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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女-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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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眼睛转了转,睫毛一掀问她,“这是什么?”
  “这是青菜”她答,双眸继续盯着他的脸。他偏过脸用筷子夹起来,伸到她嘴边,“我不吃菜梗,你把菜梗替我吃了”,玉垅烟脸一窘,想不到这个尊贵的小王爷让她和他分吃一棵蔬菜。织云向她摆手,意思是没关系让她尽管吃就是了。
  她也并不推辞就着他的筷子把青菜的上半部分吃了,耶律重琰好像很满意,将剩下的菜叶全吃光了。旁边的丫头们这才舒了口气,都大感欣慰。只见玉姑娘尽挑的是些平时二殿下连看都不看的素菜叶子,而二殿下却总是让她先吃一口自己吃她剩下的,好像玉姑娘吃过的东西都变成了天下难有的珍馐美味。丫头们还发现每次玉姑娘夹菜给他时,二殿下都将鼻子凑到玉姑娘袖口内嗅几下,弄得她们都在底下偷偷的笑又不敢笑出声。
  “那天为什么骗我?”虽然嘴里吃着她夹的东西,但嘴也没能闲着。
  “我并没有骗你”她平静地说。他偏头想了一想似乎觉得她说的有理,又问,“那为什么不告诉我你就是我的圣女?”看她一脸淡淡的样子他就想刁难她,或许潜意识里刁难她是想让她注意自己,因为他从小到大不曾被人忽视。
  “你并没有问我”她理所当然地答,淡淡的两句话顿时让他语塞。自动转了话题,“听说是你救的我?”口气里有点不相信的样子。
  “是”她将一些金针茹放在他碟子里,不知不觉他已经吃下了许多她挑的东西。他的目光在她脸上睃巡,“你会游泳?”语气里仍有些怀疑的水分,这么轻薄的身子居然能将他从水里拖出来,可见泳技了得。她顿了一顿,目光好像飘向了不知名的远处。
  “是哥哥教的”她唇角突然出现一个飘忽的笑意,又在瞬间消失。
13
玉无言已经回来两年多了,虽然玉垅烟理所当然的成了他的小跟班,小尾巴,但她却从没听他说过一句话。他清寂沉默,才十几岁的孩子,却显得深沉成熟,远远看去,他一身白衣,在微风里像颗飘逸的玉树。爹爹是杏花寨方圆多少里的名医,玉无言从十一岁就跟随爹爹行医,他天负异秉,才两年多却已经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让爹爹感慨不已。
  圣手郎君玉无言,寒玉公子玉无言这样的美称已经传的神乎其神。爹爹的药材里要用到一味鱼骨,总是吩咐玉无言却河边捕鱼,他去杏花溪的时候,她是必要跟着的,只是有时候他旋身站住,就淡淡看着她也不说话,她明白他的意思是要她回去,虽然他总是淡淡的,但她从不愿违懊他的意思,只得怏怏回去。而下次玉无言再次去溪边捕鱼时,她学了聪明,总是带上一两件脏衣服去河边洗,这样他就没有理由遣她了。
  玉无言捕鱼前总是先在石头上静坐一会儿,他的眼睛好像望着溪里游来游的鱼儿向它们做最后的道别,又好像什么都没看只是那样静静坐着,仙姿空寂,静如远山。玉拢烟是从不曾见过他下溪的,他来到溪边时,手已经从怀里捏出银针,只看到他手腕一翻,银针已经从他手里如天女散花般发散出去,当然玉垅烟是看不见的,因为他的手法极快,她只是想像。有九尾鱼会浮上水面,不多也不少,都是一针毙命。只见他临江站着,衣袂飘飘,飘逸而潇洒,让玉垅烟羡煞。每次这个时候,她都会追着他要他教她用银针捕鱼,当然玉无言对她的死缠烂打总是不理不睬,偶尔被她逼急了,他的眉毛动一动她就立刻闭嘴了,但这时候也不多,所以总是她围着他说个不停。
  她手里洗着衣服,眼睛却总是瞄向在石头上坐定的玉无言,她总猜不透在捕鱼前他到底在想些什么还是什么都没有想?只是她很愿意看这样的他,白衣飘飞而人却静寂清冷,仿佛仙化成一尊风姿飘逸的玉观音,她看得痴了,连衣服飘走了都不知道,待到发现时就跳入水中去抓,那是哥哥的衣服怎么能丢呢,只是衣服飘去的溪流越来越深了,她跌进了水中,从小在河边长大的她居然是旱鸭子,因为没人会教她。一双手抓住了她,将她托出了水面,他带着她在溪水里游,将衣服抓回来,她的身子那么轻快像在飞一样。就在这件事发生不久以后,再一次捕鱼时,他开始教她游泳,她很笨,而他教得很细致。偶尔有时候她拿他的银针学他的样子去飞鱼,他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那些消失在水里的极细的银针只要他下水都会很快找到,他有极佳的眼力。是他让她练就了一身好泳技,那些飞针捕鱼的日子对她来说那么珍贵。
  “哥哥?你哥哥叫什么?”她的思绪被耶律重琰打断了。
  “玉无言,寒玉公子玉无言”玉垅烟说道,“他什么都会,那些给殿下擦的药酒也是哥哥研制的”在耶律重琛面前她没有说实话,因为有防备,但耶律重琰还是孩子,她无须刻意隐瞒。
  耶律重琰哦了一声,好奇地看着玉垅烟。玉垅烟脸上的表情很奇怪,他从没见过这种表情在一个女孩子脸上出现过,那时候他一点都不懂,这样的表情代表着什么,后来他懂了,每每想起这样的表情心就会刺痛。
  机缘巧合玉拢烟被分派来服侍耶律重琰,让她没想到的是这个小王爷性子这样乖戾难测,甚至连天都敢翻过来。在他身上她本没想到要舍半分精力,然而她大大的错了。
  既然做了他的圣女,身在其位,她也少不得要做做样子来看。从织云、梳雨那里了解了耶律重琰一天的时间安排,才知道别人只看到他们锦衣玉食,而实际上做个出色的王爷也不容易,光看他们排的密密麻麻的学习课程就知道了。文,武,音律,骑射这些课程时间界定都非常严格,必须每天遵守,稍有怠惰,就要罚站或者杖手(当然虽然有这种规定,但也没人敢做这个执行者,所以这些惩罚也只是起威慑的作用)
  早晨还没到辰时玉垅烟就早早起来梳洗完毕,过寝殿这边监督耶律重琰起床功课,彼时织云、梳雨也刚刚起来,见玉垅烟已经清清爽爽的走进来,忙打起帘帐叫小殿下起床。只是小殿下睡得很死,叫了好几声都没反应,两人只得挨上前大着胆子去轻掀那条盖的严严实实的锦被。没想到一掀不打紧,两人都吓出一身冷汗,被子里哪里还有二殿下的人呢,只是并排着的两只枕头。昨夜她们清清楚楚地记得她们服侍二殿下躺下才退下去的。
  “二殿下去哪儿了?”玉垅烟问。昨天还和他说的好好的,让他早早起床做功课,她会来监督,他也答应的好好的。
  “我们不知道啊,一点都没觉察二殿下什么时候出去的”织云梳雨的声音里都带着哭音。瞧玉垅烟的脸色,虽然还是那样镇定,但总有些不好看了。二殿下也真是的,玉姑娘这是来后第一天执勤,怎么也要给她点面子才是,二殿下为什么哪天不挑偏偏挑这天呢。听门上回说二殿下卯时就带着长安出宫去了,虽然告知殿下不能私自出宫,但二殿下又岂是他们能拦的住的。
  玉垅烟静坐在耶律重琰的寝宫外等他,到午膳的时候织云梳雨请她去吃点东西她连眼皮都没眨一眨,看玉垅烟的样子,织云梳雨心里急的什么似的,就盼着二殿下能早点回来,又怕他早回来和玉姑娘起什么冲突。
  直到天濛濛黑,耶律重琰才领着长安兴冲冲走进来,将长安手里拎着一大堆杂七杂八的小玩艺赏给一众丫头,大家都皆大欢喜,直到走进内殿,长安手里的玩艺也打发光了。耶律重琰一眼看到玉垅烟坐在殿前一个锦色绣墩上,脚步慢了一慢,收敛了脸上眉飞色舞的表情,清了清喉咙的同时悄悄给长安使了个眼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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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长安鬼机灵,扬起手来就削了自己两个耳刮,“叫你不长记性,什么忘了也不能忘了小爷的功课呀,叫你以后还教唆小爷出宫去玩”
  
  玉垅烟不理会,目光移向耶律重琰,耶律重琰也在看她,眸光清亮,带着些微的挑衅,好像在说听到了吗,是长安教唆的,看你拿我有什么办法。
  玉垅烟面无表情,“梳雨,去把先生的戒尺取过来”,大家一看这情形,有点慌了神,梳雨只是犹豫着,玉垅烟拔高了嗓子,“快去!”梳雨吓的一溜烟跑了,其他人全都跪下了。
  他们知道祖上的教规都非常严格,是先皇亲自拟定,与圣喻无二,这些戒规一直以来未能执行也是因为皇子们身份尊贵,其他人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而已。但真要碰到个认真的人认真执行起来,也是没人敢阻拦的。
  “玉姑娘,二殿下身子矜贵,您要罚就罚我吧,是织云睡得太死没看好二殿下”
  “玉姑娘,是小的教唆二殿下出宫去的,要罚就罚小的,和二殿下没有关系”
  耶律重琰一直似笑非笑地站着,好像看别人演戏似的,眼睛微眯觑着玉垅烟,他一点也不相信她敢真对他下手。
  玉垅烟取过梳雨手中的戒尺,对他说,“君无戏言,既然二殿下昨天许了诺,今天就要照办才是,怎么可以私自出宫,将大家的辛苦都凉在一边。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殿下可知道错了?”
  “是”耶律重琰挑眉。
  “君子一人做事一人当,是长安教唆殿下的还是织云看管不利?”
  “不关他们的事,是我自己主意”耶律重琰清清朗朗地说。
  “好,那请殿下伸出手来”
  耶律重琰唇角微抿着笑将两只手一齐伸出来,那是一双比女子还要细嫩好看的手,只有养尊处优的人才能生就那样一双手。那双手连摸一摸都会不由得小心翼翼怕刮破了它。看着这样的一双手玉垅烟犹豫了,但她最终还是咬了咬牙,扬起了戒杖。
  戒杖还没落下,早有一大群人惊喊着,“玉姑娘手下留情”“玉姑娘使不得啊”,玉垅烟不管,这个二殿下早就欠有人好好教训他一顿了,戒杖狠狠落下去。
14
耶律重琰靠在墙壁上,脸有些苍白,但眼睛还是黑漆漆的,失神而执拗。长安不停地用袖子抹着眼泪,好像被打的是他一样,织云和梳雨拿着药膏侯在旁边,都是一脸的焦急关切。怎奈不管她们怎么求,耶律重琰就是不肯抹药,更不让她们近身。看情景好像被杖手的是一众围侍的下人而不是旁若无人的二殿下。耶律重琰罚站,大家都跟着小心翼翼的伺侯着。
  众人全都焦急没奈何的时候,玉垅烟走过来,身后跟着如意和琉璃,这两个丫头是耶律重琰特意分给她的,还替她们改了名字。玉垅烟走到耶律重琰面前执起他的手来,低头捋开他的袖子。
  “让我看看”她声音轻细,神态安宁。一旁的下人皆屏了呼吸,害怕二殿下突然大发脾气,刚才连平时和他最亲近的织云梳雨想查看他的伤他都不让。哪知大出人们所料,二殿下竟一动不动,只任玉姑娘将袖子挽上去,在场的下人都吸了口气,二殿下的手已经红肿的不成样子了,还难为他竟一声不吭,这个玉姑娘下手也实在忒狠了。
  玉垅烟叫琉璃取过药膏来,执起他的手,一点点替他抹药。她颈子低垂,一缕秀发从耳后滑脱出来,在他眼前盈盈轻晃,轻触在他肌肤上的手指柔软温柔,从她身上有一抹淡淡的香直泌入鼻息,方才还疼得钻心的手指竟一点也不疼了,只感觉到清凉和温软,只期望她的手指在肌肤上多停留片刻。
  “从没有人打过我,你是第一个”他说,玉垅烟不答话,也不说规劝的话,只是默默为他抹药。
  “你身上为什么会有和乳娘一样的香气?可是乳娘却从来舍不得碰我一个指头,即使我淘气,她也不曾训斥过一句,而你……”他的声音略有迷惑。
  “我不是纳仁乳娘”玉垅烟抬起头来正视着他的眼睛。他黑漆的眼睛有片刻的凝滞。她淡淡地说,“殿下今天落下的功课补上以后才能用膳,长安,把书替二殿下拿过来”
  “不必了”耶律重琰叫住长安,“今天的功课我都学会了,今天先生说要讲庄子,第一课就是逍遥游,而庄子的全本我已经全部看完了”说完,他开始朗朗背诵起逍遥游的片断,念完之后又加上自己的注解,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早已经学过不下数遍且背的滚瓜烂熟,知道的更是骇然于心,先生还从没讲过庄子,书也是昨天才拿到,他居然才翻了一遍就已经倒背如流,了然于心。玉垅烟才知道耶律重琰天资聪颖,有过目不忘的本事。
  他的腔调圆润好听,抑扬顿挫,带着音律的美感,丫头们虽然不懂二殿下讲的内容,但一个个也听得痴了,全都露出崇拜的神情。长安方才还弓着的腰也抖得直起来,下巴昂起了老高,眼睛斜睨着玉垅烟。像是在说,瞧瞧,二殿下是因为胸有成竹才出去玩的,先生讲的内容他都会了还听它做什么?你什么都不问,凭什么把二殿下打的这么狠?
  念完后,耶律重琰眼波一转,“玉垅烟,我解释的对不对?”他没有象称呼织云和梳雨时那样叫她姐姐,他的语气很恭谨,却内含着挑衅。她琉璃般的眼眸定定的看了他一眼,他得意的地发现她严肃的面庞还是变了一变。然后她转身说,“织云,梳雨,替殿下准备晚膳吧”,说完就带着琉璃和如意走了。
  长安一直跟着玉垅烟,见她停住脚步就走过来跪下,求她以后取消杖手的规矩。玉垅烟看了他一会儿说,“看来你对二殿下很是关心”
  长安说,“二殿下是我的主子,长安一辈子对主子忠心不二,二殿下身子矜贵,实在不行,玉姑娘以后就处罚长安吧,长安什么都替二殿下受着,求玉姑娘成全”
  玉垅烟点头,“好,我答应了,不过我问几个问题你要好好回答”
  长安忙点头,“玉姑娘问一百个问题我也答应”


  玉垅烟一笑,“听说你以前曾服侍过皇上?”
  长安称是,“那是皇上还是太子的时候。皇上登基以后见二殿下身边没有得利的人就让我过来服侍二殿下了”
  “那么你肯定知道圣上好像有一项特别的爱好……”
  长安不等玉垅烟说完,就眉飞色舞地说,“这个小的知道,圣上从小就喜欢书法,外帮人进贡的礼品,不管是多贵重的黄金珠宝他也不放在眼里,但有时一幅小小的字画却能讨得他的欢心。圣上不仅喜欢看还喜欢自己写,圣上还是太子的时候他的书法就已经名动京城,登基以后被人称为‘御龙体’,许多书法大家争相摩仿,却连一分精髓都得不到呢,听外边人说皇上虽然年纪尚轻,书法却已经登峰造极,皇上是九五至尊,他的书法独一无二,几乎无人能仿”
  “听你这么说,我倒真想看看呢”
  “原来玉姑娘也喜欢书法”长安献宝地说,“对了,我记得前一阵子皇上曾亲赐过二殿下一幅字画,二殿下很喜欢让我恭恭敬敬地收起来,锁在添宝阁里呢”
  “是吗”玉垅烟淡淡地问,“能不能拿出来让我见识一下”
  “那有什么不能的”长安摸索了一下身上,从颈上取下钥匙,“前两天二殿下还叫我把添宝阁的钥匙交给玉姑娘保管呢,这两天一忙我就忘了,这就是钥匙,玉姑娘想什么时候看就去看吧,长安就管不着了”
  玉垅烟叫琉璃取过钥匙陪她去添宝阁看看。添宝阁里珠光宝气,各地官员进贡的礼品以及皇上平时赐的各类奇珍异宝应有尽有,玉垅烟连看都没看,只取了那轴字画出来。
  刚回来想细细地品一品,织云已经急匆匆找来了。她忙把画收起来,跟她一起去耶律重琰的寝宫。织云只说二殿下手受伤了,又不肯吃东西。果然玉垅烟看见他坐在座位上,身边伺侯的丫头苦口婆心地求着,他好像连听都没听见似的,听到脚步声,他抬起眼,看到她时,眼睛就定住了。
  梳雨看见她来了,像见了救星一样,悄声说,“玉姑娘你可来了,今后二殿下进膳可离不了你了,只要是你喂的二殿下什么都肯吃,你不在身边他连嘴都不张呢”,玉垅烟过来干净利落地挑了几样食物,自己先尝了给他放在碟子里。耶律重琰不动,只是向她眨眨眼。
  玉垅烟不明所以地看看他。他看了看食物,然后向她张张嘴,她才明白是要她喂他。
  “怎么了,我的手现在疼得很呢,是你把我弄成这样,是不是要负责喂我吃饭?”他得礼不饶人地说。玉垅烟想才打了几杖就打得连手都不能动了?不过她也懒得和他理会,拿起筷子喂他。没想到他仍旧刁钻的紧,就连炸好的鹌鹑蛋也先要她吃一口他才肯吃,否则嘴巴就闭得紧紧的,拒不食用。偶尔他还轻轻哼一声,提醒她他的手现在还疼着呢,而他的手弄成这样全是她的功劳。他的举动看在丫头们眼里完完全全是在撒娇,有几个丫头悄悄捂着嘴笑起来。
  自从纳仁乳娘走后,还是第一次见到二殿下这样,以前纳仁乳娘对二殿下说一不二,也从来没有说过一句重话,可殿下就是听她的。而玉垅烟没有一样和纳仁乳娘相同的,对二殿下也是冷冰冰的,还第一次动了刑罚,可是天底下就是一物降一物,二殿下虽然表面调皮淘气,骨子里却已经被她降住了。
  直到服侍耶律重琰睡下,玉垅烟才抽出身来。在灯下,她轻轻地打开卷轴,只闻到一股淡淡的墨香,名贵的兰花洒金御宣上,隽逸的字迹一点点浮现。翩若惊鸿,矫若游龙,笔走龙蛇,姿态万千。一股王者的霸气似乎从每一道笔画中直透出来。那是一首气势恢宏的词,玉垅烟轻念,“浊沙万里蔽昆仑,风暗卷云浑。丈夫当世,纵歌横辔,匹马出玉门。谁言关外多离苦,对漠漠烟尘。无语独欢,登高笑眄,犹见古来人”,右下角一痕金印,是个瑱字。她知道那是当今圣上的名字,耶律重瑱
15
玉垅烟的手指轻轻抚上那个瑱字,她内心微悸,好像它已经不是一个普通的字体,而是和当今皇上存在着某种密不可分的联系,它如同神话,隐隐的透出一种矜贵之气。
  “耶律重瑱”她轻轻念道,天底下应该没几个人敢念他的名字,即使是在私下。她有点失神也有点懊恼,进宫时间已经不短了,而她连接近耶律重琛的机会都没有,更不可能朝见圣颜。每天光一个耶律重琰就足够让她头痛了。
  这个十岁孩子的性子她一点都摸不透,说他懂事,他有时候又顽劣异常,说他乖张,他有时候又聪颖乖巧。总之你觉得摸透他性子的时候,他又反其道而行之。就拿学业的事来说,她曾要求先生跳过庄子讲别的诗书,因为耶律重琰一旦对一件事物完全掌握就会失去兴趣。然而先生却是个实实在在的老学究,听说做过两代皇帝的太子太傅,也曾教过当今皇上,可以说满腹经纶,学富五车,却总是有点迂腐,一定要按自己的套路来教学。
  自从她执行过杖罚后,耶律重琰表现还算过得去,那药膏是她带来的特制的金创药,对棒伤有奇效。明明他的手早该好了,可是让她奇怪的是耶律重琰仍一直喊痛,织云想去请御医来看看他又不肯,只肯让她帮他涂药膏,而且他自己连筷子都不肯拿,只让她喂他。难道是她带的药膏失灵了?那可是出自玉无言的手啊。她也懒得去细究了,只要他不调皮淘气,她喂喂他倒也算不得什么。
  每天清晨起来,他会自动去雕花阁读书,先生照旧在讲庄子,他坐在先生对面偶尔认真听上两句,但大多数时候都是敷衍了事。自从知道他天资过人之后,她对此也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他肯乖乖坐在那儿听课不到处闯祸她就知足了。不过有时候耶律重琰着实让人哭笑不得,这个小王爷居然连皇上的老师也敢戏弄。
  有一次玉垅烟过雕花阁来查看,只见织云和梳雨站在雕花阁门外笑得前仰后合,直到她走近了,她们才发觉,连忙敛了笑,却都憋了个大红脸。见玉垅烟一脸疑问的样子,织云只好指指雕花阁里面。玉垅烟隔着门缝一看,却见先生的后背上粘着一只手画的王八,先生一面念课文一面摇头晃脑,背后的王八好像活了一样,也慢悠悠地跟着摇晃,而坐在对面的耶律重琰一脸的端正严肃,煞有介事地跟随先生一起念着。他这是用王八来比喻先生的迂板呢。站在门外的玉垅烟也忍俊不禁起来。
  每天她都会在灯下细细地看那轴字画,那些字迹笔顺,一横一竖仿佛都一点点刻在她的心板上,她一闭上眼,那幅字画好像就在眼前飘荡。每次看到它,她总会想起耶律重琛。他曾回过头来看她的那一眼以及他曾说过会再来看耶律重琰的话,可是不管她多么笃定和确信,他都不曾再出现过。而清束子最近也没有来看她。
  是呀,有清束子这样娇俏的女子在身边,即使那一刻他曾对她动心,过后也早把她抛到九霄云外去了。他们现在一定爱的死去活来,如胶似漆,而她连见他的机会都没有又拿什么来吸引他的注意。
  她走在宫内干净的甬道里,轻盈的如同一朵云。她尽量让自己放慢脚步,让唇角弯起一抹轻微的弧度,用从容和镇定来掩盖内心的激越。她这是第一次去旭王府,而旭王府和她所处的煜王府只隔着一条甬路。虽然如此接近,去是侯门深如海,在她进宫半年以后才得到第一次去旭王府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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