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翻天-第4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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急了：
　　“老方怎么办？老方呢？你们不能丢下他不管！”
　　“对，我们得把方院长一起带走！”
　　马丽高声地道，一边伸手去拦抬担架的后生。后生们看看奄奄一息的方梦袍，为难地说这事儿得去找黄矮古。马丽飞跑而去，红云开始呻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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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翻天　第三十九章（7）
“哎哟，不行了，我要生了！”
　　后生停住脚，惊愕道：“这个时候生？不行，你忍一忍。”
　　几个人抬着红云继续往门口走去。这时围门已经打开，阿芳身上背着手里牵着方令华的两个孩子阿珍和虎子，和几个拄拐杖的轻伤员慢慢往前走。他们前头是一溜担架，队伍缓慢从围屋蜿蜒而出。
　　马丽急匆匆跑进厅堂，一把将方梦袍背在身上。因为需要照顾的人太多，人手又太紧，马丽背着比她高大许多的方梦袍，异常吃力，但她咬牙坚持着，一副她走到哪要把方梦袍背到哪的样子。
　　队伍走进一条树木掩映的小道，马丽背着方梦袍急急赶上来，听见红云的呻吟声越来越响，她猛吸一口气，正要赶上去，前头的队伍却开始后退，纷乱的人群中有人惊呼：
　　“快回围屋，白狗子打过来了！”
　　马丽抬头一看，只见星星点点的火光从四面围来，间杂着啸叫：“弟兄们，抓活的，领赏钱讨老婆啊！”
　　是周春强的声音！马丽一股怒火从心田生起，明白自己放虎归山，终成大患了，恨不得扇自己一耳光。方梦袍不知何时醒了过来，他听见了红云的呻吟，用气若游丝的声音喊她：
　　“红——云！红——云，你，你怎么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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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梦袍的声音被纷沓的脚步声、粗重的喘息声和团丁越来越近的啸叫声淹没了。马丽背着高大的方梦袍本就吃力，又怕碰到他的伤口，此刻她小心翼翼地跑着，根本顾不上给他解释。
　　方梦袍受不了这份颠簸，重新陷入了昏迷。等马丽再次将他送回厅堂，他的伤口又开始渗血。红云的情况更糟，胎儿在腹中挣扎，腹部的伤口在不断流血，当人们把她重新放在方梦袍身边，夫妻俩的血浸透了相互的衣衫和床上的稻草，滴滴答答的在地上流成了一条小河。
　　阿芳见状想来帮忙，可是方令华的两个孩子已被红云夫妇的样子吓得直哭。她马上把他俩藏进楼上的一间屋子。回到厅堂马丽吩咐她去灶下烧了一盆热水，准备为红云接生。水未烧热，战斗已打响了，剧烈的枪声初听得人心惊肉跳，不一会儿耳根就被炸麻了。
　　红云的呻吟越来越虚弱，一旁的方梦袍静静地躺着。这时只听“轰轰……”几声巨响，敌人开始往围内扔手榴弹，不断有惨叫声传来。马丽意识到自己必须去救伤员，可红云这里她又怎么能离开呢？正在踌躇，苏醒过来的方梦袍在阿芳的帮助下，咬牙挣扎着爬了起来，一只软绵绵的手向马丽挥着：
　　“马丽，你，你去救，救伤员，这里，有我！”
　　阿芳端了碗红糖米汤喂他喝，他勉强吞了两口。马丽查看了他的伤口，血倒是不再流了，但那张脸却黄得吓人。此时红云被枪声唤醒了，气息奄奄地道：
　　“马丽，你，你别管我们了。没事儿，我们都没事儿。”
　　屋外传来黄矮古着急的声音，他在喊：屋里还有人吗？快补东边的缺！马丽和阿芳闻声一愣，两人忙将方梦袍搀到一张靠背椅上坐下，将红云的双脚弓起，又在她脚前挡上两块砖头进行固定，把剪子、热水、草纸放在方梦袍双手能及的地方，然后拿起梭镖飞快地往东边跑去。
　　晨曦中，东边屋顶的夹墙被手榴弹炸塌了一角，几具尸体倒伏在那儿。尸体旁，一个挂彩的后生在还击，敌人密集的子弹压得他抬不起头来，夹墙下的敌人趁势抢进。马丽和阿芳弯腰在地上摸到两把枪，其中一把已经炸坏，阿芳把破枪扔下去，砸翻了一个团丁；阿芳灵机一动，跑到楼下抱了许多柴块上来，一根根往下砸，砸得敌人发出声声惨叫。马丽蹲在墙垛后小心地向敌人射击。
　　敌人借助强大的火力掩护已经过了桥，除了背山那一面，围屋已被包围。好在围屋的四角有岗楼，没有射击死角，这样的距离正好可以发挥土枪射程短、火力猛的优势，一阵短兵相接，敌人丢下十几具尸体，退到了几十米开外。可游击队员还没缓过劲来，敌人又朝方家围发起了第二轮进攻。由于围屋的围墙比较坚固，躲在垛口和枪眼后头射击的游击队员伤亡较小，敌人强攻了大半个上午仍没有太大进展。周春强许是悟到了什么，两轮进攻之后居然按兵不动，一直到中午也未见动静。
　　
红翻天　第三十九章（8）
黄矮古抓紧这空当儿清点了一下人数，游击队牺牲了八名战士，五个挂彩。虽说比敌人的伤亡要小，但弹药不多了，粮食也将告罄，加上一夜未眠，人人脸上俱浮出疲惫。黄矮古清楚事态的严重，圆脸上多了几分严峻，不过他并没有因此而慌张，而是有条不紊地将队员、枪支重新编了组，再根据地形进行合理配备，还抓紧时间让大家分批休息，以恢复体力，沉着、干练的作风令人折服。
　　马丽和阿芳忙着救护伤员，一刻也没闲着，所幸那几个队员都是轻伤。包扎完伤员，她俩冲到厅堂去看方梦袍夫妇。刚迈过门槛，阿芳便蒙着眼睛发出了一声尖叫；马丽浑身颤抖，酸软的双腿直往下跪，好不容易才稳住身子。
　　方梦袍和红云都断气了，厅堂里一片血光。床上的红云弓背叉腿坐着，腹部从中间切开，一把匕首插在腹部下方。她身子前探，血淋淋的双手往前伸着，像是要去够什么东西，脸上一副焦灼的表情。看样子红云死时胎儿从她手中滚落并滑到了床板外侧面，但胎儿并没有掉下去，因为红云还没来得及剪断脐带。跪在床板前的方梦袍仍保持着临死挣扎的姿势，用宽厚的肩挡住滚落的婴儿。婴儿尽管长得瘦小却非常健康，他闭着眼睛在方梦袍肩上欢快地踢腾着小腿，一边饥饿地吧嗒着小手，一边发出哼哼声。
　　“梦袍——！红云——！”
　　马丽、阿芳齐齐扑过去，搂着方梦袍和红云的尸身嘶声呼喊。孩子受到了惊吓，突然响亮地啼哭起来：“嗯——啊——！嗯——啊——！”
　　马丽含泪剪断了脐带，将浑身是血的孩子送到红云怀里。孩子本能地往她双乳间钻，小脑袋一拱，红云缓缓倒下，几颗巨大的泪珠从她眼角沁出，唇边浮出一丝隐约的笑意，慢慢地合上了眼睛。
　　孩子小狗一样继续在红云怀中拱动，小嘴张得大大的，就在孩子快要叼住红云的奶头时，马丽抱起孩子尖叫着跑开了，然后脱下贴身穿的夹衣，小心地给细伢做了个暖和的襁褓。哭得眼桃红肿的阿芳从灶下端来了米汤，开始给啼哭的细伢喂食，小家伙贪婪地吮吸着，阿芳泪流满面，禁不住哭出了声。
　　“红云姐说了，生了崽就叫得胜。阿芳，你带着得胜到楼上去。从现在起，你的任务就是带好得胜、虎子和阿珍，别的不用管。”
　　马丽说完把方梦袍搬回床上。她打了两盆水，将方梦袍和红云的身体揩净，又找了针线将红云的肚子缝上，然后木雕般坐在床前，呆呆地看着他们。
　　也许是见到了盼望已久的孩子，方梦袍的遗容非常安详。马丽用自己的脸久久贴着他已经变凉的脸，将那双曾经呵护过自己的大手盖在红云手上，然后跪在床边把脸埋在红云正在失去体温的掌中，无声地抽泣着。
　　外面又响起密集的枪声，金箔般的阳光似被这枪声灼痛了，颤舞出阵阵烟尘。硝烟飘进屋内，混合着红云掌上的血腥味，让马丽生出种奇异的感觉。这感觉既陌生新奇又似曾相识。是很小很小的时候吧？也是这样的一张床，床上摆着两具僵硬的尸体。有人抱着她坐在床前，小声地祈祷着：愿你们的在天之灵，保佑这个孩子吧……
　　是谁在说话？回望十多年的岁月，时光的帷幕在这相似的场景中缓缓拉开，她看见年轻但已死去的父母双双躺在床上，边上坐着喃喃自语的查理伯伯。年幼的她尚不知悲伤，正从陈查理臂弯中朝外张望。
　　马丽伏在红云冰冷的掌中拾回了儿时依稀远逝的一点记忆，虽说只是碎片，却让她多年郁积在心的那点遗憾得到了化解：我原来是见过父母的！
　　红云姐，谢谢你灵魂的引领，让我终于看到并看清了过往的岁月。你放心，我拼死也要保护好你和梦袍的儿子得胜。而且我会把他当成自己的亲骨肉。因为你爱着的男人，我也深深爱着，并将永永远远爱下去。得胜将来一定会成长为一个坚强的革命战士，就像您和梦袍大哥一样！
　　当马丽起身和红云、方梦袍道别时，红云紧蹙的眉尖松开了，仿佛睡着了一般甜美。马丽深情地凝望了他俩一眼，抓起桌旁的枪爬上了屋顶上的夹墙。
　　
红翻天　第三十九章（9）
太阳白花花照着，昨日还如诗如画的方家冲此刻笼罩在死亡的气息中，围屋周围散落的尸首在太阳的炙烤下散发出淡淡的异味，河岸两旁的树丛里落满了乌鸦。乌鸦们不时冲天盘旋几圈，起落间翅膀下那片强烈的白与身上浓重的黑形成鲜明与不祥的对比。


　　马丽沿夹墙走了一遭，发现又有四个战士牺牲了，几位负轻伤的战士自己做了简单的包扎后正伏在垛口守望敌人。队员们的弹药所剩无几了，围内所有能移动的木料、石头全搬上了夹墙。
　　在最危险、敌人最容易攻进的断墙那儿，马丽看见了满脸硝烟的黄矮古。见到她加入战斗的行列，黄矮古很高兴，他咧嘴笑了笑，那排整齐的牙齿在阳光下闪烁出耀眼的白光。马丽告诉他方梦袍夫妇都死了，笑容顿时僵在他脸上，不一会儿他对着苍天仰起脸，马丽才发现他是想把眼泪倒回眼眶里。
　　“对不起，是我害了他们，是我害了他们啊！”
　　黄矮古痛心地捶打着胸脯，仰天长啸，就像一头巨兽在怒吼。如此这般之后，他走到马丽面前，低声道：
　　“马丽姑娘，这里不一定能顶住，你马上带着得胜、虎子和阿珍到山洞里去。这是命令！嘿，狗×的白狗子又来了！还有，你得让阿芳给大家弄点儿吃的来，吃饱了好跟他们拼刺刀！再多烧几锅开水给我挑上来，老子给他们洗热水澡。”
　　马丽看见敌人蚁公般往方家围涌来。
　　“队长，顶在前头的又是老百姓！哎呀，后面还有两副棺材……不得了，白狗子是用棺材装炸药炸墙来了！”
　　一个眼力好的年轻队员失声叫道。马丽看见黑压压涌来的不光是团丁，而且有白军的正规部队，不由急得脸发白：
　　“黄队长，周春强搬援兵来了！怎么办？”
　　“等老百姓走近了我们再打！马丽你快走，别在这耽误了。”黄矮古鼻翼冒出了点点汗珠，他不容置疑地推马丽离开。马丽知道情势异常紧急，赶紧扭身去烧水。
　　阿芳怀中的得胜已沉沉睡去，她找了根背带仔细地将孩子捆在了虎子背上。六岁的虎子以前背过妹妹阿珍，老练地让阿芳放心，这边紧紧攥住妹妹的小手，兄妹俩惊恐而又安静地缩在屋角。阿芳心疼地亲了亲虎子和阿珍，转身和马丽忙乎开了。
　　马丽起初还想听从黄矮古的安排，让阿芳把孩子带进山洞去，后来一想，这山洞已被周春强发现了，孩子进了洞也是死路一条，倒不如放在身边相机行事，所以没有吭声。
　　粮食已经吃完了，马丽费了好大劲才在一个屋角找出半箩糙米。她俩刚把糙米倒下锅，耳边便响起一阵密集的枪声，接着一声惊天动地的爆炸声，屋瓦刷啦啦直响，掉下厚厚一层粉尘。
　　“不好了，西边的墙炸开了！同志们，快到西边去啊！”
　　硝烟中有人大喊。马丽和阿芳一愣，顾不得这锅粥了，拿起木棍快步朝西边跑去。
　　爆炸声停了，出现在马丽和阿芳眼前的，是彻底坍塌的一道主围墙，到处是砖头、泥土、血块和残肢。黄矮古被气浪掀落在粪寮门口，右腿不见踪影。马丽赶忙冲过去抢救黄矮古，这时又有几颗手榴弹炸开了，刚才还在蠕动的人一个也不见了。敌人怪叫着往里冲，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几个游击队员和白匪展开了激烈的肉搏战。
　　阿芳没想到敌人这么快就冲进来了，缩在墙根下不知如何是好。一个高大的白军端起刺刀朝她刺去，眼看就要刺中阿芳了。马丽倏地跳起，抄起一根木棍劈头盖脸一阵乱打，将白军敲昏在地。阿芳拾起白狗子的枪，一时却不知道怎样使，急得边摆弄边喊：
　　“马丽姐，你快去找虎子和阿珍，我和他们拼了！”
　　又有一伙敌人从缺口涌进来。阿芳这时已镇定下来，她不愧是猎户的女儿，一支枪握在手里马上便运用自如，而且她枪法奇准，用打猎的姿势出手就撂倒了三四个。白军以为遭了埋伏，纷纷后撤。游击队员们赢得了喘息的机会，他们捡起敌人的枪，抢占了有利地形，开始朝围外射击。
　　
红翻天　第三十九章（10）
马丽把黄矮古背到厅堂，从身上撕下一块布，一层层地为他包那条断腿。黄矮古苏醒过来，对马丽说：“多谢了！”苍白的脸上露出一缕苍白的笑容。马丽正要说话，忽然听见阿珍的哭声，哭声幽幽的，扯得她一颗心生痛。
　　“马丽，你快去看看细鬼，我不要紧，有这个保佑！”
　　黄矮古从腰间摸出一颗土雷朝她晃了晃，马丽说了声“保重”，一头扎进了硝烟中。
　　白军已经攻进了围子，剩下的六七个游击队员撤进了厅堂。马丽没有看见阿芳，急得大喊起来，但没有听见回答。她正想去找，阿珍抱着得胜走到了院坪上。比阿珍更小的婴儿在她小小的怀里哇哇地哭，婴儿身上挂着那条长长的红背带。阿珍抱不住挣扎着哭泣的孩子，脚步踉踉跄跄，眼看要倒下了。马丽飞跑过去，一把将她和得胜搂在了怀里。
　　“哥哥呢？”马丽急得四处张望。
　　阿珍往硝烟弥漫的缺口一指：“他去捡子弹壳了！”
　　马丽擦了擦眼镜上的灰尘，却只看到一片淡黄色的袅袅飘荡的硝烟，直呛人口鼻。她将阿珍带到厅堂，阿珍看见血淋淋的方梦袍夫妇和黄矮古，幼小的身躯恐惧地颤抖起来。“不，我不进去！”她说。
　　“阿珍，这是得胜的爸妈，他俩睡着了。你不要怕，这个黄叔叔会保护你的。你不要动，弟弟哭也不要动。我去找哥哥，你在这儿等我，好吗？”
　　马丽指了指黄矮古，本希望他说两句话，为阿珍壮壮胆子，不料他昏过去了，她只好将阿珍拉到神案后头的空当儿里，让她藏起来。阿珍懂事地摇晃着哭闹的得胜，一边哀哀地抽泣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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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马丽飞也似的扑进了硝烟中，她一定要找到虎子。还好虎子没有往围墙缺口处走，而是在一个墙角里捡子弹壳，乌乌涂涂的脸上漾着兴奋。见了马丽，他高兴地向她炫耀着衣兜里的战利品，马丽把枪往胸前一挎，背起虎子飞奔回厅堂，而后抱着得胜、牵着阿珍和虎子往大门口跑。
　　白军开始进攻厅堂了，剩下的游击队员拼死抵抗。门口这边暂时还是安全的，马丽费力地打开大门，正要牵着虎子、阿珍出去，却见弥漫的硝烟中兀地冒出张竹椅，竹椅上像一块石头那样坐着脸色上血色全无的周春强。
　　马丽在看见周春强那一刻便停下了，冷峻的脸上散发出一种圣洁的光芒。她知道奇迹决无可能发生，现在怎样努力也是枉然，倒不如从容应对。周春强和那几个抬着躺椅的团丁全愣住了。他扫视着怀抱婴儿的马丽和她身旁两个惊恐的孩子，阴鸷的脸上掠过丝奇异的表情。
　　“不……不……不要开枪！”
　　可惜他在错愕中发出的声音太小。爆豆般的枪声在他下达命令的同时劈劈啪啪地响了。接下来的一幕就像是赣州戏院里放的那些美国战争电影，残酷而又凄美：
　　橙黄色的子弹马蜂般飞进了马丽的身体，在她的衣服上留下一个个小小的黑洞。马丽在俯身护着几个孩子中抬起头来，绿色的眸子飘落在周春强那张惊诧的脸上，慢慢变得空洞而虚无。周春强还没反应过来，她修长的躯体便斜倚到了门上。阿珍和虎子奇怪地盯着她胸前汩汩淌出的鲜血，眼中露出深深的恐惧。
　　“别怕，虎子，抱着弟弟，带着妹妹，过，过桥！”
　　马丽喘息着，艰难地将沾满鲜血的得胜塞进了表情麻木的虎子手中，又抬起头对周春强笑笑，嘴里结结巴巴地说：
　　“春强，放，放过孩子，最小的一个，是马龙的……”
　　话音戛然而止，马丽的头一仰，像一堆雪那样塌下去，在她刚刚靠着的那扇木头门上留下一大道猩红的血迹，看上去触目惊心。
　　天上是谁在呼唤？马丽的身体一阵轻松，灵魂风似的飞到了彩云边。她看见两颗泪珠挂在周春强腮边，仿佛两柱冰冷的水晶。
　　借助沉沉飘荡的硝烟，黄矮古不知在什么时候爬出了厅堂，断腿上淌下的鲜血在院坪上拖出条褐色的印子。他爬得很慢，而且很隐蔽，就像一具偶尔蠕动的尸体，以至谁也没有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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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翻天　第三十九章（11）
这时候团丁们已把抬着的那张竹椅放了下来，周春强扶着腰，艰难地走到了马丽面前。他先是不相信似的把手伸向马丽的鼻翼，看她还有没有呼吸，接着又孩子似的翻过她的身子，一个个数着马丽胸前的弹洞。他数得非常认真，仿佛这不是在战场上，而是和马龙、马丽、妹妹春霞，在做着一个有趣的游戏。他一字一顿地数着说：“一、二、三、四、五……”
　　匍匐在地的黄矮古忽然撑起身子，把手中攥着的一颗土雷，照着周春强奋力扔了过来。
　　轰……
　　在爆炸声中，周春强一阵惊愕，颓然趴在马丽的尸体上。
　　
红翻天　第四十章（1）
江采萍牺牲后，刘观音和周春霞暂住在城西豆腐坊老板黄大花家中，对外谎称是其乡下的亲戚。她每日挑着豆腐花沿街去叫卖，周春霞则化装成烟花女子，每当夜幕降临的时候四处闲逛，为的是摸清西门口的岗哨和孙力的行踪。偶尔路过南门口细脚仔家，两人会生出诸多感叹，感叹人心，感叹时局，感叹招弟为什么和她们走不到一起。
　　这时招弟和她老公王千金一家，已从安远版石返回了瑞金，重新过上了闹红前那种安逸的小日子。由于和瑞金县国民党党部书记有点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关系，王千金很快在白军的队伍里混了个小头目，管西门口一带的巡逻。有儿子撑腰，细脚仔容光焕发，从前的榨油坊前些天也重新开张了。开张时放了许多的鞭炮，请了十几桌酒，一派热闹景象。招弟一直在保胎，许是吃了补药又走动得少的缘故，她长胖了许多，肚子大得像个球，有时出来买买菜，身后便传来细脚仔的一声声叮嘱，她成了王家的心肝宝贝。
　　细脚仔对招弟比以前好多了，王千金更是对她宝贝得不行，招弟的眉尖却终日锁着，脸上总是浮着一层忧色。她经常倚门而立，略微肿胀的双目茫然四顾，像有什么东西再也找不回来了。招弟不知道，这些日子一直有一双眼睛在盯着她，眸子里射出期盼的光芒。这是刘观音的眸子。这几日刘观音有意在招弟对门摆下担子，希望能和她对上话，不巧的是每回都遇上细脚仔出门买菜，刘观音怕她认出自己，只好挑着担子怏怏离去。
　　有一次，刘观音看见招弟站在家门口朝自己这边张望，高兴得立马从墙角闪出，向招弟频频招手，谁知招弟却慌张地转身走了。那一刻刘观音很伤心，甚至很愤慨，心想这等势利与胆怯之人早早离开红军队伍也是好事，免得遇事把握不住自己。她为之气结和伤心，真想再也不见她了，可回到住处和春霞商量了一番，有些事还非得她出面才行，于是决定还是冒险找她一下，因为游击队需要招弟和王千金的帮助。
　　自上次偶遇孙力，周春霞白天一般不出门，在豆腐坊里帮着做事，倒也像模像样。豆腐坊老板黄大花是个白皮红心的保长，酷爱唱戏，苏维埃时期的两次提灯大会他曾大出风头，和蓝衫团员们非常熟悉，与红鹰突击队也常有来往。瑞金沦陷后他虽“自新”了，却没出卖同志，还算是个有骨气的人。
　　狗东西孙力由于清剿期间指认了不少红军和游击队员，受到上司赏识，不久前出任瑞金的副县长，得意之极。为了培植势力，他开始利用职权，给一些要好的人安排些小职位。黄大花以前和孙力关系不错，近来又进贡了一些东西，孙力上台后便让他当了保长。黄大花为人不错，当保长后为游击队做了不少事。当周春霞、刘观音找到他说要找落脚点时，他二话没说，便把她俩接进了自己家中。
　　找到这么个落脚点不容易，所以周春霞和刘观音异常小心。出门前刘观音总是用锅灰把脸抹得更黑，头发蓬乱地压在斗笠下，满是补丁的衣服外再罩上条黑布围裙，看上去像个中年妇女。
　　此刻她蹲在细脚仔家对面的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