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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好河山-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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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湿湿的东西浸润了他的衣袖,是阿盼娥额头上的血,每次见她,她好像都要流血。他现在身上没有止血的巾帕,现在的他只能让人流血不会给人治伤。阿盼娥的血慢慢地浸透了他的袖子,他冰凉的肌肤感觉到了那血的热,他的手不自觉地捋起了她额前的长发,露出了刚才擦伤的那个危险的、毫厘之差就会要了她的命的伤口,血染红他苍白的手指,是温的。

阿盼娥抬起头来,她笑靥如花,眼泪一颗一颗地滑过脸颊,苍白的脸却笑得很美。“君知留下来好不好?我们大家都很想你,还有我──也很想你……”

心里有一根弦很痛,细细的痛,却痛得牵肠挂肚让人无法呼吸。永琏低下头,谁都看见他眼中一滴泪滴落在阿盼娥的脸颊上,那一刻犹如菩萨垂泪,也如魈鬼滴血,他低声说:“傻瓜,回来的是永琏,不是君知,怎么会──留下来呢?”

她看见了他垂泪的那一刻,他的眼睛先溢满了亮光,然后那亮光太多了掉了下来,落在了她脸上。那亮光掉落的瞬间,她本已经模糊的视线更加模糊,却被那眼泪的光照亮了瞬间,看见他的眼神──看见了她自己的眼泪就自己掉了下来。

总是让她想哭的君知,终于有一天让她彻彻底底地抱住他哭了起来,只是这一次的哭和以前的哭不一样,这次不是为了心痛不是为了怜惜,却是──遗恨!是遗恨,遗恨她终于失去了他,在他垂泪的那一刻,她知道她失去了他,即使她愿意付出再多他也不会再接受,因为他是永琏,不是君知。她真的不想懂,如果能永远都不懂,那有多好?那有多好?

“别哭。”被她抱住的人没有像从前一样微笑地称呼她一声“痴子”,只是轻轻一推,她就从他身上被移开,只听他低声说:“以后别为了我掉眼泪,不值得。”

阿盼娥跪倒在地,泪眼模糊。

“‘小姐’,‘小姐’!”宝福失神地追了过来,“‘小姐’──”

永琏缓缓地从阿盼娥身前离开,自宝福面前走过,推开品安坊的大门,走了出去,随后细心地带上了门。

轻微的“格拉”一声,门关上了,在阿盼娥和宝福眼中便是永远地关上了。

书童疑惑的眼神一直不得明白,“‘小姐’他做了什么事要离开我们?我们有什么不好?”

阿盼娥跪地,她一生没有哭过这许多眼泪,闻言苦苦的笑了,“他不是嫌弃我们不好,他只是嫌弃他自己不够好……他是坏人……”她闭上眼睛,“他自己觉得自己是坏人。”

宝福苍凉的眼神看着这傻丫头,她傻吗?她却懂永琏的心,不错,永琏──的确是自厌自憎,所以他不肯回来──他的恨不让他回来,而让他越走越远。

永琏这几年来做了些什么呢?做了什么让他再也不能回来,只能穿着非男非女的衣着在阴暗的影子里游荡,像那种半夜里不得其门的回家的鬼,没有人能宽恕他的罪。

☆☆☆

“高宗十八年,贼子入闯大内谋反,伤紫禁城内侍卫统领三十八名,持械侍卫和宦官五十九人,牵连仪慎亲王永璇、成哲亲王永瑆,皇上震怒降罪十七人,其中盾郡王永璋惊骇成疾,这些年来神志不清不能理事,亦不能存帝位之想。舒妃叶赫纳喇氏年少得宠生,纯惠皇贵妃苏佳氏因子失势──所以朝局大变,朝臣起落不定,皆因宫内大局未稳……”说话的人微微冷笑,“宝福,你比我了解他,你以为这些是巧合吗?”

宝福微微张大嘴巴,看着在外边浪荡了一圈回来的持箫人。持箫人冷颜乌发,一张脸依旧冷冷淡淡,吐出来的字眼却恁伤人。

“你说‘小姐’他……他谋反……”

“是,他谋反。”贺孤生的情绪纹丝不动。他并非说谎,他说的是实事,这些消息是他最信任的朋友也是江湖上最会打听消息的“潜地鼠”传出来的,绝非有假。

“他并不是想真的谋反。”宝福满目苍凉,“他只不过是……”他摇了摇头没说下去。永琏只不过是……得不到亲人怜惜的孩子,至亲至爱的人毁了他最后一点对人性的幻想,所以他恨。他恨那些伤害他和他额娘的人,他想要他们痛苦,他不甘心只有他一个人被遗弃,所以他要宫内人人都苦。

“谋反就是谋反,无论他心里想什么。”贺孤生冷冷地说。

宝福哑然,贺孤生说得无情,但实事就是如此,谋反……就如瘟疫,被牵连上了即使是亲生儿子也是不能被原谅的吧?

阿盼娥听着他们男人的对话,心里糊糊涂涂的。谋反,那个微笑起来谁也没有他温柔慈悲的君知,会谋反吗?什么叫做谋反呢?是杀人吗?她并没有宝福那样震惊的感觉,也许她不太了解所谓“谋反”是怎么样严重的事,她只想到一件事──他不被人欺负的话,他是不会伤人的。摸摸脸,永琏那一滴垂泪落下的感觉依稀还在脸上,他哭的时候,心情一定很难过,这四年来一定没有人对他好,他发抖的时候一定也没有人抱他。

“宝福,那个落石坡在哪里?我想去找君知。”她抬起头看着宝福,“可以吗?”

这傻丫头!他心里只怕不会有你,他变得太多了,你是真傻还是假傻?仍然要去吗?难道不知道去见了他之后依然只会是一场伤心?“落石坡在朔平府郊外凤尾山下,傻丫头,你真的要去吗?”

“我想君知。”阿盼娥笑了一下,“宝福你不想他吗?”

“我当然也想。”宝福这两天对阿盼娥说话都特别和气,因为她受了伤,也因为她受了苦。有几个人能像她一样等了一个自己最重视的东西四年的人,在发现自己等的那个东西已经面目全非的时候却还能像她这样笑的?

“那你为什么不想把他找回来呢?”阿盼娥很奇怪地看着他,又望了望贺孤生,“你们都不想把他找回来,他就永远不会回来了啊。”

“……”宝福张口结舌地看着她,她哭过了却仍然相信永琏会回来吗?

贺孤生冷笑,“我去。”他冷冷地补了一句,“我去看颜少倾和他究竟谁是胜者。”

“我和你一起去!”阿盼娥笑靥如花,像听不出他其实并没有要永琏回来的意思。

☆☆☆

凤尾山落石坡。

等阿盼娥和贺孤生过去的时候,落石坡上只有一个人。

白衣抱剑,一张脸黑得不能再黑。

颜少倾?他赢了?赢了为什么满脸黑气?如果输了,那胜的人在哪里?

“‘小姐’呢?”阿盼娥就当没看见他一张俊脸已经变成马脸那么长,奇怪地问,目光四下打量。

“‘小姐’?”颜少倾像是在这里受了很多窝囊气终于找到发泄口,“我还想问你们,他人呢?”

阿盼娥不解地眨眨眼睛,顿了一顿之后终于恍然,“他没来?”

颜少倾的表情像是被人无端遗弃的小媳妇似的,恶狠狠地瞪着她,像她说了什么大逆不道的话。

贺孤生却仰天一声笑,“好!好!好!我本料定今日之战必无结果,却不知他居然不来!立身为魔,连诺言都不守了!如此人物,天下有几个困得住他?他想要什么又会有什么得不到?只是道消魔长,越无羁绊却是走得越远越不能回头呢!”他袖袍一拂,对着阿盼娥说:“他不守约,毕天之下,还有你一个人在等他吗?”

阿盼娥望着贺孤生奇异的眼睛,毫不犹豫地回答:“君知叫我等他回来,我一定等他回来!”

义烈的女子!爱新觉罗。永琏何德何能能得她这样无怨无悔的一声诺?他负她情、毁君父、背然诺,他在她为他死的时候背身而去,他让她空等四年终不回来,但是她却自始自终相信他不曾负过她!她想着他、念着他,为他忧、为他苦,只是他的一滴泪就让她可以为那个男子心痛一世吗?阿盼娥!我才是第一个发现你卓烈的人,为什么你的眼睛自始自终都不曾追逐过我?贺孤生冷笑一声,“他骗了你。”

阿盼娥摇了摇头,“不,他不是骗我。他只不过心里很苦,不能回来。如果我不等他的话他就永远不会回来了。”她闪闪亮的眼睛看着贺孤生,“你们都不要他回来。”

“你们都不要他回来。”贺孤生心里猛然一震,这女子当真有望穿人心的本事。是的,他自然不会等他回来。毕竟他想要的只是这个小小的女子,而不是那个长发长衣的魔。那样的魔他不想惹也惹不起,纵然贺孤生千等的自负,也不得不承认这一点,“即使你愿意等的话,他也未必会回来的。”

“但是只要我等了,就一定有希望。”阿盼娥笑颜灿烂。

每当她这样笑的时候贺孤生总要怀疑她是故意的,一手抓起她,他不管颜少倾在凤尾山等得如何黑的脸,嘴里扯出简单的两个字,“回家!”

“喂!告诉我君知到底在哪里?喂!怎么可以就这样走了?”颜少倾的声音在后面大呼小叫,他的轻功虽佳却终是逊色了那么一点点。追不上贺孤生,颜少倾突然停足,“‘孤生箫’贺孤生?品安坊居然有天下第一人做靠山!”

两边等他的人都绝尘而去,树后缓步侧出一个人,青衣随风而飘,长发披立。望着远去的人他略略挑了一下嘴角,贺孤生,天下第一人……早该想到的,所谓“宁愿孤生死,不意哀可怜。”阿盼娥不仅仅是他一个人为她震撼,连天下第一人也一早知道她的好,贺孤生暗中跟随着阿盼娥很久了吧?久得能在紫禁城的官兵长枪之下把她救回,能陪伴她在品安坊度过四年的日子。

永琏自嘲而又苦涩地一笑,望了一眼自己的手,当日他狠心离她而去是不愿让她平白牺牲,无论如何为了她为他拼死的情要活下去,原本立下了心在报复过一切之后就立即随她而去。怎奈她大难不死,而自己一番辛苦活下来的情也成了见死不救的狠毒。举起袖子略略遮眼,他闭上眼睛,不知道日后究竟会是怎么样的下场──他是一个坏人,坏人。

扑啦!鸽羽破空之声,一只信鸽落在永琏的肩上。

闭着眼睛的人眼都不睁伸手摸下那只信鸽,从它的腿环上取下一个东西,握在手里他一时也没瞧,倒是对着长空低声说了一句:“阿弥陀佛。”

第七章军国之谋



“五月甲戌朔,免安徽寿州等十九州岛县卫水灾额赋。喀尔喀车臣汗副将军公格勒巴木丕勒褫爵,留营效力,以扎萨克郡王得木楚克代之。辛巳,和通额默根宰桑鄂哲特等来降。壬午,库图齐纳尔宰桑萨赉来降。甲申,准噶尔宰桑乌鲁木来降。戊子,阿勒闼沁鄂拓克宰桑塔尔巴来降……

“飞鸽传书传来的是当朝军国大事──这个月朝廷的兵将调遣和牵涉朝局的大事。永琏看着,若是四年前他必然会对信上的内容充满兴趣,但如今看着的时候,耳边总是响起那傻丫头天真直率的声音,”君知留下来好不好?我们大家都很想你,还有我──也很想你……“

大家都很想他,但知晓了他这几年造了多少孽之后想必一样会遗弃他。纸上的字模糊了一些,他眼前仿佛看见的是品安坊的书库里,那傻丫头从书架上跌下来的样子。永琏忍不住翘起了嘴角,惊觉自己笑了,他已经很多年没这样笑过。山风吹来他袖袍宽大有些子冷,但身体还依稀记得那个傻丫头双臂环抱的温暖,“我等你好久好久了,你回来了我好开心啊!”

“痴子……”他在山顶喃喃地说,一时也忘了手里握着牵连军国大事的机密和动向。

☆☆☆

“今年八月,皇上要陪同皇太后先去木兰而后去避暑山庄,各位为狗官贪吏所苦多时,亦有不少忠良为当朝所害,皇上出宫是大好机会,我们决定就在木兰下手。”一群布衣蒙面的农夫打扮的人在凤尾山上的山洞里集会,一个身材瘦小的长胡子蒙面人用蚁语传音缓缓地说:“今年来降朝廷的蠢货不少,据传来的消息,这里头至少有一支队伍存着和咱们一样的心,都是要借机行刺的。只是暂时还不清楚是哪一支……”

永琏也挂了布巾蒙面,不言不语地听着。突然那长胡子向他抬起头来,“太子爷,咱们‘狐夜盟’当初起事的时候答应过你只乱朝而不举事,杀贪官死酷吏而不谋反,但是如今形势不同,若有外盟相助,凭‘狐夜盟’的武功实力要弒君并非不可能,如果咱们成功那天下就是你的。凭太子爷的才智人品,若为国主是大清之福!”

“正是,太子爷这几年带着我们杀官救患,才智武功大家都是佩服的……”

“正是正是……”

永琏没说话,似他一句句都听进去了,也似他一句句都没有听。这些人的野心大了,怀着造反做皇帝的梦,他不想冷笑,如今江山稳固百姓安乐,要谋反也没个因头。当初聚集在一起是因为有相同的对朝廷的恨,这些人的兄弟亲朋多为朝廷所屈死,所以聚在一起做些暗杀贪官报复仇人的事。

但是如今“狐夜盟”实力陡增,他们的心就不再那么简单,就开始想皇帝梦想天下想河山,而造反最大的因头就是借了他“端慧太子”的旗!这令人齿冷!他们断没想过他们商量要谋害的是他的父亲,虽然他恨这个父亲,却没恨过他这几十年为帝的成就。皇帝并不好做,能做到乾隆这般已经算不错了。恨归恨,他只想让父亲尝试众叛亲离被人遗弃的苦,所以他这几年设下圈套一一挑明了那些皇子后妃巧笑倩兮的背后究竟藏着什么心思,相信这几年做圣上的心里也不好过。对永琏而言,那些恨如此也就足够了。他不想让他死,纵然永琏变成了魔做那些暗中见不得人的事,但永琏毕竟还是不想看见人死。毕竟他已经死过一次,他知道从棺材里爬出来是怎样令人战栗的感觉。

要借“端慧太子”的旗来谋反──这些人的心已经被那些想象中的前程迷住了。永琏的蒙面巾之下嘴角挂着冷笑,为帝者必先无情知人善用能任,他十二岁时对皇帝如此解,但如今他二十六岁,已知为帝者──必先杀人如麻。

弒君。他们盼着他弒君然后登基,或者是他弒了君之后别人再弒了他去登基,无论怎么想,永琏蒙面之下的冷笑笑得更冷,都是一肚子猪油心肠的蠢才!这河山不需要易主,百姓不需要另一场流血,即使当今皇上死了你们也仍然是一群草寇,帝位自然由皇上的后继者来担,没有人会承认你们的。

何况──那是他的爹,无论他曾多么恨过他,他还是他的爹。他不想见人死,自然更不想见自己的爹死。史上为谋帝位血肉亲残者众,唐太宗玄武门之变、宋太宗有灯影斧声之谜,明英宗下囚景泰帝,光明正大出手的已然不少,那些背地里倾轧的还不知有多少。但不幸,他永琏就是没那份心!就是耿耿此心不为帝王热!自头顶两刀之后,永琏的心一片苍茫,但幸好还有一个信着他等着他的傻人儿守着他心中惟一一点的永恒!让他这么多年来心中都有一点微芒不灭──有份一直属于他的东西一直在并且永远不会变,那就是阿盼娥。那个喜欢痴痴地望着他发呆的小丫头。为了她那份傻傻的心,他即使不能变回她执着的那个君知,也至少守着自己的一点纯良,不会做灭绝人伦祸乱国家的事。

“太子爷,我们决定在木兰下手,你可有什么卓见?”长胡子和众人商量了许久,沉声问。

如此问,即使他有“卓见”也是不会被听进去的。永琏冷冷一笑,“没有。”

☆☆☆

夜里。

品安坊。

永琏再一次来到阿盼娥的房门外,透过窗棂可以望见那傻丫头的举动。

此去木兰,他必和“狐夜盟”成水火,他要救皇阿玛,但是乾隆却显然不会原谅他这个妖孽。此去两面为敌,他亦不打算回来,此生既已被他败坏如此,即使再活下去也没有什么意义,原本报了仇之后就打算给她殉葬,但她未死还活得如此好,那就让她继续快乐的活下去。他的人生在九岁那年已经结束,在师父一声“君知”的时候已经扭曲,在紫禁城被呼作“妖孽”的时候就已经面目全非,再继续下去也只会为自己为别人带来更多的痛苦而已。

瞧你一夜,然后我就永远不回来了。对不起,阿盼娥。

“鱼儿水上游,狗儿洞里走。我等小姐来,日日不烦优。一天一枝花,两天两枝花。三天不回来,我就搬回家……”屋里人用贺孤生“相忘”曲的调子哼着歌,非常愉快地在搬着什么东西。

那是什么?永琏诧异,凑过窗缝去看了一眼。

阿盼娥在房间里搬花盆,许许多多的花盆,种的都是一种开着紫花的植物。她一边哼歌一边在花上洒水,那水只洒在叶子上不能洒在花上,一列过去三十一盆,那要花多少心思?阿盼娥却喜滋滋地边唱边洒。

三十一盆,一天一盆,正巧一个月的轮回。永琏用力地咬着下唇,是给他的吗?她什么时候偷偷弄了这些花草他居然不知道,呆呆地看着她在那些花盆间走来走去,像个快乐的大傻瓜。突然永琏整颗心都吊了起来,阿盼娥把花锄搁在桌上,她眼里却似没这花锄,在桌子边走来走去丝毫不留意,一个不小心那花锄砸了下来是要伤人的!

他一个念头还没转完,就看见阿盼娥哼着歌一跳跳到某个花盆前面,弯下腰不知道要干什么,但这一弯就准准地把桌上的花锄扫了一下。花锄晃了两晃,沉重带铁的一端掉下去后面的木棒翻起来,“呼”的一声向阿盼娥的后脑勺敲了下去。

永琏苦笑,让这丫头自己做事不知道能否活过二十岁?跌倒、撞门、撞人、摔本子、经常被东西砸到头,真不知道是不是她的头被越砸越傻了。心里这样想,他的身子不需要他指使已经翻进了屋内,轻轻地帮她接住了那堪堪要敲得她头破血流的花锄。

永琏的动作素来轻悄,阿盼娥哼着歌没有丝毫察觉,陡然一个回身,开口唱:“鱼儿水上游……”突然瞠目结舌,眼睛睁大地盯着帮她把花锄轻轻放回桌上去的人。

“君知!”

她和他靠得那么近,呼吸可闻。她已经好多年没有这么近地接近过他,今夜的他没有前几日那么凌厉,他的眼里缠绕着伤感的情绪,看起来竟似有些温柔。

“别哭啊,无论别人怎么欺负你,我永远都是会帮你的。”阿盼娥只当自己在做梦,低声说那天她没来得及说出口的话,“我会一直等你回来的。”

永琏微微一震,那滴眼泪他已强迫自己忘了,她却一直都记着。她以为自己在做梦吗?她做梦经常梦见他吗?在他微微一震的时候阿盼娥突然扑了过来,双手环绕住他的颈,仰头送上一吻,贴住他的唇。那一吻一触即分,但永琏却整个人都惊呆了,心跳陡然失去了节律,只怔怔地看着眼前的人。

“原来你是真的……”阿盼娥怔怔地对着他说,“原来你是真的。”她吻过他的唇显得特别艳,漾着盈盈的水泽。她没有放手,还是那样紧紧地抱着他的颈,痴痴地看着他。

她究竟知不知道她刚才做了些什么?永琏无端地一阵激动,多少次梦里黄昏他都怀疑今生再不能看见她痴痴凝视的眼睛,如今却……却……

她看了他一阵,眼泪缓缓溢出了眼眶,“无论我怎样等你,你都不会再回来了是不是?”她笑得那么惨,“如果你是真的,可不可以不要走──留下来陪我们……陪我一起?我会乖乖地买菜、我会认真地做事,我不会总是把东西弄坏,我不会撞墙……因为我总是想哭啊。君知你留下来我就不会总是想哭,我的眼睛就不会总是看不见,我就不会弄坏东西……你留下来陪我好不好?”

永琏失色干裂的嘴唇微微动了一下,他还没说出什么,阿盼娥闭上眼睛把唇送了过来,“不要说了,我不爱听。”她第二次吻了他,永琏可以感觉她唇上的咸味,那是眼泪。

这一吻缠绵若斯,她绝非缠绵的女人,是什么让她如此凄然?永琏任她吻着,全身自发梢到指尖都已僵硬。他脑子里反反复复只有一句话──不应该来看她的、不应该来看她的……他已经感觉到有什么东西要崩裂,而那个东西崩裂后就绝对挽回不了了……

“阿盼娥……”他开口,“别──这样──”

她的吻停住了,缓缓地自他唇上分开,“我亲你你也不要吗?”她低声说。

这让他如何回答呢?心里一股绝望蓦然翻了起来,此生灰暗如斯,却偏偏有一股不甘让他在决定离去赴死的时候想要他抓住什么。他不甘死!不愿死!不甘这一身就这样分崩离析地去!阿盼娥啊!永琏一生败破,负君负国负你,你何苦……何苦对我如此?

“你不喜欢我亲你,我就不亲了。”阿盼娥缓缓地放开他,嘴边却有一丝微笑,低声道:“我抱过君知,亲过君知哦。”她自不理会所谓“一吻江湖”的凄绝,她只是想亲就亲了。自永琏落泪的那一刻起她就知这个人终已离她而去,如今近在咫尺她若不留下一些什么,日后漫漫的人生中她会后悔的。

第二次有泪落在了她脸颊上,阿盼娥睁大眼睛看着他第二次落泪。他含笑落泪,那笑……笑得好苦,“傻丫头,我怎么会不喜欢……”他喃喃自语,双手一揽把她小小的身子紧紧地抱入怀里,“君知爱你,你知道吗?以后、以后千万别忘了。”他抱住她比她环抱住他的颈要强劲得多,他的吻也比她的灼热得多,“君知他是爱你的……以后千万别忘了……”

相拥相吻中,问不出任何疑问,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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