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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粉世家-第9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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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你就自撑门户,还有你的母亲可以顾问呢。”清秋竟不料金太太会说出这句话来。这几天也知道上次回家的事,已经露了马脚,知道的人,已是不少,分明婆婆这话,有点暗射那件事。想到这里,也不知是何原故,脸上一热,有点不好意思了。燕西便道:“那是什么话?我们家里的事,怎么会请外姓作顾问呢?我对于分不分,实在没有预料到,若是勾结外人,我可以发誓,绝对没有这件事。”道之站起来,向燕西丢了一个眼色,拉着他一只手道:“你又来了。母亲心里不大痛快,大家要想法子安慰她才是,干吗大家都和她顶嘴?你别说了,出去罢!今天晚上,什么事也不谈了。”清秋正也怕闹成了僵局,自己无法转圜,趁了这个机会,就站起来了。道之一手牵着她,就拉她回房去。到了屋子里,清秋默然无语地坐着。道之笑道:“傻子,你还生什么闷气?今天无论是谁说话,也得碰钉子的。其实刚才你所说的话,合情合理,自然是谁也不能驳回的。你这种办法,我很赞成,你别焦心,好歹全放在我身上。”说着,站起来,走到她身边,拍了两拍她的肩膀,笑道:“你今天这个钉子碰得冤枉,我也很给你叫委屈的。”清秋也站起来道:“这也不算碰钉子,就是碰钉子,作晚辈的,还有什么可说的呢?”道之见她总还不能坦然,又再三再四地安慰了一番,然后才走了。
当天晚上,闹一个无结果,这也就算了。到了次日,大家也就以为无事,不至于再提了。不料到了次日,吃过午饭,金太太又把凤举四兄弟叫了去,说是:“从种种方面观察,已经知道这家有非分不可的趋势,这又何必勉强相留?这家暂时就是照昨天晚上那样分法,你们若是要清理财产后彻底一分,那要等我死了再说。”于是就将昨日看的股票、存折都拿出来,有的是开支票为现款,有的是用折子到银行里过户,作四股支配了。这种办法,除了鹏振外,大家都极是赞成。因为这两年以来,兄弟们没有一个不弄成浑身亏空。现在一下各拿五万现款在手。很能作一点事情,也足以过过花钱的瘾,又何必不答应呢?鹏振呢,他也并不是瞧不起这一股家产,因为他夫妻两人,曾仔细研究多次,这一次分家,至少似乎可以分得三十万上下。现在母亲一手支配,仅仅只有这些,将来是否可以再分些,完全在不可知之列。若是就如此了结,眼睁睁许多钱,都会无了着落,这可吃了大亏。因之凤举三人在金太太面前,不置可否的时候,他就道:“这件事,我看不必汲汲。”金太太道:“对于分家一件事,有什么汲汲不汲汲?我看你准不比哪个心里淡些呢。你不过是嫌着钱少罢了。你不要,我倒不必强人所难,你这一股,我就代你保管下了。”这样一说,鹏振立刻也就不作声。金太太将分好的支票股票,用牛皮纸卷着的,依着次序,交给四个儿子。交完了,自己向大沙发椅上,斜躺着坐下去,随手在三角架上取了一挂佛珠,手里掐着,默然无言。他弟兄四人既不敢说不要,也不能说受之有愧,更绝对的不能说多少。受钱之后,也就无一句话可说,因之也是对立一会,悄悄地走了。金太太等他们走后,不想一世繁华,主人翁只死了几天,家中就闹得这样落花流水,不可收拾。这四个儿子,口头上是不说什么,但没有一个坚决反对分开的。儿媳们更不说,有的明来有的暗来,恨不得马上分开。倒是女儿虽属外姓,他们是真正无所可否,然而也没有谁会代想一个法子,来振作家风的。人生至于儿女都不可靠,何况其它呢?思想到这里,一阵心酸,不觉流下泪来了。
第八十四回 得失爱何曾愤来逐鹿 逍遥咬自己丧后游园
金太太在这里垂着泪,道之抱着小贝贝进来了。问道:“你又伤心,小外孙子来了,快亲亲罢。”说着,抱了小孩子,真塞到金太太怀里去。金太太抚摸着小孩子的头,望了道之道:“守华看了半年的房子了,还没有找着一处合适的吗?”道之道:“已经看好一处了,原打算这两三天之内就搬。”金太太道:“不是我催你搬家,我这里不能容纳你一家了。就是凤举他们也要搬家,自立门户去了。你还寄住在这里,那成什么话呢?”于是就把刚才分财产的话,说了一遍。道之道:“你真这样急,眼见得这家就四分五裂了。好比一把沙一样,向外一撒,那可容易,再要团结起来,恐怕没有那一日。”金太太道:“团结起来作什么?好让我多受些闲气吗?有你老子在日,他有那些钱,可以养住这些吃饭不作事的人,我可没有那些钱。迟早是一散,散早些,我少受气,不好吗?不过我养了这一大班子,到了晚年还落个孤人,人生无论什么都是空的,真无味呀。”说着,在袖子里抽出一条手绢,在两只眼睛角上又擦了两擦。接着将小贝贝抱了放在大腿上坐着,只管去摸他的头。道之听母亲所说,也觉黯然,不过自己是个出嫁的女儿,有什么法子来慰母亲的寂寞呢?顿了一顿,因道:“那也不可一概而论,老七夫妇,就太年轻一点,让他们离开,也不大好吗?”金太太听到这里,先摇一摇头,接着又叹了一口长气。道之道:“你老人家为什么叹气?”金太太道:“我叹什么气?我看最不了的,就是这一对了。清秋这孩子,我先以为她还不错,而今看起来,也是一个外实内浮的女子。我这两天才知道,她和老七胡闹得够了,才嫁过来的。大概不久,笑话就出来了。”道之道:“有什么笑话?难道到了日子了?”金太太道:“这也不算什么,这年头儿,乳着孩子结婚的也多着啦。只是我最近发现她有一晚上,漏夜回家去了一趟,办什么事我不知道,可是老七也是通了,分明是商量着办的了。我只知道这一位……”说着,将三个手指头一伸,接着道:“她很有几个钱,老早就大作其公债买卖,而今由清秋这事一推,哪个不是一样呀?他们有钱不能让谁抢了去,偏是表面上极力装着穷,我为这一点,也恨他们不过,让她去造一番乾坤罢。”道之知道母亲是极能容物的人,现在是这样的不平,这话也就不好相劝。因叹了一口气道:“若是大家就是这样的散了……”说不下去了,又唉着一声。
母女对坐无言地坐了一会,接着玉芬来了,才开始说话。玉芬却望着道之道:“四姐,刚才你在这里吗?我们真分了吗?”说着这话,把声浪压得极低,好象有极端不忍的样子。金太太道:“这事我就是这样办,并不算分家,家留着我死了再分。现在不过给你们一点钱,让你们去作奋斗的基础罢了。真有不愿要的,谁愿光了手去作出一番事业来,我更是赞成。”说毕,板了脸不作声。坐了一会,玉芬觉得一肚子的议论,给婆婆一个大帽子先发制人地制住了,暂时也就只好不说。恰好老妈子说有电话找,借着这个机会,就离开了这里,回自己屋子里去接电话。一说话时,却是白秀珠。她道:“现在你总可以出来了吧?我有几句话和你谈谈,请你到我这里来。”玉芬道:“关于哪一方面的事,非马上来不可吗?”秀珠在电话里顿了一顿,笑道:“不忙,但是能马上来是更好。”玉芬以为电话里或不便说,就答应马上来。挂上电话,回头见鹏振将所分的那一股纸券,放在桌上,远远坐在沙发上,望了桌面,只管抽烟卷。玉芬一把将那些东西完全拿在手上,打开衣橱向一只小抽屉里放进去。一面锁抽屉和橱门,一面回过头来说道:“你真没有出息,不过这几个钱,你就看得那样出神。我姓王的,就不分家产,也比你这个超过几倍去呢,那又算什么?”鹏振笑道:“原是因为钱不多,我才想了出神,觉得做这样不够,做那样也不够。若是钱多的话,手边非常顺适,我就用不着想了。秀珠她在电话里怎样地说,是合作的事吗?”玉芬道:“合作也好,不合作也好,与你可没有什么关系,你也不必问。”说时,将钥匙放到小皮包里,自己匆匆换了一件衣服,就走出来。
这两天家里的汽车,都闲着的时候多,便坐了一辆,独自到白家来。也不用老妈子通报,一直到秀珠屋子里来找她。在窗子外先笑道:“我够交情不够交情?一个电话,马上就来了。”秀珠听到玉芬的声音,早迎了上前,握住她的手笑道:“真是够朋友,一个电话就来了”。将玉芬让在一张软榻上,自己也坐在上面,因低声说道:“你要怎样谢我呢?你的款子,已全部转存到华国银行去了。因为这笔款子,是由华国银行转拨的。家兄不知道你能不能信任那银行,不敢给你存定期的,只好给你存活期的。和公司方面,纠缠了几个月,总算告了一个段落。”说着,连忙打开箱子,拿了一个折子,交给玉芬。玉芬虽知道公司里那笔款子,有白雄起在公司的货款上,有法子能弄回来。然而钱没到手,究竟不能十分放宽心。现在不但钱拿回来了,而且人家都代为存好了。白雄起虽系表兄的关系而出此,然而也亏得秀珠在一旁鼎力吹嘘,不然,决不能办得这样的周到。于是站起身来,一只手接了折子,一只手握了秀珠的手,笑道:“我的妹妹,这一下子,你帮我的忙帮大了,我怎样的谢你呢?”秀珠笑道:“刚才我也不过说着好玩罢了,当真还要你谢我吗?”玉芬道:“你虽然不要我谢,然而我得着你这大的好处,我怎能说不谢?”秀珠笑道:“你真是要谢,请我吃两回小馆子就得了。因为这全是家兄办的,我可不敢抢别人的功劳。”玉芬道:“吃馆子,哪时候不吃,这算得什么谢礼?”说着,定了眼神想了一想,自言自语地道:“我有办法,我有办法。”秀珠拉了她的手,又一块儿坐到软椅上去,两手扶了玉芬的右肩,将头也枕在肩上,笑问道:“这么久不出来,你也不闷得慌吗?”玉芬觉得她这一分亲热,也就非常人所可比拟,反过一只手去,抚摸着秀珠的指尖,又抚摸着秀珠的脸,笑道:“表妹,真的,我说要感谢你,是必定要做出来的,决不是口惠而实不至的人。”秀球站了起来,拍着她的肩膀笑道:“谁让我们是这样的至亲呢?难道说能帮忙的时候,都眼睁睁望着亲戚吃亏去,也不帮助一把吗?得啦,不要再提这话了,我们再谈别的罢。”玉芬见她这样开诚布公地说了,就不好意思再说酬谢的话,只是向着秀珠笑。秀珠道:“现在你金府上,总可以不受那丧礼的拘束了。你在我这儿多谈一会儿,吃了饭再回去,我想伯母总不会见怪吧?”玉芬一抬肩膀,两手又一伸,一撇嘴道:“不成问题,树倒猢狲散,我们家今天分家了。但是这家可以说是分了,也可以说是没有分,你觉得奇怪不是?让我……”秀珠便接着道:“不用说,我已经知道了,这种办法也很好,事实上大家干大家的,表面上并没有落什么痕迹。”玉芬道:“你怎么会知道?这事也不过刚发生几小时,真是好事不出门,恶事传千里了。”秀珠微笑道:“这也不算恶事,也没有传到一千里,我有耳报神,把消息告诉我了。”玉芬一想,就猜着十有八九是燕西打了电话给她了。这话她若不说,也就不必说破。便装麻糊道:“这事本也用不着瞒人,亲戚家里,自然是首先知道的。我想着,为了种种便利起见,很打算搬出来,找一所小一点的房子独住,你看如何?”秀珠笑道:“哟!这是笑话了。象你这样的智多星,哪样事情不知道,倒反过来请问于我?”玉芬笑道:“就算我是智多星,老实说,你也比我不弱呀。我来问你的话,你倒不肯告诉我?”秀珠笑道:“你既承认是智多星,我就不妨说了。我以为你最好还是搬出来住,要作个什么,要办个什么,还不至于受拘束。就是我,也可以不受拘束,随便到你府上去谈天了。玉芬道:”你到现在为止,对我们老七,还有些不满意吗?“秀珠听了她这话,顿了一顿,没有答复。两手叉了腰,昂着头道:”不!我对他完全谅解了。玉芬姐,你不是外人,我所告诉你的话,谅你也不会宣布。哼!象金燕西这种人才,没有什么出奇,很容易找得着。不过人家既在我手上夺了去,我一定要现现本领,还要在人家手上夺回来。我说这话,你相信不相信?“说着,她又是一摆头,把她那烫着堆云的头发,就在头顶一旋。玉芬拍着她脊梁笑道:”我怎么不相信,只看你这种表示坚决的样子,我就可以相信了。“秀珠被她说破,倒伏在椅子背上笑起来。玉芬道:”不是你自己说明,我可不敢说,我看我们老七,就是在孝服中,大概也不止来找你一次了。今天有约会吗?“秀珠一抬头道:”有,他说舞场上究竟不便去,我约他在咖啡柜房里谈谈。咱们名正言顺地交朋友,那怕什么?决不能象人家弄出笑话来了,以至于非要这人讨去不可。这种卑劣的手段,姓白的清白人家,不会有的。“玉芬真不料她大刀阔斧,会说出这样一套,笑道:”你很不错,居然能进行到这种地步,我祝你成功罢。“秀珠又哼着一声道:”这种成功,没有什么可庆祝的,然而我出这一口气,是不能不进行的。“玉芬看她的颜色,以至于她的话音,似乎有点变了常态,要再继续着向下说,恐怕更会惹出什么不好听的话来,只得向她默然笑着,不便提了。便道:”我也要看看表兄去,应当专诚谢他两句哩。“说着,就出了秀珠的屋子,去看白雄起去了。
秀珠拿起床头边的电话插销,就向金家要电话。不多一会儿,燕西就接着电话了。秀珠道:“请你到我们家来坐坐,好不好?你三嫂也在这里。”燕西答说:“对不住,有我三嫂在那里,我实在不便来。但是晚上的约会,我可以把钟点提早一点。她在那里,就是你也觉着不方便。”秀珠道:“彼此交朋友,有什么叫方便不方便?”燕西道:“我刚刚将钱拿到手,少不得我也要计划一下,我们哥儿们正有一个小会议哩。我明天到府上来拜访就是了。”当他二人正在打电话的时候,玉芬在白雄起那边屋子里,也拿了插销打电话,一听有秀珠和燕西说话的口音,就听了没有作声。把这事搁在肚里,也不说出来。当日在白家吃了便饭回去,便留意起燕西的行动来。
到了晚上八点钟打过,燕西就不见了。约摸有一点半钟,在隔院子里听得清楚,燕西开着上房门进屋里去了。于是一切的话,都已证实。燕西这种行动,连玉芬都猜了个透明,清秋和他最接近的人,看他那种情形,岂有不知之理?所以燕西一进房来,清秋睡在床上了。只当睡着了不知道,面朝着里,只管不作声。燕西道:“也不过十二点多钟罢了,怎么就睡得这样的死?”清秋也不以为他说得冤枉,慢慢地翻转一个身,将脸朝着外,用手揉着眼睛道:“还只十二点多钟吗?不对罢。跳舞场上的钟点,怎样可以和人家家里钟点相比呢?”燕西是穿了西服出去的,一面解领带,一面说道:“你是说我跳舞去了吗?我身上热孝未除,我就那样不懂事?我要是到跳舞场上去了,我也该换晚礼服,你看我穿的是什么?你随便这样说一句不要紧,让别人知道,一定会说我这人简直是混蛋,老子的棺材,刚抬出去,就上饭店跳舞了。你转着弯骂人,真是厉害呀。”清秋道:“我是那样转着弯骂人的人吗?只要你知道这种礼节,那就更好哇。不过你闹到这般晚才回家,是由哪里来呢?”燕西道:“会朋友谈得晚一点,也不算回事。”清秋道:“是哪个朋友?”燕西把衣服都脱毕了,全放在一张屉桌的屉子里,于是扑通一声,使劲将抽屉一关,口里发狠道:“我爱这时候回来,以后也许我整宿不回来,你管得着吗?这样地干涉起来,那还得了!我进你一句忠告,你少管我的闲事!”说话时,用脚上的拖鞋,扑通一声,把自己的皮鞋,踢到桌子底下去。到了这时,清秋有些忍不住了,便坐了起来道:“你这人太不讲理了,你闹到这时候回来,我白问一声,什么也不敢说,你倒反生我的气?我以十二分的信托你,你却一丝一毫也不信托我。男子们对于女子的态度,能欺骗的时候,就一味欺骗,不能欺骗的时候,就老实不客气来压迫。”燕西道:“怎么着?你说我压迫了你吗?这很容易,我给你自由,我们离婚就是了。”清秋自嫁燕西而后,不对的时候总有点小口角,但是离婚两个字,却没有提到过。现在陡然听到离婚两个字,不由得心里一惊,半晌说不出话来。燕西见她不作声了,也不能追着问,他一掀被角,在清秋脚头睡了。清秋在被外坐了许久,思前想后,不觉垂了几点泪。因身上觉得有些冰凉,这才睡了下去。心里便想,再问燕西一句,是闹着玩呢?还是真有这个意思?盘算了一晚,觉得总是问出来的不妥,无论是真是假,燕西一口气没有和缓下去,只有越说越僵的,总是极端地隐忍着。到了次日早上,清秋先起,故意装出极平常的样子,仿佛把昨晚的事全忘了。燕西起来了,一声也不言语,自穿他的衣服。穿好了衣服,匆匆忙忙地漱洗完了,就向前面而去。清秋虽然有几句话想说,因为要考量考量,不想只在这犹豫的期间,燕西便走了,一肚子的话,算是空筹划了一阵。
燕西出来,自在书房里喝茶吃点心,在家里混到下午两点钟,秀珠又来了电话,说是在公园里等他了。燕西总还没有公开地出去游逛过,突然提出上公园去,怕别人说他。因之先皱眉,见人只说头痛,因之也没有哪个注意到他,就告诉金荣道:“我非常烦闷,头痛得几乎要裂开了。我怕吃药,出去吸吸新鲜空气。有人问我,你就这样说。”金荣也不知道他命意所在,也就含糊答应着。燕西分付毕了,就坐着一辆汽车,向公园里来。知道秀珠是专上咖啡馆的,不用得寻,一直往咖啡馆来。远远看见靠假山边一个座位上,有个女郎背着外面行人路而坐,那紫色漏花绒的斗篷,托着白色软缎的里子,很远的就可吸引人家的目光。在北京穿这样海派时髦衣服的人,为数不多,料着那就是秀珠。及走近来一看,可不是吗?她的斗篷披在身上,并不扣着,松松的搭在肩上,将里面一件鹅黄色族着豆绿花边的单旗袍透露出来。见着燕西,且不站起,却把自己喝的一杯蔻蔻,向左边一移,笑着将嘴向那边空椅子上一努,意思让他坐下。燕西见她热情招待,自然坐下了。秀珠看了一看手表,笑道:“昨天两点钟回去的,今天两点钟见面,刚好是一周。”燕西道:“你这说我来晚了吗?”秀珠道:“那怎样敢?这就把你陪新夫人的光阴,整整一日一夜分着一半来了。昨天晚上回去,你夫人没有责备你吗?”燕西道:“她向来不敢多我的事,我也不许她多我的事,这种情形是公开的,决不是我自吹,你无论问谁,都可以证明我的话不假。”秀珠这时似乎有了一点新感动,向着燕西看了一眼,发出微笑来。这种微笑,在往日燕西也消受惯了。不过自与清秋交好,和秀珠见了面,便像有气似的,秀珠也是放出那种愤愤不平的样子,后来彼此虽然言归于好,然而燕西总不能象往日那样迁就。燕西不迁就,秀珠纵有笑容相向,也看着很不自然。总而言之,她笑了便是笑了,脸上绝无一点娇羞之态,就不见含有什么情感了。现在秀珠笑着,脸上有一层红晕,笑时,头也向下一低,这是表示心中有所动了。燕西不觉由桌子伸过手去,握了她的手。因问道:“请你由心眼里把话说出来,我的话,究竟怎么样?有没有藏着假呢?”秀珠将手一缩,向燕西瞟了一眼道:“你又犯了老毛病?”燕西笑道:“并不是我要犯老毛病,我要摸摸你,现在是不是瘦了一点?”秀珠道:“你怎么说我瘦了?我又没害病。”燕西道:“虽然没有害病,但是思想多的人,比害病剥削身体,也就差不多。”秀珠笑着摇了一摇头道:“我有饭吃,有衣穿,我有什么可思?又有什么可想?”说着这话,对燕西望了一望。意思是说,除非是思想着你。燕西被她这一望,望得心神奇痒,似乎受了一种麻醉剂的麻醉一样,说不出来有一种什么奇异的感觉,望着她也笑了。茶房见秀珠的大半杯蔻蔻已经移到燕西面前来,于是给秀珠又送了一杯新的来。这时,燕西才知道是喝了人家的蔻蔻,杯子上还不免有口脂香气,自不觉柔情荡漾起来。于是两手一撑,伸了一个懒腰,笑道:“你今天到公园里来,光是为了等我说话,还有其它的事情呢?”秀珠笑道:“这个你可以不必问,你看我坐在这里静等,还作有别的事情没有?若是没有作别的事情,你想我一个人坐在这里作什么?”说到这里,向着燕西望了一眼,现出那要笑不笑的样子来。燕西笑道:“这样说,由今天起,你就是完全对我谅解了?”秀珠将小茶匙,伸在杯子里,只管旋着,低了头,一面呷蔻蔻,一面微笑。燕西躺着在藤椅子上,两脚向桌子下一伸,笑道:“你怎么不给我一个答复?我这话问得过于唐突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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