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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爱-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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色纱裙去拜访那个她疑心是桃花源的地方。那一刻女孩提上黑色的小皮鞋,拢了一下头发,就急不可耐地冲出去了。她在毫不熟悉的小街上奔跑,那种飞扬明媚的姿势预兆着什么,它当然美好,可是由于过于盛放并且激烈,同时也令人感到了一种不安。
当她敲响“三卓”的门的时候,她还是没有觉得她是要去拍照的。她只是想看看里面的洞天,看看里面的人究竟在做什么。她敲了很久的门,却仍旧没有人来开。但她相信里面是有人的,因为门是微微开着的,她努力地从门缝里看进去,只能看到里面十分幽深的庭院,有一只跑到门口来看她的小狗。是小小的深棕色短毛的腊肠狗,竖着的耳朵,两只警醒的杏核眼睛,睁得很大很大,似乎是个饱受疾苦的小可怜。它对着她小声地叫,抬起头一直那么忧伤地看着她。她决定自己进去。
她推开门,院子里有个小小的池塘,里面种了睡莲,但是因着还不是盛夏,现在只能看到一片一片碧绿的圆形小叶子,像是一块一块绿色圆形图案贴在静谧的水面。池塘里还有金鱼,金鱼亦是小小的,不会仓惶涌到一起,——她常常会害怕那种忽然涌到一起的东西,像鱼,像蚂蚁,云彩或者流淌的血。她看到就会眩晕。
她也看到葡萄架子和白色欧式桌椅,而葡萄的藤曼已经缠绕在了它们的上面,绿色和亮白的搭配很另人感到舒服。小狗跟在她的身后叫,它的声音并不大,可是脖颈上的一个铃铛却是跟随她摇得十分响亮。她俯下身子跟小狗说话,你叫什么,她斜着脑袋友好地问?你吃过早餐了没有?她的杏核眼睛和它的杏核眼睛对视着,一眨不眨的,好像在比赛谁睁得更圆更大。她还没有回过神,就听见有从她身后发出的男人轻轻咳嗽的声音。她慌忙回过头去——男人站在正屋的门边,满脸胡子的中年男子,瘦长的脸颊,眼睛在黑框子的眼镜后面,显得十分幽密,像是两块陨石的碎片,但仍带着炽烈的温度。他穿一件宽松的白色麻布长衫,微微能够透出他身体的肤色,他敞开了三颗扣子,露出半个胸膛,胸膛透出骨头的印记,他很瘦。而他的土黄色条绒裤子从裤脚一直向上到膝盖的一段都是泥垢,像是在有雨水的时候,走去了很远的地方。男人其实一直在蹙着眉,表情一点也不友好。但是其实那日男人里一推开门,看到的是一些令他感到美好的场景:一个女孩蹲在那里和他的小狗说话,她有着很大很大的眼睛,一定是个感情格外丰富的姑娘,她在和小狗说话的时候都在交换着眼神。
可是他仍旧很气恼地说:“我们现在没有营业,我在休息。你怎么就这么闯进来了!”他的语气很凶,一副还没有睡醒的样子,红红的眼睛里有血丝。
她站起来回身看着男人。她轻轻问:“你就是三卓吗?”
“怎么?”
“你就是这儿的摄影师?”她又问。
“是啊,怎么了?”男人变得越来越不耐烦。
“我想说,你门口的照片很好看。”女孩不太自然地笑了一下。
“当然,这个自然不用你去说,我能够拿出来给人看得照片,都会是我觉得满意的。”男人生硬地说。
“嗯……”女孩感到了男人的不友好,“那么,能给我照吗?”
“我们现在不营业,我在睡觉!”男人生气地大声说。
女孩没再说话,但是她站在原地也没有动,她没有想走的样子。小狗又走过来,围着她团团转,显然这小狗很喜欢她。她觉得自己有点赖皮的样子,男人已经下了逐客令,可是她 还是站在那里不动。她和男人就这么僵持着,她开始抬起头来看着男人,男人有点令她感到亲切,因为她喜欢那些不修边幅,不受生长的约束的人,自由的东西,自然随意流动的东西,都让她感觉舒服。终于,男人被她看得受不了了,气急败坏地说:“你进来吧,快点拍完,别再站在这里不走!”女孩冲着小狗做了个眨眼的小动作,仿佛在感谢它的配合。
屋子里面很黑,一间连一间,摄影师解释说,不同的房间里会有不同的布景,这样可以拍出很多不同效果的照片。她大致看到了有插着玉米,半壁残墙的田园景色,有蓝色玻璃造得海底世界,配一件缝满了鳞片的鱼尾衣,就会是一只美丽的美人鱼了,还有天空和云朵的,在云端睡觉的静好,亦是令她觉得兴奋。男人问:你要拍哪个?女孩说:你帮我选吧。
男人无奈地耸了耸肩。他忽然想起了什么,很沮丧地说:“我的助手出去了,没人给你化妆了!”
女孩站在那里看着男人着急,最后男人亲自给她画。
在化妆台前女孩显得很紧张。她前面的刘海全部被撩起来了,整个脸,对着大得一览无余的镜子,还有这个陌生的男子。男人开始给她打粉底,修眉毛。她的眉毛很细很淡,所以他必须修得很小心,一个闪失可能就会缺损一块儿。她才发现他做事十分仔细,眉毛是一根一根在修,他的下巴在她额头的上方,她抬着眼睛,看着他的脸,男人始终神情严肃。她能够听见男人一起一伏的呼吸,在她的上方。她一动也不敢动,因为这看起来很和谐,她不想惊扰他。他给她用眉笔画眉毛,恰到好处的棕色,弯弯的眉形。他在化妆的间歇问她:“你自己画过妆吗?”
“不,别人也没有给我画过,我从不化妆。”女孩说。
“你还是学生吧?”女孩觉得男人问得口气略有点轻蔑,像是在嘲笑她年幼无知。
“但是我在写小说……”女孩反驳道。
“一边读书一边写小说吗?那么你还是学生啊。”
女孩不再争辩,她觉得他把自己看得很低很低,心中觉得十分失望,但是她却没有再告诉他,她已经是个出版过自己的书的女作家了。她肯定他决不会相信,他还会嘲笑她的。
“你自己偷偷跑到这里来玩的?——你的口音不是本地的。”男人的询问其实已经代表了他的肯定。
“嗯……”她含糊地应了一句。男人于是不再多问。
妆画好之后,男人捧起她的脸仔细看着。她的大眼睛惊恐地看着男人。男人忽然微笑了。她就问:“为什么笑,我的脸有什么不对劲吗?”
“不是,我觉得挺有趣的,你这么个还没长成的小丫头,画了妆就完全不一样了 。”
她看看镜子里的自己,女孩现在眼瞳十分亮,眼睛旁边有淡淡的紫色眼影,使她变得更加典雅,腮红是桃花色,令人看着就好像闻到了新鲜水果的甘美。当男人站在她身后把她的头发盘在头顶,弄成两个有点倾斜的小髻时,她简直觉得自己美得好像欧洲中世纪贵族家的少女。身后的摄影师是多么神奇的人呵,他可以把人画得都那么美丽。
他拿出一套黑色镶着银丝边的小礼服递给她,让她换上。她似乎还没有长开,双肩很窄,衣服还不能完全撑起来。她走出来让他看,他勉强点了点头。于是他们开始拍。
他让她站在冷灰色的布景下,看着镜头,然后他打开几盏白色方形的大灯,灯是炽亮炽亮的,让她一时睁不开眼睛。他开始教给她摆什么姿势。他说,你端庄地站好,眼睛看过来,嘴唇微微地笑。她努力按照他说得做,可是因着很少拍照,又是个很少笑的人,她的表情显得十分奇怪。他不得不放下相机对她说:“要笑得自然,像你平时那么笑,不要那么虚假……”
“我平时就是不笑的。”女孩回答。男人生气地看着她,只好又说:“那你想点开心的事,笑出来。”
“我没什么开心的事。”女孩又说,她并非在故意顶撞男人,她只是忽然感到了一阵委屈,是这样的,她很多很多时候都没有笑过了,而她也的确想不出任何可以令她笑的事。她本可以不说这些,但是那种忽然涌上来的委屈,像是要迫切地冲出来,她无法控制地这样说了。男人果然变得很愤怒,他一定觉得女孩在故意耍弄他。他舔了舔发干的嘴唇,恨恨地说:“不会笑也要笑出来!现在我是摄影师,你要听我的!”男人开始继续教给女孩姿势和表情,女孩也学得十分认真,但是她仍旧无法笑得自然顺畅。
“你的身体很僵硬,像是跟冷木头,你知不知道?” 男人恶狠狠地对她说,他不得不再次放下相机,“你动动腰可以吗?”
女孩动了动腰,其实她越来越紧绷绷了,因为她感到尴尬和羞耻。她知道这是非常简单的事情,但是她却怎么也做不好。她忽然觉得自己一直把自己困在小房间里,像一只动物一样伏下身子没日没夜地写,几乎已经丧失了行动的能力,所以她的手脚都在退化,反应越来越迟缓,几乎不能够达到协调的配合了。男人踢了灯一下:
“算了,不拍这组了!换衣服去。”
男人给女孩挑选的荷花色缎面的连衣裙她当然也是很喜欢的。他带她去了另一处的景。那是一套欧式奢华艳丽的背景。有红红的壁炉,还有一只非常华贵的沙发椅。沙发椅十分宽大,包着深红色缎绒的大花朵图案的布, 镶着一圈雕花的桃花木宽边。男人让她坐在上面,赤脚,沙发下面放着一双红色的尖尖高根的瘦长鞋子。男人又在她身后铺过来一块洁白的软 羊毛毯。她虽然不能看到,但是她想,一定好看极了,都是十分奢靡绚烂的东西,会有艳不可当的光辉。她也开始想要找到那种能够坐在这种椅子上的贵妇人的感觉。
“你可以放自然些,腿自然地搭在这里,下颌再向下收一下,眼神,看我这里,眼神是最重要的!眼神要有光,不能没精神的样子,但是又不要傻傻地瞪那么大……”男人又跟她说了一遍整个的感觉。她开始忙乱起来,整整自己的衣服,搭好的脚却又觉得别扭,只能从新再搭。她低头,太低了,又上抬一点,眼神,她试着把眼睛的大小调试到正常,直直地看着镜头,几秒钟后,他还没有拍,她就已经开始流出眼泪,整个眼睛通红通红的。
“没有不许你眨眼睛!”男人简直要跳起来了,他从口袋里的纸巾袋里抽出两张纸巾给她擦眼泪,而她的妆已经全花了。眼线的黑色被浸润了,顺着眼泪淌下来。她却不懂得如何是好,慌乱之中就伸出手,用手背去抹,于是整个眼圈全都黑了。男人已经放下了照相机,停下来所有的工作。他双手支在腰上,冷冷地看着女孩花搭搭的小脸。女孩知道已经更加糟糕,她渐渐放下了还在徒劳地帮忙的手,很狼狈地站在那里。她还是赤脚的,地下的寒气一簇一簇顺着她的脚心向上钻。
她沮丧极了,她多么努力想要做好,让自己成为他最美丽的模特,可是却弄得一团糟。她的确仍旧是个学生,什么也不懂,力量微弱,显得非常迟笨。
她蓦地才发现,已经有一个女人站在她和他的侧面。女人二十多岁的模样,腰肢非常细,穿得是紧紧包住身体的旗袍,但是旗袍又不是呆板简单的旗袍,而是改良后的,应当是她专门做的。旗袍的领子很大,敞开着,露出她美丽的两根锁骨。她的五官都很小巧,放在一起就是一张别致的江南女子的脸庞。女人正看着他们。她看去女人,女人就笑吟吟地对她说:“小姐你别介意呵,三卓就是脾气不好,他没有坏心的。”
她点点头,她早该想到这里面一定住着女子的,池塘到内里,都收拾得井井有条,一定是有个女子在才行的——她是他的妻吗……
女人又说:“三卓,怎么啦?跟人家小姑娘过不去!”
三卓冷冷地说:“从来就没有见过这样笨的女人!简直是个木头玩偶。”
女孩的眼里转着泪水,她不说话,咬着嘴唇看着三卓。她在恨他吗,恨他把自己说得如此不堪?可是倘若是如此,她可以早一点就逃开的,不是吗?她一直留在这里,努力地按照他的要求在做,难道她是为了自取其辱?她想要他给一点小小的鼓励,说她还不是那么糟糕,他应该慢慢地激励她,可是他是那么心急……
三卓甩身离开,抛下的话是:“你明天再来吧,今天这些不做数。”
和蔼美丽的女人送女孩走出大门,并安慰她说:“今天也许状态不大对,明天就会好的,明天我给你化妆,选衣服——那些衣服你还喜欢吗?”
“都很好看。”女孩轻轻地说。
女人拍拍她的头,笑吟吟地说:“都是我做的。”
“啊,您做的啊……您的手太巧了!”女孩回身再看整齐的小院,小金鱼怡然自得地成长的小池塘,而那只小狗,已经开始围着它女主人的高跟鞋转了。这里很完美,什么也不缺。女孩再次回过头去,黯然地退出了小院。
4)女孩不能言说她内心的难过,她好像从来没有这样一个时刻,感到如此深重的挫败感,即便是没有办法让自己写出东西来的日子,她亦没有这样的伤心。她是她自己所认为的优雅高贵的女作家吗?她想要自己成为一个令别人愉悦的女子,可是眼下看来她就是一个呆板乏味的女学生。而他,好看却又坏脾气的男子,他就是这样地讨厌自己吗。
她一个夜晚都抱膝坐在窗台上看着外面。次日清晨她发现自己像是一只将死的病猫一样蜷缩成一团睡在窗台上。这是一个冷冰冰的地方,人们都在嫌弃我,他们一点也不欢迎我。女孩这样对自己说,她第一次有点想念她北方的城市。而现在的问题是,今天她还要不要再去他那里呢?她也许只是多去寻些嘲笑和斥骂的,她也许会变得更加绝望和哀绝,也许她会立刻收起行装,离开这个城市……那么她为什么要去呢?但是她仍旧给自己换了套衣服,洗了洗脸,然后就出门了。她也许只是想再次走近那个恬适的小院,也许就是想再看到他,她甚至还抱着一丝希望,他这一次会觉得她好一点,会抵消一些她已经留给他的糟糕的印象。所以她得去,不然她在他的心里就是一成不变的糟糕了,再也不会好起来。
女孩再次敲响小院的门,女人探出来个头,看到是她,就笑吟吟地打开门:“你来啦。快进来。我先给你化妆吧,三卓还没醒呢……”女人说话的声音很轻,她看来早有准备,把小狗关在内间了,担心她一来小狗又会闹得很欢。
女人给她画得妆也很仔细,手亦很轻,甚至看得出,比男人要熟练得多。可是她对着镜子照的时候,觉得似乎过于浓艳了,完全是成年女子的模样。但她没有表示任何不满。女人看着镜子里的她,笑着说:“真是个美人。走出去不知道妒忌死多少姑娘呐。”
女人又领她去换衣服,女人给她穿了一件黑色摸胸和一条白色垂感很好的长裤。她把她打扮成一个冷酷的夜幕下的女郎了。
在给女孩化妆换衣服的这段时间里,女人七零八散地说着三卓,这个摄影工作室以及她自己的事情。她像是很无心地在说,可是在换好衣服的时候,她发现,女人大致把这里整个的情况,都说给她了。
三卓在女人的言词间,就是一个伟大的艺术家。很多年前他从这个小镇上离开,去学习他心爱的摄影。大学之后他开始到各地采风,拍所有他觉得美好的东西。但是一年后他不得不中止他的远足,因为他已经一分钱都没有了。他从一个大城市停留下来,找了几个相熟的朋友开了一家照相馆(那个时候还没有工作室这样的叫法),他们的想法都很新颖,照片自然不同于寻常的照相馆,所以生意十分不错。女人就是从那个时候起认识他的。女人去拍照片,大抵也是被他命令着如何如何摆姿势,露出什么样的表情。
“可是,我当时却没感到什么羞耻或者尴尬,我就是觉得,我得听他的,他说得全都对。你说,奇怪吧?”女人稍微停顿了一下手中的工作陶醉地一笑。女孩想她大概知道那种感觉,在那个叫做三卓的男人面前,似乎很容易丢弃了自我决断的能力,并且还是甘愿的。
后来三卓和他的几个合伙的朋友发生了分歧。原因是三卓希望坚持现在的拍摄风格,拍一些自由,感觉清澈的东西。但是那几个人坚持利益当先,决定只拍更加赚钱的婚纱照。三卓觉得那是缺乏创新的东西,他坚持他仍旧拍普通的艺术照片。于是他们开始挤兑他,并开始了在暗地里算计他。终于,他们再也无法忍受三卓的倔强,在一个三卓出去拍外景的日子里,他们把店子里所有值钱的东西都卷走了,整个店都空了。三卓回去的时候什么都没有,他提着三角架站在门边,看到里面像个废旧的小车间,——可能就是从那个时候起吧,他开始厌恶和人打交道或者结交什么朋友,他再也不愿意相信任何人。那天女人正好又去他这里看他,女人自拍过那套照片之后就多次来他这里看他,给他和他的朋友们带来很多手工的点心或者水饺。三卓对她极是平淡,不会赶她走,亦不会留她。可是就在那天,三卓对着一个空空如也的房子发呆的时候,女人来了。女人站在他的身后,她很快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她慢慢走上前去,从后面搂住了三卓的腰,她说,别介意,你还那么年轻,都可以从头再开始,而我,会总是陪着你。
三卓和这个愿意一直跟随他的女人离开了那个伤心的城市。三卓起先是打算仍旧去各地采风,出版自己的摄影集。可是他们走上一段,不得不再次停顿下来,在某个小城市开暂时的照相馆,争一些路费再上路。那种照相馆甚至可以是相当纯简的,比如只给学生拍一寸的毕业照,给老年夫妻拍半身合影。女人因为手巧,还可以做些缝缝补补的活计。就是这样,他们一路走,一路拍,需要钱的时候就停下来开一阵店子。这样的生活一过就是七年。他们的机器已经太陈旧了,必须全部换新的,而照片积攒得也差不多了,可是却被很多出版社拒绝,他们不认为这样个人化的东西能够赚到什么钱。三卓再次受了很大的打击,他辛辛苦苦多年拍摄的照片,在那些人看来几乎是一钱不值的废胶片。他又开始摔东西,不吃东西,自暴自弃。女人总是陪着他的,她是这么一副好脾气,她能够纵容他发火,摔东西,对着她破口大骂,甚至叫她滚开。最后女人开始劝说三卓,让他回自己家乡的小镇子去呆一阵,安心地开个小店,一方面可以攒足钱再换机器,另一方面,那里终是他童年时呆过的地方,在那里生活会感到亲切和安全。此外,他们还可以继续联系出版社,和他们商谈摄影集的事情。
“我们绝对不会放弃,这本集子一定要出的。”女人坚定地说,她的那种果敢的语气宛如巾帼女英雄。
“您和他已经结婚了吧……”女孩想了又想,还是问出来了。
“啊不,我们没有,他是不喜欢纤绊的人,并且也许他只是习惯了把我当作丫头使唤,或者顶多把我当个亲人,他对我可能没有那种炽热的感情。不过我倒是不在乎的,能这样陪着他,形影不离的,和夫妻又有什么不同呢,你说是吧?”女人说话很谦卑,没有任何隐瞒或者掩饰自己的低微。女孩点点头。
这个时候,三卓已经起床了,他头发蓬乱,身上套着一件灰色圆领背心。他走过来仔细看看女孩,斥责女人说:“你怎么能给她画那么浓的妆呢,她还是那么一个小孩子。”
“可是她这样很好看啊。五官都很分明,更加有轮廓感……”
“不需要什么轮廓感!她那么一个小孩子,画成这样认都认不出来。你给她改得淡一些!”男人又甩下话走了。女人也不再说话,拿着浸湿的纸巾来给女孩擦妆。
她再次来到男人面前的时候,男人正站在大门口。男人再次看看她的脸,迎着日光——这是一个没有下雨的晴天,天空白得让人有点眩晕。然后男人说:
“今天天晴了,我们到外面拍去吧。”男人并非是在商量,他已经提着一块反光版和三角架出门了。女孩站在那里惊异不已,她低低地问:“我穿什么?”
“就穿你自己身上这个,不用换。”男人头也不回地说。
“那,那我也去吧。”女人焦急地在后面喊了一句。
“你好好呆在家里,店不能没有人看着。”男人仍旧没有回头,但是语气坚决,像是命令。
5)女孩跟在男人后面,他带着她走过青石板路,一直通到一个面积很大的水塘。青草地和围绕着水塘栽种的尚且幼细的小柳树。他让她站过去,随便靠在柳树上。她穿得就是一件简单得有点像睡袍的淡蓝色裙子,裙子洗过太多次,已经很像是白色的了,裙角向上卷起来,像是蔫掉的花瓣。她站在裙子的中央,露出她的锁骨和长脖子,像是插在裙子里的一支细细的花。而她昨日没睡,黑眼圈甚为严重,加之眼睛本就大得出奇,所以现在她那张苍白的小脸上,好像就只剩下一双眼睛了。
“你昨天没睡觉吗?那么严重的黑眼圈,怎么照相?”男人蹙着眉头对她说。
她看着男人,也不说话,心里暗暗地想,他又开始挑剔自己的毛病了。
“难道你晚上忘记了关窗户,吸血蝙蝠飞进来,吸走了你的血?所以你变得干瘪瘪的!”男人又下了一个断言。她听他说话的口气像是给三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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