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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在天堂里遇见的五个人-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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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能给我做……”    
    她将两只手掌合拢,好像在祈祷。    
    “行啦,小家伙。我可没有一整天时间陪你。”    
    “你能给我做一个动物吗?你能吗?”    
    爱迪抬起头,好像他得考虑一下。然后,他把手伸进他的衬衫口袋,拿出三个黄色的烟斗通条,他揣着这些通条就是派这用场的。    
    “太好啦!”小女孩拍手说道。    
    爱迪开始扭曲烟斗通条。    
    “你的父母呢?”    
    “在坐游乐车。”    
    “不带你?”    
    女孩耸耸肩。“我妈妈和他的男朋友。”    
    爱迪抬起头。哦。    
    他把烟斗通条弯成几个小圈,然后,再把小圈扭在一起。他的手现在有些颤抖,所以做的比过去慢了,但是,没过一会儿,烟斗通条就变成了脑袋、耳朵、身体和尾巴。    
    “一只兔子?”小女孩说。    
    爱迪眨了眨眼睛。    
    “谢……谢你!”    
    小女孩一转身跑开了,消失在那个孩子们甚至不知道自己的脚步在动的地方。爱迪又抹了抹额头,闭上眼睛,坐进椅子里,想让那首老歌重新回到脑海里。    
    一只海鸥从头顶上飞过,厉声地叫着。    
    人们怎样选择他们的临终遗言?他们知道这些话的分量吗?注定是智慧之词吗?    
    到爱迪八十三岁生日的时候,他几乎失去了所有他在意的人。有些人英年早逝,有些人得以颐养天年,然后被疾病或事故带走。葬礼上,爱迪听到哀悼的人们回忆起他们的临终遗言。“好像他知道自己要死了……”有些人会这样说。    
    爱迪从来不信这一套。就他的理解,你的大限该来的时候就来了,仅此而已。在行将上路之际,你同样可能说些愚蠢的话。    
    为了记录起见,爱迪的临终遗言将是:“退后!——”    
    此刻,爱迪听到了他生命里最后几分钟的声音。海浪的撞击声,远处摇滚乐的嘭嘭声,还有一架嗡嗡作响的小型双翼飞机,机尾上拖着个广告牌。还有这个——    
    “哦,我的天哪!快看!”    
    爱迪感到他的眼珠在眼皮底下竖了起来。多年以来,他已经谙熟“红宝石码头”的每一种声音,这些声音像催眠曲一样能让他酣然熟睡。    
    这声音不是催眠曲。    
    “哦,我的天哪!快看!”    
    爱迪骤然挺直了身体。一个胳膊胖出窝窝的女人,手拎一个购物袋,指着前方,尖声叫着。一小群人围在她的四周,眼睛朝天上望着。    
    爱迪一眼就看到了。在“弗雷迪自由落体”的顶端,那个新的“塔降”游乐车,其中有一部小车倾斜了,好像在卸货一样。四个乘客,两男两女,仅靠一根安全杆拦着,正狂乱地试图抓住任何他们能抓住的东西。    
    


第一部分结局(4)

    “哦,我的天哪!”胖女人大叫着。“那些人!他们要掉下来了!”    
    爱迪皮带上的无线电里传来一声嘶吼。“爱迪!爱迪!”    
    他按下键钮。“我看到了!叫保安!”    
         
    人们从海滩上跑过来,用手指着,好像他们演习过一样。看哪!在上面!游乐车中邪了!爱迪抓起拐杖,脚步咚咚地赶到了游乐车地面平台四周的安全栏前,一路上,钥匙串在他的胯上叮当作响。他心脏急速跳动。    
    “弗雷迪自由落体”一次降下两部小车,令人惊心动魄的降落在最后一瞬间会被一股强劲的液压气托住。一部小车怎么会这样脱轨呢?它倾斜在离顶部平台只有几英尺的地方,好像就在它已经开始下降的时候忽然又改变了主意。    
    爱迪赶到了大门口,不得不停下来喘口气。多米尼克跑过来,差点撞上他。    
    “听我说!”爱迪说道,抓住多米尼克的肩膀。他的手抓得太重,多米尼克痛得咧了咧嘴。“听我说!谁在上面?”    
    “威利。”    
    “好。他肯定按了紧急刹车。这就是为什么车会吊在那里。从梯子爬上去,告诉威利用手解除安全控制,好让那些人出来。明白了吗?安全控制阀在车的后面,所以,你一定要拉着他,他才能将身体探出去。明白了吗?然后……然后,你们两个人——你们两个人,不是一个,明白吗?——你们两个人一起将他们拉出来!一个拖着另一个!明白了吗?……明白了吗?    
    多米尼克迅速地点点头。    
    “然后,把那个该死的车放下来,我们好弄明白怎么回事!”    
    爱迪头痛欲裂。虽然他的游乐场从来没出过任何大事故,但他听说过他这一行里的恐怖事件。有一次,在布莱顿,一架缆车的螺栓松动了,两个人掉下去摔死了。还有一次,在“奇境公园”,一个男人想从疯狂过山车的轨道上跨过去,结果掉了下去,身体卡到腋窝处。他像楔子一样被卡在那里,尖声叫着,一辆疯狂过山车风驰电掣地朝他驶过来,然后……唉,那次最惨了。    
    爱迪强迫自己不再想这些。现在,他的四周都是人,手捂在嘴上,望着多米尼克顺着梯子往上爬。爱迪努力地想回忆起“弗雷迪自由落体”的内部结构。发动机、滚轴、液压、密封垫、电缆。车怎么会脱轨呢?他的目光顺着游乐车,从顶部那四个惊恐万状的人,看到塔身,然后看到底座。发动机、滚轴、液压、密封垫、电缆……    
    多米尼克爬到了顶部平台。他依照爱迪说的,拉着威利,让他探出身去,解除游乐车后面的控制阀。一个女乘客扑过去想抓住威利,差点把他从平台上拉下来。人群倒吸了口冷气。    
    “等等……”爱迪自言自语道。    
    威利又试了一次。这回,他成功地解除了安全控制。    
    “电缆……”爱迪嘟哝着。    
    安全杆抬了起来,人群中发出“啊——”的声音。游乐车乘客被迅速地拉到平台上。    
    “电缆要断了……”    
    爱迪说得没错。在“弗雷迪自由落体”的底座里面,人们看不见的地方,几个月以来,拉动二号车的电缆,一直在一个被卡住的滑轮上摩擦。因为滑轮被卡住了,所以电缆的钢线在一根根地被扯断——像剥一粟玉米那样——直到整个电缆几乎被磨断了。没人注意到。怎么能注意到呢?只有什么人爬到机器里去,才能看到这令人难以想象的问题所在。    
    滑轮是被一个小东西卡住的。这小东西一定是在一个巧得不能再巧的瞬间掉进缝里去的。    
    那是一把车钥匙。    
    “别把车放下来!”爱迪大叫着,挥舞着手臂。“嘿!嘿——!是电缆!别把车放下来!电缆会断!”    
    他的声音被人群淹没了。威利和多米尼克将最后一个乘客从车里拉了出来,人群狂呼起来。四个人都安全无恙。他们在顶部平台上拥抱起来。    
    “多米!威利!”爱迪大叫着。有人撞到他的腰上,把他的对讲机撞到了地上。爱迪弯腰去拾。威利走到控制台。他将手指按在绿色的键钮上。爱迪抬起头来。    
    “不要,不要,不要,不要哇!”    
    爱迪转向人群。“退后!——”    
    他声音里的某种东西,引起了人们的注意。大家停下欢呼,开始散开。“弗雷迪自由落体”的底部清出了一块空地。    
    然后,爱迪看到了他生命里的最后一张脸。    
    她趴在游乐车的金属底座上,好像是被人撞下去的,她流着鼻涕,眼里充满泪水,是那个手上拿着烟斗通条做成的小动物的小女孩。艾米?安妮?    
    “妈……妈妈……妈妈……”她几乎有节奏地啜泣着,身体僵住了,就像那些站在原地不动号啕大哭的孩子们一样。    
    “妈……妈妈……妈……妈妈……”    
    爱迪的眼光从她身上飞快地射向游乐车。他还有时间吗?她离游乐车……    
    呼!太迟了。游乐车落下来了——天哪,他把刹车放开了!——在爱迪的眼里,周围的一切骤然变成了水底下的慢动作。他丢掉拐杖,蹬了一下那条坏腿,一阵刺痛几乎让他摔倒。一大跨步。又一大跨步。在“弗雷迪自由落体”的里面,电缆上的最后一根钢线磨断了,散在液压线上。二号车飞驰而下,全无阻拦,像一块巨石滚下悬崖。    
    


第一部分结局(5)

     在生命的最后时刻里,爱迪好像听到了整个世界的声音:远处的尖叫声、海浪声、音乐声、风声,以及一个忽高忽低难听的声音,他意识到,原来那是从他自己的胸腔里迸发出来的声音。小女孩举起双手。爱迪扑了过去。他的坏腿一瘸。他半飞半跌地朝她扑了过去,栽倒在金属平台上。金属平台撕开他的衬衫,擦破了他的皮肤,正好在那个写着“爱迪”和“维修部”的补片下面。他感到两只手握在了他的手里,两只小手。    
         
    一场惊人的震撼。    
    一道炫目的闪光。    
    然后,一片空寂。    
    


第一部分今天是爱迪的生日

     这是二十世纪二十年代,在城里一个最贫穷区域里的一家拥挤的医院中,爱迪的父亲坐在等候室里,像其他父亲们一样,吸着香烟。一个护士手里拿着夹纸写字板走了进来。她喊了他的名字,读错了音。其他男人们吐着烟雾。那又怎么样?    
    他举起手。    
         
    “恭喜了,”护士说道。    
    他跟在她的后面,顺着走廊,来到了新生儿育婴室。他的鞋在地板上啪嗒作响。    
    “在这儿等吧,”她说道。    
    透过玻璃窗,他看到她查看木头小床上的号码。她经过一个,不是他的,又一个,不是他的,又一个,不是他的,又一个,还不是他的。    
    她停下脚步。在那儿,在毯子下面,一个戴着蓝帽子的小脑袋。她又核实了一下她的写字板,然后用手指了指。    
    爱迪的父亲喘着粗气,点点头。一时间,他的脸似乎沉了下来,好像一座桥垮了掉进河里。然后,他笑了。    
    他的孩子。    
    


第一部分旅途

    爱迪没有看到他生命最后一刻里发生的任何事情,没有码头,没有人群,也没有摔得粉碎的玻璃纤维游乐车。    
    在关于人死后的传说里,灵魂经常游荡在临别的那一刻,或者盘旋在高速公路上出事地点停泊的警车上空,或者像蜘蛛一样伏贴在医院病房的天花板上。这是那些获得了第二次生存机会的人们,出于某种原因,他们又回到了自己原来在这个世界里占据的位置上。    
         
    显然,爱迪没有得到第二次机会。    
    哪里……?    
    哪里……?    
    哪里……?    
    天空是一片迷蒙的南瓜色调,接着,变幻成了绿松石的深绿色,然后,便是酸橙的一片鲜绿。爱迪漂浮着,依然伸展着手臂。    
    哪里……?    
    塔车正在坠落。他记得这个。那个小女孩——艾米?安妮?——她正在哭。他记得这个。他记得扑上前去。他记得摔倒在平台上。他感到了她的两只小手握在他的手里。    
    然后怎么了?    
    我把她救出来了吗?    
    爱迪只能从远处想象着,好像事情发生在遥远的过去。更令人诧异的是,他没有任何感觉。他只感到一种宁静,像一个被抱在母亲怀里的孩子。    
    哪里……?    
    四周的天空再一次变幻了色调,变成一种葡萄柚的黄色,然后,变成深林般的青绿,再以后,变成一片粉色,一时间,偏偏让爱迪第一个想到了棉花糖。    
    我把她救出来了吗?    
    她活下来了吗?    
    我的烦恼……    
    ……在哪里?    
    我的疼痛在哪里?    
    正是这些东西不见了。他经历的每一份创伤,他忍受的每一种疼痛——都像奄奄的气息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他不再感到痛苦。他不再感到忧伤。他的意识,像一缕缕烟雾,只留下一片宁静。此刻,在他的脚下,色调又变幻了。什么东西在打漩。水。海洋。他漂浮在一片广阔的黄色大海上空。这会儿,大海看上去像蜜瓜。这会儿,大海看上去像蓝宝石。现在,他开始降落,朝着水面疾驰而下。速度之快,出乎他的意料,然而,他的脸上甚至不觉有一丝微风掠过,他也没有感到一点点恐惧。他看到了一片金色的沙滩。    
    然后,他沉到了水底下。    
    四周一片静谧。    
    我的烦恼在哪里?    
    我的疼痛在哪里?    
    


第一部分今天是爱迪的生日

     他今天五岁。这是一个星期天下午,在“红宝石码头”上。海滨走道俯瞰着绵延的白色沙滩,走道旁边竖起了野餐桌。一个香草蛋糕上插着蓝色的蜡烛。一碗橘子汁。人们在附近转来转去,有杂耍戏喊场人、杂耍演员、驯兽员,还有一些从渔场来的人。爱迪的父亲一如既往在玩纸牌。爱迪在他的脚边玩耍着。爱迪的哥哥乔正在一群老年妇女面前做俯卧撑,她们佯装兴致,礼貌地拍着手。    
         
    爱迪头戴一顶红色的牛仔帽,别着一把带皮套的玩具手枪,这些都是他的生日礼物。他站起身,从一伙人附近跑到另一伙人身边,拔出手枪,“砰,砰!”地叫着。    
    “小家伙,过来。”米基·希坐在一条长凳上招呼他。    
    “砰,砰!”爱迪叫道。    
    米基·希同他的父亲一起干活,修游乐车。他身体肥胖,戴着吊带,总是唱爱尔兰歌曲。爱迪觉得他身上有一种怪味,像止咳糖浆。    
    “过来,我给你来个‘生日碰头’,”他说道。“就像我们在爱尔兰时做的那样。”    
    突然,米基的两只大手伸到爱迪的腋下,把他举了起来,然后,他被翻转过来,头朝下倒挂在脚上。爱迪的帽子掉了。    
    “米基,小心!”爱迪的母亲叫道。爱迪的父亲抬起头,假装一笑,又回头打牌了。    
    “嘿,嘿,我抓住他了,”米基说道。“来啦,一年一碰头。”    
    米基小心地将爱迪放下,直到他的头擦到了地面。    
    “一!”    
    米基又把爱迪拉起来。大家哄笑着来凑热闹。他们喊着,“二!……三!”    
    大头朝下,爱迪分不清谁是谁。他的头沉重起来。    
    “四!……”他们喊着。“五!”    
    爱迪被翻过身来,放到地上。大家都鼓起掌来。爱迪伸手去捡帽子,踉跄一下,摔倒了。他从地上爬起来,摇摇摆摆地走到米基面前,朝他的胳膊上砸了几拳。    
    “嘿—嘿!这是什么意思,小家伙?”米基说道。大家都笑起来。爱迪扭头跑开,刚跑两步,就被搂进了母亲的怀里。    
    “你没事吧,我亲爱的生日男孩?”母亲近在眼前,他看到了她涂着暗红唇膏的嘴唇,柔软丰满的面颊和红褐色的鬈发。    
    “我给倒过来了,”他告诉她。    
    “我看到了,”她说。    
    她把帽子戴回到他的头上。过一会儿,她会带他到码头上散步,兴许还会带他去坐大象,或者去看打鱼人傍晚收网,那些鱼会像湿润闪亮的硬币一样翻腾跳跃。她会拉着他的手,告诉他,他生日这天真乖,让上帝都替他骄傲,这样,他就会觉得世界又正过来了。    
    


第一部分到达(1)

    爱迪在一个茶杯里醒了过来。    
    这是一座老式游乐车——一个硕大的茶杯,用乌黑发亮的木头做成,有一个贴着坐垫的椅子和一扇带钢折叶的门。爱迪的胳膊和腿搭在茶杯沿上。天空不断地变幻着色调,从皮鞋的棕色,变成了殷红色。    
         
    爱迪下意识地伸手去抓他的拐杖。最近几年,他总把它放在床边,早晨起床的时候,他有时一定要依赖拐杖才能站起来。爱迪感到难堪,他过去跟人打招呼的时候,可是用手捶对方肩膀的。    
    但是,这会儿,拐杖不见了,爱迪嘘了口气,试着站起身来。令人吃惊的是,他的背不痛了,腿也不痛了。他再一使劲,结果,他轻松地翻过了茶杯沿,脚跟不稳地站到了地上。他脑子里忽然闪过三个念头。    
    第一,他感觉好极了。    
    第二,他独自一人。    
    第三,他还在“红宝石码头”。    
    但是,这是一个截然不同的“红宝石码头”。帆布帐篷,宽阔的草坪,你几乎可以眼无遮蔽地看到海里长满青苔的防浪堤。游乐设施是消防站的红色和乳白色——没有蓝绿或棕紫——而且,每座游乐设施都有自己用木板搭成的售票厅。爱迪醒来时坐的茶杯,是一座很原始的游乐车,叫做“旋转茶杯”。游乐车招牌是用胶合板做成的,红宝石码头大街两旁的铺面前,都低低地挂着这样的招牌:    
    阿尔典雪茄!货真价实!    
    海鲜浓汤,十美分!    
    乘坐轰动本世纪的“风驰电掣”!    
    爱迪使劲地眨了眨眼睛。这是他童年时代的“红宝石码头”,大约七十五年前,惟一不同的是,一切都是崭新的,刚被刷过。那边是“螺旋滑行车”——几十年前已被拆除了的——那边是公共澡堂和海水游泳池,五十年代那会儿已经夷为平地了。再往那边,那高耸入云的,是最早的“阜氏摩天巨轮”——仍然涂着原先的白漆——再过去,便是他童年时的老街区和拥挤的砖结构出租公寓的房顶,窗前扯着一道道晒衣服的绳子。    
    爱迪想喊,但是他的声音只是一团粗糙的气息。他用嘴做成一个“嘿”的形状,喉咙里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他抓了抓自己的胳膊和腿。除了发不出声音之外,他感觉好极了。他走了一圈。他跳了跳。不觉得痛。在过去的十年里,他已经忘记了走路不痛是什么滋味,每次坐下时都要选好角度避免腰背痛。从外表看去,他同那天早晨没什么两样:胖墩墩的阔胸老人,戴了顶帽子,穿着短裤和棕色工作衫。但是,他现在灵敏多了。实际上,他灵敏得可以伸手够到脚踝骨后面,可以把一条腿抬到腹部。他像婴儿一样探索着自己的身体,被身体的新功能给迷住了,就像一个橡胶人在做伸展表演。    
    然后,他跑了起来。    
    哈——哈!跑哇!六十多年了,自从战争结束以后,爱迪就没有真正地跑过,但是,他现在跑起了,先是战战兢兢地试探了几步,然后,大踏步加速,快了,更快了,就像他年轻时那个奔跑的小伙子。他沿着海滨走道一路奔跑,经过玩钓鱼游戏的摊位(五分钱)和出租游泳衣的摊位(三分钱)。他跑过一架叫做“悠悠滑”的大滑梯。他沿着红宝石码头大街奔跑,头顶上是摩尔式的雄伟建筑,有尖尖的塔顶和洋葱形的圆屋顶。他跑过“巴黎式旋转木马”,一匹匹雕刻出的木马,玻璃镜子和乌力册风琴,全部簇新铮亮。似乎仅在一个小时之前,他还在车间里从旋转木马的零配件上刮铁锈来着。    
    他从旧游艺场的中心跑过,这里过去曾经是猜体重的人,算命的人和跳舞的吉普赛人工作的地方。他像一架滑翔机那样,收拢下颏,伸出双臂,每跑几步便跳一下,像孩子那样,仿佛跑着跑着就能飞起来了。若是有人看见,可能会觉得滑稽,这个白发苍苍的维修工,独自一人,模仿着飞机在滑翔。话说回来,每一个男人身上都有一个正在奔跑的男孩子,不管他变得多么苍老。    
    然后,爱迪停下不跑了。他听到了什么。一个细微的声音,好像从喇叭筒里传出来的。    
    “女士们、先生们,这位怎么样啊?你们见过这么可怕的景象吗……”    
    爱迪正站在一个大戏院前空寂的售票厅旁。头顶的招牌上写着    
    红宝石码头杂耍表演。    
    举世无双的怪异人物。    
    天哪!他们胖得出奇!他们瘦得出奇!    
    再看野人奇观!    
    杂耍表演。怪异表演厅。喧闹的走廊。爱迪记得至少五十前这些地方就被关闭了,时逢电视流行起来,人们不再需要杂耍表演来刺激他们的想象力。    
    “好好看一看这个怪物,生下来就这么奇形怪状……”    
    爱迪朝门里望去。他在这里遇见过一些怪人。有乔丽·简,五百多磅重,要两个男人才能把她推上阶梯。有一对连体姐妹,两人一根脊柱,能演奏乐器。有能吞剑的男人,长着络腮胡子的女人,还有一对印度兄弟,皮肤由于长年拉扯且浸在油里,已经变得像橡胶一样,一堆堆地耷拉在他们的肢体上。    
    爱迪小的时候,曾经为那些杂耍演员感到难过。他们被迫坐在小棚子里或者舞台上,有时还被关在铁笼里,人们打旁边走过,斜着眼睛,又是指点又是嘲弄。一个喊场人还会大吹大擂,指出这些人的怪异之处,爱迪这会儿听到的正是喊场人的声音。    
    


第一部分到达(2)

    “一定是命运的残酷安排,才叫人落得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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