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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无邪-追绎前生的记忆-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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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日出而做,日落而息,诚恳安稳地度日,却叫人不得不说她漂亮如真花,香艳摇曳。
所谓“君子于役”的“役”,不能确指是什么事。大多数情况下,应是指去边地戍防。又“君子”在当时统指贵族阶层的人物,但诗中“君子”的家中养着鸡和牛羊之类,显然地位又不会很高,大概他只是一位武士。说起“贵族”,感觉好像很牛气似的,其实先秦时代生产水平低下,下层贵族的生活,并不比后世普通农民好到哪里去。就是在本世纪三四十年代,西南少族民族中的小贵族,实际生活情况也还不如江南一带的农民。
《君子于役》是一首写妻子怀念远出服役的丈夫的诗,但又与一般的思妇诗绝不雷同。《诗经》里的思妇诗或是从女子角度入笔,遥想丈夫在外的艰辛,或是从男子角度入笔,幻想闺中人此际是如何牵记自己,《君子于役》却有一段天然姿态。它起首破题之后,就不再执于描写思念,不再正面摹写妻子思念丈夫的哀愁乃至忿怨,而是淡淡地描绘出一幅乡村晚景的画面:在夕阳余晖下,鸡儿归了窠,牛羊从村落外的山坡上缓缓地走下来。这里的笔触好像完全是不用力的,甚至连一个形容词都没有。不像后代的文人辞章总是想刻画得深入、警醒,习惯举轻若重,着意将一份思念写到一叶惊秋的地步。《君子于役》反其道而行之,故意举重若轻。这是我一直喜欢这诗的原因。它那么淡然,那么深重。
初中的时候学到这首诗,是学得最早的启蒙篇章之一。我偏爱它,因它诗意准确没有那么多似是而非的深刻解读。一个人若没有负担就清朗,一首诗若没有负担就透亮。虽然是很多年前学的,可依然能记得诗意,轻松回忆起诗中的画面,展现出的意境。
我们好像能看到那凝视着鸡儿、牛儿、羊儿,凝视着村落外蜿蜒沿伸、通向远方的道路的妇人,这么多年过去了,她仿佛还在那里,她一直在感动我们。
她怀念亲人的深挚感情宛如一股清澈见底的溪水,曲折蜿蜒地流淌着,千年不涸。她的思念,用日常的风月加以映衬,再用“不知其期”“不日不月”“曷至哉”“曷其有佸”“如之何勿思”“苟无饥渴” 这些传神之笔来点破深化,愈加显得她思情绵邈,心似莲花,既惊艳又自然。
熟悉农村生活的人经常看到这样的晚景。农作的日子是辛劳的,但到了黄昏来临之际,一切即归于平和、安谧和恬美。牛羊家禽回到圈栏,炊烟袅袅地升起,灯火温暖地跳动起来,农人和他的妻儿们聊着闲散的话题……画面本身有其特别的情味。有一种天然的妙趣。这之后再接上“君子于役,如之何勿思”,我们分明地感受到女主人公的愁思浓重了许多。倘试把中间“鸡栖于埘,日之夕矣,羊牛下来”三句抽掉,将最后两句直接续继在“曷至哉”之后,感觉会完全不同。
诗文是这样的,若抒情节奏太快,没有铺陈,显不出山水起伏,抒情效果就出不来;像一个人太着急说话,反而不能从容表达,或者急急迫迫说的寡淡无味并不能叫人印象深刻。
黄昏给人的通感是压抑晦暗的,沉沉暮色易使旅人渴望归宿,而在农人的角度,却是最轻松温暖的时刻。黄昏,大地舔合伤口,呈现出白天未有的温顺。告别了一日的忙碌,农人终于可以直起腰来,含笑看着以生命珍爱着的东西向他们身边归聚,这便是古老的农耕社会中最平常也是最富于生活情趣的时刻。可是在这诗里,那位女子的丈夫却犹在远方。这一刻,她的生活的缺损也就显得最为强烈了!她,如此怅惘地期待着。
等待亲人归来,最令人心焦的就是这种归期不定的情形,好像每天都有希望,结果每天都是失望。如果只是外出时间长但归期是确定的,反而不是这样烦人。正是在这样的心理中,诗中的她带着叹息地问出了“曷至哉”——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呢?
这是一首很朴素的诗。两章相重,只有很少的变化。这诗的两章几乎完全是重复的,这是歌谣最常用的手段——以重叠的章句来推进抒情的感动。但第二章的末句也是全诗的末句,却是完全变化了的。它把妻子的盼待转变为对丈夫的牵挂和祝愿:不能归来也就罢了,但愿他在外不要忍饥受渴吧。这也是最平常的话,但其中包含的感情却又是那样善良和深挚。
这古老的歌谣,它以不加修饰的语言直接地触动了人心中最易感的地方:即使你不在我身边,我也要你一切都好。若一日,我懂得这样想你,这才是真的思念。
不要小看这诗里的思妇与黄昏,它“诗中有画,画中有诗”的表达实在是有天然之妙。《君子于役》选择日暮的景象加以描绘,与思妇怀人的感伤心情交互映衬。这种薄暮思归的意境是有独创性和开创性的,在后世无数诗词、戏文、小说里无数次地被提炼再现。
昨夜读宋词,见柳永断鸿声里立尽斜阳,不由浸没在这悲伤中徘徊不去,一遍遍倾心演绎。独立黄昏的思念如昙花般惊艳,开始是从一个女人叹息声中飞落。
24…
2007年8月22日 星期三 1:33:06 PM《思无邪——追绎前生的记忆》昙花飞落,一念千年
但求魂梦与君同
但求魂梦与君同
——大车槛槛,毳衣如菼
大车槛槛,毳衣如菼。岂不尔思?畏子不敢。
大车啍啍,毳衣如璊。岂不尔思?畏子不奔。
毂则异室,死则同穴。谓予不信,有如皦日。
——《王风·大车》
如果21世纪,某一位超级强国的元首,为了使一个女人高兴,竟试发一次核子来袭的警报,把全国搞了个人仰马翻,恐怕打死你你也不会相信。然而历史上,类似的事情却真的出现过一次。
烽火戏诸侯是一件非常戏剧的事,荒唐到在中国数千年的历史上也独一无二。外国恐怕只有荷马史诗里的特洛伊之战勉强堪与比拟。(不管怎么说,我觉得为一个女人打了十年仗也够戏剧的,只是没有中国这一幕这么荒唐罢了!)
周王朝自打第十二任国王周幽王姬宫涅先生烽火戏诸侯闯下滔天大祸,除了玩丢了自己老命,更使镐京(陕西西安)被犬戎部落的野蛮人烧杀抢掠,千万小民死亡,巨城化为废墟,只好把中央政府东迁到洛阳,由一个全国统一的王朝,降格成普通的王国。
东周王朝失去了原来的宗主地位,对诸侯国非但无力控制,而且要受到强大诸侯国的欺凌,领土日见削减,简直是威严扫地。然而在春秋之初,周王朝还不免要摆出一副天子的架势,对所谓“无礼”的诸侯国进行征伐,可悲的是,每每被诸侯国整得灰头土脸可怜兮兮。
王,是“王畿”的简称,即东周王朝的直接统治区,大致包括今河南的洛阳、偃师、巩县、温县、沁阳、济源、孟津一带地方。“王风”就是这个区域的民歌。说起来“王风”与“周南”来源地部分相同,但它们的曲调是不同的。编入“王风”的是东周王畿的土乐,编入“周南”的则是受“南音”影响的外来乐。
因为东周王朝前期征伐频繁,又加上大贵族集中,生活奢侈,所以不得不加重对自己统治区人民的压迫和剥削。在沉重的兵役、劳役、经济负担之下,造成不少旷夫怨女和流浪汉,人民普遍感到生活一天天下降,大大不如东迁以前了。“王风”的十首诗:《黍离》、《君子于役》、《君子阳阳》、《扬之水》、《中谷有蓷》、《兔爰》、《葛藟》、《采葛》、《大车》、《丘中有麻》,大部分都是反映人民的痛苦和怨恨的。
艺术和政治不同,人民的痛苦和怨恨会推翻政权影响政治,却不会推翻艺术,反而会使艺术的表现力更强大。悲伤和愤怒往往不会削减文学本身的力量,而会加重。《王风》里有国忧,有离思,有游恨,有弃怨,有一日不见如三月兮的思念,有生不同室死同穴的凄绝相许,留给后来人的是迥异于孱弱东周的风貌。
当初读到《大车》时,很有如故人归的感觉。“生不同室,死亦同穴。”这八个字,虽然现代人不再习惯挂在嘴边,甚至连表示出来的时候也少,但是在内心深处,人们还是认同并渴慕这种情感方式的。
两千多年前,也许就是在东周的王都洛阳,有一个女子爱上了一个地位不低的贵族男子。街道上,一辆牛车从远处槛槛而来,女主人公朝思暮想的贵族男子就坐在车上。有人会说了,坐牛车是很寒碜的事情啊,你怎么还能说他身份不低呢?坐牛车的是农民,这是错误的理念。当真说起来,现在恐怕连农民也不坐牛车了,开的车一点不比城里人差。
在春秋时期,一切要依从《周礼》,什么人出行穿什么衣服坐什么车,用几匹马来拉都是有严格的规定的,后世的士官们如果心里不服气可以去找你们的偶像周公大人评理,据说这害死人的礼教就是从他手上发源的。
如果全按《周礼》那一套来,生活简直和登台演出没什么两样,麻烦透顶。照周公姬旦那一套条条框框,够得上坐牛车待遇的,身份已经不低,起码是士卿大夫之流。当时的生产力何其低下啊!再说坐牛车除了避震系统不好之外,其实还是蛮潇的。不要说春秋战国那生产力相对还很低下的年代,就到了后来魏晋时期,魏晋时期的才子还是很喜欢搞个牛车坐坐,有事没事出来show一下的。
说远了,咱们言归正传,接着说两千多年前发生在洛阳附近的这场恋爱。彼时他坐在车上,穿着绣纹精美的冠服。她在车外低低地仰望他的容光——他看起来眉目清朗气宇不凡,他的大夫之服,像初生的荻苇一样挺直而鲜亮。
她看着他,心里百感交集,我怎么能不思念你呢?我的爱人,但我害怕你不敢为了我而去触犯礼教规矩啊。
车子发出啍啍的声音,沉重而迟缓地经过姑娘身旁,想来他也心有留恋而未忍快速离去吧,是相见太难而想多看心上的姑娘一眼吧,可惜终究是要离去的,就如女子预料的那样,男子顾及自己的身份,他所受的教育,不许他像一个平民百姓那样行事无忌,而是行止要恪守礼教。
男子身上的冠服像红色的美玉一样鲜艳,看着他风华正盛气宇轩昂。姑娘心里既欣喜又绝望,她知道,什么叫寒微无路掖金门。他和她之间确实曾经相爱,而且现在分开,也不是不再相爱。而是认清了不能继续这样没结果的爱下去。趁还有退路时放手,纵然此际眼中衔泪,心中不舍,也比逼到最后反目成仇要好。
我怎么能不思念你呢,我的爱人。只是知道你是不会为了我而放弃你现在拥有的一切,背弃你的父母,与我远走高飞的。这诚然是我的心愿。但我又何尝不知道你是怎样的人?你稳重,你守礼,你是翩翩君子,思想和你衣服颜色一样明洁。你对国事,对父母兄弟的,对将来的炽热之心如你的衣服一样赤红明艳。
一起私奔,远走他乡,到一个没有任何事物可以禁锢爱情自由的地方去。逃离,对某些人来说未尝不是破釜沉舟的好办法,但是你不会这么做。我是了解的,不能强求你,你有太多未完成的理想,爱情只是其中之一,而我,亦只是其中之一。因为爱你,所以要陪你牺牲,要为你牺牲。
我可以转身就走的,放下了你这感情包袱,或者反而相信爱。可是我放不下你,因为懂得你太多背负,不忍你孤独,甘愿同你一起承担。
我听我同乡的男子唱过这样一首歌,现在我唱给你听—— 那个人去采葛啊。一日不见她,好像三个月那么长啊。那个人去采蒿啊。一日不见她,好像三季那么长啊。那个人去采艾啊。一日不见她,好像过了三年那样久啊。(彼采葛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彼采萧兮,一日不见,如三秋兮!彼采艾兮,一日不见,如三岁兮!)
在没有见到你的时候,我也是这样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地想念着。这种全心全意的思念,我知你不会,因为你不够时间来做这样的事,也庆幸你不必领会这种焦灼和无助。用情少的人,擦身而过的时候会比较轻松。我希望你可以自在地转身。
现在开始,不要回头,我不想我的记忆里有你离开的背影。
你不用难过,也不必抱歉,知道与你分手是无法抗拒的,只是想告诉你,我是可以为你做任何事的。爱,是我一个人的事情。
我指日为誓,今生活着的时候,我们不能结为夫妻同居一室,死后我也愿意跟你合葬在一个墓穴里。日后,当你对我的话有怀疑时,就请你抬头看看天上不会消逝的太阳吧。
……
又是与日同辉的誓言。我感慨于古人的天真和执着,他们像刚被孵化的鸟儿一样,不会担忧前途,对爱的坚定就像相信鸟儿自己有飞的能力一样毫不怀疑。
而我们,像翅膀退化的鸟,只能站在地上仰望天空,仰望一些再也无法获得的坚持。心里起落的,是属于别人的感动。
当大车载着心上人渐行渐远的时候,姑娘的心中充满了惆怅。这种结果并不意外。拿现在流行比喻来说,就是海鸟和鱼相爱只是一场意外,两人的爱差异一直存在。
爱情远去了,再也回不来。只剩下这首歌,幸好还有这首歌,证明她和他曾经遇见。
只是,曾经得到,是否就该满足感激?
相信那男子也是带着惨伤决绝的心情归去的。在牛车上想起过往的一切。他清楚自己是自私而实际的人,为了现实的一切忍心弃绝了她。但那伤痛也只有自己知道。他如同肋骨被劈了一刀却只能闷头走路的人。
“毂则异室,死则同穴。”她的誓言使他心酸,心下清楚也许连这样的要求都无法应承她,所以只有转身离开。她做不成他的妻子,又不是他的姬妾,更不是他的奴仆,即使她肯为他徇情,死后也不能同他合葬。死后,恐怕也要放她一个人孤单。
原谅我,空有相怜意,却无相怜计。
这就是现实的逼压。他不是幽王,有至高无上的权力可以为所欲为。他的权力还不够大,所以反过来被权力控制。他知道自己是个丧失了个性的人。可是没办法,自小受礼教的熏陶,他从里到外,已经彻底地被它驯服,像肖申克监狱里的一些犯人,早已习惯了在这监狱里面亦步亦趋,遵循制度生活的人,如果放出去,反而无所适从。
我突然想起了“世间安得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这句话,觉得这男子并不是不可原谅的。爱别离,求不得,有很多事,不是我们不去尽力争取,而是根本,无能为力。
所以更喜欢那句被篡改过的泰戈尔的名言——尘世间最遥远的距离,不是我站在你面前,你却不知道我爱你,而是明明相爱,却不能够在一起。——这样的绝望更美丽更彻底。
有太多人,不是那种为爱奋不顾身的人,事实上真正做到“毂则异室,死则同穴”的好像也不多。梁山伯和祝英台之所以能够传诵千古,正是因为他们所作所为,达到了神话的境界——爱如死之坚强。
《大车》这首诗,我解为女子对男子表达忠贞的爱意,但也有一说是一个身份卑微的赶大车穷小子对心仪的女子表示爱意。这样的说法也不是不通,所以特备一说,以供读者老爷察考。如果这是男子对女子的爱情誓言,那可就大事不好!以常理来推论,这么大颗的糖衣炮弹,女人一般都是会中招的!所谓“感君松柏化为心,暗合双鬟逐君去”,他们的爱情能维持多久说不准,私奔却一定是刀切香蕉——果断。
女人,坏就坏在耳根子软。若是换了男人,实际得多。宝贝你对我有如此强烈的好感吗,那么先用身体证明你的诚意吧。
25…
2007年8月22日 星期三 1:33:07 PM《思无邪——追绎前生的记忆》但求魂梦与君同
流言蜚语,无法拔除的巨毒
流言蜚语,无法拔除的巨毒
——将仲子兮,无踰我里,无折我树杞
将仲子兮,无踰我里,无折我树杞。岂敢爱之?畏我父母。仲可怀也,父母之言,亦可畏也。
将仲子兮,无踰我墙,无折我树桑。岂敢爱之?畏我诸兄。仲可怀也,诸兄之言,亦可畏也。
将仲子兮,无踰我园,无折我树檀。岂敢爱之?畏人之多言。仲可怀也,人之多言,亦可畏也。
——《郑风·将仲子》
“郑风”的《将仲子》,是《诗经》里我最爱的篇章之一。其实这篇既不哀婉也不缠绵,更不壮烈。它只是在重复地,重复吟唱着一种无奈——人言可畏。
总不免想起阮玲玉,她最后留在世间的书札上,最触目惊心的四个字,亦即是——人言可畏。人生到最后似一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这四个字却是雪地上的红梅,耀人眼目地开。看起来美不胜收,实际上那艳丽,是钉子生生钉入眼睛后流出的疼痛。流言如罂粟,在流者口中灿烂如花,妖艳无比,传播者会有一种吸毒上瘾似的快意。转到受者处,却自是杀人不见血的阴冷毒辣。其实何止是阮玲玉,丧于这四字之手的人已不能胜数。
再远一点的唐朝,是关盼盼的燕子楼。她因为白居易的闲话,议论她夫死不殉是不节也,羞愤之下绝食而死。我在徽州时,看见如许贞节忠烈的牌坊,心知树起它们的并非石匠,而是那时代自认监守道德的卫道者和盲目跟从的大众,使之坚固的也非石料,而是口口相传的流言。念及,纵然周遭风景如诗如画也未免心意沉凉。
先秦时代的男女交往,大约经历了由防范相对宽松到逐渐森严的变化过程。周礼虽烦琐到让人发懵的地步,底子还是人性的温暖。《周礼·地官·媒氏》称:“中春之月,令会男女,于是时也,奔者不禁。”在周代,周礼特地为男女青年的恋爱、婚配,保留了特定季令的选择自由。一过“中春”,再要私相交往,则要被斥为“淫奔”了。这样的规定,大概跟那时的生产力文化种种不发达有关,人还因循保留了某些兽类本能。到了春秋战国之际,男女之防就严格多了。《孟子·滕文公下》说:“不待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钻穴隙相窥,逾墙相从,则父母、国人皆贱之。”连“钻穴隙”那么小小一下偷看,都要遭人贱骂,宋玉所言的邻女登墙窥他老人家三年的美好时光算是一去不返了。郑是先秦时有名的“淫奔”之地,可这个女子已经有了人言可畏的顾虑,可见社会舆论已到了可以杀人的地步。
相爱,却错了日映荷花的时候,于是变成了见不得天光的苦恋。“畏我父母”,“畏我父兄”,“畏人之多言”,《东方之日》里的齐女是任性可爱的,《将仲子》里的郑女就是楚楚可怜的。她个性温柔而谨慎,恳求着自己的情人——你不要莽撞地去翻越村社的围墙,不要去攀里巷,不要想着爬过我家的墙,我不是爱惜这些树啊,更不是不愿和你相见,我只是担心的这样做会惊动了我的父母兄弟,让隔壁邻居知道。他们对我们的行为进行谴责的话,你和我在一起的可能就更小了。
我相信《将仲子》不是什么刺谁不刺谁的诗,它是一个热恋中的少女唱给情人的诗,有缱绻的爱意和对未来的隐忧。据《周礼·媒氏》载:男女结合,必须通过媒妁之言,父母之命,才能正式结婚。我想,诗中的女子和男子应该有点后世富家女子贫贱男的味道,女子生性温柔谨慎,顾虑重重,男人却是光脚不怕穿鞋的,一时爱情冲昏了头就要一往无前。
小时候觉得恋爱大过天,大了渐渐才明白:爱是一个人的事情,相爱却是两个人的事情,婚姻更是牵涉到一堆人是否和睦的事情,不是小孩子过家家酒,好就好,不好各自回家。因为读出她的谨慎,所以相信诗中的女子是诚恳地付出了真感情的,因为她已经在为未来打算,对仲子这样的相求,不是婉言谢绝,而是邀请:请你,和我一起努力来获得我身边人的认可。我们一起来经营感情。
需知三人成虎,众口烁金。人言如汹涌扑下的钱塘潮,历来是可畏的,因为懂得,所以敬畏。
孟子比孔子务实,他对后人说:“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增益其所不能。”
我想的有点多,大丈夫既然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不被功名富贵所扰,不为贫贱清寒焦虑,不受强权恶势的逼迫。如果为人清正如湖心明月,外事外物皆不能动摇。那么亚圣所谓苦其心志的苦又自何处来?百折不挠的心志又是如何被锻炼出来的?
然后我在想,圣人未提流言,就像佛不戒烦恼,他是比一般人更明白人言的威力的。中国人的观念很奇怪,大凡一个人出身低微,人们总要鼓励他,英雄不问出处,你要寒窗苦读自己懂得上进啊,难道想一辈子吃糠咽菜住茅屋吗?但若一个人真想努力发奋,他所受的质疑同样是很大的,人们通常会认为他不安分守己不自量力,心比天高,命比纸薄。苏秦相六国之前,在家人跟前受的屈辱就够让后来人凛然心惊,一家人尚且如此,外人如何冷眼相看是不言而喻的了。还有个著名的例子是韩信。韩信成名前靠女人供养,落魄到街上的小混混都不相信他会有出息,敢让他从胯下穿过去。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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