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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岭雪系列穿越时空写爱情:寻找张爱玲-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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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大神轰然巨响,从墙上摔落下来,不过是一堆器械而已。
我想象会有爆炸声,会见血肉横飞,然而不过是一堆器械,仿佛小时候淘气拆开的表蒙子,看到钟表的芯,那掌握着宇宙间最奇妙的时间脉搏的神话内壳不过是几个齿轮和链条。
然而我仍然奋力地疯狂地砸着,将所有的悲痛和委屈尽情发泄出来。张爱玲说过,预知灾难而不能避免,那么又何必知道呢?
穿着件湿透的衣裳,站在时间大神的残骸间,我泪如雨下。
“毁掉时间大神,毁掉时间大神,毁掉时间大神!”
我毁掉了时间大神。
我亲手毁掉了自己心中的神旨,我所认为的这世界间最伟大的发明,我毁了它!
从小到大,我最大的奢望便是可以见到张爱玲,为了这个愿望,我从苏州来到上海,熟读张爱的小说,郁郁寡欢,苦思冥想。然后,借助时间大神,我终于达成自己的愿望,使梦想成真。
可是现在,我亲手毁掉了这圆我美梦的时间大神!
当我毁灭这世上最伟大的发明的时候,我深深地了解到自杀者的心态。每一个砸击就仿佛一道割腕,我毁灭的不是时间大神,而是我自己的青春热情,我的渴望和天真,还有,我的爱情。
以往是我错了,苦苦地一再试图改变既成事实的故事。然而,我能够确知我现在做的事是对的吗?
沈曹不会原谅我。我知道。但是知道一件事并不等于可以避开这件事。
我到底还是明知故犯了。
沈曹的反应比我想象的更加暴烈。他对我挥舞着手臂,似乎恨不得要将我掐死:“你这个蠢女人!SHIT!我用了多少年的时间来做试验,好不容易才达到今天的成绩。时间大神就好像我的儿子,而你竟然杀了我的儿子!不,你比杀人更加可恶!你这刽子手!”
他的英文混着中文,将全世界各种恶毒的话悉数倒水一样地冲我倾泻下来。
然而我的心奇异地平静。
也许一个人绝望和伤痛到了极点的时候,就是这种平静了。
两个相爱的人,在什么情况下会彼此杀害呢?
现在我明白了。
我毁灭了他最心爱的东西,而现在,他恨不得毁灭我。

第58节:一曲难忘(2)

明知道将来会叫自己后悔的话何必要说呢?可是忍不住。
我知道沈曹明天一定会为他自己的这些恶毒的诅咒而羞愧,而且我知道他自己一定也知道,但是知道又怎样呢?我知道他会因为我毁掉时间大神而恨我,可我还是要做;他知道我们的关系会在他源源不绝的咒骂间灰飞烟灭,然而他不能停止。
经过这样的彼此伤害后,再相爱的人也不能再走到一起了。
这是我们共同都知道的,就像我们都知道自己将来会有多么后悔和惋惜,可是我们都不能不做。
这就是天意,是劫数,是命运。
情深缘浅!
我伤神地看着他,等待他从盛怒中冷静下来,我已经被他的诅咒伤得千疮百孔,然而我知道这诅咒是一柄双刃剑,当他使用这剑对我劈刺的同时,他自己,也一定早已伤痕累累。
“子俊失踪了。”在他咒骂的间歇,我绝望地插进一句。
他的怒火突然就被压住了:“子俊?失踪?”
“他报名参加自驾车越野队,可是在翻越神山时遇到雪崩,现在没有人可以联系到他们,没有人知道他们在哪里,他们找不到他……”我麻木地说着,不知道为什么要告诉他这一切。可是如果再不说不出来,我会发疯的。
“别怕,”沈曹安慰我,“我们可以借时间大神去看一看,他们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话说了一半,他再次意识到时间大神已经被毁的事实,怒火重新被点燃起来:“看看你这个蠢女人到底做了什么该死的事情?如果时间大神在,我就可以穿越时空去看看他们在哪里,即使不能阻止雪崩,但至少可以告诉救援队现在该做些什么。可是现在,你把什么都毁了,真不知道什么魔鬼驱使了你,让你做出这样疯狂的行为!”
如果没有时间大神,也许子俊就不会失踪;如果没有毁掉时间大神,也许我现在就可以知道怎样营救他们。
在这不可理喻的世界里,到底什么是因?什么是果?
我绝望地站起来,走出去,留下喋喋不休的沈曹,不,我不要再听到他的谴责和斥骂了,一切已经发生,无可挽回。我已经很累了。就像妈妈说的,我的身体,我的灵魂,都已经疲倦了。
爱,竟然可以使相爱的两个人如此疲惫……
夜晚我翻看沈曹摄影集,看至泪流满面。
沈曹记录的都是天地间最瑰丽而奇异的色彩,玫红,溪绿,咖啡棕,夜空蓝,柔和清冷,带着一种温软的伤感,宛如叹息。
他的为人犀利飞扬,棱角分明,可是他的摄影,却多喜欢采取中间色。星子和树枝和谐共处,昼夜只在一线间,含着一种至大至深的包容感。
还清楚地记得那日陪子俊逛超市,经过书架时,一转身,碰落这本书……
人生的道路就此不同。
另辟蹊径,还是误入歧途?
但我终于经历过了真正的爱,并因爱而分手。当我们因为爱而彼此谩骂伤害的时候,我的心痛是那样地深重尖刻,让我清楚地知道,今生我不会爱另一个人比他更多。
我还没有来得及告诉他那个关于白衣天使的秘密,那个秘密,将永远藏在我的心底。
无论如何,我毕竟曾经为我深爱的人做过一些事,曾经得到他不明真相的衷心感激。他是那样一个孤苦伶仃然而倔犟聪慧的孩子,我曾在心底发誓会一生一世地守着他,填平他童年的伤口。
但我未能做到。
如今他再也不会愿意见到我。
想到可能与沈曹永不再见令我心痛如绞。
然而如果这样可以换得子俊的归来,如果让子俊活着的代价只能是我与沈曹的分手,我愿意。
可是子俊,子俊他现在在哪里呢?
在这个被泪水浸透的夜晚,我对沈曹的爱有多深,对子俊的想念和负疚便有多么强烈。
想到与子俊的十年相爱,他的不设防的笑容,他一惯的慌张和鲁莽,我泣不成声。
连梦中也在哭泣。
对面的人依稀是张爱玲。
我问她:“我照你说的,毁掉了时间大神,可是我也毁掉了自己的爱情。我爱他,可是为什么我会做一些伤害他的事。我明知道自己会激怒他的,明知道我们会因此分手,明知道我自己不舍得离开他,为什么还要那么做?”

第59节:一曲难忘(3)

我知道自己是在做梦,可是我不管,我太孤独太悲哀,不能不找一个人与我分享。
有个声音回答我:“这是命运。”
这是命运。谁?谁的声音?是张爱玲?是时间大神?还是我自己的心,以及我潜藏在心底的巨大悲哀?
“就像我也明知道爱上胡兰成是一种灾难,明知道我们的婚姻不会长久,但我还是嫁给了他。你曾经问我会不会后悔?现在我告诉你,不会。因为,爱只是爱本身,爱既是过程,也是结果。只要爱过,就已经足够了。”
“但是我们还会在一起吗?”
“你更希望和沈曹在一起,还是更渴望裴子俊回来?”
“我希望子俊回来。”我毫不犹豫地回答,“生命是高于一切的。虽然有人说爱情比生命更重要,但是如果没有生命为载体,爱情又是什么呢?”
“如果不是时间大神,你根本不会认识沈曹,也就不会有今天的选择。现在你毁掉了时间大神,也许你的生活会回到原先的轨迹里去,没有什么可遗憾的。”
“您可以说得更清楚些吗?到底裴子俊会不会回到我身边?”
“你还是这样……”张爱玲忽然笑了,“又来了,你仍然总是希望预知将来的结局。但是,你会因为预知结局而改变自己的心意吗?”
我踟蹰,患得患失。哦我实在是个贪心的小女人。
度日如年。沈曹在太阳落山时打电话给我:“我已经答应房东明天交还公寓钥匙,今天是最后一晚,你要不要来向张爱玲告别?”
我忍不住闭了闭眼睛,告别?真正要告别的不是梦中的张爱玲,而是现实里,明明相爱却不得不分开的我们。
当年张爱玲诀别胡兰成时,也是这般地椎心裂腑么?
那时他们事实上已经分开很久了,逃亡前夕,胡兰成悄悄地回来过一次,他们分屋而眠。晨露未稀,鸡鸣未已,胡兰成俯身向睡中的张爱玲告别,她伸了两手搂住他的脖子,哽咽:“兰成。”但他忍心地掰开她的手,就此离去……
然而张爱玲说她不后悔。爱只是爱本身,爱既是过程,也是结果。她遇到他,爱上他,嫁给他,最终分开。即使结局并非白头偕老,又何尝不是一次才女与浪子的完美演出?
好高人愈妒,过洁世同嫌。她的境界,是早已达到了高处不胜寒的孤清,然而有他懂得她,使她觉得明亮。即使那一星萤火不能取暖吧,但她终也曾经历过、得到过了。
我终于再一次走进常德公寓。
没有了时间大神的公寓房间也就是一个普通的居家房间了。家俱都已经搬空,连那盆水仙花也搬走了,房间里空荡荡的,只在一个显眼的位置里摆着那台老旧的留声机,唱的,仍然是我第一次见到时间大神时的那支歌:“我等着你回来,我要等你回来,为什么还不来,我等着你回来……”
原来早在我第一次启用时间大神时,就已经注定今天我会充分理会这支歌的精神。
我在等待子俊归来。
沈曹换了一张唱片,对我伸出手:“跳支舞吧。”
我一愣,看着他。他下腰做了个邀请的动作,说:“只是一支舞。”
留声机里奏出华尔兹的鼓点,我走上前,将手搭在他的肩上。我们慢慢地舞,慢慢地舞,轻快的华尔兹曲调,被放慢了节奏来跳,让音乐和舞步隔成两个时空。
心在音乐中一点点地融化,这是我们之间的最后一支舞吧?告别之舞。
“锦盒,我有裴子俊的消息。”
“什么?”我愣住,停下了脚步。
沈曹哀伤地看着我,明明在笑,可是眼中满是绝望和痛惜:“锦盒,你心中最重要的人,仍然是裴子俊,是吗?”
我低下头,不能回答。
沈曹继续说:“我知道你关心他,所以我通过各种关系打听他们的消息,你放心,他没有事,只是被雪崩阻在山上了,通讯系统也摔坏了,所以暂时与总部失去了联络。直升机救援队已经找到他们,很快就有消息来了。”
有铃声响起,沈曹走到窗台边,取过一台手提卫星电话,只听了一句,立刻递给我:“果然来了,你来听。”
我一时不能反应过来,只茫然地接过,怎么也没有想到,彼端传来,竟是子俊的声音:“锦盒,锦盒,是你吗?”
“子俊!”我大叫起来,泪水夺眶而出:“子俊,你在哪里?”
“我还在神山上,刚和直升飞机救援队接上头,明天就可以下山了。我已经决定中断旅行,我下了山就订机票回上海,锦盒,我想见你!”
“我也想见你……”忽然,无比的委屈涌上心头,我哽咽起来。
子俊小心翼翼地问:“锦盒,你哭了?别哭,别哭。你放心,我一定会安全回到你身边的。你不是还答应过我,等我从神山下来,你要告诉我答案吗?等不到你的答案,我绝对不会放弃的。”
“是的。是的。”我哭泣着,“子俊,我答应过你的事,一定遵守。”
“那么,你愿意了吗?你愿意嫁给我吗?”
那边传来“咝咝”声,是信号受到干扰,依稀听到有人提醒子俊要中断通讯,但是子俊不肯,还在大叫:“锦盒,锦盒,回答我!”
我仿佛可以看得到鲁莽的子俊躲过救援人员抢着说电话的样子,不禁含泪笑了,大声说:“子俊,我答应你,等你下山,我们就结婚。我答应!”
电话到此中断了。而我仍拿着已经没了信号的卫星电话呆若木鸡,眼泪汩汩地流下来,不能自抑。
沈曹走过来,轻轻问:“锦盒,你已经决定了?”
我点头,绝望地点着头,不能回答。
沈曹,沈曹,我们要分开了。谢谢你替我找回子俊,我即将嫁作他的新娘,我同你,就此缘尽!
沈曹伸出双臂,轻轻抱住我:“来,我们的舞还没跳完呢。做事不可以这样有始无终的。我不想将来回忆的时候,连支完整的舞都没能同你跳过。”
他笑着,可是比哭更令我心碎。
女人可以幽怨,然而男人必须隐忍。我知道他的心里一定比我更难过。
我流着泪,看着这个我一生中最爱的男人,音乐仍在空中徊响,我们重新握起手来,坚持跳完这最后一支舞。
最后一支舞。当歌阑人散,我的爱,也就走到了终点。
明天,子俊将归来,我将回到自己原先的生活轨迹中,结婚,生子,与沈曹永不再见。
华尔兹在空气中浮荡,心是大年夜里守岁时的最后一根红烛,欢天喜地地,一寸寸地灰了。
而年终于还是要过去,新的辰光无可阻挡地来了。
我们双手交握,却仍然好像隔着什么,是两块石头碰撞在一起。
我伏在他的怀中,欲哭无泪,不知道是为了子俊的安全而欢喜,还是为了我同沈曹的诀别而哀伤。
“沈曹,我谈了十几年恋爱,只有一个男友,也许是我潜意识里不甘心吧,想多一次选择。谢谢你给了我这个选择的机会。”
“我却是谈了十几次恋爱,从没有试过专一地对待一个人。我很想主动地坚决地追求一次,我也要谢谢你,给了我这个专一的理由。”
眼泪忍了又忍,却还是无休无止地流下来。沈曹,他每一句话都能够这样深切地打动我的心。
然而我与他,只能分开,永不再见。永不再见。
有什么比心甘情愿地与自己最爱的男人说再见更让人悲痛欲绝的呢?
我们到底未能跳完那支舞。
疼痛使我寸步难言,没了尾巴的人鱼公主踩在刀尖上舞蹈的痛楚不过如此。
我紧紧地抱着他,泪水渗进他的外套里,多少年后,当往事随风消散,这外套,依然会记住我曾经的伤痛。
沈曹,沈曹,我是真地爱你!

第60节:一曲难忘(4)

散戏
小说到这里就完了。
可是故事又好像没有完。
在草稿里,本来应该还有一个不短的结尾,写到顾锦盒母亲的死——顾夫人是因为自己得了绝症,才会痛快地答应离婚的,她此前说过:“我嫁进顾家几十年,已经累了。我的身体,我的灵魂,都已经疲倦了,现在我什么都不想,只想安安静静地度过余下的日子,再不想争什么了。”
这其实已是临终遗言。
可想而知当她知道自己不久人世时的悲痛彷徨,那该是她最渴望亲人援手的时候,可是同一时间,与她同甘共苦三十年的丈夫并没有半句安慰温存,相反,他向她提出离婚,陷她于无助之地。
她的病,未必完全没有转机,可是她却选择了放弃,放弃婚姻,放弃生命。
可以说,是顾先生间接地杀死了太太。至少,也是促进了她的死亡!
小说的结尾,是顾锦盒与裴子俊在母亲的墓前永结同心,相许终生——
母亲的碑,由女儿顾锦盒敬立,与丈夫无关,与顾家无关。
父亲跪在母亲的坟前面容呆滞,他的头发原已星星,而今更是一夜白头。早知道亡妻已经命不久长,为何不坚持到她生命最后一刻,让她无憾地离去呢?
他太急着扮演小人,白白让自己辛苦经营了一世的好丈夫好父亲形象功亏一篑,输得可能比母亲更加惨重。
我仿佛看到母亲的冷笑。不,也许她会去得很安心,她终于又可以与外婆在一起,自那里寻得永远的安慰和保护。
将来有一天,我也会去到那里与她们汇合。
那个地方,人人都会去,包括父亲。但是我们祖孙三代女人,将不会理会他。
他是这个世界上最孤独的情人。
子俊在母亲的坟前执子侄之礼,我知道,这三个头磕下去,我们也便尘埃落定。
世上有很多女人都会怀着一段逝去的爱的记忆,嫁给另一个她爱的男人。
母亲说过,爱一个人九十九分,而让他爱你一百分,这才是真正的美满婚姻。不可能完全平等,也不可以爱得太尽。
她一直希望我能嫁给子俊。
也许这只是藉口,其实我的心早已允了,在知道他安全下落神山的时候,我已经答应与他永结同心。
“子俊,”我忽然开口问:“你最爱的女人是不是我?”
“当然。”他一刻也不迟疑地回答,“不仅最爱,而且惟一。”
这个问题,我曾提醒自己永远不可以提问沈曹,因为他即使回答,我也不会相信。
可是现在我却问了子俊。
他答是。我相信。他说是,就一定是。
他并且说:“锦盒,我一生一世都会这样爱你,照顾你,到老,到死。”
我抬起头,看天上有燕子双双飞过,他肯给我最真的答案,而我相信他的真心,也许,这便够了。
西岭雪二零零三年十月于西安西航花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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