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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灯区-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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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想起上次宿醉醒来,和文栩站在院子里吟诵的情景,想起了他辗转的脚步和闪躲的              眼睛。而如今,人已远离,远在太平洋的另一端,我只能站在他的门外,望着旧时景物叹息。别墅影影绰绰地在我的泪眼中晃动,变成了一座虚无缥缈的海市蜃楼。夜凉如水,秋意已浓,短短半个月的分别对我来说已恍如隔世。我瘫软般扶住了那扇工艺精致繁复的铁栅门,将面孔贴在上面,冰凉迅速传遍全身。我开始在凌晨的冷风里瑟瑟发抖。
  不知过了多久,一束车灯的光亮刹那间笼罩了我。惊恐地回头时,灯光却刺得我睁不开眼睛。
  这里是人烟稀少的郊外,如果来者居心不良,对我有所侵犯,连个救助的人也找不到。在那束灯光里,我感觉自己像一个将现原形、濒临毙命的狐仙。我恐惧地蒙住脸,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车子很快在我面前停下来,车灯灭了。我把手从脸上移开,从车里出来的竟是文栩!他走到我面前,惊讶地望着我,眼中饱含着浓重的怜惜,激动得好一会儿说不出话,只是那么盯着我看了很久。
  我也傻了似的望着他,蓄存了那么久的泪终于流了出来。
  他扶住我的肩膀,声音喑哑地说:“才半个月,你怎么变得这么憔悴?”
  我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委屈地说:“我自己来了,你从美国回来不和我联系,我也自己找来了!”
  “别那么说,我心里不好受。”
  他掏出钥匙,开了大门。我站在美丽的庭院里,等着他把车子开进来。
  他放好车子,领着我走进客厅,给我开了一瓶矿泉水,打开音乐。
  一曲如怨如诉的英文歌飘了出来,磁性的男声悲叹着夭折的爱情。他似乎不该给我听那种曲子,而应该给我一杯酒,酒后的事情或许更令人向往。但是,他却任由一首接一首的哀怨歌曲不停地流淌。
  我直截了当地问道:“什么时候从美国回来的?”
  “前天。”
  “为什么不开手机?”
  “不太方便。”
  “为什么网下的你和网上的不一样?”
  他沉默地抽着烟,一语不发。
  “不管答案是什么,都告诉我!我不想永远被迷雾遮住眼睛!”我悲哀地说。
  他忽然大声说:“别逼我好吗?我快受不了了!”
  他莫名其妙的失态把我的心刺得生痛。放下手中的那瓶水,我提起手袋,站起身说:“你误会了!我没逼你。”
  他也猛地站了起来,不知所措地望着我。
  “既然不愿回答我的问题,就不要解释。”我匆匆往门口冲去。
  他快步追上来,狠狠抓住我的手臂,挡在了我的面前。他极力压制着激动,无奈地说:“对不起,我太难做了。”
  “难做是什么?”
  “如果对你做错半步,就会留下终生悔恨。”
  “算了,别故弄玄虚了。我这不是要走了吗?”
  “说话别伤人!”
  “伤人?你伤我还是我伤你?”
  他叹了一口气,模样显得很痛苦。
  我终于说:“你早就有太太了,或者另有所爱,是吗?”
  那句话已经在我心里憋了太久,因为害怕得到肯定的回答,一直不敢问出来。一说出来,我立即感到顺畅了许多。
  “不!什么也没有!”
  “那为什么一直神秘莫测?”
  过了一会儿,他痴望着我,颤抖地说:“请你告诉我,爱本身有错吗?”
  我急躁地说:“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你只需好好回答我,爱本身有错吗?”
  “爱本身当然没错!”
  他似乎从我的话里找到了一丝希望,眸子闪亮了许多。但不一会儿,亮光又被痛苦代替了。他像是自言自语地说:“要是这样,我爱上你也是没错的了?”
  虽然他离我只有几十厘米的距离,但那一刻,他的话却显得遥远而陌生,似乎从没认识过我。他在网上给我的感觉,绝对不是停留在爱和不爱上。我不明白,为什么他一到现实中,就开始倒退!
  我几乎绝望了,再也没有兴趣追问。他似乎不可能顺理成章地对我付出感情。
  “我太傻了,真不该来这一趟。”我说。
  他离开我,走到客厅门口,站在那里,对着天上的月亮望了很久。我僵硬地站在客厅里,望着他的背影,翻江倒海般地难受着。泪正在脸上风干,凝结了浓厚的脂粉,痒丝丝地嘲弄着。
  他终于缓缓地转过身来,温和地说:“不久,我会有几天假期。到时候想送你一个特别的礼物,会接受吗?”
  “我提的那些问题,你还没给满意的答案。”
  “可以缓一缓吗?”
  “为难就干脆不再联系,不好吗?”
  沉默了一会儿,他走到我身边,郑重地说:“先接受我的礼物好吗?有时候,过于急躁只能让答案永远深埋。”
  我疑惑地望着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无奈地屈服了。也许他说得对,人生本来就像一盘棋,输赢胜负只有在结局来临时才会水落石出。
  虽然对他的猜测和怀疑并没有消失,但那个神秘礼物还是令我浮想联翩。
  日子一天天过去,他却一直没和我联系。这夜,我再也按捺不住了,又上了网。
  信箱里没有新邮件。我悬着一颗心,刚登录《红豆故园》,就收到了他的隐身发话:“你还好吗?”
  “是在等我吗?”我窘迫地问。
  “还能等谁?”
  我心里涌起一股暖流,但很快就被委屈和怨恨覆盖了,“为什么没再和我联系?”
  “想就可以见面。”
  我反而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就那么怔怔地看着滚动的屏幕。
  “怎么不说话?”他问。
  “给我的礼物准备好了吗?”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说:“你好像处在一种憧憬和动荡之中,是吗?”
  看着那句莫名其妙的话,我顿时感到一头雾水,疑惑地问:“什么意思?”
  他没有回话。
  “忘了就算了,我无所谓。”我说。
  “对不起。”
  “以后不要跟我说对不起!”我感到非常委屈。
  他的发话变得很慢很慢,如果不是网路不通,就是忽然不会打字了。
  终于,他又说:“只要你快乐,我真心感到高兴。”
  “你怎么忽然像个旁观者?”我越发奇怪了。
  “或许我永远只能当个爱情和热闹旁观者。”
  “为什么你一到网上就像变了一个人?竟自卑到这种程度?想在网上为自己设计一个理想化的形象吗?不觉得那样做对心理健康来说很危险吗?”我已经忍无可忍。
  直到我等得几乎失去了所有的耐心,他才说:“看来我做了一件天大的蠢事!但那是主的旨意!”
  我被彻底弄懵了,激动地说:“你到底在说什么!”
  “原谅我,不该说这么多。我应该把残酷的现实藏好。”
  “什么是你的‘残酷现实’?”
  “如果有可能,你慢慢会知道。”
  我一遍又一遍地复制着:“你有太太?还是另有所爱?”
  漫长的十分钟过去了,他没有说话。
  “请回答!”
  “没有太太,什么也没有。”
  “为什么现实中你不敢谈论这么尖锐的话题?”
  “主又要狠狠地惩罚我了!灾难又来临了!”
  看着那些莫名其妙的话,我疲惫地说:“既然你那么难做,我消失好了。”
  “不!不要!”
  我呆望着屏幕,无可奈何。
  我做不到决绝地立即下网,焦躁地坐着,希望他能说几句宽心的话。
  他开始给我发送《圣经》里的祈祷词:我的主!为什么离弃我?
  求你不要远离我,因为危难临近了,没有人帮助我。
  它们向我张口,好像抓撕吼叫的狮子。
  我如水被倒出来,我的骨头都脱了节,我的心在我身体里如蜡熔化。
  我的精力枯干,如同瓦片;我的舌头贴在我的牙床上。你将我安置在死地的尘土中。
  我的救主啊,求你不要远离我,求你快来帮助我!
  《圣经》对我,历来有超乎寻常的魔力,我酷爱并依赖上《圣经》,缘自十六岁被慕哲夺取身体的那个夏夜,当时收音机里播送的《圣经》片段。初恋破碎之后,我曾熟读《圣经》,并且,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把《圣经》当成了继续活着的精神支柱之一。
  屏幕上的《圣经》文字异常熟悉,我又一次被它静如秋水的叙述风格折服。在那种绝对肃穆祥和的口吻里,衰败的花儿会重现生命的水分和色彩,啼哭的婴儿会露出纯稚安详的笑脸,甚至刽子手都会放下屠刀……
  我终于平和地说:“我下了。”
  “下吧,早点休息,为明天养精蓄锐!”
  他的话很奇怪,像是带着刺,又像是温暖的关心。但我已经很累了,再也没有追究的信心了。
  过了一会儿,他又说:“去看看信箱好吗?”
  很快,他消失了。
  我好奇地打开信箱,收到了他刚发来的一首题为《一个失去肉体的灵魂》的诗:我的肉体已离我而去剩下的灵魂无依无靠像那凄凉孤单的落叶飘荡我的肉体已经远去我的灵魂失去了家园如同仓皇挣扎的逃亡不知终点就这样我背井离乡的灵魂在尘世间黯然就是这样我的灵魂日复一日地游走早已迷失在森林我以为终有一天连我的灵魂也不会有了然而你来了我终于得救了因为你来了是你来了看了那首诗,我并没有太大震动,因为不明白他的意图。也许那是他信手写下的,很有些“为赋新词强说愁”的味道。
  我也赶紧下了网,拥着被子躺在床上。望着床头的电话机,我心里升起了一丝希望,也许,他很快就会打响,跟我说点什么。
  可是,直到我疲倦得支撑不住了,电话机仍像死了一般无声无息。我起身吃了安定片,闭上眼睛。我得快点睡着,保持良好的精神状态,把疑问留到明天不迟。
  一觉睡到午后,我被电话铃声惊醒了。我赶忙抓起话筒接听,果然是文栩打来的。没等我开口说话,他就急切地命令道:“赶快起床,打扮得漂亮点!别忘了带上一件大衣。”
  挂断电话后,我怔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他要带我出游。睡意彻底消除之后,昨夜他在网上留下的不适渐渐清晰起来,但此刻显然不是追究的时候。我迅速打扮整齐,备好行李,锁上门离开了家。
  提着行李袋,刚走到小区门口,我就看见他的车停在不远处的一盏路灯下。
  上了车,他说:“我带你去最美的海边享受篝火烧烤。”
  我压制不住激动,大声说:“你怎么想得出!”
  他脸上的笑意更深了,轻声说:“很喜欢那情调?不怕我就这么把你劫持走吗?”
  听到“劫持”二字,我心中顿时涌动起一阵甜蜜的动荡。那是他和我“见面”以来,在现实中说过的惟一关联私情的词语。那一刻,我陡然想起他在网上给我设计的“远走高飞”梦。也许,他正试着把网上留给我的美梦向现实中移植?同时,我又想起了昨夜他在网上说的莫名其妙的话——“旁观者”、“灾难”、“主”、“惩罚”……尽管它们留给我的刺激和疑惑还没有完全消失,但现在看来,他似乎已经获得了某种启示。既然如此,在这样美妙的辰光里,再追问似乎显得刻薄了。
  他开着车,看了我一眼,憧憬地说:“远离这个城市,就能找到绝对的放松。高兴点好吗?你高兴时什么样?”
  他伸过右手,轻拍了几下我的脊背,像轻拍一个不肯入睡的婴儿,第一次显示出亲昵的一面。我轻轻靠在车座上,半闭着眼睛。我想,他在小心翼翼地守护着我,守护着一份来之不易的感情,似乎害怕一不留神,我就像鸟儿一样长出翅膀,一下子飞得无影无踪。
  黄昏的时候,我们到达了目的地,海边寒意逼人,好在我听了他的话,带着一件大衣。我们赶快把大衣拿出来穿上。
  低矮的山脚下是一片辽阔的草地,草地上点缀着一个个白色的帐篷,像绿色的天鹅绒上散布着颗颗珍珠。
  “知道我为什么带你来这里吗?”
  我茫然地摇摇头。
  他沉默了一会才说:“在闹市,我无法和你坦然交往。”
  “为什么?请你正面回答!”
  他望着远处的帐篷,又转移话题说:“危难永远四处潜伏。此刻,能够在一起,起码是一种福分。”
  “那个城市到底有什么东西让你害怕?”
  他为难地望着我,欲言又止。
  “说出来!”
  “那你得回答我一个问题:横刀夺爱有罪吗?”
  我诧异地看着他,似乎从没认识过。
  一群游客的吵嚷声打断了话题。我只好跟着他走到帐篷区。
  他笑着说:“好了,打住!我们是来寻快乐的,别让快乐从身边溜走了!”
  我只好顺从了他。
  帐篷群中间竟有一条清溪潺潺而过,看来,选择这片地域经营旅游是有商业眼光的。一位服务人员热情地把我们领到一个帐篷前,微笑着利索地说:“这就是你们预订的。”
  我惊愕地望着他,不知所措。他赶忙示意我少安毋躁,仔细听服务人员安排。
  服务人员继续说:“你们可以先把行李放进去,散步或骑马半小时。等会儿供应热水,晚餐是篝火烤羊肉,六点半点火。”
  接着,他又指了指中间那个红色帐篷说:“服务台在那里,需要时可以叫我们。”
  文栩掀开厚重的帐篷帘子,我走了进去。里面的陈设很简单,只有一个圆形的榻榻米,上面铺着被褥。壁上挂着颜色鲜艳的壁毯。
  把行李放在榻榻米上后,他关切地说:“累了吗?要不要先躺一下?”
  我若有所思地说:“里面并没有隔挡的东西。”
  “帐篷从来没有使用隔挡的。你不习惯,睡觉时再开一个就是了。如果一开始就预定两个,又显得别扭了。”
  我讪讪地说:“先出去散散步?”
  “我带你骑马吧!”
  “你会骑马?”
  “看不出来吧?一流!”
  我望着他,不禁笑出了声。我还是第一次在他面前笑出了声。但紧接着,我又觉得那笑声不可思议,面前的男人也不可思议。此时此刻,两个人似乎都不是真人,而是某出戏中的角色。
  走出帐篷,我感慨地说:“真没想到,一个基督徒还能如此可爱动人。”
  “去美国之前,我简直是个不折不扣的浪子,心比天高,认为自己就是整个世界!浪漫得不识人间烟火,一次可以花掉几年的积蓄……”
  “是美国使你变成现在这样子的?”
  他望着我的眼睛,好一会儿,才避重就轻说:“美国是原因之一。好了,我们赶快骑马去吧!”
  服务人员牵来了一匹马,他先扶我上去。然后抓住缰绳,纵身一跃便在我身后坐稳了。
  那匹被驯服的马先是绕着帐篷区一溜小跑。清风呼呼地从耳边拂过,伴着青草的芬芳和他轻微的呼吸。随着他手里的马鞭拍打节奏的加快,马渐渐飞奔起来,并且飞奔的半径越来越大,速度越来越快。我紧张地抓住缰绳,却使不上一点劲儿。他的左手抱紧我的腰部,右手仍然一直不停地挥动着马鞭。
  我终于惊慌地喊道:“不要再加速了,我很害怕!”
  他大声笑着说:“怕什么,闭上眼睛,尽情享受!这马是经过训练的,它知道怎样控制自己的速度!”
  我听了他的话,慢慢地闭上了眼睛。在那样猛烈的速度和震荡里,我不得不把身体紧贴住他以求安全感。他有力的心跳在和我紧贴之后又加快了几分,手中的鞭子停止了挥动。很快,马减慢了速度。在还没来得及消失的惯性里,他的脸颊贴住了我的。我的周身开始了细碎的抖动,极力控制,结果却适得其反。他敏感地觉察到了我的异样,又策马加鞭,试图在一种极限的速度里消解冲动。
  骑过马之后,我们去公共浴室洗了澡,夜也跟着来了。
  海边的夜颇为寒冷,服务人员在每个住上游客的帐篷前点燃了篝火,丛丛篝火和欢畅的游客使夜显得浪漫而热闹。
  很快,就有服务人员端来了生羊肉和一小坛酒。他们把羊肉放在火架上,把酒倒满了两只瓷碗,便悄悄退下了。
  他把手里的酒碗和我的重重一碰,愉快地说:“美酒良宵,我们尽情喝吧,一醉方休!”
  火光映照着他的面孔,微笑被火光熔铸在那张脸上,凝成了一种永恒的美。
  我动情地说:“今夜是不容忘记的!”
  我们各自把碗中酒一饮而尽,我立即感觉温暖了许多。
  他又笑着说:“我们先大口喝酒,等会儿,再大口吃肉。今夜没有别人,这世界!”
  酒喝到七分醉时,他的话多了起来。热情地说:“想听听我的故事吗?一直想讲给你听,只是没有合适的机会。”
  “当然!”
  他用一枝枯柴拨动着火堆,又把肉块翻转了几下。羊肉开始往下滴油,滴在火堆里,发出噼啪的响声。
  他先是轻叹了一声,接着声音晦暗地说:“在美国,我吃过苦……去留学之前,我也考虑到那里早已不是遍地黄金,也听过见过不少混不下去的人。但那时我很自负,断定在美国半工半读、完成学业不成问题。但是,几个月过去了,我没找到一份收入满意的工作。终于,我竟也混到了穷困潦倒、吃了上顿没下顿的地步,只好偷偷去一家华人餐馆洗盘子……”
  我惊讶地听着,心开始隐隐作痛,打断他说:“你不是和朋友一起去的吗?”
  “是的,他们都比我混得好。但是,那时我太爱面子,伸不出手借钱。洗了不到一个月的盘子,我就被一个和我一起出国的同学、也是至今最要好的朋友发现了。他的专业成绩很好,英文也很棒,为人正直热情、和善可亲,再加上一表人才,很快就接触了美国不少IT业有作为的华人,并深得一家华人软件开发公司总裁的赏识,加盟那家公司不久就有不凡的作为。得知我的艰难后,他把我鼎力举荐给了那家公司。我和他一起一边发愤工作,一边努力完成了学业。那四年里,他的人品和才华深深感染了我,使我变得和他一样刻苦敬业、真诚沉稳……直到现在,我们还在合作。”
  他停止了叙说,又把两个碗倒满酒,和我碰了一次杯。
  “一辈子能遇到那样一个朋友真好。”我感慨地说。
  “直到现在,我们还好得像一个人——几乎就是一个人。也许,你不很明白我的意思。在一起久了,我和他像孪生兄弟一样,很多时候都有很怪异的感应。”
  他拿出一根烟,凑着火堆点着了,抽了几口,又缓缓地说:“洗盘子那段日子,我认识了当女招待的中国女孩毳毳。她只身去美国学习油画。她英文好,人又漂亮,尽管同样找不到什么体面工作,但维持学业和生活不成问题。我和毳毳从相依为命开始,而后自然而然地相爱……如果在国内,我不一定会爱上她,但那是在美国。那种日子……我实在太孤独太痛苦!”
  他又停顿下来,抽了两口烟,眼睛里渐渐出现了一抹怪异的光亮。
  “那女孩现在哪里?”我问。
  “不见了。”
  “失踪了?还是不在了?”
  他表面上显得异常平静,但一双眼睛却泄露出曾经沧海的意味。“她在一个圣诞夜离开了。没有说到哪里去,只说再也呆不下去了。任何女人在那种情况下都呆不下去。她同时爱上了我和我的好友,并且爱的分量是等同的!我们三个人,谁也没有最终做出理智的抉择。就那样,她成了我们两个男人共同的恋人——灵魂的和肉体的。心在一对好朋友的心里辗转;身体在一对好朋友的床上辗转。最终,灵魂和肉体都被撕碎了……现在,我和我的那位朋友,因为在美国的痛苦经历,回国几年了,都一直没有交往过任何女人……”
  我被他的故事震撼得心痛不已,久久回不过神来。
  羊肉完全烤熟了,发出诱人的香味。
  他拿下其中的一块,递到我手上,长出一口气,强笑着说:“好了,故事讲完了。现在我们该大口吃肉了!”
  拿着那块诱人的烤羊肉,我却没有了一点胃口。
  他又端起酒,和我慢慢对饮。
  过了一会儿,他深深地望着我说:“明白我为什么要给你讲那种故事吗?明白你在我心中的分量了吗?”
  他的话使我感到了一丝甜蜜。但是很快,怯懦在我心里又抬起了头,“我能承受得起那么沉重的爱情吗?按照世俗的条件,我是根本配不上你的!”
  “你不必承受,只要傻傻地爱就足够了!”
  看着他,我感觉仿佛在做梦。我使劲地眨了眨眼睛,疑惑地问道:“是不是喝醉了?我们是不是都喝醉了?”
  他没有回答,仰起脸,看着天上的月亮。
  一轮满月已升上中天,月华如水、如银,照亮了辽阔的大海和山脚的草地,照亮了他美好的面孔。在月光之下,他的神情看起来宁静而圣洁。
  他感慨地说:“今晚对我们关系的进展很重要!如果不是在这里,我不会给你说那么多我的故事。感谢这美景良宵,让我忘记了一切困扰,轻松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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