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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苦难我的大学-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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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事情出乎意料地改变了。继父竟然同意带我去安徽了。
后来才明白,一切还是母亲所为。在我黯然离开后,母亲与继父大吵一架,母亲说如果我不带去安徽,她也不去安徽了。最后继父吼了一句〃老子算栽了〃便默认了我。
继父的那一关过了,养父的一关就不那么容易过了。
中午,继父和母亲都在养父母家吃的饭。这顿饭应该说吃得圆满而美好。养父对母亲一口一个亲家母,和继父一杯接一杯喝酒。这天的我破例上了桌子,还吃到了两块红烧肉,自然是养父〃疼爱〃我的表现使然。
我一小口一小口咬着养父夹到我碗里的肉。到养父母家也有一年了,吃肉的次数屈指可数;这也是养父第一次给我夹菜,并且是红烧肉啊!那肉是切成方块型的,有瘦有肥还有皮,琥珀色的,一层明晃晃的油,香极了。吃过饭,养父威严地叫他的女儿:〃庆珍,洗碗!〃庆珍很不情愿地动手拣桌上的杯盘碗碟,并且狠狠地瞅了我一眼洗碗本来是我的任务,就像给养父打酒一样天经地义的。
母亲是在吃完饭后向养父提出要带我走的。养父正剔着牙,闻言眼睛一瞪:好好的,开什么玩笑?
是了,周家是怀着我做童养媳的目的收留我的,自然不会轻易放了我吧?我的心有点飕飕的凉,就像顺着我的裤管向上窜的凉风一直窜到了我的心里去。
第17节:十三岁真正懂得了坚忍
任母亲好话说尽,养父就是不放我,他的两个儿子站在门口虎视眈眈地盯着我,我打了个寒战,怕母亲夺不走我。
母亲和养父终于控制不住地争吵起来,养父咆哮起来,脖子上青筋鼓起老高,跳脚道:〃老子不能白白养你女儿一场……〃母亲答应养父,即使我去了安徽,仍然认他做父亲。养父不依,指使他的两个儿子将我押解起来,就在他们动手时,母亲冲过来,母鸡护雏一样抱我在怀。养父恼羞成怒,举起煤油灯就砸,油灯飞在母亲的额头上,殷红的血从母亲的脸上淌了下来。
亲眼目睹着流血的母亲势单力薄地为我争取着自由。原先对母亲的些许怨恨在此刻烟消云散。心里满满的,是对母亲的感激与感动。
事情的结果是请了养父村里的干部调解,母亲答应了养父赔偿两百元养育费的要求。两百元!这在八十年代初是个多么吸引人的数字!母亲找红英表姐借了一百元,继父从口袋里掏了一百元,我就被从童养媳赎回成了母亲的女儿。
养父仍不解恨,我临离开他家那天,他恼恨地叫我从身上扒下他家的所有衣裳。母亲二话不说,拉起我到薛窑镇,由我亲自挑选,替我买了一整套棉衣棉裤的衣料,随后送到一个裁缝店加急赶制。
至今仍记得那件粉红底碎白花的棉衣,我就是在十三岁那年的春节穿着它满怀喜悦地从南通港登上了江汉号客轮。在南通港,我生平第一次见到了长江,站在江边的我惶惑至极,江水怎么可以有这么多呢?它从哪里来?它为什么这么混浊?在它身边,我是如此渺小,小到可以忽略不计。
那轮船也大,上下四层,我们买的最低等的五等舱,在船的最底层,一层草席铺在船板上,南腔北调的旅客横七竖八地或躺或坐。我不时爬上二层的甲板,望着江水在正午的阳光下闪着金色、银色的碎光,怯懦而兴奋。船开动了,逐渐骚动的旅客们逐渐安静,我看着庞大的轮船笨拙地离港,掉头,缓缓驶离我的故乡。
我忽然惆怅万分,不知道这一去还有没有归期,还有没有机会再回故土。忽然想到孤零零埋在屋后的父亲,眼泪迅速吧嗒吧嗒掉下来。我就这样,如一叶飘萍般随着滚滚长江水飘到了生命中的第二个故乡安徽芜湖。
第二章:
采石场,屈辱和血汗铸练坚韧不屈
(十七)
【十三岁的我真正懂得了什么叫坚忍!正是这种坚忍磨练了我的心态,在以后的年月里,我因坚忍而避开了许多矛盾与锋芒,获得了心灵的超脱与豁达。】
原以为好日子就会随着和母亲的相聚而降临的。直至来到继父家,我才明白梦想和现实的距离有多大。
继父家境的窘迫让我始料未及。当继父领我走过一座名为小荆山的露天采石场,再下一道坡,转弯就到了继父家门口时,我还不敢相信这就是我的新家。这就是我的新家吗?
这是用石头垒起来的三间房子,像一只老龟,沧桑不堪地趴在地上。三间房子里却住着两户人家,一户即我家,一户是继父的大哥一家。三间房子一家一半,中间堂屋里乱七八糟地堆着杂物,养着鸡鸭,地上坑坑洼洼,屋里气味熏鼻。我的心一下子冷了下来。
刚进门,我就莫名地接触到几双敌意的目光,那是继父的侄儿侄女们的目光。不久后我就明白了被敌视的原因,很简单,我和妹妹的到来严重影响了继父的侄儿们继承继父财产的权利,尽管继父惟一的遗产就是这石头累起的三间老屋,但在农村,这也算是不小的资产了。后来才知道,继父的大哥原来是招赘到别村的,生下三个孩子后生活艰难,继父心软,加之自己从未婚娶,为了老有所靠,就把他的大哥一家叫了回来,继父当时的意思是只要他的侄儿们在他老后对他有所照顾,这房子就算他们的了。于是他们一家五口便当仁不让地挤进了这间屋子。
继父在未和母亲结婚前一直独身。继父独身的原因很简单,继父易怒,脾气暴躁,嗓门大。据说继父年轻时曾有过数月的事实婚姻,后因那个女人无法忍受继父的性格而一去不返。在后来相当长的一段的时间里,继父像山上一块不讨人喜欢的顽石一样,一直无女人问津。
于是继父孤独地生活了四十七年,直至经人介绍介绍认识了四十九岁的母亲。其实母亲在见继父第一面时心内是备感失望的。做矿工的继父看上去丑陋而粗糙,家境也不如人意。但那时急于找个落脚点的母亲别无选择。而母亲这一次毫无选择的选择,直接影响了我一生的命运。
当继父后来娶了母亲,带来美华后,曾多次和他的大哥一家交涉,希望他们搬出去,但请神容易送神难,继父的大哥老实巴交,但他的老婆和他已经长大成人的儿女们却刁钻野蛮到极点,他们不仅指着继父的鼻子骂他胳膊肘往外拐、咒他不得好死,甚至耍泼找茬打骂我们。母亲私下一再告诫我和美华,她和继父不在家的时候,千万不要和对方发生争执,否则会吃大亏的。我问母亲什么叫吃大亏,母亲脸色一沉:挨打,你懂不懂?
第18节:继父与母亲的争吵
我到继父家的第三天,便领教到了继父的大嫂和她儿女们的凶恶。起因是一件小事,因为他们家的鸡在堂屋里乱飞乱跳,把我家正在煮饭的煤球炉上的锅都打翻了,我气急之下,将他们家的鸡轰赶了出去,于是大祸临头。他们家的大女儿,已经二十岁的周小金从房间里冲出来破口大骂,她没读过书,骂的都是难听至极的脏话,我固然听不懂,但看她骂人的表情也能猜出几分来,我不知道如何反击,也不会反击。但屋内的母亲已经忍不住,回敬了几句,由此火上浇油,周小金冲上来一把薅住母亲的头发死命地拖,战斗打响了!从他们家的房间里刹时冲出了她的妈和两个弟弟,他们围攻了我和母亲,继父和美华都不在。我和母亲没有打架经验,只会揪别人的衣领,根本无暇护卫身体其他部位。混战的结果是,我和母亲的头发被揪掉了好几缕,脸上糊满污血,手背上有被抓破的血痕,而他们家没有一个人受伤,他们凯旋了,他们胜利了。
当我和母亲噙着眼泪在房里清洗伤口时,周小金家里正传出阵阵得意的笑声。我多么恨啊!我恨自己太弱小了,不能保护母亲,不能打赢这场战争!为什么我们走到哪里都会受到伤害?难道这就是我们的命运?这就是我们的生活吗?命运为什么像个无情的杀手,处处追杀无辜而弱小的我们呢?我们到哪里才能过上安逸、祥和的日子?
我被打怕了,我害怕这种武斗场面。我摸着生疼的头皮央求母亲:我们走吧,我不要住在这里。母亲的泪掉了下来:我们能去哪里啊?他们这是给我们下马威,孩子,忍着吧,以后少招惹他们就是了。我们惹不起,躲得起。
生活仿佛又回到了杨东启在我家横行霸道的日子,惟一不同的是他动辄提到动刀子杀人,周小金一家固然没有如此狂妄,但他们阴鸷、仇恨的眼神总令我不寒而栗!他们家的大儿子,十八岁的周小九经常在门口的杨树上吊吊环、打沙袋,那是一种无声的示威,是一种强硬的威胁最好识相点,不要惹我们家,否则,有你好果子吃!
是的,惟有忍。
我们一家坐在门外的桌子边吃饭,周小金出来倒洗澡水,故意扬得高高的,让脏水撒进我们家的菜碗,我们忍了。我家在做饭,周小金故意挥舞着扫帚扫地,灰尘弥漫,乌烟瘴气,我们忍了。他们指桑骂槐,诅咒我们一家,我们也忍了……十三岁的我真正懂得了什么叫坚忍!正是这种坚忍磨练了我的心态,在以后的年月里,我因坚忍而避开了许多矛盾与锋芒,获得了心灵的超脱与豁达。
(十八)
【最让我寒心的倒不全因为贫穷,也不是因为周小金他们家不时的寻衅闹事,而是继父与母亲日复一日的争吵,全为经济拮据。】
继父虽然嗓门大,脾气暴,其实外强中干,面对我们母女的被欺凌,也只有忍气吞声。直至和继父生活在了一起,我才深切地明白继父支撑生活的不易。也才理解母亲当初不能带我来的苦衷。我和美华在父母的房间里搭起了一张小竹床,屋里还塞满了农具杂物,堆得满满的,一家四口和所有破烂农具塞在一间十几平米的小屋子里,连转身的空间都很困难。尤其是,房间的门背后还藏着一只尿桶。晚上,谁起夜都是一阵〃哗啦啦〃的声响,又臭又吵人。
由于我的来临,使得原先就备感窘迫的家境更为捉襟见肘。我和母亲、美华的户口还未迁过来,实际上就是黑户,一家四口就只有继父的一亩五分地。吃的米和烧的柴都不够,只能买黑市米和煤。母亲的身体不好,几乎每月都要抓药。而继父一个月满打满算才七八十元的收入,这对一个有着两个正长身体、正在读书、又有一个长期病号的家庭来说简直是杯水车薪。每次买煤,都是继父和我一起拉着板车,步行去十几里外的市区南关买煤,每次买三百斤,只够烧一个月左右。最后的散煤,总是被母亲合上泥土接着烧,但那一点也不经烧。而且米和煤的价格总是不断上涨,我和妹妹的饭量也日渐增加,愁得母亲天天叹气。
我一听到母亲的叹气就紧张,就知道母亲又碰到难事了。最让我寒心的倒不全因为贫穷,也不是因为周小金他们家不时的寻衅闹事,而是继父与母亲日复一日的争吵,全为经济拮据。
生活的艰辛严峻地摆在了我们一家人面前。
过完春节不久,我和美华就要上学了。我很顺利地插班上了平山口小学的五年级读下半学期。学费是继父四处去借的。
继父认为借钱供我们姐妹俩读书,我们就得干点力所能及的活才对得起这个家。于是,我和美华有了分工,课余时间,我上山砸石头,美华拣猪粪。
美华干的是早晨的活。安徽某些农村的猪是放养的,一大清早,睡眼惺忪的猪们爬出猪窝,摇摇摆摆出了门。美华的任务就是扛着屎勺,屎勺的一头挑着屎筐跟在猪们的肥臀后面,猪们拉下一泡屎她就用屎勺拣进屎筐,一早上可以毫不费力地拣满满一筐,这些都是上好的农田肥料。
第19节:不读书了
可美华并不喜欢这份拣屎工作,她觉得一个女孩子扛着屎勺、屎筐,一清早就跟在几头肥猪屁股后面转悠实在难为情。可我恰恰相反,我非常喜欢拣屎。我喜欢欣赏猪们悠哉游哉、摇头晃脑的憨笨样子;我还喜欢看猪们边吃边拉的悠闲姿态;当然更喜欢它们拉出一泡泡肥硕的屎块。每当我拣起一泡屎,心里就有一种小小的收获了的喜悦。并且,早晨的空气十分好,尤其是夏天,边拣屎边呼吸新鲜空气,一举两得。而且猪屎并不臭。
于是我常常拿洗碗和美华换拣屎的工作,美华倒也欣然接受。在我家后来的种田肥料里,起码有一半的猪屎是我拣的。除了拣猪屎,我还拣牛粪,牛粪没对农作物没什么营养价值,但如果把它们做成饼子贴在墙上,晒干后就成了绝好的燃料,冬天时煤球炉引火最管用。和妹妹不一样,我很喜欢玩牛粪,我喜欢用手捧着稀烂的牛粪,〃啪〃地一声贴在墙上,有时候,太过稀烂的牛粪会溅在我的衣服甚至脸上,牛粪一点不臭,还有点草腥气,因为牛是吃草的。我家屋后和西侧面的墙上都被牛粪贴过,留下了一个个圆圆的、斑斑驳驳的牛粪印迹。
我早上拣屎,晚上放学回家便直接到山上帮母亲砸石头了。那时我人小,就用小铁锤砸〃寸子〃。所谓〃寸子〃,就是一寸左右大小的石子。母亲身体好些时就在上山劈劈啪啪地砸。那时砸一吨石子可以得两块钱,一天砸得快可以砸一吨。
学会砸石头我是付出了血的代价的。
尽管是将那种拳头大小的石块砸碎,我在入门时还是吃足苦头。砸石头的正确姿势是用左手扶住石头,右手抡锤狠狠砸向目标。我握锤的姿势非常正确,只是每次砸向目标的准确性不强。好多次石头完好无损,扶住石头的左手指却皮开肉绽。疼是不必说的,难忍的是继父的指责。如果继父在身边,我连哭都不敢,继父会说:〃眼睛是干什么用的?你不会看准了砸?〃
砸破指头是正常不过的事,还有碎石屑溅入眼睛、划破腿脚的,右手掌被锤柄磨起的水泡也钻心的疼。只是,无论我受了怎样的伤,都甭想从继父那里得到半点同情。继父心肠并不坏,只是心不软。也许因为我们没有血缘关系,所以便无父女情深吧!
有一次,我吃过中饭,趁着上学前有一点时间,顺便砸点石子。父亲回家吃饭前,给我扒了几簸箕的石头让我砸。砸了这些,我自己又去扒了几簸箕石头,正砸到一半,继父来了,见面就吼:〃你怎么砸得这么慢?回家前那点石头,倒现在还有这么多!你在干什么啊?〃我委屈极了,又没胆子回嘴。任由眼泪把眼睛都泡肿了。
半个学期很快过去,期末考试,我是和班里几个尖子生被班主任带到市里去考的。结果出来后,我就成了村里的〃小名人〃我居然考上了芜湖市重点中学二十五中,是全村多少年来惟一考上重点中学的女孩子!
(十九)
【我和美华瑟缩在房间一角,继父的话句句如刀,直刺我生疼的心脏!在一刹那间,我心如死灰:不读书了!】
放暑假期间,我天天上山砸石头,要挣足自己的学费呀!山上的男人女人指着我教育他们的孩子:〃看看人家小姑娘,读书又聪明,又会干活,多懂事!看你,笨得像头猪!〃挨骂的孩子敌意地瞅我两眼,而我却希望生在那个挨骂的孩子的家庭,起码,我不用为学费发愁吧!
辛辛苦苦砸了整个暑假的石头,因为垒了一间我和美华安身的小石头屋,我和美华的报名费又成了问题。
我考取的重点中学在市里,我得住校,住校就得交伙食费。不住校,天天往返二十多里路的时间和车费又是我难以承受的。美华也要上三年级,眼看九月一号即将来临,家中越发愁云密布。
换个人家,孩子考上重点中学是高兴都来不及的事,而我家相反。炎热的夏季是身体虚弱的母亲最难挨的季节,母亲常常吃不进一口饭,光喝水,然后躺在竹榻上呻吟。继父焦头烂额,整日愁眉不展。我和美华日日行动如鼠,生怕一不小心触了继父的火气,从而引起父母的一场恶吵。
父母的争吵是三天两头的,苦难生活的无情磨练,将母亲逐渐从一个通情达理、温婉和善的妇人变成了一个敏感脆弱、脾气暴躁的怨妇,她不堪忍受继父诸如随地吐痰和大嗓门之类的恶习,经常指责继父。继父又是一个火暴性子,受不得一点指责,于是家中几乎无一宁日。父母的争吵让我和美华倍感家庭的冷漠与凄凉。
一天,十一岁的美华问我:〃姐,我们什么时候可以不在家里呆了呀?〃记得我当时对神色忧伤的妹妹说了一句恶毒的话:〃一是嫁人,一是死。〃嫁人和死,后来真的成了我向往的目标。
我的妹妹美华后来发明了一个家的代名词〃活死人墓〃。对我家,这个词再合适不过,因为父母大吵后,家中便是一片死寂,父母的呼吸都沉闷得可怕。
第20节:压在自己身上的石头
要开学报名了,继父丝毫不提我上学的事。我在忐忑不安中鼓足勇气、战战兢兢问继父:爸,我能读书吗?当时是晚上,正吃饭,继父夹了一筷子咸菜蹲在门槛上大口扒饭,把一个沉默的背影留给了我。母亲气度小,马上冲继父嚷:女儿跟你说话,你聋了?我心里一冷,凭经验知道,一场恶吵又即将开战了。
继父果然横眼吼道:我要是聋了倒好了,省得听你的屁话!老子瞎了眼找了你们娘儿仨,累死老子了!老子也没办法可想,读不读书怪不得老子……发怒时的继父可以声震整个小荆山,母亲放声大哭,母亲的委屈我能理解:继父后悔娶了她,她又何尝不后悔嫁了继父?
我和美华瑟缩在房间一角,继父的话句句如刀,直刺我生疼的心脏!在一刹那间,我心如死灰:不读书了!
我翻开书包,找出那张录取通知单,折好放进衣袋。临睡前,我开门出去了。
家门口就是一条通到长江的河,夏天的河水涨得满满的。有时连下几天大暴雨,长江上游的水就会顺流而下,直抵我家屋檐下。每年夏天总有一段时间,我可以站在门槛上洗衣服。因此这条河是危险的,但又是我深为喜爱的。
现在,河里的水位已经过了涨潮期,而回落在离我家门槛十米远的地方。月光下的河水波光粼粼,闪着温柔而慈爱的光泽。我小心地涉水而下,水的凉润让我全身一阵舒畅。水真好,谁也欺负不了它,也无烦恼,还可到处漂泊,多自由啊!我要是一滴水就好了,随波逐流,随遇而安,随心所欲。可我不是一滴可以流动的水,我是一个活得非常苦恼和艰难的小女孩,是一个很不快乐的小生命。水能让我远离烦恼、自由流动吗?
我在水里安静地站着。有一些小鱼儿悄悄地吮吸着我的小腿,痒痒的,酥酥的。月光在水里深深浅浅地摇晃,一片银色。这刻的时光如此美好。
我从兜里掏出录取通知单,放在了水面上。我用手一拂,它就随波漾了开去。再拂,它就漂得更远了,很快,它就漂成了一个小小的白点,我目送它远去。然后,上岸,回家。
(二十)
【我抹干眼泪,爬起来,拣起我的铁锤,把仇恨通通发泄到了石头上。石头在我的铁锤底下啪啪地碎裂,我明白了一个道理,所有压在自己身上的石头,也只有自己去颠覆,去砸碎,除此之外,没有人能帮你。】
我成了山上最小的采石女。十四岁。
砸石头的光景又已不同,芜湖钢铁厂不要〃寸子〃,改要〃碗口石〃了,顾名思义,就是碗口那么大的石头。八毛五分钱一吨。砸石工具随之更新。继父给我准备了一大一小两把铁锤,一把十磅,一把十八磅。十八磅铁锤的任务是将抱不动的大石头砸成能搬运的小石头,十磅铁锤的任务是将小石头砸成合格的〃碗口石〃。还有一根铁撬、一把铁耙、一把铁叉。我每天扛着这些铁家伙〃上下班〃,它们硌得我的肩膀生疼生疼,它们和我的骨头对抗着,它们硬,而我的骨头更硬。扛久了,居然也不觉得痛了。
石头是矿上的工人们放炮从高高的石壁上轰下来的。每放一炮惊天动地,石头便排山倒海般倾泻而下。放炮下来的石头一部分由矿工们拉到破碎机上去加工成矿粉、瓜子片、寸子等。另一部分则由像我这样的〃个体户〃用原始体力加工,再由毛驴板车拉到芜钢去炼铁或烧石灰。
砸石头也有规矩,靠山吃山,山上的〃个体户〃都是附近的村民,个个〃占山为王〃,家家有一块属于自己的场地,不成文的规定是,放炮炸下的石头落在谁家场地上便是谁家的,别人不得越界拾取,否则,轻则骂个狗血淋头,重则大打出手。在这个完全靠蛮力生存的小社会,每个人都有一套自我保护与对外抗衡的势力。有人以凶悍出名,有人以蛮横出名,有人以玩命出名。在山上,为抢石头打得头破血流的例子太多了,我任何势力都没有,为避免麻烦,我到山上找了一处还未开采到、没人占有的场地,开始了我的砸石生涯。
我的场地因没开采,因而原料来源艰难。我先是从土堆里掏一些碎石块,但没两天就〃坐拣山空〃。接着我开始采取〃蚕食〃行动。我看见有些人家的场地上石头多得砸不了,最后还是被工人们拉上了破碎机。我便央求人家:〃你家石头多,与其让他们上破碎机,给我一点好不好?〃这样恳求,一般比较有效。但也有蛮横的,宁愿上破碎机也不给我,我只有干瞪眼。
还有一种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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