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霜叶红似二月花-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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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次日,梅生从朱竞新口中知民治常往郭家,大疑。朱倒为民治辨白。梅生归告其妹,妹倒说:他这是学你。梅生愕然。
  (另一写法)秋芳与婉卿一见如故,婉已知民治误会而不乐此姻及近日出入郭家事,故当梅生找不到民治而来黄府发话时,婉即附耳告秋芳以民治必在郭家,并为民治辨白。秋芳深信婉,故即止其兄不必找了。回家后始将婉语告其兄,并谓自己倒不因此而生疑,理由是民治在上海读书,并无涉足花柳丛中,而且,这郭琴仙不是半开门,守身如玉(这是梅生也相信的);最后,民治、琴仙双方绝对不会发生做夫妻的妄想,因为门第等等,太悬殊了。民治如果想发泄性欲,则县中私娼如四宝、六宝之类,相貌也不坏,必到那里去而不到郭家了。于是梅生及其妻也释然,从此不再为秋、民二人会面设法。而秋芳与嫂倒常去黄府,遂与婉卿成为密友。
  第十六章大纲片断
  冯梅生夫妇谈秋芳婚事
  梅生谓其妻曰:“论貌,我不敢说满县城里除了婉小姐就数我妹子;论才呢,我敢说满县城里除了婉小姐,这第二人就不能不让我妹子了。”
  妻曰:“无奈托父亲福佑的少爷们讨老婆就只重一个貌字。”
  梅生沉吟:“看来王民治还不至于此,而且妹子的才,只有你我知道。如果,如果,王民治当真是那样的蠢货,那——
  我就主张及早解除婚约,不能使妹子受一点委曲。“
  妻曰:“那又该那些幸灾乐祸的人们笑话我们了。”
  梅生不屑地说:“悠悠之口,不足计较。我和你当年由朋友以至夫妻这一段时间内,人家不知编造了多少笑话。现在,你还是你,我还是我,不曾少了一根毫毛。”
  于是夫妻二人商定如何先使二人见面谈谈。
  冯秋芳与其嫂拜访婉小姐
  梅生夫人(罗静生)及冯秋芳到黄府,与婉小姐一见如故。秋芳与冯夫人带来的丫环(阿秀)献上两个锦盒,冯夫人取了一个,递与婉小姐道:“初次拜访,这一点小玩意儿聊表心意,请勿见笑。”婉小姐打开一看,是一只玻璃翠的镯子,阿巧在婉背后,轻轻说:“这倒像小姐的那一只,原来是一对。”冯夫人道:“原是知道夫人有这么一只,所以今天特地带来,配成一对。”婉小姐连说:多谢。秋芳已将另一锦盒打开。婉小姐一看,是一只瑞士名厂最新式的金表,那表面周围和那条金表带上都镶着绿豆大小的钻石,光采照人。婉小姐笑道:“这礼,太重了,不敢受,芳妹留着自用罢。”冯夫人道:“她还有一只呢!都是梅生备的妆奁。”婉:“却之不恭,只好照单全收。”这时,阿巧在婉耳边轻轻说了一句,婉点头。阿巧退出。冯夫人道:“芳妹有个怪脾气,跟我差不多,就是不爱戴这些镶宝石的金表。”芳接口道:“婉姐不喜戴手表罢,留着送人罢。”冯夫人这才注意到婉小姐不戴手表,只戴一个珍珠戒指,那珍珠又大又圆,光芒四射,冯夫人还没见过这样的珍珠。这时,阿巧托着一个描金朱漆海棠式的小盘来了。盘里是两个锦盒,一只玻璃翠手镯。冯夫人:“真巧,现成的一对。”一边说,一边拉着婉小姐的手,给她戴镯子。芳也来帮忙,一面啧啧赞道:“有婉姐这样晶莹红润的手臂,才配戴这玻璃翠的镯子。”此时阿巧已将托盘放下,先打开一个锦盒,只一枚钻石别针,那一圈钻石也有绿豆大,但最打眼的是中间那鸽蛋大的心形红宝石。婉递给芳:“这是给芳妹添妆的。”阿巧打开另一个锦盒,送到冯夫人面前。冯夫人此时才注意到阿巧手腕上带的金手表,心想:怪道人家说,这阿巧是寸步不离的,自己不戴表,却教她戴。正想着,却听得秋芳叫道:“嫂嫂,这才是宝贝呢!”冯夫人看阿巧手中的锦盒里是一块径寸椭圆玛瑙,奇在中间有个金甲虫,好像还活着。冯夫人连忙说:“这是有钱没处买的,不能受。”婉笑道:“下次你碰到稀罕的玩意儿也送给我便得了。”说着,将两个锦盒盖好,对站在秋芳身后的阿秀叫道:“来,替你奶奶、小姐收好了。”(下叙芳婉认为姐妹)。
  梅生来了,对夫人说:“不在家,不知哪里去了。”(下叙竞新来,同梅生耳语)。
  (下面讲)梅生见是留便饭,便笑道:“今天婉小姐与舍妹新认姐妹,怎么只拿便饭来款待,该罚三杯。”冯夫人及秋芳都埋怨梅生:“你欲把姐姐灌醉了?”梅生说:“醉不了,她是海量。”婉:“怎么你知道我是海量?”梅生:“城里有些好事之徒,组织一个拥婉派……对你的一切,调查得清清楚楚。”婉脸上一红:“是哪些人?无事忙。”冯夫人指着她丈夫:“一定有你。”梅生:“不敢,区区是其中一个。”
  冯秋芳赠阿秀
  秋芳、其嫂偕梅生携一小婢同到黄府,小婢名阿秀,甚明慧,年十四岁,婉卿甚喜爱之。秋芳临别,谓姐姐既爱此婢,便留下罢。婉不肯。秋芳乃言此婢之父母欠赵守义高利贷不能偿,将以此婢抵押,三年为期。事为婢之老姨母(在梅生家工作多年)所用,告秋芳,秋芳代偿债而留婢。梅生夫人亦曰:婉姐既喜此婢,何必客气。婉又问债多少,秋芳大笑:区区之数何必挂齿,算是妹进见的贽敬罢。婉乃不再言。次日回拜,送了两倍于婢债的礼物。(婢债乃问阿秀而知之)。
  第十七章大纲
  钱良材在黄府赌酒
  重阳前夕,良材来张府拜节,下午又到黄府。婉小姐见良材来,十分高兴。
  和光和良材正说着闲话,那边履声阁阁,婉小姐像一朵彩云,早来到面前。婉小姐穿一件墨绿丝带周声镶滚的石青色丝绒短袖旗袍,越显得细腰一捻,摇曳多姿。脚上是蜜色长统丝袜,配着金色高跟皮鞋,竟看不出是缠过的半天足。右手戴的还是那支玻璃翠的镯子,左手却是一只白金壳周围镶嵌钻石的女式手表,配着白金弹簧表带。头上梳着灵蛇髻,耳上是珍珠和红宝石并蒂花式的耳环,那珍珠有黄豆大。良材从没见过婉小姐这样打扮,只觉得光采逼人,眼光缭乱,一时竟怔住了。婉小姐朗朗地笑着说道:“怎么,不认得了。”良材搭讪答道:“当真,我说呢,是哪里来的天仙。”和光也笑道:“你这一身行装,怎么我从没见过。”婉小姐横波顾盼佯嗔道:“好呀,你们两个,一个是我亲爱的丈夫,一个是我尊敬的表哥,今儿竟串通一气开我的玩笑来了,该罚酒一杯。”话声刚落地,跟在身后的阿巧早把两只高脚的小小玻璃杯斟满了酒送到和光、良材的面前。良材看阿巧今日的打扮,也自不同。穿的是鹦哥绿提花软缎的夹袄和夹裤,也是蜜色丝袜,脚上是白缎子绣红花的软底鞋,左手也戴着手表,却是金的。良材心想:“主仆二人今天这样打扮,好像有喜事似的。”和光看着杯子里的酒笑道:“傻丫头,怎么就斟出白兰地来了。空肚子喝这种烈酒,是会马上醉倒的。”婉卿说:“良哥海量,白兰地不算什么。我的酒量有限,但今天是好日子,勉强奉陪。至于和光,让他喝葡萄酒罢。”和光连声:“这最公道。不过,你们这两杯暂且挂在账上,先吃些菜,然后补喝。”(此处要曲折叙出,先写三人闲谈,后写阿巧与×妈摆开桌子,次写端上菜来。)婉卿点头,就把四盆冷荤中间那个七寸径、深口、带盖、蓝花白瓷盘的盖子揭去,阿巧连忙接了。良材看时,是红烧鱼翅,满满一大碗,热气腾腾。阿巧这时又已递过一个白瓷大匙和一只小碗。婉卿接了,就把鱼翅盛在小碗里,满满的,奉给良材道:“请!”这时阿巧已经给和光、婉卿各盛同样一小碗。良材吃着,极口赞好,说:“这一定是婉弟亲手烹调的,久闻其名,今日才尝到了。”婉卿微笑,反手指身后的阿巧道:“今天的是徒弟做的,阿巧,还不谢良少爷的夸奖!奉敬良少爷一杯。”阿巧真个又斟一小杯白兰地送到良材面前道:“谢谢少爷,请少爷赏个脸,干这一杯。”良材大笑,引杯仰脖,一下就干了。
  良材问:“听说婉弟这两个月来读了不少骈文,请问六朝骈文中,你最赞赏的是哪一些。”婉卿答:“我赞赏梁令娴祭夫敬业的祭文。”和光点头微笑。良材道:“哀江南赋呢?”婉卿:“以我看来,不及祭文。”良材:“你这眼光比老杜还高啊。”婉卿:“老杜赞庾信,是因为他‘生平最萧瑟’,与自己遭遇相似。我赞赏梁令娴,是因为我那时心情和她也仿佛。”……
  (此下写婉为和光戒烟担心。)
  良材谓和光气色大好,戒烟有成。和光:只怕为山九仞,功亏一篑。良材大笑:老兄真所谓三年前给蛇咬了一口,如今见一条草绳也心惊,婉弟策划周到,这种事,她是全神贯注的,你一切都听她调度……。和光:可不是,她也是这样说的,可是,她表面镇静,内心里似乎也时常捏一把汗。
  婉卿便要行酒令,用杜诗花字飞觞。良材说:“婉弟,你这明明袒护和光,却来作难我了。”婉答:“袒护他(一手指和光)倒是刺着了我的心,作难你,却未必然。谁不知道你肚子里不但有杜诗,还有全唐诗哩!”和光道:“我来个折中办法,竟不用滥熟了的旧酒令,我们今天来个新花样。”良材:“什么新花样?”和光:“我先说一个做样子。”因指着良材说:“你武能部署乡党,筑堰防水;文能仰事俯育,夫兼妻职。”良材大笑,婉卿又端过一杯酒来,放在良材面前说:“你武能拳打城狐,脚踹社鼠;文能走马章台,粪土珠翠。”良材道:“哪有此事?无端诽谤,该罚一杯。”婉卿:“上句是纪实,下句已为你开脱,怎么还说我诽谤呢!”良材:“上句是纪实,但下句‘粪土’二字不妥,我还不至于那样骄狂。”婉卿:“那么,换个‘倚翠偎红,一尘不染’罢?这可是实录?”良材微笑不答。和光:“婉卿这一说,必有所据。”婉卿:“都是二舅父来信说的,他还夸你既能逢场作戏,又能坐怀不乱呢!”良材恍然,于是说:“我把事情的经过照实说一遍罢。”(以下用回叙,换行另段。)
  原来良材到上海,总住在文卿家虽,他照着婉卿姐弟的称呼,也叫文卿二舅。文卿也是个怪人,他年过半百,膝下只有一个娇女,屡次不听夫人的劝告,不肯娶妾,但是三天两头总要到长三堂子里吃花酒,不是人家请他,就是他还席,这中间当然有生意经,但也不无消遣取乐之意。有一天,文卿又要去吃花酒,而且是他做东,他便拉了良材同去。良材从没嫖过,本意不去,转念借此看看,以广眼界,未为不可。
  于是坐上文卿的汽车,一会儿就到了长三妓院集中的“特区”,只见一幢幢房子灯火通明,门前都停有黑牌小轿车,门楣上都有小巧灵珑的灯牌写着这家院内妓女的名字。
  文卿的汽车刚在花好好妓院的门前停下,早有打杂的高声喊道:“陆老爷来了!”文卿携着良材刚上楼,就有十几个男的和女的拥上来叫道:“主人后到,该罚酒三杯。”内中有个方脸的中年胖子朝那些女的大惊小怪地叫道:“文翁今天带个小白脸来了,这是谁?不曾会过。”良材一听小白脸这三个字,就不高兴,又见那些妓女的眼光都注射着自己,上上下下打量,有的边看边咬耳朵,又吃吃地笑,良材心里就更不高兴。文卿似乎有点觉得,便说:“先入了座,让我介绍。”当下一齐入座,文卿一一介绍,良材才知道刚才称他小白脸的那个中年胖子就是冯梅生的伯父冯买办。末了,文卿才指着良材道:“舍甥钱良材。”冯买办就说:“怪不得英俊非常,原来是三老爷的公子。”座中一个五十来岁,仪容清癯的客人对文卿说:“我看令甥是三国志上的周瑜再世。”冯买办大笑道:“却不道是郑元和再世?”那客人道:“非也!周瑜当年是文武全才的美少年,不然,怎么配得上小乔呢!”良材听了,不觉一笑,这时猛听得一个娇滴滴的声音说道:“各位老爷,勿要乱说哉,阿要侬给钱大少做个媒?”良材急看,此人坐在文卿座后,三十来岁,淡装素抹,倒也不俗。心想:这大概就是花好好了。众人都起哄说:“对,你就介绍一个罢。”那位清癯脱俗的客人又说:“北里的翘楚,今天都在这里了,我看不如就这些倌人中间选一位转局罢。”众妓一听都格格地笑了。她们开头看到钱良材白面红唇,剑眉星眼,英俊之中带一点妩媚,衬着那一身高级洋服,更显出骨格清奇,早已十分爱慕,如今又听说是个世家公子,便个个想来巴结,却又要拿身份,不肯自荐。正在你看我,我看你的时候,文卿却道:“我有个公道办法,竟是掷骰子罢。谁掷了个全红,就谁转局到良材身边去。”大家哄然称妙,早有值房的小大姐拣了骰盘来。十个妓女轮流掷去,掷到第六个,竟出了全红。还没轮到的那四个就说不用掷了,已有定局。冯买办不依:“如果再出个全红,还可以覆试,两红较量,再定胜负。”众人都起哄说快掷,快掷。那四个也掷了,果然又出一个全红。众人大笑,要那两个“覆试”,可是两人都不肯,互相谦让。冯买办道:“不用推让,就是两个人都伺候钱大少罢。”又和文卿咬耳朵说了一句不知道什么话,文卿仰脸大笑,冯买办立即一手一个挽住那两个,朝左边一间厢房走去,回头又唤“文翁……”。文卿笑着,推良材也往那厢房走,众人不知其故,都跟了来。冯买办把三个人推进厢房,就说:“你们商量,自己解决!”说着碰的一声,关了门。良材去拉那门时,却已在外面反锁上了。良材看时,这房极小,靠后有床,中间是四张洋式小椅子围绕一个小圆桌,一面有窗,良材探头窗外一看,下边是个断头小巷,停着一辆人力车,想来这小巷的那一头是通大街的。良材心想:何不跳窗出去,再从大门进来,吓他们一跳。又想:何必卖弄本事,惊世骇俗。良材正在思量,那两人互相埋怨:早先不该互相谦让,现在怎么办?一定有人借此造谣,多么难为情。良材此时才看这两人身材小巧灵珑,眉目如画,倒也不俗。良材就说:不要急,我叫他们开门罢!他看见那门楣上有一对小小的长方形通风窗,开的挺直,一耸身,就两手攀住那通风窗洞,伸出头去大声喊道:事情完了,快开门!那边大房里的一群人说说笑笑热闹非常,猛听得这一声大喝,都怔住了,然后又突然大笑起来,却有人同声叫道:“光是你说不算数,也叫她们两个来。”良材松手,两脚落地,拍拍自己的肩头,对二人说:“来!站在我肩上,你们去叫开门。”那两个只是笑,却不动。良材蹲下身,先把一个提上左肩,然后把那一个提上右肩,两手反托住那两个的臀部,直立起来;那两个又是笑,又是怕,手扶着窗洞大喊,又格格地笑。这时门外早围着一大群人,拍手笑闹,却没有人来开门。文卿觉得再闹下去就没味儿了,他自己上前开了锁。良材放下肩头的两个人,开门出来,说道:我叫个双局,你们满意了罢?大步走到酒席前坐下,拿起一杯酒,一仰脖子就干了。……
  良材做个手势,笑道:“就是这么一回事,我没有倚翠偎红,也不敢粪土珠翠。同是平等的人,她们不幸而操此贱业,供人淫乐,表面看,她们是无耻之尤!我想她们心里是痛苦的。她们是这万恶社会的产物,是那些人面兽心却既富且贵的恶棍们的玩具,我十分同情她们,怎敢粪土视之呢?”
  良材没说完,婉卿就斟了满满一杯,搁在他面前,要他喝。良材说:“你们夫妻兴连环进攻,我可受不了!怎不让我回敬呢?”婉卿:“你先喝了这杯。”良材喝了,用空杯照着和光道:“你武能洞察奸谋,排难解纷;文能临池挥洒,拥鼻低吟。”和光:“下联不敢当,上联则婉卿指挥若定之功,我是恭遵将令而已。”婉卿嗔了和光一眼道:“只看见人家为妻室谦让,却有你呀,却替老婆装金。我呀,你们听我自赞:我么,武能捉鸡打鸭,呼奴斥婢;文能一灯相夫,吞吐烟霞。”良材连说不对,近似虚伪,定要罚一杯,连刚才抢座该罚,共罚两杯,于是斟了两杯,逼着婉卿喝了。良材又斟一杯放在婉卿面前,说:“你武能持筹握算,追踪陶朱;文能丹青寄志,玉尺量才。”婉卿道:上联下联的下半句都不敢当。良材不由分说,斟一杯逼着婉卿喝了。
  婉卿连喝三杯,不觉满面红晕,香汗盈盈,浑身发热,她说声“少陪”,就往后房走,阿巧也跟着去。
  婉卿进内更衣,和光看着婉卿背影,说:“良材,今天婉卿兴致特别好,你我不可不干一杯。”良材似有所思,干了一杯,看着和光也干了,轻轻叹了一口气。和光如有所感,忽然问道:“良材,你走南闯北,风流跌宕,天下多奇女子,难道竟没有一个中意的?”良材微笑不答。和光又说:“你这一次的逢场作戏,消息传到这里,瑞姑妈倒不在意,张府老太太却急了,抱怨说,这都是瑞姑妈不上紧替你续弦之故。可是婉卿却说,要给你找个续弦夫人,实在为难。”良材听了,仍笑而不答。和光说:“婉卿以为老兄对于故世的嫂夫人是尊之,敬之,百般的体贴,百般的爱护,可是,你们俩——掉一句烂文言——是同床异梦,用新派的话,就是你们俩在精神上住在两个世界。”良材:“婉弟当真是这样看的么?”和光:“我倒觉得她只是‘语不惊人死不休’,她这话虽奇,却未必中肯。老兄,这要请你自己下一转语了。”良材俯首良久,低声叹道:“婉弟真我知己也。”和光道:“老太太为你的续弦很操一番心。婉卿以为我们全是井中之蛙,而你,老兄,湖海之士,所见者广,一定有了意中人,只是时机未到,尚未亮出来罢了。”良材道:“这却猜错了。我的确遇见过各式各样的新派女子,然而,皆非我思存。”和光吟道:“曾经沧海难为水。也许有你中意,而罗敷有夫,对么?不过,许静英你不屑一顾,足见你的眼界在百尺楼上。你何妨说说,你理想的意中人该是怎样的品貌、才情、志气?”良材举杯喝了一口,慨然说道:“你听,婀娜之中藏刚健,能使人醉,能使人不敢平视。知古识今,敢作敢为;权谋应变,叱咤群小。如此而已。”和光一字一字听罢,笑了笑道:“这样高的标格,你还说如此而已。既生良材,必有佳耦,但这样的奇女子,可遇而不可求。”良材又干了一杯,望着和光道:“和光,请勿多心。天南地北,有女如云,但没有一个比得上婉卿。我不续娶则已,如要续娶,必是和婉弟一样的人物!”和光仰面大笑道:“若使新妇得配参军,生下故当不啻如此。”又说:“此黄何敢比肩彼王,但潇洒脱俗,自谓近之。”
  两人正自大笑,婉卿已翩然到来,笑声顿止,二人目相视,又不禁笑。婉卿已换了装,上身是妃色云霞纹粉地软缎绯色缎周身滚边的夹袄,袖长及肘,身长及腰;下身穿一条月白色闪光提花法国软缎的裤子,裤管也是绯色缎子滚边。灵蛇懒髻也改为左右两条辫子,辫梢扎有二寸长的彩线,绾住这两支辫梢的,是一个碗口粗的大红洒金生绢制的连环同心结。这一身打扮,比刚才更显得轻盈绰约,而且更像个待字娇女,不像个垄断居奇、料事如神,使人又敬又爱又怕的少奶奶了。阿巧跟在后边,捧一大盘,盘中有四碗燕窝(此前当写上过一只八宝鸭及一大盘鱼)。婉卿一面让客,一面说:“你们正说得热闹,怎么我一出来,就闭口了。”和光支吾道:“说些和你不相干的话。”婉:“不相干,谁问相干不相干,你倒先辩白,这就是个老大漏洞。”良材匿笑轻声说:“好厉害!”和光以目示意对良材说:“可不是当真没说什么。”婉卿觉得丈夫和表哥笑的古怪,又目光灼灼只在自己全身上下缭绕,不禁生疑,眉尖微蹙,一针见血地说:“好呀,你们背地里拿我开玩笑!”和光大笑。良材急辩:“真冤枉!”婉卿摇头道:“看你那种急于辩白的神气,……哼,快说罢!”良材有点窘,抛一个眼风给和光,又笑了笑,说:“当真没说什么,和光,你说一句,婉弟就不会再生疑了。”婉卿笑了笑:“良哥,你这眼色就是禁止和光说真话。”和光与良材同时惊愕地叫了一声,又笑了。婉卿板起脸道:“我料得到你们编派我些什么话,不要你们说了,阿巧,取大杯来,一人罚三杯。”阿巧应了声,转身进里面去了。和光慢吞吞说:“酒,不能再喝了,告诉你罢,是这么回事。”把刚才良材说的娶妇当如婉卿,自己又引新妇得配参军的典故,互相笑谑等等,说了一遍。婉卿也忍不住笑,但一朵红云也飞上两颊,低了头,下意识地拈取一支象牙筷子,忽听阿巧在耳边低声说:“大杯来了!”婉卿似乎一怔,慢声说了句“放在那边”,然后举起筷子指着良材说:“良哥,承你看重,可是,妹子何足道哉!既然良哥有那样的心愿,妹子有个要求,良哥先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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