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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讲个故事,你可别当真啊-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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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晚上,由管联志开车,堪堪快到目的地,眼睁还有一里多地的时候,突然停了。鲍富平从车厢末尾一个虎扑蹿上前来,敲玻璃问怎么了。管联志急道:“你看!你看!路边儿有个死人!”鲍富平开窗户一看,路旁有道沟,沟里有辆摩托车,已经摔得七零八落,四野全是零部件。不远的道旁倒着个人,显然没死,因为他还在手刨脚蹬呢。这人倒的地方在车灯光柱的边缘,道上没有路灯,看不真切。鲍富平愣了一会儿,突然抬起头,拍窗户叫道:“看他干吗啊!前头一个要死的等咱车呢!”管联志大惊,回过头来,用一种奇特的眼神看着鲍富平,好像在看一头额上生角、肋下生鳞的怪兽一般。“你说什么呢!”他声音不大,但表现出了极度的吃惊和愤怒,“眼前就有一个快死的啊!快下去救人!”说完推门下去了。
鲍富平从后门下来,赶上前去,双掌一推,把管联志推了个趔趄。“管秃子!”他喝道,“你他妈清醒一点儿!我们开的这个是救护车!”他用手指着车头,又换到另一只手指着前方,浑身颤抖,梗着脖子,“你别忘了你是干什么的,前面就一里地,有个人快他妈死了!”
管联志也急了,有样学样,双掌奋力一推鲍富平胸口,把自己推了个趔趄。他一扶眼镜,怒道:“姓鲍的!你说的这个是中国话吗?啊?眼前这个不是人吗?”鲍富平道:“是人怎么了?一时半会儿死不了!骑摩托车摔道边儿的咱俩一辈子见过多少了?”管联志双手一挥:“我没工夫跟你废话!起开!”说罢左踏半步,想要过去。说时迟,那时快,鲍富平踏罡步斗,一肩膀把管联志撞了个跟头。
“你他妈的,”他俯视着地上的管联志,“你管闲事管得已经疯了。”
说完,他歪头朝道边扑腾的那个人啐了口痰,大踏步走向救护车,点火,一掰轮儿,走了。管联志愣在当场,半晌才反应过来。他爬起来,三步并作两步走,来到伤员身边,做快速检查。他一边查,一边极快速而又极轻柔地叨咕:“没事,放心,别怕,我是大夫,救护车一会儿就来。”叨咕完一遍,又用蒙语叨咕一遍。他这个蒙语,汉人听不懂,内蒙古人整不明白。恰在此时,北风大作,一片片雪花飘下来,飘了没有三秒,就转成爆米花大小的雪粒,划着平行的斜线“唰唰唰”地切将下来,划在人脸上,恨不能划出一条血槽。管联志眼前一阵亮光,抬头一看,救护车亮着倒车灯又回来了。停在十几米外,鲍富平跳下车来,拉开后门一顿翻腾,然后气呼呼地走过来,“砰砰”地往地上放了两件棉大衣、一个急救包,然后转身,上车,又走了。
这个版本没有结尾。其实三个版本都没有像样的结尾,其共同结局就是俩人闹翻了,再也不说话了。没过多久,鲍富平离开医院,回了东北。他后来给一个大制药厂领导当司机,开丰田考斯特,开起来跟救护车差不多。有一回,他开车出大院门,迎头来一奥迪,两车都没有要让的意思,僵住了。车后面坐的领导把眼镜一摘,探头看了看。“小鲍,倒一把,让他进来。”领导说。鲍富平吃惊非小,心说我这车上拉的可是厂里的二把手啊,难道对面这个奥迪里是一把手?在路上,鲍富平忍了半天,终于还是没绷住。他问领导:“刚才那个奥迪里是什么人?”领导笑了笑说:“是咱总工的儿子,中药厂的副厂长。”鲍富平愈惊,心说一个集团分厂的副厂长,凭啥让这么大的领导给他让路?鲍富平一旦想什么事想不明白,就会不停地从牙缝吸气,“咝、咝”的。领导看出他不明白,又笑道:“这种年轻人,吃几个亏自然就长大了。”鲍富平问:“他这算吃什么亏了?”领导说:“他回去肯定要跟人家吹这个牛,他不知道,你还不知道吗?这丰田都是集团领导坐的;他爹知道他惹了考斯特,肯定得查,一查就知道下午谁坐你车出去了。”鲍富平听到此处,把自己代入那小子的位置想了想,顿觉毛骨悚然,童年时代被他爹严刑拷打的各种场面在脑海中层出不穷,车都不会开了。隔了一会儿,领导又缓缓地说:
“遇见事儿,不要较真儿顶牛。恶人自有恶人降,你没必要当那个恶人。我让你给他让路,你挺不服气是不是?我都没生气,你生什么气呢!这世上的事儿啊,都打抱不平,你可抱不过来。”
鲍富平差点儿脱口而出:别逼逼。幸亏忍住了。此刻,他突然非常想念管联志,但是,他不能回那个县医院找他去。他们的交情已经完了。他们的交情之所以完了,不论是因为版本一,还是版本二,还是版本三,总而言之,都没法儿回去找他。因为一旦见面,势必扯出当初那件事来,那件事还没完呢。这就好比年轻人谈恋爱,有时吵翻了闹分手,俄而又复合;复合以后如胶似漆,蜜里调油,好似完全把之前吵架的事情忘了。这事儿早晚要提起来,一旦提起,就会加上后来的重重怨念,再附上此前的种种不满,狠狠地再吵一番,如此往复。这有什么意义啊?
计算之王朱知碌
以前听过一个笑话,是这么说的:说在国外一个超市的收银台,一个中国小伙子收钱时不用计算器。每逢客人来,他便念念有词:十八,三块五,四十一块二——然后抬头望一会儿天,结果就出来了:六十二块七!买东西的老外惊道:我靠,云计算!这个笑话是在云计算这个概念刚开始流行的时候传开的,顺便还拿中国人的计算能力开了个玩笑。中国人在海外,口占心算,确实常常把老外惊个跟头,而那对我们来说只不过是基本功,否则小学都毕不了业。现在要讲到的这个朱知碌,比这个水平可高多了,连我这个中国人都一次次地被他惊倒。
朱知碌的活动场所非常有限,如果你成心找他,就在那么几个地方一蹲,准能蹲着。而且这人极好认。我认识他前后不长的时间里,他的人生经历了大起大落,悲欢离合,但这些变化都没能让他换掉他那身好认的行头。我第一次见他,是在肯德基吃罢早餐,站在门口的檐下抽烟。他打北边儿晃晃悠悠地走过来,把我吓了一跳。只见此人,身长八尺,宽肩膀细腰身,穿着一身破旧不堪的翻毛皮衣;从两个袖口里,探出长得盖住了手背的粗沙子色衬衫;再往下是十根炭条一般的手指,其中一根还戴着个银戒指,十分扎眼。一条破裤子全是洞,脚下穿一双哗哗作响的皮靴,上头的皮子磨得颜色各异。往头上看,面如黑锅铁,唇赛紫羊肝,一部长须蓬松干燥,打结分叉,不仔细看找不着嘴。这人长得太苦了,要说他能发财享福,谁都不信。他的两道眉毛、一对外眼角,和隐藏在胡子里的嘴角,全都呈八点二十状,两端向下撇着,一脸不乐意。而且他的脸太脏了,上一道下一道,在眉毛之间竖着还好几道,让人觉得他永远皱着眉头,一副要打人或者要挨打的相。他戴一顶破棒球帽,正当中一红五星,帽子外头挂着一副耳机,将两个耳朵包得严严实实。上世纪八十年代刚流行文化衫的时候,上头常有一句话叫“别理我,烦着呢”。他要是穿一件那个,简直绝了。可是他穿的就像刚从犹马镇跑出来似的。
这人走到我跟前,站住不动,怔怔地看我。他身量跟我差不多,但是我站在道牙子上,他得仰头看我。那一对耷拉眼角和满是期待的眼神真是令人印象深刻。我少年时,因为跟人照眼儿,教训惨痛,所以他看我的时候,我就把头扭向一边吹口哨。抽完烟,我把烟屁掐在垃圾桶的最上层,准备上班。谁料想他都不等我走,就伸手捏起那个烟屁,揣进兜里。
我惊得下巴差点儿掉了,竟然有人在我面前站着等烟屁!这不是CBD(中央商务区)吗?花了45秒让自己恢复理智之后,我从兜里拿出半盒中南海来,试探着冲他伸出手去。像他这身行头,很难判断他是流浪汉还是神经病,还是一个流浪的神经病。我这么做的时候,心情也很复杂。结果他也没犹豫,接过烟盒,拇指食指捏住盖子一掀一合,就那么一打闪的工夫,然后又打开盖子,抽出几根,把烟盒还给我。“谢了,”他的声音也像粗沙子,“你这里头十三根,我拿七根,且活呢。”说完把烟往兜里一揣,走了。
第二天吃完早饭,抽烟时我忽然想,就那么一掀一合,垂着他那耷拉眼皮,就能看清里头是十三根?但是那半盒头天已经抽完了,无从查证,只得作罢。正想着,这人又来了,看见我也是一愣,伸手把耳机摘了,愣头愣脑地问我:“你天天打这儿过啊?”我说是啊,他接忙又说:“我问这个,不是要讹你的烟。”这回见完面,有那么几天没看见他。再看见时已转入深秋,气温急转直下,他那身皮货显得挺合适。他坐在肯德基外头的道牙上抽烟屁,眯着眼睛晒太阳。见我来了,抬起夹着烟屁的右手打了个招呼。我左顾右盼了一会儿,四周都是行色匆匆的上班族,没人有那个闲工夫看我,就坐下了。他挺惊讶,说我打个招呼不是叫你坐下的意思,你忙你的吧。我说我也不忙,聊会儿天儿。我看准了他身上有了不得的故事。我有烟,他有故事,一拍即合。
他首先抱怨了自己的名字。他说他俩哥哥,一个叫朱知勤,当兵了;一个叫朱知俭,去南方闯茶叶行了,只有他这个名字,朱知碌,忙忙碌碌,一辈子苦命。知道忙碌,就能不忙碌了吗?人家俩哥哥就是不用忙,我就是跑断肠!勤俭碌,这也不挨着啊!我听完,结合我国计划生育政策,琢磨半天他多大岁数,没琢磨出来。
一打开话匣子,这人就说个不休。我时时警惕地抬头看看路过的,结果没人看我们。这一来是我自己的穿着也不怎么样,跟一个神经病坐在一起也不显得奇怪,二来是在这片儿上班的人自己就穿得够奇怪的了。我放下心来,问他做什么营生。他说,我都捡烟屁了,我还能做什么营生?我说那你靠什么吃饭,他伸手往兜里一掏,抓出一把钱来,撇着嘴拿手指捻了几下。“七十五块五,”他说,“这点儿花完了就没饭吃了。不过按说不至于。”我问他,你这把钱,是一直心里就有数,还是拿出来这么一捻立马就算出来?我这个问题还是从上回的半盒烟来的。他说:“心里有数,跟拿手里现数,对我来说没区别。”说着他又伸左手入囊,掏出一把硬币来,往我面前一举。我多少有点儿嫌脏,但是听故事成瘾,没办法只好捧哏。我摊开双手,他哗啦哗啦地把钢儿撒到我手里。我还是头一回从一个流浪汉手里拿到钱,太了不起了。
朱知碌说:“七个一块,九个五毛,九个一毛,一个五分。十二块四毛五。”他说这些数字时,完全不假思索,顺理成章,感觉就跟我说“床前明月光”一个意思。我拨弄着钢儿数了半天,还真没错。他伸出黑爪子往我手心里一抓,抓了几枚,摊开手一看:“三块六。”又抓了一把:“六块三。你手里是两块五毛五。”我数了数,心情十分复杂,一时语塞。这是因为我同时想说“真牛×”和“这有什么用啊”,不知道选择哪句好。朱知碌收回硬币,慢悠悠地讲下去。
朱知碌刚来北京的时候,跟一个深圳老板混中关村,卖MP3什么的,干了两年。第一年,业绩不错,加上他对数字天然的敏感和过人的计算天赋,老板让他管账。到了年底,南方老板喜欢发“利是”,就是红包。朱知碌拿了不少钱,过年回老家结了婚,把媳妇也带来北京闯荡。第二年,市场起了变化,买卖不行了。到了年底,老板一咬牙,还是发了一个厚厚的大红包,同时宣布公司解散了。所谓公司,盖老板加朱知碌二人之略。老板走了以后,朱知碌怅然若失,回到出租屋里跟媳妇头碰头把红包一拆,里头是一沓花花绿绿的纸。仔细看来,这些纸被横七竖八的锯齿线分隔成小块,每一块上都写着:中国福利彩票。
这件事是朱知碌命运的转折点,因为他去兑奖时发现,满满的三大卷,上百张彩票,一分钱也没中。这确实有点儿离谱。我买过几回彩票,有时不中,有时中五块十块,但我买的全部彩票加起来也没到一百张。朱知碌刚要离开,忽然发现兑奖点有一种“彩民报”。这东西实际上是印刷成报纸状的传单,上面是近期号码、走势分析一类的东西。朱知碌拿了一张回家在灯下研读,忽然大笑起来。“哈哈哈哈,什么东西这是!”朱知碌乐道,把媳妇吓了一跳。
接下来几周,朱知碌不出去找工作,拿着几根颜色各异的笔在家写写算算。写满一本练习本,又跑出去买了几本空的,还拿了几张最新的彩民报回来。媳妇问他这是干吗,他也不答,就说你好儿吧。过了几个礼拜,朱知碌揣着五十块钱,意气风发地走向彩票点。我听他讲至此处,热血沸腾,有一种隐居深山修炼多年的高手下山复仇的感觉。没想到后面的故事殊为凄惨:他买了50块钱的彩票,回家交给媳妇保管,说准保中奖,结果到头来又是一分没中。我听完,一时间以为他修炼的是如何买彩票保证不中的秘籍。
朱知碌大怒,更加闭门不出,潜心研究起来。每隔几周,就出去实践,结果总是惨不忍睹。偶有斩获,也不是他想要的结果。他想要的是:我这一张纸递过去,过两天一开奖,必中其中一条,且是大奖。他说他那时以为自己已经摸透了彩票的规律,太轻敌了。
当然,我说这个故事悲惨,并不是关于彩票,而是关于他的人生。他连续这么搞了几个月之后,媳妇急了,说你不出去上班,不挣钱也就罢了,还花钱买彩票!买也罢了,能中也行啊,老娘随便买买都比你中得多!朱知碌说,你行你上啊!媳妇摔门而出,买了10块钱的彩票回来,转天中了50块,两人相对无语。
说到这里,需要先补充一些关于数字的事。这是因为后面的故事太容易猜到了。有关数字的天赋,朱知碌很小的时候就展露出来了。比方说,他走到电影院里,能够立刻知道有多少椅子,坐了多少人。他不是数,也不是计算,而是直接看到了数字。他站在路边看一会儿汽车,不需要动脑子,过了多少辆车都自动印在他脑子里。如果他的视网膜不小心接收到了其中一部分车牌号,他也能记下来。他很小的时候就展现出对电话号码的超强记忆能力,简直过目不忘。有一次,长辈问他,你是怎么记住电话号码的?他说不用记,看见就不会忘,比方说二大爷家的电话是×××××××,这七位加起来是25,相乘是0,因为中间有个0,如果不算那个0是6480。反着算也行……
所有人都推测他上学的时候数学一定次次满分,实际上并不是,因为他对几何不太上道儿,尤其是立体几何,所以最终总是损失小一半的分数。考过试的人都知道,你一份卷子得了60分,所得的分数那部分再精彩,你也是一个刚刚及格的成绩。譬如说,如果考语文,你的作文写出了诺贝尔奖的水平,但前面的古诗都没背下来,就没有用,这才叫考试。所以朱知碌最后没能上大学。
从学校出来以后,他干过不少工作,但并没有什么直接跟数字相关的。他要是能像开头那个笑话里讲的一样,去做收银员,现在说不定过着平实的生活,而不是从尘世上消失。其实他并没有真的消失,说不定只是故意让人找不着而已。总之,这依然算得上一个悲剧。现在回头说说彩票的事。
朱知碌的媳妇买了10块钱的彩票,中了50块,这令朱知碌大为振奋。这并不是因为他没见过50块钱,而是因为他发现了之前自己犯的错误所在。他拿着媳妇机选的数字,在自己写得密密麻麻的笔记本上寻寻觅觅,熬了好几个通宵,画了好些图形,最后没有纸,就画在墙上。媳妇起床一看,当场就哭了。她说:你把墙整这样,房东知道了咱赔得起吗?朱知碌说,有啥赔不起?很快咱就可以买自己的房子了。说罢翻出10块钱,扬长而去。
等他再回来,媳妇走了。他俩一共就租了一居室,里外一找,媳妇的衣服都没了,看来是真走了。当然,时间仓促,并没有收拾得太干净,也没有留下字条什么的。朱知碌跑出去找了好几圈,找到天黑没找到,只得作罢。过了几天,一开奖,中了。
这回,朱知碌中了个10万。
领了奖,他连像样的衣服都没买,坐上火车就回老家了。到老丈人家,敲完门,往门口一跪。老丈人一开门,差点儿吓出心脏病。只见朱知碌双手捧着一个大信封,举过头顶,口中念念有词。其中过程,朱知碌没有多讲,总之,有了10万块钱,一切恩怨瓦解冰消,不就是几个礼拜没上班吗?这下几年不上班都没关系啦!媳妇开开心心地跟他回了北京。对此,朱知碌特地解释道:俺们乡下人都很淳朴。
一回北京,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朱知碌和媳妇两家四支儿十里八乡的各种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都来北京了。借钱的借钱,看病的看病,开买卖的开买卖。这种故事,我听得太多,请他跳过了这一段,直接讲后来的事。我还替他补充道,甭问,后来一个还钱的都没有。媳妇让朱知碌去学个车本,拿剩下的钱去办个体出租执照,拉活儿养家。要是听了媳妇的,现在至少不用捡烟屁。朱知碌推三阻四就是不去学,到最后实在瞒不过,只好招认,他把剩下的钱陆陆续续都买了彩票,一分钱都没中。
讲到此处,变成了一个哲学命题。之前的10万是偶然还是必然?如果是必然,何以后来一分不中?如果是偶然,为什么偏偏发生在他这种数学天才身上,并且在计算了那么久、最终从媳妇身上发现了方法论之后才中?当然,偶然可以解释很多事情,这种东西无法深究。比方说,后来朱知碌的媳妇跟一个跟他们借过钱的老乡跑了这种事,是偶然还是必然?在实践中,要证明一件事并非偶然,最简单的办法就是在明确方法的指导下复现它。朱知碌经过努力,没能复现他媳妇跟别人跑了这件事,现在,他把全部精力都放在复现另一件事上:中10万。
讲完,朱知碌从兜里掏出一根烟,拿出镀金打火机慢悠悠地点上。吐了一口烟之后,他仰头往烟圈中望去。然后他说:“对面这个大厦有32层,咱们能看见的这部分有96个窗户。你说,我能干这些事,有什么用?能在哪行混碗饭吃?”我本待认真帮他想一想,但看他那耷拉眼角,似乎并没有期待什么答案。索性不想了。
朱知碌说,离了婚之后,他也曾经想过戒彩。“戒彩”这个词真是太出彩了。但是最后他没戒成,因为他思来想去,没有什么工作是既能挣钱,又能跟他深爱的数字们在一起的。唯有彩票,他又爱又恨的彩票。他说彩票的数学模型一直在变化,背后有很高的高人坐镇,不是他这么个肉脑子能算明白的。他只能偶尔钻个空子。几年里,他钻了不少空子,日子过得起起落落。有时候中个一万,有时候赔个八千。你很难想象一个对数字这么敏感的人不会理财,朱知碌就是这么一个人,他很清楚自己有多少钱,精确到小数点后两位,但他不会管钱。他花每一分钱时,脑子里都图形化地呈现出自己一共有多少钱、有多大一块飞出去了、剩下多少钱。他起初也买几件衣服,买喜欢的镀金打火机,买了当年混中关村时就一直想要但买不起的MP3和昂贵的耳机,还给自己买了个银戒指。他无论怎样清楚自己的财务状况,都总是把钱花秃噜。一开始,他靠预留出一部分锁在抽屉里的方式,还能租得起房,吃得起饭。但一个数学模型攻破之后,他就迫不及待地想实战一下,而模型级别的实战不是拿两块钱机选一注那么简单的,他需要规模化的投入,才能带来更大规模的产出。10块钱中巨奖那种事,后来只重现过一次。在他脑子里,每一个模型都像是一件新生产出来的、全身闪着摄人心魄的阴森森的光、肩膀上的一排镀金的铜管子喷着蒸汽、关节泛着机油味儿的复杂而凶残的重型武器。去买彩票,就像带着这些武器上阵打仗一样,令人全身肌肉紧绷,喉头忍不住发出低吼。
他把自己想象成了一个孤独的骑士,不断地挑战更大的风车。我有心说,别扯淡啦,人家再惨的骑士,好歹也有头驴呀!您都捡烟屁了。但这话太伤人了,我怕他揍我,没敢说。听完故事,我无以为报,但觉得给钱不太合适,就又给了他半盒烟。这回他没客气,全拿走了。我觉得故事听到这儿,差不多了,我并不喜欢这个人,当时。我觉得一个人买彩票买得都捡烟屁了,这种人还是离他远点儿吧。但是一分钟之后我就在想,已临深秋,朱知碌住在什么地方,怎样过冬?现在想来,真是咸吃萝卜淡操心。
朱知碌的武器博物馆里,摆满了各种各样凶残威猛的数学模型。他凭借这些武器,风光过,也落魄过。落魄的时候多。我见过一次他风光的时候。他风光的样子,跟落魄的样子,唯一的差别就是精神面貌特别好,喜欢说笑,说话的时候,腿总是颠颠颠,走路较快。外观上没有任何改变,还是那一套西部行头。那回我去吃早饭,还没进肯德基呢,他就早早地等在那儿了。见我来了,霍地站起,挥手说道:“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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