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富春山居-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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唯有大老爷被抬出来时,柳氏使老田妈送了几床被卧出来,耀文还待道谢,两个铺盖卷并两只书箱被婆子们用力扔了出来,耀文的书箱滚到马蹄下,叫那拉车的马前腿一踢,箱盖被踢开,文房四宝散落一地。
耀廷跳起来指着老田妈要骂,耀文把兄弟拉住,喝道:“莫闹,帮我捡起来罢。”
耀廷恼道:“狗仗人势。”蹲下来捡笔。
耀文涨红了脸,小声道:“你还好意思骂人,这事娘和大哥做的不厚道。”
耀芬听见,从马车里探出头,啐道:“没有书院,爹再有个三长两短,你叫全家都吃西北风?二叔才不厚道,他们自在梅里住大宅,就不曾想我们过的是什么日子。”
耀廷扭过头,道:“这是什么歪理,我不与你说话。”
“你也莫吃家里的米饭。”耀芬冷笑着补了一句:“照爹和二叔的办法,书院就是一个贴钱的无底洞,可是在我手里,我能叫全家都享荣华富贵。”他仰起头看向天空,目光狂热而坚定。
西厢里间,王翰林靠在榻上,面上两行清泪。李知府坐在他身边,也不言语。
李知远坐在外面,面对英华的母亲,越坐越难过。柳氏只要看他一眼,他就觉得背后直冒虚汗。柳氏又不作声,他既不敢动,也不敢出声,僵硬的坐在椅子上,还要保持镇定。
少时老田妈进来,道:“两位堂少爷的行李都送出去了,二少爷的箱笼也都搬回西院了。”
柳氏便道:“喊耀宗来陪李公子说说话罢。”转过头笑对李知远道:“今日多亏府上帮忙,寒舍没有什么可谢的,还请留下便饭。你们得便也劝劝我家老爷。”
李知远连忙站起来答应。柳氏便扶着老田妈到后头去了。
且说英华缩在自己院子里许久,前面闹的热闹,她只能和梨蕊闲话。候得老田妈来叫梨蕊搬家,她一个人更觉无聊,想到分家父亲必定伤心,便想了一番安慰的话,独自走到前院来,尚未到门边,就喊:“爹爹,我想好了,我要买一头黑毛驴,四只脚上还要有白毛,爹爹,我的要求算不算磨牙?”
李知远听见英华的声音,腾的站起。英华踢开虚掩的半扇门,跳进屋里,正好看见李知远又惊又喜的面孔。她愣了一下,温柔文静的万福,道一声李世兄,涨红了脸掉头就跑。
“英华小姐请……”话还未完人就跑了,李知远满肚子的纳闷,这妮子之前收拾那妇人身手极利落,方才跳进门来浑似小青阳那个活猴,眨眼之间又那般温柔文静。英华妹子,你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
把分家进行到底
晚饭时,王翰林使人去喊耀祖出来陪客人吃饭。此时关系到王家的脸面,耀祖也不再拿乔,出来和李知府父子见礼。耀宗把座位让给哥哥,自家挪到下手。这顿饭有尊长在上,三个晚辈都没有什么话,吃完饭王翰林带着儿子送老友到门口,回来道:“都到你们母亲屋里来,耀宗,你去把你嫂子也请来。”
耀宗愣了一下,答应着穿夹道到后院去了。王翰林看了一眼大儿子,背着手慢慢走回梧桐院。柳氏和英华早就吃过饭了。堂屋的砖地上洒着水,屋里带着丝丝热气。屋里有些热,呆不住人。
梧桐树影下摆着一张木榻,柳氏坐在一头摇扇纳凉,英华跪坐在母亲背后给她捶背,看见大哥跟着父亲进来,愣了一下站起来,清脆的喊:“爹爹,大哥。”跳到一边去给耀祖搬板凳。
柳氏站起来给王翰林让位子,一边替他摇扇,一边道:“才交四月就这样热,富春一向如此?”
“富春从三月中要热到十月。”王翰林把折上巾扯下来,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正好英华已是双手过来接帽子,他就把帽子丢到女儿手里,道:“不过往年也没有这样热,耀祖,咱们富春多久没下雨了?”
“有十来天了。”耀祖扳着手指数,“再不下雨,院子里的花儿都要旱死。”
王翰林白了儿子一眼,恨道:“该操心地里的庄稼才是!”
柳氏把扇子摇的哗哗响,笑道:“好啦好啦,庄稼和花儿,都是该操心的。大郎一说话你就呛他,世上哪有你这样做爹爹的。”
耀祖颇为不悦的看了一眼柳氏。今天分家时耀宗念的那篇帐带给他很大的震憾。他在心里一直觉得父亲每年能寄许多银子给大伯,理当是发了财的,却只寄给他二百两银子,实是不疼他这个大儿子。他没有想到,爹爹是把所有的俸禄都给了大伯,自家的使用全是父亲卖字和他瞧不起的商人后母挣来的。他更没有想到父亲在京城一个月只花五十两银子。便是他在富春乡下住着,五十两还不够妻子一个月零花。这种对比本来让他心里有些愧疚,但看到柳氏亲亲热热坐在父亲身边摇扇,这些愧疚被突然涌上来的:原来爹爹当我是外人,一直瞒着我的懊恼压了下去。他低下头,一声不吭的看脚下,几只蚂蚁绕着半片苍蝇的残肢团团转,他便看的出神。
搬到梅里这么多天,除去头一天耀祖挨打黄氏在公公面前说了几句话之外,黄氏都没有跟公公打过照面,二叔亲自来请。黄氏不晓得是何缘故,胆战心惊的跟着二叔到前头来。
耀宗和英华亲近惯了,走过去就把英华挤开,占了她的小板凳。英华笑嘻嘻和爹爹告状:“爹,你看,二哥又欺负我。”虽是这样说,还是给嫂子让坐,自家又去搬了个小板凳,贴着耀宗坐下。
这么着,一家人,王翰林和柳氏坐在榻上,大儿子两口儿坐在右手边,二儿子和二女儿坐在左手边。王翰林看着自己嫡亲的三个孩子,叹了一口气,道:“今儿和大伯那边分家,爹一个铜板都没要。你们母亲说,为什么不要的缘故儿,也当和你们说说。毕竟,这个家是我的,将来,是你们的。”
黄氏借着咳嗽偏过脸,偷偷和耀祖使了个眼色。耀宗微微皱眉,因柳氏和英华都妆没看见,他也不吭声。
王翰林便道:“你们大伯那边是个什么情形,我以前也不大晓得。每回大伯写信俱说家里一切安好。我也不晓得他把家里的田地都当了,把你们大伯娘的嫁妆都花尽了。上回在老宅吃饭,我看席面丰盛,也没有想到大伯家连吃的米都是借的。”
柳氏叹了一口气,道:“你也好不到哪里去。”
王翰林笑容里满是疲惫,他拍拍妻子的手,道:“我的俸禄一个铜钱都不与你,你更不容易。这些年,全靠你养家。”
“实是老爷的字儿写的好,能换银子。”柳氏笑道:“我那些不算什么。老爷,说正事儿吧。看孩子们都笑话你。”
英华和耀宗两个正相对偷笑,被王翰林瞪了一眼,都坐的笔直。
王翰林欣慰的看着两个小的,再看看右手边两个坐姿僵硬的大儿大媳妇,吃了两口茶,慢慢道:“书院每年都要贴钱。大伯要贴,我也在贴。大伯那边不论,咱们这边能贴这么多年,一来是因为你们母亲肯支持我,二来也是因为咱们还有些收入,就是为父把俸禄都花在书院上,咱们家吃穿上都不愁。分了家,一文钱不要,咱们也能过的很好。”
一听到公公有还有收入,黄氏整个人都精神了。分家的事她也听说了。书院是个赔钱的无底洞没有错,可是他们这房的田地只卖了一部分,还有一部分是典出去的,典出去的田地都不肯要,黄氏觉得公公是糊涂了。听得公公说还有收入,她立刻想到:难道公公分家分滑手了,今日要把大儿子也分出去?
王翰林把茶碗搁到榻上,叹了一口气道:“家里的钱一向是你们母亲管的,让她来讲罢。”
柳氏便道:“这些年你们爹爹写字换钱积够了五百两,我就拿去贩丝贩酒,略微小赚。在京城附近也置下了一个小庄。这次回富春,就把小庄卖掉了,再搂一搂历年的积蓄,咱们家的家底差不多也有九千两银子。这次回富春,买房子添家具连带回家的使用,一共花了一千四百两,家里还有现银七千六百两。”
王翰林便道:“今天的事我也看透了,再亲近的兄弟,迟分家不如早分家。今日我就把这个家当分一分罢。耀祖,你是长子,分与你三千两。耀宗,分与你两千五两,剩下来二千两出头,是我们老两口儿养老带英华的陪嫁。”
“爹,儿子不分家。”耀祖涨红了脸,结结巴巴道:“人家要笑话咱们的。”
黄氏眼巴巴的看着丈夫,若是人的眼睛上能写字,黄氏的左眼一定写着:“分”,右眼写着:“家”。英华和大哥大嫂本来就没有什么感情,看着倒无所谓,王翰林看在眼里,越发坚定了先给儿子们分家的想法。
耀宗把在地下爬来爬去的蚂蚁踩在脚下,恼道:“为什么要分?分了家还叫一家人吗?”
“分的清楚些,也省得你们兄弟间伤了和气。”王翰林长叹:“我和你大伯早早分家,必不会有今日,你几个堂兄视我如寇仇呢。”
耀祖连脖子都涨红了,只道:“我不分家。我不分家。”
“耀祖。”柳氏微笑道:“我们只分财,不分家。还在一块儿住着。”她指指耀宗和英华那边,笑道:“这个钱就与你们,你们愿意拿去买田地也好,买铺面也好,都使得,赚了我们不问,亏了你爹爹也不会替你垫付。这间宅子是不分的,宅子里的杂东杂西,且等我们老两口上了山,你们两兄弟二一添做五,一人一半。”
耀祖看向柳氏,有些迟疑,分完了老子的,就要分老娘的吧,她这是要替二弟出头分亲娘的陪嫁?
柳氏微笑,看向一惯与她为难的大儿子,道:“我嫁过来时也有些儿陪房。当年瑶华出嫁,我与了她些添妆。耀宗还不曾娶亲,分家又分的比你少,我也与他个小庄。剩下的,都是与英华添妆的。虽然我的陪嫁我说了算,不过大家至亲,我先与你说清楚,省得旁人嚼舌与咱们家添乱。与你弟弟的,是我的私房,我没有给你的打算,将来也不会给你。”
“母亲,我不要。”耀宗咬着牙道:“我没给您少添麻烦,您为了我惹的是非也没少花银子,我没有脸再要您的陪嫁。”
“不过是个小庄。”柳氏笑道:“也没有几亩地,却是不许你拿去卖了典了。娘是怕你把钱都糟蹋光了,留几亩地与你妻子儿女穿衣吃饭的。”
英华推哥哥,小声道:“二哥,你不要,我就叫娘把那个小庄送给梨蕊。”
柳氏瞪英华,英华缩到二哥背后,不敢抬头。王翰林喝道:“就这么定了,儿孙自有儿孙福,你们自重罢。”指着耀宗道:“上回你说你跟我借一千五百两,也不要你还了。就从你那份里扣。”又叫英华:“去拿文具盒来。”
英华忙站起来,去书房把文具取来。王翰林从怀里掏出分家的合同,道:“我央隔壁李大人做的中人,都写在这里了。你们写上名字罢。”
耀宗很不情愿,被老子瞪着,别别扭扭写名字。耀祖也不大情愿,这个弟弟现在和他不亲,分了家,更管不到他了。他不情不愿的写上名字。柳氏便命人把银子抬出来给他们送家里去,又道:“既然分了家,耀祖你们两个自己照管自己吃饭穿衣罢。耀宗成亲之前我还照管,成了亲叫你媳妇管你。”
王翰林看两个儿子都没精打采,便道:“散了罢,都回去把银子收好。”
耀祖和黄氏回来,看着堆在堂屋里的几箱子金银,都有些不敢相信。这个柳氏就这样大大方方把父亲的财产分给他们了?
黄氏便拿起一锭元宝去照灯,看可是假银子。耀祖恼道:“看什么看。这一分了家,明日二弟问我讨母亲的陪嫁,我拿什么给他!”
黄氏验得俱是真金白银,已是放下心,举着手指算道:“三千加两千五是五千五。咱们现在有五千五百两了。你和耀宗瑶华三个分,照旧例你和耀宗四份,瑶华两份。要分与耀宗……分与耀宗……”
“耀宗三千二百两,瑶花一千六百两。”耀祖恼道:“加起来四千八百两。咱们自己还能剩多少?一千两都没有!”
“哎呀,只有这么点?”黄氏愣了一下,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不公平,分了家,我们只有不到一千两,二弟居然有五六千两银子,母亲还说他分少了,还要自己贴他一个小庄。没有这么偏心的。”
耀祖恨恨的把桌子用力一拍,道:“二弟来要钱,咱们先拖着,且想个法子拿手里这些银子做个什么生意,把亏空填起来。”
且说耀宗回去看见银子放在堂屋,就命人抬到英华屋里去,他自去央求父母亲收回,谁知走到门边,就见老田妈几个俱都站在门外,看见他要进去拼命摇手。耀宗在门口略停了一会,听见父亲呜呜咽咽的哭,又听见柳氏压低声音在安慰父亲。他便默默的走出来,到妹子院子里去。
英华托着腮在灯下发愣,听见靴子响,抬头一看是二哥,忙站起来,笑道:“二哥,你怎么来了?”
“你替我把银子收起来。”耀宗不大快活的说:“平常我多不在家,梨蕊那丫头你也替我照管。”
“二哥,你还要走?”英华吃惊的抓住耀宗的胳膊。
耀宗捂住妹子的嘴,“莫嚷。你哥我还是待罪之身呐。大赦的诏书还没有下来,我也不能在家里长住。”
“我不信。”英华推开二哥,眼珠转来转去,“二哥你有什么事瞒着我们,对不对?”
“没有。”耀宗去翻扣在桌上的书,笑道:“柳家舅舅使了钱,人家就放我先回来了。本来是想在家里呆着的。今日闹分家,爹和李大人商量,觉得是有人要对付咱们。所以我还是出去避避风头罢,下个月我就回来。”耀宗看妹子闷闷不乐,捏着妹子的脸蛋,笑道:“和你讲啊,迁都热闹啊,到时间,有的是好戏看。”
妹子,不要这么暴力!
迁都的喜讯是四月底传来的。官家四月十五诏告天下,将曲池府清凉山一带划为新京城。
此信一出,朝野震动。迁都的事举国皆知,都猜是迁都曲池府城,便是八贤王也跟风在曲池府城外买了几个庄园,谁都没有料居然是离着曲池府城一百多里之外的清凉山。
清凉山在富春县治下,草木葱茏清泉处处,原是曲池府有名的避暑佳地,山上的溪水合成一道道清澈的溪流,在山脚下的平原汇成清溪河,蜿蜒六十里过富春县城,再四十里和曲江汇合。
随着一队一队紫衣虞候背着文具盒,带着长绳长杆在富春县里来回乱蹿,富春县里半信半疑的百姓缓过神来了,欢喜者有之,恐慌者有之。欢喜的,多是家无几亩田的读书人家,天子脚下呐,录取的人数多呐,赶考不用来回大半年呐。恐慌的,多是地主,慌什么,大家都懂的。
是以紧跟在虞候们后面来的几大富商以高出市价半成的价格收购清凉山一带的田地,富春县就乱了。耀祖带着黄氏并几个孩子回黄家省亲,一住五六日都不回家。人都晓得王翰林才从京里回来,举城士绅不是今日携子来讨教学问,就是明日带着文章指翰林大人指点。
王翰林因为分家的事闹得心里不快活,晚上睡不好,白日里还要迎来送往,第三日就病倒了。似这般,远亲近戚又借着探病的由头一日来望好几趟。柳氏不胜其烦,闭门谢客,和李家商量,在第五进开了一个小门,家里的买办都从那个门由李家后门出入,这才得几日清静。
李知府和王翰林多年好友,又在紧邻,开得这个小门出入方便,他每常过来走走,寻王翰林讲讲话儿,有时候带儿子,有时候就是芳歌或小青阳一同过来。英华得便也去芳歌那边走走。
这一日午睡起来,梨蕊在树荫底下秀花,绣一针叹一口气,又托着腮看院门。英华叫梨蕊闹的也甚是想念哥哥,便寻思去寻芳歌说话解闷。梨蕊不肯去,偏常跟着出门的小海棠又病了,英华思量横竖两家是走熟了的,便独自一人过来。
两家之间这道小门因两边主人常来往,白日里都是敞开的,只得一个老婆子坐在门边做针线,拦着不叫陌生人进来罢了。那婆子见是小姐,自然不拦。英华信步走到丝瓜架,就见李知远大步过来。英华想到上回在李知远面前失态,人家还没有到面前,她就先脸红了,忙忙的让到一边,面朝墙壁。
李知远乍一见英华,却是喜欢,又见英华是一个人,越发欢喜了。他大步经过英华身边,丢一下句:“等我,就回来。”便将长衫的下摆扯起,大步跑远了。
李知远的声音并不大,却沉着有力,不容拒绝。英华捂着脸吸气良久,待想走,又不忍走,待想留,又害羞。待想躲,又无处躲。五月的骄阳底下,蝉鸣处处,半尺长的小丝瓜在微风中轻轻摇晃。英华觉得自己的心也在跟着丝瓜摇来晃去。
李知远原是送棋谱到前头书房去,他怕英华等久了,到书房便尿遁了。候他满头是汗跑回丝瓜架。英华那个小人儿文文静静站在瓜架下,仰着脖儿正看瓜呢。李知远未言先笑,抿着嘴用走到英华身边唱诺,道:“可是来寻我大妹说话的?”
“嗯。”英华回礼毕,一阵风吹过,李知远微带汗味的体味袭来,英华怔了一下,把方才想好要说的话全忘了,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他身上的味道比二哥身上的好闻。
李知远咳了一声,道:“你怎么一个人都不带,我陪你走几步罢。”
“哦。”英华顺从的跟在李知远身边,低眉顺眼,跟个小白兔似的。
李知远看看她现在这个样子,再想想那天她蹦进来的英姿,思量许久,仍然不敢问她:“你是活泼的,还是安静的?”
芳歌院里静悄悄的,廊下架子上新添了一只白毛的鹦哥,看见人来了,扑扇着翅膀,架子荡来荡去。沈姐自东厢出来,看见自家大少爷和王家二小姐并肩站在院子里,忙笑道:“大小姐陪着夫人在佛堂念经呢。我陪王小姐坐会,知远你去把芳歌喊来?”
“不要不要啦。”英华忙道:“念经是正事,莫喊她。我也没有什么事,就是得闲过来走走。”
“既然这般,愚兄陪妹子出门逛逛罢。”李知远微笑道:“沈姐,你把芳歌的帷帽取来,我陪王小姐出门走走,可使得?”
“不要。”英华声音低的似蚊子哼哼。
沈姐为难的看着儿子微笑,她看出了儿子对王小姐的好感,也觉得王小姐对儿子有好感,可是她的身份不能让她有什么表示。
李知远笑道:“那好,我们走。沈姐你去忙罢,回来我给你带核桃酥,可使得?”
沈姐点点头,进东厢去了。英华沉默着,是和他一起去逛呢,还是和他一起去逛呢?
李知远走几步,看英华还落在后头,拉她的衣袖,小声道:“走罢。”
“哦。”英华偷眼看李知远,李知远已是收起笑容,一本正经在前头带路。
英华上一回出门还是去富春县城,梅里镇还真没有逛过,乍一出门,看什么都新鲜,一群鸭子从桥下游过,她都要站在岸边看半日。李知远因她天真,好笑道:“京城里的鸭子都是不会游水的?”
英华笑道:“京城里怕水脏,你前手把鸭子放河里,后脚巡街的就把鸭子都捉起来,还要罚你钱的。今儿看这些鸭子自由自在嬉水,我就觉得,还是乡下好。”
“等新京城建好,咱们就在天子脚下了。”李知远的声音里带着向往,“我没去过京城,不晓得京城是什么样子。原来还想好好念书将来好去京城考进士的……”
“京城南北市都有好几个大瓦子,极是热闹,还有樊楼,听讲连他们自己的伙计都不晓得樊楼有多少个阁儿。”英华笑道:“我想,等新京城建好,会比老京城还要热闹的。我们家从前住在京里,连根草都是贵的,吃的水都是买来的。哪像咱们富春,样样都便宜的紧。”
李知远微笑着守在英华身边,听她像小鸟一样说京城的吃零,说京城的杂耍,说京城过节时的热闹。
出了宅门,天是高而蓝的,风是带着各种新鲜气味的。这样的下午,巷子里没有什么行人,镇口的那条街两溜铺子虽是开着门,不只没有客人,还没有老板和伙计,除掉一只大黄狗懒洋洋卧在街心,便只有英华和李知远两个闲人。
英华察觉到自己一直在说,很不好意思,见四下里无人,便问:“人都到哪里去了?”
李知远笑道:“想是在哪里瞧热闹罢。要不然,咱们寻个人问问,也去瞧瞧?”
“若是有热闹可瞧,必定是在那边。”英华指向码头那边。
这一路走过来,穿过了大半个镇子,都不见人,自然热闹是在镇外不远的码头处。李知远赞同的点头,和英华并肩儿朝码头那边走。果然还不曾走近,就听见人声鼎沸。李知远探头见那边人挨着人,便拉着英华反其道行之,爬上左手边的小土坡。
下边方才还是吵,就这么一会功夫,已是动上手了。富春百姓数百人手执棍棒,棒槌,还有拿板凳搓衣板的,将一伙人围在当中。英华看到几根红漆面黑腿的长板凳,想到上回李公子使板凳力克那两个无赖,抿着嘴儿只是笑。
他们两个站的远,听不清码头边嚷的什么,李知远因群情激愤,便对英华说:“我下去看看,仿佛是咱们有人被欺负了。”
他滑下去几步,拉着个人打听几句,脸涨的通红爬上来,道:“他们的马在镇口踢伤了一个孩子,大家去拦,连拦的人都打伤了几个。这等欺负人!”
英华一听也恼了,立刻将袖子挽起来,道:“好胆,这等滥人必要好好揍他一顿。”她的声音不小,底下许多人都听见。仰头一望,上面山头一个嫩得掐出水来的闺女正在满山头找棍子。就有几个好事的哄然答应:“揍他!揍他!”
须臾“揍他”之声越来越响,梅里百姓一步一步朝前挪。那边的人慌了神,退至水边,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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