是个爱玩的人,人民还挺惯他,让他把家修得像个公园。我以后准备当—个皇后——陈南燕轻描淡写去意已定地说。她还怕方枪枪听不懂。接着问他:你知道介么是皇后吗?
  知道——方枪枪点头:皇帝的人,必须是女的。
  对一一陈南燕肯定他的知识面:皇帝的爱人。就譬如说皇帝是爸爸,皇后就是妈妈。
  那我就当皇帝。方枪枪兴高采烈地说。
  那不行。陈南燕不同意:皇帝还得打仗呢。那得是大人。你不行。
  方枪枪想争辩说自己当过司令,打过仗。话到嘴边又怀疑起自己的记性,陷入沉思:到底是真的还是自己做的梦?
  那时你可以到我们家来玩,不收门票,我穿得特别漂亮,请你随便喝汽水吃冰激凌。陈南燕美滋滋的幻想——你要想在我们家上班也可以。
  那陈北燕呢?方枪枪不服地问。
  她是公主埃陈南燕说:我妹妹肯定得是公主。
  不对,公主必须得是女儿才能当的。方枪枪奋起反对。
  妹妹也可以的。陈南燕想说服他:这你不懂——这样吧你给我当太子。
  我懂。妹妹就是不能当,除非她是你生的。方枪枪寸步不让。
  咱们别争了,问杨彤。陈南燕欠起身喊杨彤:杨彤你说妹妹能当公主吗?
  杨彤从另一张床上露出头:可以。妹妹姐姐都可以。
  女儿叫贵纪。
  杨彤说得确凿,方枪枪一时没词儿。
  那你到底当不当太子?陈南燕问他。
  不当。方枪枪生气地说:要当我就当大将——太子是干什么的?
  太子?太子就是每天陪皇后玩的一一你不陪我玩了?
  方枪枪既舍不得不陪陈南燕玩,又嫉妒陈公主地位比他高,左思右想,终于同意:那就又当太子又当大将。
  陈南燕问方枪枪:你们家是从哪儿来的?
  方枪枪说:我们家就是这儿的。
  陈南燕得意地说:不对。咱们这些家原来都不是29号的,都是从外边搬来的。外边哪儿啊?方枪枪这次糊涂了。
  都是很远的地方,要坐火车才能到。我不知道你家是哪儿的,我们家是南京的。杨彤她们家也是南京的。我们两家是一起坐火车来的。我在火车上就认识她。和她妹。
  你肯定也坐过火车,只不过你忘了。咱们院的人全坐过火车。那边那个瘦瘦的像猴子的那个高晋,你们班高洋他哥,只有他们家是坐飞机来的——陈南燕指给方枪枪看。
  方枪枪被她说得心神恍惚,使劲回忆自己坐火车的经历,怎么想也是雪地鸿爪,似有若无。一顶白色的遮阳帽在他记忆深处飘飘荡荡地飞舞,总也不落。他好像看到混浊泥黄的滔滔江水。他不知道那是什么地方,为什么有那么多脏水,人何以身在水上。他想那并不是真的,是陈南燕一通渲染造成的。从远方而来——这说法真令人神往。
  我早就猜到,我不是一个简单的小朋友,在此之前我有一个复杂、幽暗的过去。我受过很多苦,九死一生;经历过很多难以想象的考验和激动人心的时刻。此番前来,—定肩负伟大的使命,否则不必有“我”。保育院张三李四王二麻子够多的了,又何必浪费一个方枪枪冒名顶替进行掩护?只是我在保育院浑浑噩噩的生活中忘记了自己的身份和任务。也许这是为了我的安全,等我长大这一切就会油然想起。方枪枪这个外壳实在弱小,不堪一击。如果我的敌人知道我现在是这么一个儿童,他们就会找来轻而易举弄死我——方枪枪一死,我的计划也就打乱了。一切还要从头再来。
  派我来的人是谁呢?
  咱们为什么都要到29号来?我问陈南燕。
  她已经睡着了,额头紧紧顶着床栏杆。我看到她脑门上硌出来的—道道红樱我叹了口气翻过身来,迷迷糊糊正要入睡,—下又精神了:一个黑黑的军人和那个烫发女人头挨头扒着纱窗往屋里看。我撑起身子,烫发女人立刻笑逐颜开向我拼命挥手,露出门牙和明晃晃的手表。
  我校头去找那个流星般在墙上、天花板上飞来飞去的亮点儿。
  第八章
  我问方枪枪的爸爸:我是从哪儿来的?
  他微笑不说话,很为难的样子。
  地里拣来的。方妈妈插话,飞快地瞟方爸爸一眼。
  白菜地吗?
  方妈妈大笑:对。
  白菜地呢?
  挖了。铲平了。没了。
  原来呢?
  原来就在大操常方妈妈信手一指。
  南京在哪儿?
  在南边儿。方爸爸说。
  南边哪儿?
  这要看地图才能说得清。回家我指给你。
  南京有河吗?
  方爸爸讶异地一扬眉毛:你都记得?
  我快乐地说:我的白帽子呢?掉水里了吧。
  厉害厉害,你那么小会记得。
  他怎么会记得,还不是你总说。方妈妈一撇嘴。
  那些鸡呢?
  什么鸡?两个人一起糊涂。
  方爸爸先反应过来:你是说困难时期家里养的那些鸡都进你肚子了——你看他确实都记得。
  这次轮到我茫然了。
  再往前呢?
  往哪儿前?方爸爸领我躲过一辆自行车。
  南京。白菜地。
  两人笑:又绕回来了。
  方妈妈说,这些事小孩别老瞎问。
  长大你自然就知道了。方爸爸说。
  这就对了。我心里一美,手牵两个大人之手,双脚离地悠起秋千。
  你为什么那样笑,好像你什么都懂?方妈妈奇怪地看我。
  我懂。
  懂什么,说出来。
  我不是你们的孩子。
  胡说!方妈妈一卸胳膊把我顿在地上。指着自己鼻子:你,是我生的。南京“八一”医院。这可不是瞎编的,有出生证。
  说着她得意地笑起来,好像这下终于把谎编圆了。
  我也笑,瞟了眼方爸爸,彼此仿佛心照不宣。
  这一次我在方家住的时间比较长。第一天我还能严格要求自己,不乱动老乡一针一线。第二天就忘乎所以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方家,特别是方妈妈也有很多规定、禁忌:进门要换拖鞋;饭前便后要洗手;撤完尿立即冲马桶;不许进大人卧室;不许躺着看小人书;吃饭要端起碗,筷子不能插在米饭上——据说这是给死人吃的。
  方妈妈工作很忙。每天她进门天都黑了,收音机里在播一首低沉、叫孩子听了心里难过的的歌儿:“起来——饥寒交迫的奴隶”。这时我已经迷迷糊糊,怎么主观努力也起不来。
  唱完歌说一句话:现在是各地人民广播电台联播节目时间。
  然后,方妈妈就准时回来了。她和方爸爸在外屋咕咕哝哝说话,踢哩趿拉进来开一下灯,接着能嗅到香油和鸡蛋的味道,听到吃面条的叹息和咂舌声。再往后就什么也不知道了。这歌声、挂面味伴我入睡多年,养成习惯:一听《国际歌》就想顺嘴说:现在是各地人民广播电台联播节目时间;一吃挂面就困得不行。
  方爸爸也很忙。一吹号就要起床,带我去食堂吃早饭。吹第二遍号他就要去上班。把我送到42楼小路口,看着我进单元门,自己去办公区。中午吹号,我再在食堂门口等他,一起吃完午饭回家午睡。下午醒来家里一般只有我一个人,直到晚上吹号,我才能在食堂门口又一次等到方爸爸。有时方爸爸晚上还要开会,天黑很久也不见他回家。
  家里不锁门。铜钥匙就插在门外的钥匙孔里,不管谁进门一拧就行。平时关着主要是怕风吹开。
  白天,我就一个人把儿童三轮车从四楼搬下来,背着一枝刺刀枪骑着车在院里逛。我还有一枝装电池枪口能闪红光的冲锋枪,舍不得拿出家,怕被别的小孩玩坏了。院里常见一些没工作的家属和推着缨儿车的保姆在每个楼一层凉台坐着聊天。我骑车过去和她们说说话,逗逗孩子,给她们表演表演拼刺刀。
  有时我也听听她们的会。
  这些家庭妇女都是资格很老的共产党员。做姑娘时一定很像电影上那些腰扎皮带背着大枪又站岗又送军粮的泼辣的妇救会干部。现在老了,解除了武装并失去电影上那种硝烟纷飞的战争背景。
  他们和方妈妈那种时鬃女青年完全两路人,从里到外毫无共同点。前者来自农村山区很多人目不识丁,后者基本是大中城市学生出身;她们说话有浓重的山东口音,方妈妈她们全讲普通话;她们穿偏襟粗布大褂,梳直上直下的短发别着老式发卡,冬春刮风的日子包着花布头巾:方妈妈她们穿旗袍、布拉吉或制服,烫发,系丝巾或羊毛围巾;她们苍老、身材臃肿,手里纳着鞋底子,表情既善良又温顺,很爱和小孩说话,拿东西给小孩吃,小孩做什么都会得到她们的赞许;方妈妈她们白皙、体态窈窕,手里拎皮包,神态傲然,不是自家孩子一眼不看,不许小孩吃别人东西,小孩做什么都要被她们禁止、喝祝方妈妈她们都是那种标准新中国女性。电影上也有这么一路人,身份一般为教师、文工团员或大学生:刚毅较真,意气风发,一遇见错误倾向就坚决斗争。你一看见她们就会产生幻觉,仿镜看到一个高举火炬向我们跑来的女子马拉松运动员。文革过后家家公开了一些历史照片,我发现这些尊敬的女同志大都是有钱人家或曰剥削阶级家庭的小姐来的。
  听会的收获使方枪枪知道白薯切成片晾成干儿很好吃;鸡蛋打成浆和在面里摊饼也很好吃;笼而统之得出印象——别人家的饭比自己家的好吃。
  家庭妇女党员们一边晒太阳聊天,一边也摆着个小半导体收音机让它响着,权当它是个神经病,没人理它自己仍一个劲又唱又说。神经病大部分时间是憋着嗓子唱戏,要多难听有多难听,就像有人拿钝刀宰他,脖子都断了只剩一口气还没接没完死乞白赖地哼唧。
  唱戏之余神经病也爱说一些不着四六的话。方枪枪字字听得明白属于国语,连成一片反而晕菜如堕五里雾中。
  灌进他耳朵里最多的两个词一是“美国”二是“越南”。
  神经病好多话里都带着这两个人,似乎这两个人在打架,神经病在一边看不下去,絮絮叨叨听着也不像劝倒像是自己挺生气。
  美国——方枪枪有印象。这大高个生活作风不太好,家里富裕讲吃讲穿,出门也爱欺负一些小朋友。好像原来就欺负过一个叫“朝鲜”的小朋友。方枪枪妈妈和院里许多人家都去人到朝鲜跟这大流氓打过群架,她们要不去朝鲜小朋友就完了。方妈妈爱说“朝鲜的大米比长春的好吃”。可能还吃了一些美国大流氓的牛肉罐头,吃完把勺子带了回来。方枪枪一家喝汤每人一把沉甸甸的钢勺子。
  勺子把儿上刻着弯弯曲曲的花纹,一个是 U,一个是 S,一个是 A。方妈妈说这三个花纹意思是“美国陆军”。大流氓是会省事儿。方妈妈还说这钢叫“不锈钢”,意思是永远不会生锈,蘸水不擦干也没事儿。方妈妈轻飘飘的描述让方枪枪觉得她不是去朝鲜打仗而是去抢饭。由此方枪枪也得出结论:打仗比较理想的就是找美国兵打,他们吃得好,跟他们打除了可以抢他们的饭吃还可以抢他们的吃饭家伙。
  越南——方枪枪只能凭发音猜测是个南边的小朋友,越往南越是。大流氓没事又去他们家捣乱,早晚又是一场群架。方枪枪也是替大流氓想不明白:你吃得好穿得好老招那些苦哈哈的住得都挺远的小朋友干什么?你又谁也打不过,回头我们院和海军一起出兵你怎么办?我妈去都够你一呛,我爸再一急也去了呢?
  有时神经病还说错话。
  半导体一有口误,方枪枪就在一边着急带跺脚地嚷:错了,又错了——阿姨收音机又念错了。
  张燕生他妈,一个大胖女人就无比爱怜地摸摸方枪枪的头:小伙儿真聪明,这么丁点大就给收音机挑眼了。
  总和这些没文化的妇女混在一起也没多大意思,方枪枪像动物园湖中的水禽游人不再投喂新的食物就漫游开了。他骑车到保育院隔离室,扒着窗户往里瞧。老阿姨出来对他说,他同期病友都回家了。方枪枪隐约记得陈南燕家在23楼,便沿路往远处楼群方向骑。
  他嘴里含着一个枣,皮肉都吃干净,还舍不得吐核儿,舌尖反复舔着枣核每一条皱纹贪图剩下的一点点甜味。他穿过一排平房,家家门户敞开,不少门口站着衣不蔽体,又黑又脏的孩子。一些头发蓬乱,敞胸露怀的妇女在煤炉上熬粥或在搓板上使劲洗衣裤。她们一边干活一边大声叫骂,所用词汇不堪入耳。方枪枪以为她们接下去将要厮打,停下来想看热闹。等了一会儿,什么也没发生。
  再看她们的脸,平和舒展,嘴好像是借来的,所骂脏话与己无关。被骂的孩子、大人也置若罔闻,照旧呆立、进出。有两个妇女隔着几个门点名互骂,意思接近方枪枪骂唐阿姨那句话,但不涉及长辈,只保留句首动词。与其说是宣泄情绪不如说是详尽叙事。她们把这个字形容成一件事,只在夜里发生,都说对方喜欢这件事,乐得不行。这语气和所述感受给方枪枪造成很大困惑和混乱。分明是骂她,讲的又是一件快乐的事。祝愿别人快乐,也惟恐别人不快乐,这怎么能叫骂人呢?这骂法实在低级,怪不得打不起来。方枪枪很想叫她们住嘴,教她们真生气了应该怎么说。想了想他会的那几句对她们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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