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隋乱-第1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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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旭子的眼睛急红了,他只有一个人,护不住张须陀等人的背。加上张须陀,他这边只有四个人,扼守不住脚下的官道。“没有任何办法了!”他大声怒吼着,冲散凉亭一侧的敌军,然后不与张须陀等人做任何配合,一人一刀,脱离战团核心,从敌军相对稀落处径直切向了躲在人群后的石子河。
  没有人想到旭子会这么干,包括一向小心翼翼的石子河本人也没有。流寇们一直提防的是有人在远距离用羽箭将自家主帅阻杀,却不曾设想只有四个人的敌军会突出奇兵反击。等他们听到了石子河的惊叫声,整个战场已经乱了套。旭子大声咆哮着,野兽一般,硬生生冲破了两小队人的拦截。转眼的功夫,他身上受了四五处伤,但是和敌军主将之间的距离也缩小到不足三十尺。
  石子河身边亲兵众多,在人群中杀了他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但战场上的形势让人无法保持冷静的思考能力,前几次试探性攻击中,那柄黑色长刀所表现出来的战斗力太惊人了,关心石子河安危的喽啰们不敢拿大当家的性命做赌注。
  张须陀又用铁矛刺死了一个对手,接着,他敏锐地发现自己周围敌军稀少了许多。盗匪们纷纷转身向后,头也不回。张须陀一愣,很快就明白了其中原因。本来被他保护在身后的李郎将不知道从何时起,也不知道用了什么办法,已经冲到了敌军主将身边。追得敌军主将与亲兵大步后退。而在李郎将身后,数百灰衫军士卒大叫着紧追不舍。
  “好汉子!”张须陀心中暗赞,他由衷地喜欢上了这个副手。虽然双方彼此之间相处了不到半天,虽然马上大伙就要一同战死。但黄泉路上有这样的勇者相伴,绝对无人会感到寂寞。用铁矛向石子河指了指,张老将军对浑身是血的罗士信和独孤林二人下达了总攻命令,“跟我冲上去,杀了姓石的!”
  “是!”回答声不仅来自罗士信和独孤林两个,在山坡上,数百人轰然以应。张须陀惊喜地回头,看见秦叔宝带着四十几个骑兵冲上了山梁,而在他身后的官道上,还有无数齐鲁壮士呐喊着杀来。
  “叔宝,速去救李郎将!”张须陀高兴得声音都变了调,指着紧追石子河战旗不舍的李旭叫嚷,“快,快,……!”
  “是!”秦叔宝双腿一磕马镫,顺着山坡直冲而下。山坡上的流寇的队形本来已经非常混乱,猛然见到秦叔宝带着大队人马冲下来,以为自己遭遇到了一直小心提防的埋伏。刹那间,石子河的灰衫军冲散了裴长才的白带军队形,裴长才的白带军仓惶下逃,又冲散了山脚下观战的灰衫军,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第二章 壮士 (四 上)
  短暂而激烈的战斗中,旭子身上受了很多处伤,全靠着铠甲精良才不至于丢掉小命。他不知道援军已经赶上来了,也没意识到自己身后发生了什么事。他只感觉到自己的四周都是流寇,停下来肯定死路一条。同样是死,不如先把前面不远处那个胆子甚小的土匪头子一刀劈掉。
  一名逃得太慢的喽啰被旭子从背后追上,一刀砍去了半个肩膀。根本无视对方在地上翻滚挣扎的惨状,旭子的靴子踏过此人的身体,追上另外一名流寇,从背后将其砍倒。他在跑动中发出的沉重脚步声和拉风箱般的呼吸声让人觉得毛骨悚然,有个小头目受不了这种压力,绝望之下扭头拼命,被旭子一刀扫掉脑袋。
  “噗!”红色的血浆喷泉般跳起来,溅了旭子满脸。他伸手抹了一把,继续追击着前方的人影。石子河跑到哪里去了,他已经看不见。此刻,旭子眼前的世界已经完全变成了红色,天、地、云、山,一片殷红。他想起了自己第一次杀人,那时的世界也是红的。第一次杀人为了什么原因来着?他一边跑着,一边迷迷糊糊地想,为了活命,对是为了活命,如果自己不杀了那些奚人,自己就得被他们杀死。
  旭子不想死,但他感觉到自己已经支持不住了。他想起了苏啜部消灭掉索头奚部落的那个春日,在一片寂静的红色世界里,苏啜附离举起刀,杀鸡一样割开了乌一勒老人的血管。然后,让红色的血喷进一个红色的木桶内。
  苏啜部杀人是为了供奉长生天,让长生天赐给他们勇气和好运。我杀人是为了什么?这些流寇杀人是为了什么?没有答案,旭子感觉到眼前的红色世界在摇晃,一个人影被他追上,那个人突然跪倒,叩头,哀哭。
  “你愿意赎罪么?”李旭听见一个不是自己的声音从自己口中发出来,然后,他挥刀,切开投降者的咽喉。
  几个已经跪倒在山坡上的流寇被这一幕吓呆了,他们惨叫一声,爬起来,跌跌撞撞地继续逃命。旭子像喝醉了般追上去,一个接一个将他们砍翻。“赎罪!”“赎罪!”每砍倒一个,他都嘟囔着喊一声。眼前世界越来越红,红得像化不开的血。
  他不想再继续杀戮,却压抑不住心中的疯狂念头。第一次杀人,他记得自己是为了活着。以后的所有杀戮,突厥人、高句丽人、叛乱的大隋百姓,他记得自己都是为了活着。“我只是为了好好活着,老天,你为什么不让我活得好一些!”他挥刀向天质问,嘴里却只发出“啊――啊――啊”哀鸣,犹如苍狼在嚎叫。每当我刚刚拥有一些自己的幸福,你就要把他无情地拿走。陶阔脱丝、护粮军的伙伴、雄武营的弟兄,还有友谊、信任、亲情……
  “原来,我什么都没有!”他吃吃地笑了起来,追向另一伙跑不动的敌人。那些人见到一个浑身是血,狞笑着的魔鬼,不敢迎战,四散奔逃。旭子单手举刀追了过去,忽然,他听到背后有急促的马蹄声。
  “去死!”李旭大喝,拧身回劈。耳畔只听见“呛啷!”一声脆响,已经成为他生命一部分的黑刀居然被人击飞到了半空中。“终于来了!”旭子感觉到心里出奇的轻松,他挺直身体,微笑着去迎接死亡的到来。
  递到他眼前的不是一把刀,而是一只有力的大手。“李将军,李将军,我是叔宝!”那名砸飞了李旭兵器的武将跳下坐骑,扶助李旭的身体。李旭迷迷糊糊瞪大双眼,发现周围的景色又清晰起来。秦叔宝用大手搀扶着自己,不远处,罗士信和独孤林正牵着黑风赶过来。
  “贼军退了?”李旭用力揉了揉眼睛,结果把眼前景色又揉成了一片血红。有人憨厚地笑着递来一条汗巾,旭子重新擦净脸上的血,这次,他终于看清出了战场上的情况。周围到处都是跪在地上请求投降的叛匪,秦叔宝带着四十多名骑兵护在自己身边,还有数以千计的大隋郡兵沿着官道跑过来,尾随远处的烟尘追杀。
  “李将军好武艺,独自踏阵,吓得石子河抱头逃命!”罗士信走上前,笑着挑了挑大拇指。他长得很英俊,身侧高大,皮肤白皙,对人笑的时候,嘴里会露出一口洁白的牙。
  “是弟兄们来得及时!”李旭谦虚地笑着。他感到浑身发软,这是战后脱力的表现。
  有名郡兵跑上前,替旭子捡起黑刀。大伙都看到了眼前这位将军的兵器被秦叔宝一槊挑飞,但这并不影响大伙对他的敬重。此人是个英雄,独自一人将石子河追得满山跑。秦督尉那一下是在其心神大乱的时候,如果两人真的交手,秦督尉未必能如此顺利地缴了其兵器。
  “李将军,请恕秦某方才鲁莽!”秦叔宝将黑刀接过来,双手捧还给李旭。对方是府兵的将军,他是郡兵的督尉。虽然彼此之间在级别上相差不大,但能不发生的误会还是不要发生的好。
  “叔宝兄客气了,如果不是叔宝兄及时将我唤醒。我今天恐怕非疯掉不可!”李旭双手接过黑刀,笑着回答。他知道秦叔宝那一击是出于好心,否则,今天自己还不知道要疯多久。他知道自己刚才像做了一个梦,梦中的情景非常痛苦,又非常真实。想到这,旭子又用汗巾擦了把脸,感觉到心里冷冷的,好一阵后怕。
  “李将军是战得太久了,被血气所迷。上马走走,一会能恢复过来!”秦叔宝见旭子的眼神依旧有些迷茫,笑着叮嘱。很多人初上战场的时候,见了血,都会发生类似的情况。“可李将军曾身经百战的啊?”秦叔宝猛然觉得事情有些蹊跷。出于谨慎,他把迷惑藏在了肚子深处。
  战斗很快就结束了。四千郡兵追着两万多流寇杀出了二十余里,直到天色开始发暗,才陆续收兵回营。此战,共计有七百多名流寇被阵斩,五千多流寇因为受伤或跑掉了队被俘。而郡兵们的全部损失加在一起不到六十人。
  齐郡太守裴操之确定了流寇被击退后,带着城中父老,敲锣打鼓迎出了城。对自己未能判明敌情,及时出城接应的错误,裴操之非常惭愧。当晚的请功宴上,他一再把酒赔罪。张须陀和秦叔宝等人却丝毫没有不快的表示,反而回过头来向老太守敬酒,认为他“克尽职守,调度有方!”
  李旭在旁边看得暗自纳罕,他知道如果换了自己在张须陀的位置上,即便不与裴太守翻脸,至少也要当众抱怨一番。可张须陀、秦叔宝二人仿佛都忘记了血战时的危险,脸上的笑容一个比一个灿烂。即便是心气十分高傲的罗士信和独孤林,也微笑着与举盏相陪,根本没把白天的事情放在心上。
  “看来郡县上的事情也和朝廷中一样,背后充满了玄机!”李旭望着频频举盏的伙伴,心中偷偷地想。突然,他觉得眼前有灵光一闪,自己仿佛抓住了什么。就像行走在迷雾中的人突然看见了阳光,心中刹那间充满了喜悦。仔细去想,却什么也没抓住。但再看裴操之脸上的笑容时,却觉得老家伙没自己想像中那么迂腐,好像对方那些无心之失都是可以原谅的,虽然他差一点就把大伙送入死地。
  正胡思乱想着,裴操之又举起酒盏,把目光转向了他这边。“老夫闻听朝廷派一员虎将前来协助剿匪,正准备派人去迎接。没想到第一次与李将军见面,却是在凯旋途中。将军为我齐郡流了血,老夫以此盏薄酒敬将军,以表我齐郡百姓谢意!”
  “不敢,不敢。末将只是克尽职守而已,愿与老太守同饮!”旭子赶紧站起来,非常客气地回答。不知不觉间,在官场上学到的套话和虚礼被他熟练地应用出来,应对得从容稳妥,落落大方。
  “罗督尉和独孤督尉今天血战退敌,老夫不才,愿以此盏为二位贺功!”敬完了李旭,裴操之又亲自把盏敬罗士信贺独孤林,两个职位低于李旭的副督尉也连忙站起来举盏,口里说着谦虚之言,把杯中酒一饮而尽。
  “诸位今天都为保护自己的家乡所流血,家乡父老,对诸位的恩情永不会忘!”裴操之再度举盏,冲着郡兵中的众校尉、旅率们说道。“请满饮之盏,来日奋力杀贼,保卫家乡!”
  “愿与老大人共饮!”众校尉、旅率们亦举盏相应,一时间,屋子内杯来盏去,气氛甚为融洽。
  “这次我军血战退敌,俘虏了五千六百多名贼寇。其中两千多名灰衫军,末将准备将其放掉,以离间两支流寇之心。”待裴老太守敬完了一圈酒,张须陀回敬了他一杯,然后笑着说道。
  “张将军想做什么,尽管放手去做。朝廷那边如何应对,自有老夫来安排!”裴操之心情大好,笑呵呵地与张须陀对饮了一盏,没口答应。
  “剩下的那三千多人,咱们还按照老方式处理?”张须陀放下酒盏,笑问。
  “当然按老方式了,他们四处抢掠,难道还能饶了不成!老方式,将军尽管去做!”裴操之大笑,再度杯。从脸上笑容来看,仿佛刚刚完成了一笔大买卖。
  “诸位大人运筹帷幄,使得我等粮草无缺,这保境安民之功,诸位大人理当居首”待太守和郡丞两位饮完了,秦叔宝上前,代表郡兵回敬了齐郡众文官、属吏。
  “岂敢,岂敢,我等皆尽职责所在,不敢贪弟兄们血战之功!”金、户、兵、法、士诸曹主簿赶紧站起身,笑着与秦叔宝共饮。大隋朝素重军功,隋唐从当今圣上开始,有军功者升官已经不像原来一样快。但身为文职,不费一刀一枪分了许多功劳在手,还是令文官们非常开心。
  “流寇皆属狼性,伤之不死,必然会回来报复。此番我等只使其遭受小创,未伤其筋骨。据我将推测,半月之内,其必然卷土重来!”待大伙都饮完了,秦叔宝又捧了一盏酒,笑着解释。
  “诸位将军尽管杀贼,除恶务尽。至于辎重补给”户槽主薄望了一眼裴操之,得到对方暗示后,非常大气地回应,“我等尽力挪一挪,肯定给将军们凑出够两万人吃一个月的口粮来,骡马、牲畜的饲料也决不亏欠。”
  “如此,叔宝代表弟兄们多谢诸位大人仗义!”秦叔宝老练地敲砖钉角,然后举盏,一饮而尽。
  “愿在城门处看到将士们再度凯旋!”大小文官、属吏亦干杯,脸上的表情熏熏然,说不出地惬意。
  “如果我当初……”看着秦叔宝、张须陀二人领着麾下将士熟练地与众文官周旋,李旭的双眼越来越明亮。当初自己在护粮军的日子过得很舒坦,那是因为自己职位低,与别人没冲突。另外,经验老到的刘弘基把所有杂事替自己揽了过去。在雄武营,这些官场上的文章都是宇文士及来做,虽然平素军务上宇文家的三公子从不插手,但此人对雄武营的发展功不可没。
  旭子终于明白自己刚才突然领悟到了什么。自己先前所遭受的种种挫折和磨难,未必全是由于命运的捉弄。有些事情,分明是自己做得不够圆熟所至。就像眼前,如果张须陀将军揪住对方的把柄不放,也许他可以暂时让裴操之低头。但出了一口恶气后,郡兵们的处境必然越来越艰难。
  人和人之间的关系,也许并不仅仅能用是非对错来衡量。有时候明智地后退半步,给彼此之间留些余地,包容一些错误,反而可以使双方今后都会努力做得更好。
  在官场中,个别时候,有原则的退让,不代表着屈服,而是另一种前进方式。而一味的僵硬,往往会把本来不算糟糕的事态弄得更糟。
  旭子发现自己来对了地方,他举起酒盏,笑着走向裴操之老大人。刚裹好的伤口有些隐隐作痛,但痛过后,人会变得更清醒,更成熟。
  第二章 壮士 (四 下)
  “没有利益冲突的时候,所有人都可以做朋友!”旭子清楚的记得宇文士及曾经跟自己说过的话。当时的他初识官场风云,对此言一度视为至理。但在庆功宴上看了张须陀等人的作为,旭子才发现,宇文士及只说到了人与人关系的一个层面。人和人交往更深的层面其实是:当利益可以共享的时候,不是朋友的人也可以互相帮忙!
  在张须陀的暗示下,郡兵将领们将很大一部分功劳都让给了太守府的文官和地方小吏。而老太守裴操之等人给大伙的回报是,充足的粮草和足够数量的民壮。双方之间的亲密配合让郡兵的战斗力得到快速恢复,吃罢庆功宴的第四天下午,张须陀已经带着一万六千多郡兵出现在了历城至岱山之间的官道上。
  据隐藏于被释放的贼兵中间的细作舍命送回来的情报,在历城外吃了一个大亏的两伙流寇不敢直接撤向济北郡,他们在齐郡、鲁郡和济北郡交界处兜了个圈子,悄悄躲进了岱山。岱山附近地形复杂,树木茂盛,刚好为被吓破了胆子的流寇们提供喘息之所。
  张须陀召集了麾下的全部兵马,发誓要把盗匪从齐郡境内赶出去。他麾下一共有两万五千多人,其中有五百多名轻甲骑兵,作为郡兵的牙齿被交给了罗士信和秦叔宝带领。二人的任务是充当先锋,检视流寇的进一步动作,并收拾掉沿途所有敌军斥候。
  其余两万四千多人里,有八千多人是入伍不到半年的新兵,张须陀不愿意拿他们冒险,只准许他们担任运送物资,打扫战场和摇旗呐喊的任务。剩下的一万六千老郡兵则被张须陀分成了八个营,每营两千人,各由一名副督尉带领。
  李旭被张须陀留在了身边与他一道统领中军。这并不是旭子最情愿的选择,但老将军觉得旭子在两天前的战斗中流血流得太多,再领军冲杀会伤身体,所以严词拒绝了他独领一营兵马打头阵的请求。
  “你现在已经是虎牙郎将了,如果每战都自己带队冲杀,那要麾下的校尉、旅率们做什么?”老将军说这些话的时候,眼睛中明显隐含着笑意。这是他年青时跟着行军总管史万岁征讨羌族叛乱时,史将军对他说的话。如今终于找到一个小辈来教训,张须陀心里十分舒坦。
  “老将军不也是抡着铁脊蛇矛冲锋在前?不如这次决战时您老歇一歇,我替你去冲杀!”旭子能看出张须陀对自己没有恶意,微笑着回应。
  “那不一样的,老夫今年已经四十有九,该经历的,都经历过了。你还是个半大小子,没讨女人,没生儿子,自然要加倍小心些!”张须陀轻轻摇头,否决。在提到年龄的瞬间,李旭从老将军眼中分明看到了一丝无奈。
  从张须陀的用兵手段和为人处事的圆滑上来看,旭子以为对方是一个能力不在任何府兵大将军之下的优秀主帅。但朝廷为什么把一名在开皇十七年就因功被授仪同的名将一直搁在地方上,而不在府兵中委以重任,恐怕背后隐藏着不少蹊跷。
  “其中最关键的还是出身问题!”旭子私下里判断。张须陀原籍弘农,弘农张氏和上谷李氏一样,算名人后裔,但不是什么大姓。而张郡丞显然又没有麦铁杖老将军的际遇,所以千里骏马老于盐车,也不足为怪了。
  想到这些,他不禁为张须陀的遭遇愤愤不平。但他同样是无根基背景之人,自顾不暇,帮不上别人什么忙。沉吟了许久,才找到一个合适的说辞,笑着开解道:“比起黄忠,将军不也是正当壮年么?”
  “是啊,老夫正当壮年!”张须陀为李旭的敏锐目光而惊诧,看了对方一眼,笑着自嘲。回头扫视快速行军的队伍,低声问道:“你来齐郡之前,是否见到了陛下。朝廷明年还要东征么?可否有了定论?”
  “陛下说,等我追随老将军平定了地方盗匪,就将你我召回去统帅府兵。第三次东征肯定会的,到时候老将军必能带领一支兵马,直捣平壤!”李旭终于找到了一个可以令人高兴的话题,说道。
  “希望那时候,天下太平了吧!”张须陀四下张望冬日里的齐鲁大地,长长叹了一口气。
  在张须陀的梦想里,作为一名合格的将军,他希望自己能有机会像卫青、霍去病一样为国家开疆拓土。他希望自己也有机会封狼居胥,或重标界柱。大丈夫马上取功名,上卫社稷,下安黎庶。即便马革裹尸,也不枉此生。
  可他的人生最精华岁月却全浪费在与流寇作战中。对手不是什么名将,豪杰,而是不入流的蟊贼,刚放下锄头的农夫。一次次打败他们,将他们追得鸡飞狗跳,没有任何可得意之处。并且一波盗匪被剿灭了,新的一波很快凭空生出来。他们就像田里的草,除掉一茬又一茬。
  他们像田野里的狼,被打伤了,躲进山里自己舔净伤口。没几天,又扑出山谷择人而噬。
  此刻,刚刚被张须陀在历城外打得大败亏输的灰衫军和白带军躲在岱山边缘的一个小村庄内修养生息。为了防止被官军找到踪迹,裴长才下令将村内的仅有的十几个男人全部杀掉了。女人们则根据他自己的审美标准排了个名次,由自己的麾下的大小头目们按官职顺序挑选。
  岱山属于齐郡管辖范围内,照常理,裴长才和石子河二人不该在此地停留。但大伙来时在济北郡造的孽太重了,济北郡的郡丞闻听他们在历城外战败的消息后,立刻召集人马准备痛打落水狗。所以,他们暂时无法取道济北退向巨野泽。而从鲁郡向回退,又要经过伯城、梁父、龚丘等地,路途太过于遥远不说,那一带治安也不太好。一旦被别的响马抽冷子黑吃了黑,二人好不容易积攒的这点本钱就为人做了嫁妆。
  左思右想,两位大当家还是决定在岱山附近留下来。第一,当年王薄大当家带领人光顾过这一带,所以附近人烟稀少,轻易不会有胆大者发现义军踪迹,去给官府报信。第二,很多弟兄们被打散了,流窜在齐郡民间。如果有机会,他们两个还希望能把弟兄们收拢到一处。
  事实证明二人的选择很有道理,入山后的第二天,已经有被打散的弟兄沿着山寨留下的独特暗记跟了过来。还有一部分被官军释放的俘虏,发现自己没有能活命的营生可做,不得重操旧业。石子河非常高兴,因为这意味着他需要在山中蛰伏的时间大大缩短。但裴长才非常不满意,因为官府释放的俘虏全是灰衫军,被抓住的白带军却一个没有释放。
  如此明显的厚此薄彼行为更加深了裴长才的疑虑。虽然在大部分时间内,他也觉得官府此举,挑拨离间的意味很明显。但看看迅速恢复实力的灰衫军和自己身边稀稀落落的弟兄,忌妒又烧红了他的眼睛。
  山里远不及平原暖和,十一月的风吹得狗都呲牙。但裴长才的心里却如被点了一把火,烤得他口干舌燥。他原本是个拥众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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