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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粉世家-第6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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秀珠对不住自己的地方。现在她来信,说话是这样的委婉,又觉得秀珠这人,究竟是个多情女子了,实在应该给予她一种安慰。想到这里,人很沉静了,那信纸上一阵阵的香气,也就尽管向鼻子里送来,不由得人会起一种甜美的感想。拿了信纸在手上,只管看着,信上说的什么,却是不知道,自然而然的,精神上却受了一种温情的荡漾。便坐得书案边去,抽了信纸信封,回起信来。对于秀珠回信,文字上是不必怎样深加考量的,马上揭开墨盒,提笔写将起来,信上说:秀珠妹妹:我收到你的信,实在有一种出于意外的欢喜。这是你首先对我谅解了,我怎样不感激呢。你这一封信来了,引起了我有许多话要对你说。但是真要写在信上,恐怕一盒信笺都写完了,也不能说出我要说的万分之一。我想等你哪一天有工夫的时候,我们找一个地方吃小馆子,一面吃,一面谈罢。你以为如何呢?你给我一个电话,或者是给我一封信,都可以。回祝你的幸福!
你哥燕西上言燕西将信写好了,折叠平正,筒在信封里,捏着笔在手上,沉吟了一会,便写着“即时专送白宅,白秀珠小姐玉展。”手边下一只盛邮票的倭漆匣子,正要打开,却又关闭上了。便按着电铃叫听差的。是李贵进来了,燕西将信交给他,分付立刻就送去,而且加上一个快字。李贵拿着信看了看,燕西道:“你看什么?快些给我送去就是。”李贵道:“这是给白小姐的信,没有错吗?”燕西道:“谁像你们那一样的糊涂,连写信给人都会错了,拿去罢。”李贵还想说什么,又不敢问,迟疑了一会子。心里怕是燕西丢了什么东西在白家,写信去讨,或者双方余怒未息,还要打笔头官司。好呢,自己不过落个并无过错。若是不好,还要成个祸水厉阶,不定要受什么处分才对。不过七爷叫人办事,是毫无商量之余地的,一问之下,那不免更要见罪。也只好纳闷在心,马上雇了一辆人力车,将信送到白宅。白宅门房里的听差王福,一见是金府上的,先就笑道:“嘿!李爷久不见了。”李贵便将信递给他,请他送到上房去。李贵也因是许久没来,来了不好意思就走,就在门房里待住了一会儿。那听差的从上房里出来,说是小姐有回信,请你等一等。李贵道:“白小姐瞧了信以后说的吗?”那听差道:“自然,不瞧信,她哪里有回信呢?”李贵心想,这样看来,也许没有多大问题,便在门房里等着。果然随后有一个老妈子拿了一封信出来,传言道:“是哪位送信来的?辛苦了一趟,小姐给两块钱车钱。”她估量着李贵是送信的,将钱和信,一路递了过来。李贵对于两块钱,倒也不过如是。只是这件差事,本来认为是为难的。现在不但不为难,反有了赏。奇不奇呢?那老妈子见了他踌躇,以为他不好意思收下,便笑道:“你收下罢。我们小姐,向来很大方的,只要她高兴,常是三块五块的赏人。”李贵听了这话,也就大胆的将钱收下,很高兴地回家。信且不拿出来,只揣在身上。先打听打听,燕西在上房里,就不作声。后来燕西回到书房里来了,李贵这才走进去,在身上将信拿出来,递给燕西。他接过信去,笑着点了一点头。李贵想着,信上的话,一定坏不了,便笑道:“白小姐还给了两块钱。”燕西道:“你就收下罢。可是这一回事,对谁也不要说。”李贵道:“这个自然知道。要不是为了不让人知道,早就把回信扔在这书桌上了。”燕西道:“这又不是什么要不得的事不能公开,我不过省得麻烦罢了。”李贵笑了一笑,退出去了。燕西将秀珠的信,看了一看,就扯碎了,扔在字纸篓里。这样一来,这件事,除了自己和秀珠,外带一个李贵,是没有第四个人知道的了。
第六十一回 利舌似联珠诛求无厌 名花成断絮浪漫堪疑
燕西得了这封信以后,又在心里盘算着,这是否就回秀珠一封信?忽听窗子外有人喊道:“现在有了先生了,真个用起功来了吗?怎么这样整天藏在书里?”那说话的人正是慧厂。燕西就开了房门迎将出来,笑道:“是特意找我吗?”慧厂道:“怎么不是?”说着,走了进来,便将手上拿了的钱口袋,要来解开。燕西笑道:“你不用说,我先明白了,又是你们那中外妇女赈济会,要我销两张戏票,对不对呢?”慧厂笑道:“猜是让你猜着了。不过这回的戏票子,我不主张家里人再掏腰包,因为各方面要父亲代销的戏票已经可观,恐怕家里人每人还不止摊上一张票呢。依我说,你们大可以出去活动,找着你们那些花天酒地的朋友,各破悭囊。”燕西道:“既然是花天酒地的朋友,何以又叫悭囊呢?”慧厂道:“他们这些人,花天酒地,整千整万地花,这毫不在乎,一要他们作些正经事,他就会一钱如命了。因为这样,所以我希望大家都出发,和那些有钱塞狗洞不作好事的人去商量。看看这里面,究竟找得出一两个有人心的没有?”她一面说着,一面把自己口袋里一搭戏票拿了出来,右手拿着,当了扇子似的摇,在左手上拍了几下,笑道:“拿你只管拿去。若是卖不了,票子拿回来,还是我的,并不用得你吃亏。因为我拿戏票的时候,就说明了,票是可以多拿,卖不完要退回去。他们竟认我为最能销票的,拿了是决不会退回的,就答应我全数退回也可以。我听了这一句话,我的胆子就壮了,无论如何,十张票,总可以碰出六七张去。”燕西笑道:“中国人原是重男而轻女,可是有些时候,也会让女子占个先着。譬如劝捐这一类的事,男子出去办,不免碰壁。换了女子去,人家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他就只好委委屈屈,将钱掏出来了。”慧厂道:“你这话未免有些侮辱女性!何以女性去募捐,就见得容易点?”燕西道:“这是恭维话,至少也是实情,何以倒成为侮辱之词呢?”慧厂道:“你这话表面上不怎样,骨子里就是侮辱,以为女子出去募捐,是向人摇尾乞怜呢。”燕西笑道:“这话就难了,说妇女们募得到捐是侮辱,难道说你募不到捐,倒是恭维吗?”慧厂将一搭戏票向桌上一扔,笑道:“募不募,由着你,这是一搭票子,我留下了。”她说完,转身便走。
燕西拿过那戏票,从头数了一数,一共是五十张,每张的价目,印着五元。一面数着,一面向自己屋里走。清秋看见,便问道:“你在哪里得着许多戏票?”燕西道:“哪里有这些戏票得着呢?这是二嫂托我代销的。戏票是五块钱一张,又有五十张,哪里找许多冤大头去?”清秋道:“找不到销路,你为什么又接收过来?”燕西道:“这也无奈面子何。接了过来,无论如何,总要销了一半,面子上才过得去。我这里提出十张票,你拿去送给同学的。所有的票价,都归我付。”清秋道:“你为什么要这种阔劲?我那些同学,谁也不会见你一分人情。”燕西道:“我要他们见什么情?省得把票白扔了。我反正是要买一二十张下来的。”清秋道:“二嫂是叫你去兜销,又不是要你私自买下来,你为什么要买下一二十张?”燕西道:“与其为了五块钱,逢人化缘,不如自己承受,买了下来干脆。”清秋叹了一口气道:“你这种豪举,自己以为很慷慨,其实这是不知艰难的纨绔子弟习气。你想,我们是没有丝毫收入的人,从前你一个人袭父兄之余荫,那还不算什么。现在我们是两个人,又多了一分依赖。我们未雨绸缪,赶紧想自立之法是正经。你一点也不顾虑到这层,只管闹亏空,只管借债来用,你能借一辈子债来过活吗?”燕西听她说着,先还带一点笑容,后来越觉话头不对,沉了脸色道:“你的话,哪里有这样酸?我听了浑身的毫毛都站立起来。”清秋见他有生气的样子,就不肯说了。燕西见她不作声,就笑道:“你这话本来也太言重,一开口就纨绔子弟,也不管人受得住受不住?”清秋也无话可说,只好付之一笑。燕西就不将票丢下来了,将票揣在身上,就出门去销票去了。
有了这五十张票,他分途一找亲戚朋友,就总忙了两天两晚。到了第三天,因为昨晚跑到深夜两点多钟才回家,因此睡到十二点钟以后,方始起床。醒来之后,正要继续地去兜揽销票,只听见金荣站在院子里叫道:“七爷,有电话找,自己去说话罢。”金荣这样说,正是通知不能公开说出来的一种暗号。燕西听见了,便披了衣服,赶快跑到前面来接电话。一说话,原来晚香来的电话。开口便说:“你真是好人啦!天天望你来,望了三四天,还不见一点人影子。”燕西道:“有什么事要我作的吗?这几天太忙。”晚香道:“当然有事啊!没有事,我何必打电话来麻烦呢?”燕西想了想,也应该去一趟。于是坐了汽车,到小公馆里来。进得屋去,晚香一把拉住,笑道:“你这人真是岂有此理!你再要不来,我真急了。”带说,带把燕西拉进屋去。燕西一进屋内,就看见一个穿青布皮袄的老太太,由里屋迎了出来,笑着道:“你来了,我姑娘年轻,别说是大嫂子,都是自己家里姐妹一样,你多照应点啊!”她这样说上一套,燕西丝毫摸不着头脑。还是晚香笑着道:“这是我娘家妈,是我亲生的妈,可不是领家妈,我一个人过得怪无聊的,接了她来,给我作几天伴。你哥哥虽然没有答应这件事,可不能说我嫁了他,连娘都不能认。”燕西笑了一笑,也不好说什么。晚香道:“我找你来,也不是别什么事,你大哥钻头不顾屁股地一走,一个钱也不给我留下。还是前几天,刘二爷送了一百块钱来,也没有说管多久,就扔下走了。你瞧,这一个大家,哪儿不要钱花?这两天电灯电话全来收钱,底下人的工钱也该给人家了。许多天,我就上了一趟市场,哪儿也不敢去。一来是遵你哥哥的命令,二来真也怕花钱。你瞧,怎么样?总得帮我一个忙儿,不能让我老着急。”燕西正待说时,晚香又道:“你们在家里打小牌,一天也输赢个二百三百的,你哥哥糊里糊涂,就是叫人送这一百块钱来,你瞧,够作什么用的呢?”燕西见她放爆竹似的,说了这一大串话,也不知道答复哪一句好,坐在沙发上,靠住椅背,望了晚香笑。晚香道:“你乐什么?我的话说得不对吗?”燕西道:“你真会说,我让你说得没可说的了。你不是要款子吗?我晚上送了来就是。”说着,站起身来就要走。晚香道:“怎么着?这不能算是你的家吗?这儿也姓金啊!多坐一会儿,要什么紧?王妈,把那好龙井沏一壶茶来。你瞧,我这人真是胡闹,来了大半天的客,我才叫给倒茶呢。”她说时,笑着给他母亲了眨一眨眼睛。又按着燕西的肩膀道:“别走,我给你拿吃的去。你要走,我就恼了!”说着,假瞪了眼睛,鼓着小腮帮子。燕西笑道:“我不走就是了。”晚香这就跑进屋去将一个玻璃丝的大茶盘子,送了一大茶盘子出来,也有瓜子,也有花生豆,也有海棠干,也有红枣。她将盘子放在小茶桌上,抓了一把,放到燕西怀里,笑道:“吃!吃!”燕西道:“这是过年买的大杂拌,这会子还有?”晚香道:“我多着呢,我买了两块钱的,又没有吃什么。”燕西笑道:“怪道要我吃,这倒成了小孩子来了,大吃其杂拌。”晚香的母亲坐在一边,半天也没开口的机会,这就说了。她道:“别这么说啊!大兄弟,过年就是个热闹意思,取个吉兆儿,谁在乎吃啊!三十晚上包了饺子,还留着元宵吃呢,这就是那个意思,过年过年吗。”燕西听这老太婆一番话,更是不合胃,且不理她,站了起来和晚香道:“吃也吃了,话也说了,还有什么事没有?若是没有事,我就要走了。家里还扔下许多事,我是抽空来的,还等着要回去呢。”晚香道:“很不容易地请了来,请了来,都不肯多坐一会儿吗?你不送钱来,也不要紧,反正我也不能讹你。”这样一说,燕西倒不能不坐一下,只得上天下地,胡谈一阵。约谈了一个多钟头,把晚香拿出来的一大捧杂拌也吃完了。燕西笑道:“现在大概可以放我走了吧?”晚香笑道:“你走罢!我不锁着你的。钱什么时候送来呢?别让我又打上七八次电话啊。”燕西道:“今天晚上准送来,若是不送来,你以后别叫我姓金的了。”说毕,也不敢再有耽误,起身便走了。
回到家里,就打了电话给刘宝善,约他到书房里来谈话,刘宝善一来就笑道:“你叫我来的事,我明白,不是为着你新嫂子那边家用吗?”燕西道:“可不是!她今天打电话叫了我去,说你只给她一百块钱。”刘宝善道:“这我是奉你老大的命令行事啊。他临走的那天上午,派人送了一个字条给我,要我每星期付一百元至一百五十元的家用,亲自送了去。我想第二个星期,别送少了。所以先送去一百元,打算明后天再送五十元,凭她一个人住在家里,有二十元一天,无论如何也会够。就是你老大在这里,每星期也决花不了这些个吧?怎么样?她嫌少吗?”燕西道:“可不是!我想老大不在这里,多给她几个钱也罢,省得别生枝节。”刘宝善道:“怎样免生枝节?已经别生枝节了。凤举曾和她订个条约的,并不是不许她和娘家人来往,只是她娘家人,全是下流社会的胚子,因此只许来视探一两回,并不留住,也不给她家什么人找事。可是据我车夫说,现在她母亲来了,两个哥哥也来了,下人还在外老太太舅老爷叫得挺响亮。那两位舅老爷,上房里坐坐,门房里坐坐,这还不足,还带来了他们的朋友去闹。那天我去的时候,要到我们吃菊花锅子的那个宜秋轩去。我还不曾进门,就听到里面一片人声喧嚷,原来是两位舅老爷在里面,为一个问题开谈判。这一来,宜秋轩变成了宜舅轩,我也就没有进去。大概这里面,已经闹得够瞧的了。”燕西道:“我还不知道她的两位舅老爷也在那里。若是这事让老大知道了,他会气死。今天晚上,我得再去一趟,看看情形如何?若是那两位果然盘踞起来,我得间接地下逐客令。”刘宝善道:“下逐客令?你还没有那个资格吧?好在并不是自己家里,闹就让她闹去。”燕西道:“闹出笑话来了,我们也不管吗?”刘宝善默然了一会,笑道:“大概总没有什么笑话的。要不,你追封快信给你老大,把这情形告诉他,听凭他怎样办。”燕西道:“鞭子虽长,不及马腹,告诉他,也是让他白着急。”刘宝善道:“不告诉他也不好,明天要出了什么乱子,将来怎么办?”燕西道:“出不了什么大乱子吧?”刘宝善道:“要是照这样办下去,那可保不住不出乱子。”燕西道:“今天我还到那里去看看,若是不怎样难堪,我就装一点模糊。倘是照你说的,宜秋轩变了宜舅轩,我就非写信不可。”刘宝善笑道:“我的老兄弟,你可别把宜舅轩三个字给我咬上了。明天这句话传到你那新嫂子耳朵里去了,我们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燕西道:“这话除了我不说,哪还有别人说?我要说给她听了,我这人还够朋友吗?”刘宝善听他如此说,方才放心而去。燕西一想,这种情形连旁人已经都看不入眼,晚香的事恐怕是做得过于一点。当天筹了一百块钱,吃过晚饭,并亲送给晚香。到了门口,且不进去,先叫过听差,问少奶奶还有两个兄弟在这里吗?听差道:“今天可不在这里。”燕西道:“不在这里,不是因为我今天要来,先躲开我吗?”听差听说就笑了一笑。燕西道:“等大爷回来了,我看你们怎么交代?这儿闹得乌烟瘴气,你电话也不给我一个。”听差道:“这儿少奶奶也不让告诉,有什么法子呢?”燕西道:“你私下告诉了,她知道吗?我知道,你们和那舅大爷都是一党。”于是又哼了两声,才走向里院。这时,那右边长客厅,正亮了电灯,燕西拉开外面走廊的玻璃门,早就觉得有一阵奇异的气味,射入鼻端。这气味里面,有酒味,有羊头肉味,有大葱味,有人汗味,简直是无法可以形容出来的。那宜秋轩的匾额,倒是依旧悬立着,门是半开半掩,走进门,一阵温度很高的热气,直冲了来。看看屋子里,电灯是很亮,铁炉子里的煤,大概添得快要满了,那火势正旺,还呼呼地作响。那屋子里面,并没有一个人。东向原是一张长沙发椅,那上面铺了一条蓝布被,乱堆着七八件衣服。西向一列摆古玩的田字格下,也不知在哪里拖来一副铺板,两条白木板凳,横向中间一拦,又陈设了一张铺。中间圆桌上乱堆了十几份小报,一只酒瓶子,几张干荷叶。围炉子的白铁炉挡,上面搭了两条黑不溜秋的毛手巾,一股子焦臭的味儿。和那屋子中间的宫纱灯罩的灯边,平行看牵了两根麻绳,上面挂着十几只纱线袜子。有黑色的,有搌布色的,有陈布色的。有接后跟的,有补前顶的,有配上全底的,在空中飘飘荡荡,倒好像万国旗。燕西连忙退出,推开格扇,向院子里连连吐了几口口沫。晚香老远地在正面走廊上就笑道:“喂!送钱的来了,言而有信,真不含糊呀。”一面说,就绕过走廊走上前来。笑道:“你哥哥不在京,也没有客来,这屋子就没有人拾掇,弄得乱七八糟的,刚才我还在说他们呢。到北屋子里去坐罢,杂拌还多着呢。”燕西皱了眉,有什么话还没说出。晚香笑道:“别这样愁眉苦脸的了。你那小心眼儿里的事,我都知道。你不是为了这客厅里弄得乱七八糟的吗?这是我娘家两个不争气的哥哥,到这儿来看我妈。在这里住了两天,昨天我就把他们轰出去了。我一时大意,没有叫老妈子归拾起来,这就让你捉住这样一个大错。话说明白了,你还有什么不乐意的没有?”说着,带推带送,就把燕西推到正面屋子里来。燕西笑道:“捉到强盗连夜解吗?怎么一阵风似的就把我拖出来了?”晚香道:“并不是我拖你来,我瞧你站着那儿怪难受的,还是让你走开了的好。”燕西道:“倒没有什么难受,不过屋子里没有一个人,炉子里烧着那大的火,绳子上又悬了许多袜子,设若烧着了,把房东的房子烧了,那怎么办?”晚香道:“铁炉子里把火闷着呢,何至于就烧了房?”燕西道:“天下事,都是这样。以为不至于闹贼,才会闹贼。以为不至于害病,才会害病。以为不至于失火,才会失火。要是早就留了心,可就不会出岔子了。”晚香笑道:“你们哥儿们一张嘴,都能说。凭你这样没有理的事,一到你们嘴里,就有理了。”燕西深怕一说下去,话又长了,就在身上衣袋里摸索了一会,留下一小叠钞票,摸出一小叠钞票,就交给晚香道:“这是五十元,我忙了一天了。请你暂为收下。”晚香且不伸手接那钱,对燕西笑道:“我的小兄弟,你怎么还不如外人呢?刘二爷也没有让我找他,自己先就送下一百块钱来了。我人前人后,总说你好,从前也没有找你要个针儿线儿的。这回你哥哥走了,还让你照管着我呢,我又三请四催地把你请来了。照说,你就该帮我个忙儿。现在你不但不能多给,反到不如外人,你说我应该说话不应该说话?”燕西笑道:“这话不是那样说,我送来的是老大的钱,刘二爷送来,也是我老大的钱。现在我们给他设法子,将钱弄来了,反正他总是要归还人家的。又不是我们送你的礼,倒可以看出谁厚谁薄来。”晚香一拍手道:“还不结了!反正是人家的钱,为什么不多送两个来?”燕西笑道:“我不是说,让你暂时收下吗?过了几天,我再送一笔来,你瞧好不好?”说时,把钞票就塞在晚香手上。晚香笑了一笑,将钞票与燕西的手一把握住,说道:“除非是你这样说,要不然,我就饿死了,等着钱买米,我也不收下来的。”燕西抽手道:“这算我的公事办完了。”晚香道:“别走啊,在这儿吃晚饭去。”燕西道:“我还有个约会呢!这就耽误半点钟了,还能耽误吗?”燕西说毕,就很快地走出去了。晚香隔着玻璃门,一直望着出了后院那一重屏门,这才将手上钞票点了一点,叹口气道:“知人知面不知心。这孩子我说他准帮着我的。你瞧,他倒只送这些个来。”晚香的母亲在屋子里给她折叠衣服,听了这话便走出来问道:“他给你拿多少钱来了?你不是说这孩子心眼儿很好吗?”晚香道:“心眼好,要起钱来,心眼儿就不好了。”她母亲道:“嫁汉嫁汉,穿衣吃饭。这是什么话呢?金大爷一走,把咱们就这样扔下了,一个也不给。”晚香道:“你不会说,就别说了,怎样一个也不给?这不是钱吗?”她妈道:“这不是金大爷给你的呀!”晚香也不理她母亲,坐在一边只想心事。她母亲道:“你别想啊!我看干妈说的那话,有些靠不住。你在这儿有吃有穿,有人伺候,用不着伺候人,这不比小班里强吗?金大爷没丢下钱,也不要紧,只要他家里肯拿出钱来,就是他周年半载回来,也不要紧。将来你要是生下一男半女的,他金家能说不是自己的孩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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