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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魁劫-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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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随即宽慰地哈哈大笑。
  一连串故旧重逢相认的大动作,把我吓呆了。稍稍定下心来,才立时间想到自己的环境与身份,面胀得红通通、热辣辣,慌张地望向站在一旁的贺敬生。
  敬生不住微笑,非但不愠,还一派乐不可支的模样。
  我可仍不放心的喊了一句:“敬生!”
  他答:“没想到浩元兄跟你是老同乡,今次他父子远道自泰国来给我祝寿,竟跟你意外相逢,真是太好了。”
  潘浩元说:“直进礼堂来时,无意中看到你,就以为自己老眼昏花呢,后来问清楚,名字的确叫容壁怡。我再问敬生兄,嫂夫人是不是原籍江门,果然!我太喜出望外了。我们足有二十多年没见过面呢!”
  潘浩元拉起我的手,直握着不放。
  我不好意思抽回,也有点舍不得。
  记忆一下子回了笼。
  对上的一次,他这样握着我的手时,是一个晨光曦微的早上。我跑到车站去送别这位住在我们乡间隔壁的潘大哥。车站上,他拉起我的手说:“妹头,对不起,不能照顾你了,我如果能平安出去,会写信回来给你,你保重!”
  耳畔又是潘大哥的声音。
  “来,光中,你给贺伯母握握手。”
  潘浩元把我的手转到那位年轻人、叫光中的手里。
  “贺伯母,你好。”
  “你好,光中吗?”
  “对,我小儿。”
  贺敬生说:“小三,你有这位老同乡真是光彩呢!浩元兄现今是东南亚出名的钻石大王,这些年来,一直带挈我们贺氏赚了不知多少佣金。”
  “生哥太招举我了,一直打扰你为我打理香港的金融投资,我还来不及谢你呢!”
  人生的际遇原来可以如此不测而玄妙。
  谁会想到,童年时的一位莫逆挚友,曾对他有过托负终生之念的人,如今,竟成了丈夫的大客户,又相逢于这种特殊的环境之下。
  现在男的已婚,女的已嫁,又都是有儿有女的人,生活上的宽裕富泰,更不待言。
  命运也不致于待薄我们了。
  相逢也不应是惆怅,而只是喜悦。
  我看潘浩元的想法大抵跟我的相同。更幸亏他如此磊落大方,豪情爽朗,我才得以众容。
  整个人整个心都放在跟潘浩元这番久别重逢之上,竟把身边的那位魏佩情忘了。
  当贺聪走过来跟他父亲说:“爸,妈叫我告诉你,这就得招呼宾客们入席了。”
  耳畔果然微微听到清脆悦耳的催客就座的铃声。
  我这才猛然想起来,不知应如何安置魏佩情。
  回头一望,她正廖落无依的站在一旁,一接触到我搜索的眼神,立即大喜,急步走到我跟前来,说:“细伯母!”
  我还来不及反应,她就已对牢贺敬生微微的鞠躬,爽快地招呼一声:“恭喜贺世伯,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跟着热烈地握着贺敬生的手,乘势而快速地站到他的身边去,干脆亲亲热热地挽起敬生的臂弯来。
  一轮镁光灯闪动,把这一切都猎入镜头。
  贺敬生分明还未弄清楚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他只做着一连串下意识的反应。稍稍定下神来,才晓得问我:“这位小姐?”
  “四官的朋友,魏佩情小姐。”
  贺敬生应了一声,把魏佩清从头打量一下,脸上没有什么反应。
  这表情意味着两重意思,其一是敬生根本不晓得魏佩倩是电视台的艺员。其二是他对她的印象不怎么样,故而一派不置可否。
  这其中当然因为贺勇身边各式女朋友的出现,似足电视台播映的广告,此起彼落,时而重复,时而新鲜,看得人眼花镜乱,终而致无心装载,只看成过眼云烟。
  其次也因为这位魏佩情的气质实在要归类到较低的层次上去。贺敬生一眼就能看得出来,因而认定对方也不过是儿子那起走马看花式的女人而已,根本就无须多所关顾。
  往往最令人神往,或者应该说,最令有教养的人神往的,并非人的面孔,而是浮泛与充盈一身的那种气质,是矜贵、抑或平庸?是高雅、抑或鄙俗?至为重要。
  有些明星,尤其是三十年代的明星,如今走到人前,仍有那种慑人心魂的气势,仍有那叫人回首恋栈不舍的魅力。
  然,时下有此气质的艺员,问心,实在少。
  这魏佩倩更不入流。
  敬生在我耳边轻轻嘱咐:“难得浩元兄远道而来,你们又是故旧相逢,就把他父子二人交给你,好好招呼他们去。”
  我们坐的一席也算是生家席。实则上大堂正中摆了三桌盖上红台布的主家席,只为贺家亲属不少,加上了一些辈份高的表亲,都得把他们看成家族中的长辈而作出安排,三围主家席也就坐得爆满。
  中央的一桌,当然是贺敬生夫妇当主人。
  旁边两席,分别由贺聪及贺智主持。
  我带着潘浩元父子坐到贺智的一席去。
  第四章
  心底里总有轻微的诚惶诚恐,只怕等下筵席之间,贺家这位三小姐有什么难看的面色使出来,令我不好过的话,看在久别的故人眼内,不知会怎么想?
  到底是作妾的人,身份一放到大庭广众的场合内,就无端的矮掉一截。就如今,寒来暑往,已经过尽了二十多个年头,心头仍有顾虑。
  真是啼嘘。
  也许是我经年承受着的种种委屈,已成心灵上的惯性滋扰吧!有时,我必须承认,未兔是杯弓蛇影,过份地敏感了些!
  贺智这天晚上在喜筵上的表现极之良好,岂只落落大方,意态悠然,且谈笑风生。一席子的家人与客,她都照应周全,竟连我也在她热诚而得体的招呼之列。
  潘浩元父子更跟贺智谈得来。
  这是顺理成章的表现,到底同是商场中人,彼此说着一种语言,甚多的心照不宣与惺惺相借,自然水乳交融,欢天喜地。
  潘洗元在贺智眼中一定是个爽朗明快,和蔼可亲的长者,从她对他的语气之中即可窥视出一份敬重与喜悦来。
  “潘伯伯把泰国形容得如许神秘兮兮,却又多姿多采,真叫人有立即跑去身历其境的冲动。”
  “这就最好不过了!潘浩元说:”我老是邀请生哥到曼谷一行,他呢,经年都推三挡四,嫌旅游劳累。如今有千金相陪,最好不过。贺智,你负责催促你父亲成行,大伙儿浩浩荡荡的,事不宜迟,就跟我一道回去,玩个三五七天才打道回府。“
  “好,好!我等下就去当说客。”
  “一言为定了,我担保你们有个极端愉快的曼谷之行。”潘浩元在他宽阔的胸膛上一拍,天下间的至艰难之事也担戴下来似,予人一种安全感。
  对呢,就是这个动作。他从小就有这个惯性的动作了。
  记得曾有那么一次,我在乡间给表兄弟,也就是我那姨母的孩子欺负了,巴巴的坐在后门门槛上哭。潘大哥走过来问明原委,就立即一手拉起我,一手拍胸膛,说:“妹头,不怕,我跟他们论理去。”
  潘大哥那拍在他胸膛上的一记,每次都似是拍到我的胸口来似,给我无比的定力与安慰。
  “细嫂,你也得加入我们的行列啊!”潘浩元对我说话。
  我茫然,一下子回不过神来,根本听不清楚他在跟我说什么。
  “是的,三姨,你一定得陪爸爸观光泰国去,不然,他老人家一定不肯成行。”
  敬生的孩子都管我叫三姨的。听贺智的语气,出奇的温婉而又有诚意,真放下心头大石。
  当然,她的语调大可以酸溜溜地说“对呀!爸爸没有了三姨陪在身边,那儿也不是味道!”
  果真是这番语气的话,也就太破坏气氛了。
  贺智总是个见惯世面的大家小姐,不至于太失风范。然,今晚的表现,却真真少了平日的冷漠与疏离,添了一份恰到好处的亲切和畅快,实在令我喜出望外。
  下一道菜,就是上翅了。
  主人家敬酒时,是我最尴尬与难为情的一刻。
  如果没有聂淑君的嘱咐与认可,我并不方便跟在敬生后头,向嘉宾敬酒。
  如此一来。看在潘浩元眼内,我在贺家的处境如何,不问而知。再荣华富贵,再夫宠有嘉,仍露出至大的遗憾与至切的哀痛来。
  怎好算呢?
  蓦然,我惊骇于自己这番感觉。
  为什么才跟潘浩元重逢不到半日,就总是惴揣不安,如此紧张和计较对方会如何看自己?
  潘浩元认为我幸福与否,这么的事关重大?值得我忧心戚戚,坐立不安吗?
  是不是心里头仍有那么一管小小的刺在,我好希望告诉他:没有了你,我依然活得顶畅快,甚至于无懈可击?
  我怕在以后的可能交往中,终有一日,潘浩元会得对我说:“妹头,老早知道你如此受苦受气,我当日再辛苦也要把你带在身边一起走!”
  不,不,不,我活得还真不错呢,我不要跟什么人走,我是贺家人,跟定了贺敬生这一生一世了。
  我回转头去,望住了敬生。
  热炽期待而忧虑的眼神,使敬生意识到,是我要同他讲什么话了。
  于是,敬生离坐走到我跟前来,轻声地问:“有什么事吗?小三!”
  “没有。”我紧紧地捉住了敬生的手,再无言语。
  敬生似是心领神会,轻轻在我手背上拍了两下,就径自走回自己的那一席去。
  到敬酒的时份,只见敬生仍端坐着,没有站起身来。
  贺聪走到他身边,听他嘱咐了几句,就联同贺勇、贺敏、贺智,加上贺阮端芳与上官怀文,一起巡迥敬酒去。
  贺敬生安排了由他的儿媳子婿代表向众嘉宾致意。
  我们这一辈就一律不用亮相人前了。
  我吁了大大的一口气。
  照说,这是个得体的安排。
  而其实,敬生还只是六十岁,说老不老,自己亲自携着妻妾敬酒也是可以的。
  他之所以干脆当上老太爷,多少是为了免得聂淑君和我又有机会无是生非,加添嫌隙。
  豪门富户之内,就是这么一举手,一投足,每一个看似微细的动作,都是一篇教人绞尽脑汁的文章。
  那么多的人渴望成为我们的其中一员,他们可曾想过侯门其实是没有出路的木人巷,拳拳到肉,打得昏天黑地,落花流水,无有已时,而最难以为情的是死而后已,永不超生。
  散席的时候,潘浩元握紧我的手,殷殷的话别。
  与此同时,我瞥见了贺智跟潘光中,也站在远处,款款而谈。
  念头一闪而过,会不会是天赐良缘呢?
  那潘光中,看其相貌,观其风采,还真算是一等一的人材,何况家势背景,也合着贺敬生夫妇的心意了吧?
  如果能水到渠成的话,也真是太好了。
  不论聂淑君如何待我,我对贺家的孩子还是切切实实地付予爱心的。
  完全是为了贺敬生的原故。
  许许多多年以前,贺敬生跟我走在一起。那时,我还未算正式入贺家的门。
  贺敬生已是晚晚的逗留在我家里,自不待言。只那么一晚,我发觉敬生辗转反侧,夜不成眠。
  我轻喊:“敬生,有什么事吗?”
  我伸手摸摸他的脸,竟觉濡湿,我吓一大跳,慌忙坐起身,扭亮了床头灯,果然敬生泪流满面。
  还未问明原委,我心就是一阵清晰的翳痛。
  “敬生,告诉我,什么事了?”
  “我担心敏敏!”才说了这么一句话,敬生竟肆意地哭出声来。哭得简直象个小孩子。
  我赶忙紧紧的抱住他,像安抚贺杰似的对他说:“快别这样,吓死人!敏敏会有什么事呢?”
  敬生呜咽道:“她出水痘,兼发高烧,热度几天都不退下来,医生说再这样子下去,人要能活,怕脑部也要受损害,小三,我好怕!我好怕!我爱敏敏!”
  “当然,当然!我知道!”我一叠连声的说,温柔地抚拍着敬生的背:“敏敏一定吉人天相,贺家的孩子都必快高长大,你别怕,别怕啊!”
  敬生还是躲在我怀内,久久才倦极而睡。
  做父母的,有那一个不疼爱自己儿女,把骨肉看成珍珠宝贝。
  我爱敬生,敬生爱他的孩子,因而我也爱他们了。
  如此的顺理成章,只为我不要看到自己所爱的人担忧牵挂、愁苦懊恼。
  贺智如果有了好的归宿,可以想象得出她父亲会有多快慰了。
  送客的队伍仍是以贺敬生为首,依次是贺聂淑君,然后由贺聪带头,长幼有序的站立,向嘉宾握别。
  我一直有意无意地在旁边张罗,跟个别的亲友款谈几句,并没有排到送客的队伍上去。
  这种心理是怪异的,跟刚才诚恐敬生领着聂淑君去敬酒而遗忘了自己,好象有着抵触。
  其实不然。
  只要面前有道阶梯,可以帮助我下得了台,一点点的委屈,我是肯受的。不论是为着敬生安乐,抑或自己少惹闲气,总之多一事几时都不如少一事。像如今这个场面,排在送客队伍中,抑或站在附近跟各式亲友话别,看在别人眼内,也不会觉得我是备受冷落。所谓过得人,过得自己,也就算了。
  这跟全家大细去祝酒,只余我一人,跟宾客无分彼此地坐着,面子是太过不知往那儿放,是比较难以忍受的。
  只是不让我太难为,我绝对肯礼让半步。
  尤其是今早,敬生要我戴上那套价值连城的翡翠,聂淑君的面色就没有好过。
  免得过我都不便再明目张胆地站到她身边,将之比下去了。
  那位阮家姻奶奶与姻姨奶奶虽说是站在聂淑君一边的人,赌她们仍是会忍不住把敬生买下那只翡翠玉镯的故事讲得街知巷闻。
  聂淑君的面子一定因此事而受损,不宜再加添她的刺激了。
  真是道不同不相为谋。我从没有羡慕过聂淑君有这起所谓走得近的朋友。
  我有我做人的原则,绝不同于他们。
  好象我对群姐与芬姐这两位知已,从来都不曾在人前说过一句半名有损她们体面的说话。我认为这才是爱护朋友的表现。
  群姐跟在我身边二十多年,这期间,单是在贺家两宅内的佣人司机间流传的是非,就多得不成话。
  阿群是个心直口快的人,办事还真有点魄力。年前她被推举当会头,各人科份月供会银若干。期间,就传出了阿群从中谋利的谣言。
  我听了呢,闷声不响,也没有把话转传给阿群知道。何心惹她伤心动怒,万一禁不住跟那几个造谣的女佣起了冲突,于是无补,徒增咎泪。更何况,总是要朝见口晚见面的同事,把关系迫到白热化,谁好过了?
  当然,我有设办法令阿群注意会银的处理,务求以婉转方式提点她将误会澄清了,彼此安乐。
  至于芬姐呢,年前她与丈夫昌哥的生意的确有过周转不灵的阶段,还是我把一笔不少的款项塞到芬姐手里,让他俩度过难关的。
  那阵子,连大同酒家旧部长老冯也问我:“是不是阿芬家的经济出了问题?”
  我都七情上面,落力掩饰说:“那有这样子的事,不是活得顶好的。昌哥为人踏实,不尚冒险,或许在入货营商上比较稳阵保守,人们只看见那起大手笔的老细就认定人家是风生水起,倒转来看昌哥寒酸,才生的谣言。也真是气人,是不是?”
  我并非信不过老好人老冯。唯其人直肠直肚,生怕他一时不察,遇到了大同酒家旧日的同胞,谈起了芬姐近况,会得悲天悯人地说上几句同情话,这可不得了,一经传扬,就够芬姐受了。
  好事不出门,丑事传干里。
  若身为知己的,怎么会负责把不愉快的一总事宣传至街坊邻里?
  我希望真心待我的朋友,只会关起门来,把疑难摊开来跟我研究,商议对策,可不要大庭广众,公开讨论。
  要如是,也真匪夷所思。
  无论如何,不合我的口味。
  陪着敬生回到家里去时,己是夜深。
  平日,敬生少有迟过十点半上床睡觉的,今天是例外了。
  看得出来,敬生仍是兴致勃勃,一点疲态都没有。
  我俩躺到床上去后,敬生还滔滔不绝的告诉我,在宴席上头谁人跟他说过什么话,谁又跟谁来了。
  六十岁的人,乐起来比贺杰还显了俏皮相。
  “好了,好了,快快睡觉去,留待明天再说嘛!你怕不累死!”
  我哄得了敬生入睡,自己其实睁着眼,在黑暗中看天花板,久久不能成眠。
  今日的一切,零碎杂乱,没有编排,也不顺序地不断出现脑际。
  重复又重复的一幕,是我惊骇地看着潘大哥,跟他相认的一刻。也是临别时,他重重握着我的手说:“你答应要来泰国看我?”
  会吗?我会作曼谷一行?
  要是成行的话,也必有敬生在一旁的。
  难道我是愿意拋下了敬生,独个儿去探望儿时挚友不成?
  当然的不会。
  我翻了个身,拿手紧紧环抱着敬生的腰。
  很觉得有点对他不起。
  虽是一个如此轻微的、在心底掩掩映映的反叛意识,我仍然觉着不安与惭愧。
  二十多年来,未曾有过一丁点儿对不起敬生的感觉,只偶然有相反的情思绪念,认为敬生欠我良多。
  原来,在敬生之外,还真有另外一个男人,可以进驻我的思维。
  这是很很很很不应该的。
  过往,大概因为影像模糊,想念潘大哥的念头一瞬即逝。
  如今,重逢了,见着了,连人都曾触摸抓牢,那思念的感情在我心深处,竟蠢蠢欲动,伺机而发。
  太恐怖了。
  我慌忙地把脸埋在敬生的怀抱里,口中乱嚷:“敬生、敬生,我爱你,我爱你!”
  敬生迷糊的应着。
  翌日晨早醒来,敬生和我跑到大宅那边去吃早点。
  在餐桌上,敬生习惯阅读早报。
  他聚精会神地看了一会,把报纸放下来,脸色骤变,说了声:“贺勇呢?”
  聂淑君和我都抬眼看着他,有一点的不明所以。
  站在旁边的女佣答:“四官还未起床!”
  贺敬生摊开报纸,厉声苛斥说:“真是小人得志,语无伦次。”
  我瞥那报纸一眼,是娱乐版,以甚大的篇幅刊登了一幅魏佩倩挽着了贺敬生臂弯合拍的照片。还大字标题写:“魏佩倩即下嫁贺家公子。”
  那照片下则题了另一行触目的小字:“魏佩倩跟未来家翁本港亿万富豪贺敬生于其昨日之六十大寿喜宴之上。”
  也难怪敬生不高兴。这位魏小姐是太过份一点点了。怎么还未有三分颜色就赶忙上大红呢?
  贺敬生的身份与地位,不是可以胡乱被人家利用来作宣传的。
  社会始终是竹门对竹门,木门对木门的社会。
  谁跟谁站在一起,是要非常细心地考察过、编排过的。
  无可否认,这也势利。
  然,人们发愤图强,争取成就,有权只跟他们所选择的人分享。此其一。
  光彩被沾了,是一份承担。这还不打紧,日后以此为凭借。招摇过市,传递虚假讯息,以祈从中取利,这就不简单了。此其二。
  当然还有甚多牵丝拉滕,互为援引的微妙关系,不可不防。唯其这是个尽量互相利用的世界,那一方面对另一方面完全不打算占便宜时,就有权利拒绝被利用。
  这也算是公平的。
  魏佩倩所能贡献贺家的等于零。
  刚相反,贺家之于她,是太有利益了。
  如此一来,除非当事人心甘情愿,将权益双手奉送,否则绝对可以表示不满。
  当事人呢?是贺敬生,其实也是贺勇。
  故而,做父亲的头一个反应,就是找首席当事人问个究竟,也是顺理成章的事。
  才想起曹操来,曹操立时出现。
  贺勇轻快地走到聂淑君跟前,给他母亲一个亲吻,也向父亲和我,喊了一声早晨。
  贺敬生把报纸塞到儿子手里,冷冷地说:“看看你的带挈!”
  贺勇读过了标题,留神的望望相片,竟还佻皮地说:“照片拍得不错嘛,老爸神态自若,倜傥不凡,谁会相信你已届花甲之年?难怪我跟你走在一起,很多人老以为是两兄弟。”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
  好话在任何时刻都是最有效的镇静剂,专治心浮的气躁。
  贺敬生原本就怒容满面的,给儿子这么一恭维,当场情绪宽松下来。
  这贺勇也真是玲珑剔透的聪明人,我才不信他看不出父亲的面色,不晓得敬生的心意,他就是先来软软的一招,化解了对方的下马威,徐图后算。
  “究竟是怎么的一回事?”敬生问。
  “娱乐记者最拿手的好戏!”
  “我的名字与照片只宜出现在财经版。”
  “没办法,失控。你老人家名气太大,太吸引读者。”贺勇的高帽子仍一顶顶的飞到敬生的头上去。
  “你别顾左右而言他,怎不答复我的问题?”
  贺勇耸耸肩,开始吃他的早餐,且说:“没有这回事,文章里头并未有过我的发言。”
  “她代表你发言了?”敬生紧迫一步:“读到了吗?那叫魏什么的说,你们佳期将近,排在今年年底,还有,她婚后打算退出娱乐圈。”
  “勇,你怎么提都没跟我提过?”聂淑君也忍不住插口。
  贺勇对她母亲的态度,可没有逆来顺受。从来贺家孩子是敬畏他们父亲多一点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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