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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粉世家-第7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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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慢慢答道:“我正想着一件事要和你说,你一打岔,把我要说的话又忘记了。你不要动,让我仔细想想看。”说时,将燕西握住的手,按了一按,还是望着那幅图出神。燕西见她如此沉吟,料着这句话是很要紧的,果然依了她的话,不去打断她的思索,默然地坐在一边。清秋望着独钓图,出了一会神,却又摇摇头笑道:“不说了,不说了,等到必要的时候再说罢。”燕西道:“事无不可对人言,我们两人之间,还有什么隐瞒的事?”清秋笑道:“你这话,可得分两层说。有些事情,夫妻之间,绝对不隐瞒的。有些事情,夫妻之间,又是绝对要隐瞒的。譬喻说,一个女子,对于他丈夫以外,另有一个情人,她岂能把事公开说出来?反之,若是男子另有……”说到这里,清秋不肯再说,向着燕西一笑。燕西红了脸,默然了一会,复又笑道:“你绕了一个大弯子,原来说我的?”清秋道:“我不过因话答话罢了,绝不是成心提到这一件事上来。”燕西正待要和她辩驳两句,忽然听得前面院子里一阵喧哗里面,又夹着许多嬉笑之声。
燕西连忙走出院子来。只见两个听差扛着两只小皮箱向里面走,他就嘻嘻地笑着说:“大爷回来了,大爷回来了。”燕西道:“大爷呢?”听差说:“在太太屋……”燕西听说,也不等听差说完,一直就向金太太屋子里来。只见男男女女挤了一屋子的人,凤举一个人被围在屋子中间,指手划脚在那里谈上海的事情。回头一见燕西,便笑道:“我给你在上海带了好东西来了,回头我把事情料理清楚了,我就送到你那里去。”燕西道:“是吃的?是穿的?或者是用的?”凤举道:“反正总是很有趣的,回头再给你瞧罢。”说着以目示意。燕西会意了,向他一笑。金太太道:“你给他带了什么来了?你做哥哥的,不教作兄弟的一些正经本领,有了什么坏事情,自己知道了不算,赶紧地就得传授给不知道的。”凤举笑道:“你老人家这话可冤枉,我并没有和他带别什么坏东西,不过给他买了一套难得的邮票罢了。有许多小地方的邮票,恐怕中国都没有来过的,我都收到了。我想临时给他看,出其不意的,让他惊异一下子,并不是别什么不高雅的东西。”金太太道:“什么叫做高雅?什么又叫做不高雅?照说,只有煮饭的锅,缝衣的针,你们一辈子也不上手的东西,那才是高雅。至于收字画,玩古董,有钱又闲着无事的人,拿着去消磨有限的光阴,算是废人玩废物,双倍的废料。说起来,是有利于己呢?还是有利于人呢?”凤举笑道:“对是对的,不过那也总比打牌抽烟强。”金太太道:“你总是向低处比,你怎么不说不如求学作事呢?”凤举没有可说了,只是笑。梅丽在一边问道:“给我带了什么没有?”凤举道:“都有呢,等我把行李先归拾清楚了,我就来分表东西。他们把行李送到哪里去了?”说着,就出了金太太的屋子,一直向自己这边院子里来。
一进院子门,自己先嚷着道:“远客回来了,怎么不看见有一点欢迎的表示呢?”佩芳在屋子里听到这话,也就只迎出自己屋子来。掀了帘子,遮掩了半边身子,笑道:“我早知道你来了。但是你恕我不远迎了。”凤举先听她光说这一句话,一点理由没有。后来一低头,只见她的大肚子,挺出来多高,心里这就明白了。因笑道:“你简直深坐绣房,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吗?”佩芳笑道:“可不是吗?我有什么法子呢?”说时,凤举牵着她的手,一路走进屋里来,低头向佩芳脸上看了一看,笑道:“你的颜色还很好,不象有病的样子。”佩芳笑道:“我本来就没有病,脸上怎么会带病容呢?我是没有病,你只怕有点儿心病吧?我想你不是有心病,还不会赶着回北京呢。”凤举本来一肚子心事,可是先得见双亲,其次又得见娇妻,都是正经大事,那有工夫去谈到失妾的一个问题。现在佩芳先谈起来了,倒不由得脸上颜色一阵难为情,随便地答道:“我有心病吗?我自己都不知道。”说完了这两句,一回头,看见和行李搬在一处的那两只小皮箱,放在地板上,就一伸手掏出身上的钥匙,要低头去开小皮箱上的锁。佩芳道:“你忙着开箱子作什么?”凤举道:“我给你带了好多东西来,让你先瞧瞧罢。”他就借着这开箱子捡东西为名,就把佩芳要问的话,掩饰了过去。看完了东西,走到洗澡房里去洗了一个澡。在这个时候,正值金铨回来了,就换了衣服来见金铨。见过金铨,夜就深了,自己一肚子的心事,现在都不能问,只得耐着心头去睡觉。对于佩芳,还不敢露出一点懊丧的样子,这痛苦就难以言喻了。
第六十七回 一客远归来落花早谢 合家都忭悦玉树双辉
凤举好容易熬到了次日早上,先到燕西书房里坐着,派人把他催了出来。燕西一来,便道:“这件事不怨我们照应不到,她要变心,我们也没有什么法子。”凤举皱了眉,跌着脚道:“花了钱,费了心血,我都不悔。就是逃了一个人,朋友问起来,面子上难堪得很。”燕西道:“这也无所谓,又不是明媒正娶的,来十个也不见得什么荣耀,丢十个也不见得损失什么面子。”凤举道:“讨十个固然没有什么面子,丢十个那简直成了笑话了。这都不去管它,只求这事保守一点秘密,不让大家知道,就是万幸了。”燕西道:“要说熟人,瞒得过谁?要说社会上,只要不在报上披露出来,也值不得人家注意。”燕西说时,凤举靠了沙发的靠背斜坐着,眼望着天花板,半晌不言语,最后长叹了一声。燕西道:“人心真是难测,你那样待她好,不到一年,就是这样结局。由此说来,金钱买的爱情,那是靠不住的。”凤举又连叹了两声,又将脚连跺了几下。燕西看他这样懊丧的样子,就不忍再说了,呆坐在一边。对坐着沉默了一会子,凤举问道:“你虽写了两封信告诉我,但是许多小事情我还不知道,你再把经过的情形,详详细细对我说一遍。”燕西笑道:“不说了,你已够懊悔的,说了出来,你心里更会不受用,我不说罢。”凤举道:“反正是心里不受用的了,你完全告诉我,也让我学一个乖。”燕西本来也就觉得肚子里藏不住这事了,经不得凤举再三地来问,也就把自己在电影院里碰到晚香,和晚香两个哥哥也搬到家里来住,种种不堪的事,详详细细地一说。凤举只管坐着听,一句话也不答,竟把银盒盛的一盒子烟卷,都抽了一半。直等燕西说完。然后站起来道:“宁人负我罢。”停了一停,又道:“别的罢了,我还有许多好古玩字画,都让她给我带走了,真可惜得很。”燕西道:“人都走了,何在乎一点古董字画?”凤举道:“那都罢了,家里人对我的批评怎么样?”燕西道:“家里除了大嫂,对这事都不关痛痒的,也无所谓批评。至于大嫂的批评如何,那可以你自己去研究了。”凤举笑了一笑,便走开了。走出房门后又转身来道:“你可不要对人说,我和你打听这事来了。”燕西笑道:“你打听也是人情,我也犯不着去对哪个说。”凤举这才走了。可是表面上,虽不见得就把这事挂在心上,但是总怕朋友见面问起来,因之回家来几天,除了上衙门而外,许多地方都没有去,下了衙门就在家里,佩芳心里暗喜,想他受了这一个打击,也许已经觉悟了。
这日星期,凤举到下午两点钟还没有出门。佩芳道:“今天你打算到哪里去消遣?”凤举笑道:“你总不放心我吗?但是我若老在上海不回来,一天到晚在堂子里也可以,你又怎样管得了呢?”佩芳道:“你真是不识好歹。我怕你闷得慌,所以问你一问,你倒疑心我起来了吗?”凤举笑道:“你忽然有这样的好意待我,我实在出于意料以外。你待我好,我也要待你好才对。那末,我们两人,一块儿出门去看电影罢。”佩芳道:“我不好怎样骂你了。你知道我是不能出房门的,你倒要和我一块儿去看电影吗?”凤举笑道:“真是我一时疏忽,把这事忘了。我为表示我有诚意起见,今天我在家里陪着你了。”佩芳道:“话虽如此,但是要好也不在今天一日。”凤举道:“老实告诉你罢。我受了这一次教训,对于什么娱乐,也看得淡得多了。对于娱乐,我是一切都引不起兴趣来。”佩芳笑道:“你这话简直该打,你因为得不着一个女人,把所有的娱乐都看淡了。据你这样说,难道女人是一种娱乐?把娱乐和她看成平等的东西了。这话可又说回来了,象那些女子,本来也是以娱乐品自居的。”凤举笑道:“我不说了,我是左说左错,右说右错。我倒想起来了,家庭美术展览会不是展期了吗?那里还有你的大作,我不如到那里消磨半天去。”佩芳笑道:“你要到那里去,倒可以看到一桩新闻。我妹妹现在居然有爱人了。”凤举原是坐着的,这时突然站立起来,两手一拍道:“这真是一桩新闻啦。她逢人就说守独身主义,原来也是纸老虎。她的爱人,不应该坏,我倒要去看看。”佩芳道:“这又算你明白一件事了。女子没有爱人的时候,都是守独身主义的。一到有了爱人,情形就变了。难道你这样专研究女人问题的,这一点儿事情都不知道?”凤举笑道:“专门研究女人问题的这个雅号,我可担不起。”佩芳道:“你本来担不起,你不过是专门侮辱女子的罢了。”凤举不敢和佩芳再谈了。口里说道:“我倒要去看看,我这位未来的连襟,是怎样一个尊重女性者?”一面说着话,一面便已将帽子戴起。匆匆地走到院子里来了。
今天是星期,家里的汽车,当然是完全开出去了。凤举走到大门口,见没有了汽车,就坐了一辆人力车到公园来。这车子在路上走着,快有一个钟头,到了公园里,遇到了两个熟人,拉着走路谈话,耗费的光阴又是不少,因此走到展览会的会场,已掩了半边门,只放游人出来,不放游人进去了。凤举走到会场门口,正待转身要走,忽然后面有一个人嚷道:“金大爷怎样不进去?”凤举看时,是一个极熟的朋友,身上挂了红绸条子,大概是会里的主干人员。因道:“晚了,不进去了。”那人就说自己熟人,不受时间的限制,将凤举让了进去了。走进会场看时,里面许多隔架,陈设了各种美术品,里面却静悄悄的,只有会里几个办事员,在里面徘徊。其中有男的,也有女的,有两个凤举认识的和他点了点头,凤举也就点了点头。但是其中并不见有吴蔼芳,至于谁是她的爱人,更是不可得而知了。因之将两手背在身后,挨着次序,将美术陈列品一样一样地看了去。看到三分之二的时候,却把佩芳绣的那一架花卉找到了。凤举还记得当佩芳绣那花的时候,因为忙不过来,曾让小怜替她绣了几片叶子。自己还把情苗爱叶的话去引小怜,小怜也颇有相怜之意。现在东西在这里,人却不知道到哪里双宿双飞去了?自己呢,这一回又在情海里打了一个滚,自己觉得未免太没有艳福了。心里这样想着,站定了脚,两只眼睛只管注视着那架绣花出神,许久许久,不曾移动。这个时候,心神定了。便听到一种喁喁之声,传入耳鼓。忽然省悟过来,就倾耳而听,这声音从何而来?仔细听时,那声音发自一架绣屏之后。那绣屏放在当地,是朝南背北的。声音既发自绣屏里,所以只听到说话的声音,并不看见人。而且那声音,一高一低,一强一柔,正是男女二人说话,更可以吸引他的注意了。便索性呆望着那绣花,向下听了去。只听到一个女的道:“天天见面,而且见面的时间又很长,为什么还要写信?”又有一个男的带着笑声道:“有许多话,嘴里不容易那样婉转地说出来,惟有笔写出来,就可以曲曲传出。”女的也笑道:“据你这样说,你以为你所写给我的信,是曲曲传出吗?”男的道:“在你这种文学家的眼光看来,或者觉得肤浅,然而在我呢,却是尽力而为了。这是限于人力的事,叫我也无可如何呀。”女的道:“不许再说什么文学家哲学家了。第二次你再要这样说,我就不依你了。”男的道:“你不依我,又怎么办呢?请说出来听听。”女的忽然失惊道:“呀!时间早过了,我们还在这里高谈阔论呢。”女的说这句话时,和平常人说话的声音一样高大,这不是别人,正是二姨吴蔼芳。凤举一想,若是她看到了我,还以为我窃听她的消息,却是不大妙。赶紧向后退一步,就要溜出会场去。但是这会场乃是一所大殿,四周只有几根大柱子,并没有掩藏的地方。因之还不曾退到几步,吴蔼芳已经由绣屏后走将出来。随着又走出一个漂漂亮亮的西装少年,脸上是笑嘻嘻的。凤举一见,好生面熟,却是一时又想不起在什么地方曾和他见过。自己正这样沉吟着,那西装少年已是用手扶着那呢帽的帽沿,先点了一个头。吴蔼芳就笑道:“啊哟!是姐夫。我听说前几天就回来了。会务正忙着,没有看你去,你倒先来了。”那西装少年也走近前一步,笑道:“大爷,好久不见,我听到密斯吴说,你到上海去了。燕西今天不曾来吗?”他这样一提,凤举想起来了,这是燕西结婚时候作傧相的卫璧安。便笑着上前,伸手和他握了一握手,笑道:“我说是谁?原来是密斯脱卫,好极了,好极了。”凤举这几句话,说得语无伦次,不知所云。卫璧安却是不懂。但是蔼芳当他一相见时,便猜中了他的意思,及至他说话时,脸上现出恍然大悟之色,更加明白凤举的来意。却怕他尽管向下说,直道出来了,卫璧安会不好意思。便笑道:“姐夫回来了,我……”蔼芳说到这里,一个们字,几乎连续着要说将出来。所幸自己发觉得快,连忙顿了一顿,然后接着道:“应该要接风的。不过上海这地方,有的是好东西,不知道给我带了什么来没有?”凤举耳朵在听蔼芳说话,目光却是在他两人浑身上下看了一周。蔼芳说完了,凤举还是观察着未停。口里随便答应道:“要什么东西呢?等我去买罢。”蔼芳笑道:“姐夫,你今天在部里喝了酒来吗?我看你说话有点心不在焉。”凤举醒悟过来,笑道:“并不是喝醉了酒,这陈列品里面,有一两样东西,给了我一点刺激。我口里说着话,总忘不了那事。哦!你是问我在上海带了什么礼品没有吗?”说着,皱了一皱眉头,叹一口气道:“上海除了舶来品,还有什么可买的?上一次街就是举行一次提倡洋货。”蔼芳笑道:“姐夫,你不用下许多转笔,干脆就说没有带给我,岂不是好?我也不能绑票一样的强要啊。”凤举笑道:“有是有点小东西,不过我拿不出手。哪一天有工夫,你到舍下去玩玩,让你姐姐拿给你罢。最好是密斯脱卫也一同去,我们很欢迎的。”卫璧安觉得他话里有话,只微笑了一笑,也就算了。凤举本想还开几句玩笑,因会场里其他的职员也走过来了,他们友谊是公开的,爱情却未曾公开,不要胡乱把话说出来了。因和卫璧安握了一握手道:“今天晚了,我不参观了,哪一天有工夫再来罢。”说毕,便走出会场来了。吴蔼芳往常见着,总要客客气气在一处多说几句话的,现在却是默然微笑,让凤举走去。
凤举心里恍然,回得家来,见了佩芳,笑道:“果然果然,你妹妹眼力不错,找了那样好的一个爱人。”佩芳笑道:“你出乎意料以外罢。你看看他们将来的结果怎么样?总比我们好。”凤举正有一句话要答复佩芳,见她两个眉头几乎皱到了一处,脸上的气色就不同往常,一阵阵的变成灰白色,她虽极力地镇静着,似乎慢慢地要屈着腰,才觉得好过似的。因此在沙发椅子上坐了一会,又站了起来。站了起来,先靠了衣橱站了,复又走到桌子边倒一杯茶喝了,只喝了一口,又走到床边去靠着。凤举道:“你这是怎么了?要不是……”佩芳连忙站起来道:“不要瞎说,你又知道什么?”凤举让她将话一盖,无甚可说的了。但是看她现在的颜色,的确有一种很重的痛苦似的。便笑道:“你也是外行,我也是外行,这可别到临时抱佛脚,要什么没有什么。宁可早一点预备,大家从容一点。”佩芳将一手撑着腰,一手扶了桌沿,侧着身子,皱了眉道:“也许是吃坏了东西,肚子里不受用。我为这事,看的书不少,现在还不象书上说的那种情形。快开晚饭了,这样子,晚饭我是吃不成功的。你到外面去吃饭罢,这里有蒋妈陪着我就行了。”凤举道:“这不是闹着玩的,书上的话,没有实验过,知道准不准?你让我去给产婆通个电话,看她怎样说罢。”佩芳道:“那样一来,你要闹……”一句话不曾说完,深深地皱着眉哼了一声。凤举道:“我不能不说了,不然,我负不起这一个大责任。”说毕,也不再征求佩芳的同意,竟自到金太太这边来。
金太太正和燕西、梅丽等吃晚饭。看到凤举形色仓皇走了进来,就是一惊。凤举叫了一声妈,又淡笑了一笑,站在屋子中间。金太太连忙放筷子碗,站将起来,望着凤举脸上道:“佩芳怎么样?”凤举微笑道:“我摸不着头脑,你老人家去看看也好。”金太太用手点了他几点道:“你这孩子,这是什么事?你还是如此不要紧的样子。”金太太一走,燕西首先乱起来,便问凤举道:“什么事,是大嫂临产了?”凤举道:“我也不知道是不是,但是我看她在屋子里起坐不安,我怕是的,所以先来对母亲说一说。”燕西道:“既然如此,那还有什么疑问,一定是的了。你还不赶快打电话去请产婆。产婆不见得有汽车罢,你可以先告诉车房,留下一辆车子在家里。”凤举道:“既是要派汽车去接她,干脆就派汽车去得了,又何必打什么电话?”在屋子里,梅丽是个小姐,清秋是一个未开怀的青春少妇,自然也不便说什么。他兄弟两人,一个说得比一个紧张,凤举也不再考量了,就按着铃,叫一个听差进来,分付开一辆汽车去接产婆。这一个消息传了出去,立刻金宅上下皆知。上房里一些太太少奶奶小姐们,一齐都拥到佩芳屋子里来。佩芳屋子里坐不下,大家挤到外面屋子里来。佩芳皱了眉道:“我叫他不要言语,你瞧他这一嚷,闹得满城风雨。”金太太走上前,握了佩芳一只手,按了一按,闭着眼,偏了头,凝了一凝神,又轻轻就着佩芳耳边,轻轻的说了几句,大家也听不出什么话,佩芳却红了脸,微摇着头,轻轻地说了一个不字。二姨太太点了点头道:“大概还早着啦。这里别拥上许多人,把屋子空气弄坏了。”大家听说,正要走时,家里老妈子提着一个大皮包,引着一个穿白衣服的矮妇人来了,那正是日本产婆。这日本产婆后面,又跟着年纪轻些的两个女看护。大家一见产婆来了,便有个确实的消息,要走的也不走,又在这里等着报告了。产婆进了房去,除了金太太,都拥到外面屋子来了。据产婆说,时候还早,只好在这里等着了。闹了一阵子,不觉夜深,佩芳在屋子里来往徘徊,坐立彷徨,只问产婆你给我想点法子罢。金太太虽是多儿多女的人,看见她的样子,似乎很不信任产婆,便出来和金铨商量。金铨终日记念着国家大政,家里儿女小事,向来不过问的。今天晚上,却是口里衔着雪茄,背着两手,到金太太屋子里来过两次。到了第三次头上,金铨便先道:“太太,这不是静候佳音的事,我看接一位大夫来瞧瞧罢。”金太太道:“这产婆是很有名的了,而且特意在医院里带了两个看护来。另找一个大夫来,岂不是令人下不去吗?”金铨道:“那倒不要紧,还找一位日本大夫就是了。他们都是日本人,商量商量也好。可以帮产婆的忙,自然是好。不能帮她的忙,也不过花二十块钱的医金,很小的事情。”金太太点点头,于是由金铨分付听差打电话,请了一位叫井田的日本大夫来。而在这位大夫刚刚进门的时候,凤举在外面也急了,已经把一位德国大夫请了来。两位大夫在客厅里面却是不期而遇。好在这些当大夫的,很明了阔人家治病,决不能信任一个大夫的,总要多找几个人看看,才可以放心,因此倒也不见怪。就分作先后到佩芳屋子里去看了看,又问产婆的话,竟是很好的现象。便对凤举说,并用不着吃什么药,也用不着施行什么手术,只要听产婆的话,安心待其瓜熟蒂落就是了。两个大夫,各拿了几十块钱,就是说了这几句话就走了。在这时,帐房贾先生,又向凤举建议,请了一位中医来。这位中医是贾先生的朋友,来了之后,听说并不是难产,就没有进去诊脉,口说了几个助产的单方也就走了。大家直闹了一晚。
凤举也是有点疲乏,因为产婆说,大概时候还早,就在外面燕西书房里,和衣在沙发上躺下。及至醒来时,只见小兰站在榻边,笑道:“大爷,大喜啊!太太叫你瞧孩子去,挺大的个儿,又白又胖的一个小小子。”凤举揉着眼睛坐了起来,便问道:“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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