友情提示:如果本网页打开太慢或显示不完整,请尝试鼠标右键“刷新”本网页!
富士康小说网 返回本书目录 加入书签 我的书架 我的书签 TXT全本下载 『收藏到我的浏览器』

补天石-第2部分

快捷操作: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 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 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如果本书没有阅读完,想下次继续接着阅读,可使用上方 "收藏到我的浏览器" 功能 和 "加入书签" 功能!


  机要参谋莞尔一笑,说道:“当医生的,该比一般人更沉得住气才对。”说罢提起笔来,在电报纸上留下了十个字:军中有妇人,士气恐不扬。
  好妙的电文!“军中有妇人,士气恐不扬。”袁镇虽说看不惯尤天雷挥挥洒洒旁若无人的派头,也忍不住称奇叫好。做下级的,对上级不合时宜的决定,敢怒不敢言,千般委屈万种无奈的为难相,叫这十个字,抒写了个淋漓尽致。那委婉的商榷,无声的祈求,尽在不言之中,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句话。再说,现在办事需谨慎,万一上面怪罪下来,却总不能把一千年前的老杜从坟里揪出来,再踏上一只脚吧!
  北京时间八点整。内地已是车水马龙,人流熙攘,昆仑山上还是死一般沉静。由于地处极西,日出很晚,加之驻地又在层层叠叠的山影之中,到处还是墨黑一片,只相当于平日的凌晨四时。
  “袁科长,军区急电!”
  机要参谋很有风度地敲着卫生科长的门。因是夜间送报,虽在营区以内,尤天雷也佩戴着武器,着装煞是整齐。两长一短的敲门声,清晰而有韵律。
  袁镇一骨碌爬了起来。回电来了!军区老爷们这回的作风够紧张的了,昨日请示,今早回电就到了。大概是一上班就往昆仑山发报,全不体恤戍边的兄弟们正在做好梦呢!
  “怎么说的?”他迫不及待地问。
  机要参谋无动于衷:“绝密电报的报文,是不能念的,这是纪律。除非您是个文盲,我可以趴在您耳朵边,用自己的话,将中心意思给您复述一遍。”
  卖什么关子!袁镇扫兴地接过文件夹。他并不需要尤天雷照本宣科,只需点点头使个眼色,意思就全明白了。这可好,尤天雷脸上似笑非笑,实在令人猜不透。
  报是尤天雷译的。字很漂亮,也很工整。卫生科长翻过来掉过去地看了半天,最后才无力地合上报夹。
  报文也只有一句话,十个字:时代不同了,男女都一样。
  这一句较之杜工部的那一句,不知要强硬几多倍。袁镇只觉得耳鼓嗡嗡作响。
  再没有什么好商量的。袁镇迅速调整着自己的思维,思绪反倒变得单一而明确。事已至此,女兵们不可能退回山下,便只有一种选择:以最严格的军规去锻造她们,约束她们,直到她们成为同男性一样英勇无畏的战士!这其中所有的干系,所有的责任,袁镇作为她们的直接长官,便得一肩承当了。说实话,这是个倒霉的差事,袁镇深长地叹了一口气。
  起床号响了。
  女兵们在营房外洗漱。高原上秋天的黎明,倘无交加的风雪,还是颇有魅力的。蔚蓝色的星空,镶嵌在由曲折的冰峰轮廓构成的框架中,高远而神秘。昆仑山,是一座雄伟古老的高山,它和它无尽的子孙,组成了我们这座星球上最高耸的峰峦。在汗牛充栋的中国古文化典籍中,它有着无可比拟的光荣。昆仑山,是黄帝居住的地方,他巍峨磅礴的宫殿,建筑在昆仑之巅,百神在那里聚议,黄帝的威仪统辖着四方。宫殿的周围,是雪白的玉石栏杆。每一面,都有九口井,九扇门。看管这美妙绝伦的宫殿的,是一个名叫“陆吾”的天神。他有一张年青而英俊的面孔,背后却是老虎的身子和脚爪,拖着九条钢鞭似的尾巴。火红的凤凰在结着美玉的宝石树下起舞。昆仑山中央栽着一颗硕大无朋的天稻,每一粒稻谷都是鸡蛋大的珍珠……
  这就是神话中的昆仑山。真不知老祖宗们发挥了怎样浪漫的想象,才有了如此荒诞神奇的传说。什么宫殿!什么陆吾!什么天稻!没有,都没有。朱端阳看到的,除了冰雪,还是冰雪。也许在这不知多么深广的冰雪之下,存在着一个神话的世界?朱端阳不知道。下山的道路马上就封死,在此后六个多月的冬季里,这将成为与世隔绝的独立雪国。唯一能够联结昆仑山与外部世界的,只有空中虚无飘渺的电波。说不出是好奇还是害怕,朱端阳只是预感到一种新的生活,不管她愿意不愿意,欢迎不欢迎,已经开始了。
  她对着朦朦胧胧的曙光在梳头,整天窝在军帽中的秀发,因为绝少风尘的袭扰,格外青长,一旦解开约束,像蓬蓬松松的金鱼尾,飘然浮动。她轻轻地梳着,轻轻地走动着。脚下的毛皮鞋因为带子没有系紧,每走一步,都随着脚腕踢动一下,像是一只灵巧的小鹿,甩着它过于沉重的蹄子。
  尤天雷不知不觉站下了。他觉得眼前像一幅美丽的画。往日那些粗硕阴沉的山影,变得妩媚起来。作为普通的青年军官,他们可没有运筹帷幄的长官们那么忧心忡忡。当他从密码中译出那斩钉截铁的电文时,竟有几分兴奋。此刻,在清朗朗的晨光中,他看到女性久违了的头发,身上涌过一阵莫名的激动。那轻而蓝的发丝,像一块丝帕裹住了他的心,他想起了自己的妈妈,妹妹,以及一切引起过他好感的女人……
  循着尤天雷的视线,袁镇毫不费力地追踪到了正在梳头的朱端阳。压抑了许久的窝囊火,呼地引燃了。不给她们一个下马威还了得!多么厉害的相思病啊,连潜伏期都没有,这么快就发作了!漂亮的机要参谋不归他管,鞭长不及马腹,这没办法,女卫生员们,可是他的直接部下。
  “你叫什么名字?”他走过去,硬邦邦地问。
  朱端阳吓了一跳,猛地撩开头发,惊奇地望着他。
  袁镇反倒松了一口气:还好。简直是个小姑娘呢,除了眼睛很黑很亮之外,模样算不上出众。不过,防患于未然方为上策。他依旧板着面孔。
  没想到小姑娘竟像个皮球一样跳了起来:“我的名字,你好好想想吧!我都告诉你好儿遍了!”
  袁镇一下子哭笑不得。是的,出于礼貌,在第一次见面时,他就一一问过她们的名字。这几天偶尔对面碰上时,作为她们名义上的领导,袁镇找不出什么话好说,也是敷敷衍衍问问名字以示关怀。但他可没打算记住她们,想的只是快快将她们打发走了事。现在遭了这小丫头的抢白,反倒无话可说。然而。且慢!卫生科长不是草包,他有着良好的记忆力,虽因高原缺氧略有减损,稍一沉吟,也就回想起来了。
  “朱端阳,把你的鞋带系紧。风纪扣扣上。把头发全都给我塞进帽子里去!记住,当兵的,就得像个兵样!”
  朱端阳委委屈屈地站在那儿,吓得不敢再回嘴,别的不说,几个月前,她看到这种面色黧黑连腮胡子的老解放军,还是要叫叔叔的。她赶快按指示收拾好自己的仪容。
  天已经大亮了。但你在十步之外,将分辨不出女兵们的性别。
  袁镇露出一丝可以察觉的微笑。杀鸡给猴看,一石二鸟。漂亮的机要参谋和类似的小白脸们,干好你们的本职工作,休要异想天开!
  尤天雷若无其事地转身远去。卫生科长,你想错了。从现在开始,无论距离多远,我都认得出这个叫朱端阳的姑娘。
  第四节
  朱端阳的临时班长职务无形中被撤消了。袁镇肢解了这个班,把她们分散到不易于外界接触的小单位。比如手术室,任你是再风流潇洒的小伙,白布手术单一罩,也只剩下一堆肌肉和骨骼,作完手术推走后,连来者是什么模样都记不起来。在这种半封闭的保护圈里,姑娘们得以不受干扰地学习工作。
  袁镇的用心可谓良苦,只是安全的部门有限。
  “徐一鸣,给你分配个助手。”袁镇领着朱端阳,走进卫生科化验室。
  “行啊!最好挑个丑点的,少给我找麻烦。”化验员徐一鸣懒懒散散地从显微镜上抬起头,心不在焉地扫了朱端阳一眼。
  朱端阳气愤得脸都涨红了。这就是她未来的师傅,一副阴阳怪气的样子。宿舍兼化验室的工作间很肮脏,到处蒙着一层厚厚的尘上,只有化验台上人俯身工作的那一块,留下一团人上半身形状的干净区域。
  “你就住在这样的屋子里?”朱端阳不无讽刺地说。
  “对。另盖一间宿舍,你知道要花多少钱?一块砖从山下运到这儿,比大理石的还贵!”
  “那……吃饭呢?”朱端阳下意识地抽了一下鼻子,屋里气味很不好,工作台一侧,放着盛大小便标本的瓶子。
  “当然了,站在外面吃,还不把肠子冻成冰棍?当一个好化验员,首先得让自己的鼻子聋了。要不然的话,一天眼前过的都是粪尿脓血寄生虫,你还吃不吃饭了?”
  朱端阳吃惊地瞪大了眼睛,徐一鸣的年纪并不很大,却长着一头少白头发。这使他讲的话具有了更大的权威性,给人历尽沧桑的感觉。
  “以前化验室就我一个人,工作忙,来不及收拾。你来了以后,要把内务打扫干净。不要叫大家说你是个懒姑娘,既影响你进步,对你以后的事,也不好。”说罢,出门走了。
  真是个怪人。朱端阳说不清自己喜不喜欢这个瘦高的老师,只觉得他威严得令人可怕。
  不管怎么说,先打扫卫生吧。
  朱端阳并不是个勤快姑娘。参军前,凡大件的衣物,都是妈妈给洗的。现在可得自己解放自己了。她把屋内所有蒙盖器皿药品的旧纱帘取下来,把玻璃擦拭干净。整整半天,直到各处明可鉴人。属于公物的部分,都纤尘不染,属于徐一鸣私用的床具桌椅,更显得污秽不堪。
  该不该给他洗呢?新来乍到,朱端阳希望能给人留下个手脚勤快的印象。再说,成百里八九十,何苦剩下这么一个肮脏的犄角呢!权当侍候一个瘫痪的病人,做一次好事吧!
  雪水极凉。当朱端阳手指通红地把洗净的物品晾在院子里,为了防止被风刮走,用针线将它们在绳子上缝牢时,徐一鸣黑着脸回来了。
  “到屋里来。我有话跟你说。”
  朱端阳喜孜孜地跟着往回走。想着徐一鸣要谢她,她就装出不在乎的样子。
  “谁叫你洗我的东西了?!”徐一鸣厉声喝斥道。
  朱端阳委屈极了。徐一鸣的被褥油腻得极够水平。单是枕头上的毛巾,就有七八条。大的上面摞小的,花的上面压白的,层层叠叠,浸满头油。大约是脏了一块,就铺上块新的,直到最后所有的储备用完,最上面又垫了块大手绢。朱端阳洗的时候颇费了些劲,不由得想起小时听过的一则笑话:有人要用活人脑子做药引,最后用十顶旧毡帽熬油替代了。徐一鸣的这沓枕中,也可以做药引子了。费尽气力不说图谢,倒招来这一番责问,莫非他枕头底下藏着巨款,或是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想到这里,朱端阳惴然了:“我……我什么都没动……”
  瞧这可怜兮兮的小样!整个一个懵懵懂懂情窦未开的小姑娘!还是让她糊涂下去算了。徐一鸣感到歉然,想说一两句缓和的话。又一想,不行。昆仑骑兵支队,数千热血男儿,就这么几个寥若晨星的姑娘,还不是众人瞩目的对象呀!分配朱端阳到化验室来,是对自己的信任,万不要从这里惹出什么流言蜚语。真要那样,也对不起这小姑娘。罢!索性扮一个黑脸,对大家都有好处。
  “我刚才忘了告诉你,今后化验室就咱俩在这儿工作,要格外注意影响!除了上班时间,不许进这间屋。凡属我个人的东西,一概不许你动……”
  又是一条条清规戒律。朱端阳真不知道这昆仑山上的领导和同志们,为什么都这么冷若冰霜。也许,是因为这里一年四季几乎都是冬天?眼泪在她的眶里打旋。
  徐一鸣装作没看见,说道:“现在,我们开始学习化验的基础知识。这是台德国显微镜。很珍贵。当初启运的时候共四架,一路颠簸,运到后,只有这一架能用了。你千万不可私自拆卸,免得弄坏了……好了,我先测验一下你的基础。你在纸上写出十五个化学元素符号。”
  当朱端阳绞尽脑汁把所有知道的元素符号都写完了,徐一鸣数了数,说道:“连写错的都算上,才十四个。你还得写一个。”
  “我实在写不出了。”朱端阳像个被提问的小学生。
  “想。我要求你写十五个,你就应该想方设法完成!”
  “实在想不出来。”知识的东西是科学的东西,也不是想想就能创造出来的。朱端阳觉得没道理。“抬头看,房顶上是什么?”徐一鸣启示她。
  “是灯泡。”朱端阳回答。
  “灯泡上有什么?”
  “灯泡上有……”这真是个奇怪的问题。圃于师傅的威力,朱端阳不得不回答:“有灯丝和玻璃。”
  “真笨!灯泡上有一个化学元素符号——‘钨’,这你都想不起来吗!记住,要想成为一个优秀的化验员,除了刻苦学习,你必须要学会动脑筋!”
  朱端阳的学习生涯就这样开始了。文化革命中断了她们的学业,因为急着上山,新兵连的卫生员训练也没来得及学完,基础很差。徐一鸣像古代木匠师傅带徒弟一样,一招一式地教朱端阳技术,很是认真。凭心而论,他是个好老师,但朱端阳总有一种颤颤兢兢的感觉,除了工作上的事,徐一鸣从不与她多说一句话。每天清晨,当她跨入化验室开始上班,她的桌子上已经摊开一本书,翻开处就是今天要讲述的内容。徐一鸣讲课的方式很古怪,他不是面向朱端阳,而是背对着她,坐在窗下自己的铁制办公桌前。那种桌子很凉很滑,不好用,但昆仑山部队因铁桌可折叠,易运输,都使用这种营具。朱端阳面对着徐一鸣的后脑勺听课。如果有病人走进来要求化验,会看到化验员和他年看的女助手,一顺溜坐在各自的桌前,距离相当远,像教室里第一排同最后一排的学生。至于化验项目,简单的,由朱端阳操作;复杂的,由徐一鸣教她操作。当然,这个比例在不同变换着,朱端阳不断有所长进。
  对着人的后脑勺,特别是一个花白的后脑勺交谈,是件枯燥的事情。看不见表情,也看不见眼神,只能从语调中去揣摸对方的喜怒哀乐。偏巧徐一鸣又是一种很沉稳的男低音,讲述的又是极呆板的医学知识,极少抑扬顿挫的变化。
  有时听得乏味,又不敢走神,朱端阳便做些鬼脸自娱,甚至开始研究师傅的后脑勺。徐一鸣的脑袋上长着三个旋。“一旋傻,二旋愣,三旋打架不要命。”朱端阳没见过徐一鸣打架,不知道他是否很骁勇。只是怀疑这三旋之中,有一个是眼睛。因为每逢此时,徐一鸣便宣布休息,给她一个松弛的机会。
  第五节
  朱端阳趁机溜到炊事班,去察看中午吃什么饭。
  所有的女兵都馋。也许是她们的胃比男人小,需要更精致的营养;也许是她们借此显示出某种优越与妩媚。反正,女兵馋。
  炊事班是军队里最有人情味家庭味的地方。蒸馒头的热气,爆葱花时的油烟,都令人不由自主地想起家,想起妈妈。
  炊事班长安门栓正在修理汽油炉子。昆仑山上燃料奇缺,除了取暖用焦炭外,做饭烧水一律用汽油。这玩艺摆弄起来,有时是很危险的。
  “你离远些,我要点火蒸馍了。”安门栓抬起他因为小时候缺钙而四棱见角的大脑袋,看也不看朱端阳,好像自己同自己说话。
  周围没有第三个人。朱端阳顺从地退后一步。
  轰的一声,汽油炉子像爆炸似地燃烧起来,庞大的立式高压锅被辉映得通红。锅盖上一道道旋紧的螺栓,像一只只警觉竖起的耳朵。压力表上的红色指针,缓慢地开始移动。
  朱端阳真没想到,每天吃下去的馒头,竟是这么惊险地制造出来的。复杂得似乎比学化验还难!“她不由得佩服起操纵这一切的炊事班长。
  “你真了不起!”她由衷地赞叹道。不想一回头,安门栓竟浑身是火。原来他刚才修炉子时,身上脸上溅了些汽油,此刻竟一起着了。朱端阳急得不知如何是好,安门栓不慌不忙地抓起白布围裙,头上脸上抹了几把,那无源的火,就都熄灭了。
  “我给你抹点药吧?”朱端阳关切地说。安门栓的皮肉虽无大伤,但表皮被灸得通红,一定是很疼的。
  “不用。常事。”安门栓不在意地说。
  昆仑山上的火头军,较之其它兵种的炊事班,要辛苦得多。用汽油桶做成简易的水车,每天要像驾辕的牛一样,拉着到冰河中汲水。在结满冰碴的水中洗脱水菜,更是餐餐必行的功课。高原缺氧,人们的每一举手投足,都要付出较平原艰辛得多的努力,肠胃却又变得格外挑剔。哪一顿饭做不好,都会引起怨声载道。使用高压锅做饭,更是一绝。你知道怎么用高压锅压面条吗?需在冷水下面时,就浇上一勺菜油,面条才能不酥不烂,你知道怎么样才能把木板一样粗糙的野驴肉燉烂吗?得到男厕所后山墙外,刮下些粉白的硝来渍肉……只是这个办法,安门栓没公开过。部队里人多,来自五湖四海,城里兵也许受不了这行之有效立竿见影的法子。其实,这“人中白”也是一味中药呢!
  因为炊事班是苦中之苦,反倒成了一块风水宝地。年青有为的参谋干事助理员,竟有相当一个多数,是从这里走出去的,所以,看起来傻大黑粗的炊事班长,颇有几个有头脸的战友。对他们的调动,升迁,安门栓总是淡然处之、绝无攀比跳槽之意。他很安心,任劳任怨,于是入党,受嘉奖,当军区级的学毛著标兵。他很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一个字不识,当不了官。虽然这年头也有文盲当司务长的,但要光凭脑子记住那么多往来帐目,他不行。再说,在炊事班,他自有人所不知的乐趣。在库房里,当他从面粉袋垛成的甬道里走过时,当他把整麻包的大米压在自己脊梁上的时候,都能感到一种沉重的充实感,好像心房的每一个犄角旮旯都被粮食胀满了,自己是那样的富有。他的爷爷,他的老爷爷,太老爷爷……哪一个见过这许多粮食?还都是精米白面哪!
  除此之外,他对什么都不感兴趣。比如这帮子新上山的女兵吧!安门栓知道这是支队近来最热门的话题。小伙子们议论她们时神采飞扬,以至于不理睬炊事班长燉好的大块羊肉。虽然女兵们每天从安门栓的勺把前过三次,安门栓从不拿正眼瞅她们。她们像是电影里年画上的人物。来自他完全陌生的另一个世界。他家乡的女子们。哪能这样同男人们平起平坐,也穿二尺半呢!别人想不通他,他更想不通别人。像这个朱端阳吧,安门栓知道年青的军官们怎么评论她。身材多么细巧,眼睛多么招人,嘴巴多么俏皮……要知道在饭桌上你可以知道军队最机密的情报。安门栓颇不以为然:一柞半细的腰。养得出孩子来吗?纵是养出了,青石板一样平整的胸脯子,养得活月娃子吗?说到嘴俏皮,便更要不得了。女人家,要紧的是干活,嘴哑是福份呢!
  安门栓在转这些很肉欲的念头时,并没有多看朱端阳一眼。他手脚不停地忙活着,直到将案板拾掇得干干净净。绝没有亵渎谁的意思。
  朱端阳自然浑然不觉,凑近去问:“今天晚上吃什么呀?”
  中饭还没吃,她已经惦记上晚饭了。大概因为伶俐的小姑娘早已用余光侦察出了午饭的内容——馒头脱水菜,引不起什么食欲,只好把希望向下寄托下。
  安门栓顿时来了情绪。炊事班长宣布食谱时的自我感觉,几乎同统帅宣布他的进军令:“今晚上改善伙食——红烧羊肉!”
  没有预想中的欢呼。朱端阳吐了一口唾沫:“我不吃羊肉。”
  “你不吃——羊肉?”安门栓颇感惊异。真是天下之大,无奇不有,竟有人不吃羊肉!羊肉可是多么滋补的吃食!乡下人过年,能吃上羊肉泡馍,便是大造化了。这女子,该不是在诳人吧?“真不吃?”他很严肃地追问。
  “真不吃。”朱端阳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不像是装的。连她自己也想不通,看起来挺美丽的羊羔,是用什么办法,把挺好闻的青草味变成那么一股惹人呕吐的腥膻。她是真不能吃。小时候吃了一家什么顺的涮羊肉,还没走出饭庄大门,浑身就起满蚧皮一样的风团,痛痒难熬。从此,父母便连羊肉味也不敢让她闻了。
  炊事班长犯难了,不管吃饭的人品质好坏,也不管挑食的理由多么离奇古怪,真要有人哪顿吃不上饭,安门栓于心不安。
  “朱端阳,好像今天不是你帮厨吧?”徐一鸣身穿白色工作服走过来,双手抱着肩,冷冷地说。
  不好!出来溜达的时间太长,师傅找来了,朱端阳悻悻地往回走,徐一鸣拉开距离尾随其后,像在押解一名犯人。
  继续讲课。为弥补刚才的过失,朱端阳再不敢分心。
  炊事班长安门栓用胳膊时拱开门,两手端着一大碗肉走进来。
  “你不吃羊肉,这是单给你炒下的。趁热吃吧!”
  是猪肉。寸把厚的肉膘上有猪毛,一块肉皮上还留有杀猪检验时盖下的紫蓝色印章。
  想不到安门栓竟是这样一个热心人。只是这个吃肉法,真像是打家劫舍的绿林好汉。朱端阳感激地笑笑,不知从何下口,想邀师傅一道尝尝,见徐一鸣阴沉木般的脸,又把话吞了回去。肉闻着很香,她拣了一小块瘦肉,填进嘴里细细地嚼着。
  安门栓紧张地注视着
返回目录 上一页 下一页 回到顶部 0 0
快捷操作: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 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 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温馨提示: 温看小说的同时发表评论,说出自己的看法和其它小伙伴们分享也不错哦!发表书评还可以获得积分和经验奖励,认真写原创书评 被采纳为精评可以获得大量金币、积分和经验奖励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