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富春山居-第4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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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初柳氏嫁翰林时,举族就没有不反对的,便是如今翰林辞官回乡,族里还有笑话他娶了个满身铜臭气的老婆,连累得全族都俗气了呢。要都去住柳氏的庄子,只是想一想,在座的就有半数红了脸。话又说回来了,那会做人心思灵活的,皆能投亲靠友有住处。无处可投非要住在富春书院的,又有几个不是老顽固。当年就是这些人骂王翰林骂的最狠,如今叫他们向柳氏的银子低头,去住柳氏的庄子,谁拉得下来这个脸?
老田妈低头看脚尖,心里暗乐。
屋子里安静的半日,才有一个说:“听讲府上的庄子在外府,离着富春实是有些儿远了。官家征了咱们的田地、房子,是把咱们银子,还是另换田地还没有说定呢,我们实是不能住在外府去。二哥若是有心,就在县里替我们寻个住处也罢了。”大家都觉得他说的妥当,俱都附和。
这话说的霸道,若是不替他们寻住处,就是无心了。也难怪这种人投不得亲友没得地方住。
老田妈忙道:“我们老爷使了十来个管家去各处借房子,如今家家都住满了亲友,急切间哪里借得到?老爷们若是有地方去,原也是不敢请去庄上委屈。”说完笑了一笑,道:“夫人立等回话的,既然各位老爷少爷不愿远行,小妇人就回去禀与夫人知道?”
大家哑然无言,老田妈退后几步,掉头出来,拉着玉薇两人到个无人处说话,和她讲:“听讲是拿书院抵的六千两赌帐?”
玉薇叹息,道:“可不是,如今家里精穷。还好我公公的寿材诸物是早就备下的,不然我们就要去上吊了。”
老田妈冷笑几声,道:“咱们本家这些老爷,一个两个都是不识实务的。”
玉薇也冷笑,道:“县里哪里还安排得下这许多人?他们以为拿这话压人,我们太太就能变出房子来给他们住?”
老田妈道:“夫人照应他们也是看在老爷面上,我把这话照实传回去,老爷一恼,谁还会管他们?倒是你们大房,你私底下和耀文少爷说说,劝他们搬到庄上去罢。”
玉薇叹一口气,为难道:“我婆婆那个脾气,方才你也亲眼见,不是大家拦着劝着,差点就把我们太太送来的银子丢出去了。我们尽力一劝罢。”
耀文听得二婶借庄子把大家住,先是喜欢,后是为难,道:“母亲不愿意去罢?”
玉薇好笑道:“怕她老人家脸上过不去,老田妈都没敢当面提,央我和你说呢。你看能不能劝,不能劝咱们闭嘴就是。你妹夫不是和人家打了商量,宽限七日么,这七日,总有法子可以想。”
耀文思量半日,拉着兄弟和几个姐夫到一处,把二婶借庄子给大家住的话说了。大姐夫就道:“极好,咱们就到二叔家的庄上住就是了。我就去叫你姐姐收拾箱笼去。”
“大姐夫,二婶的庄子在外府,离着咱们富春有一二百里远。”玉薇忙道:“去不去,还是问问母亲罢。”
大姐夫惊道:“这么远?”
玉薇叹道:“实是远了些。听讲族里也都说远不打算去呢。”
耀文道:“远是远了些,到底是个落脚处,咱们若是不去,难道也学他们在县门口搭个草棚窝着么?”
“咱们在县门口住草棚怎么了?”大夫人扶着小女儿出来,一口浓痰啐到儿子脸上,骂道:“他王翰林好有面子,极是风光,我就让他亲嫂子亲侄儿住草棚,看是他还要不要脸。”
“娘,二叔请咱们到二婶的庄子上去住呀。”耀文低着头,都不敢擦脸上的痰。
“不去!”大夫人冷笑道:“把咱们支得远远的,他好想法子把书院弄回去么?我们就在县里守着!你大哥这次吃了大亏,分明是有人做成圈套让他往里钻,脱不了就是你的好二叔!我就洗好眼睛看着,看他敢不敢把书院抢过去。”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儿子女婿都不敢做声。大夫人雷厉风行,就指使几个女婿去县里买草买木料扎棚子,就要去县门口住。
耀文为难的看着妻子。玉薇从袖子里抽出手帕替他擦干净脸上的痰,小声道:“你去瞧瞧大哥,若是他醒了,就问问他。圣人都说了,女人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这事也当听听大哥的意思。”
玉薇的声音虽小,屋子里的人一个不少都听见了。老夫人恼的要死,瞪着这个儿媳妇待骂她,玉薇方才的话又挑不出一点毛病,恼得她哼了一声,扭头就走。
王耀芬早就醒了,而且方才还做通了母亲的工作,取得了母亲的谅解,此时正靠在床上喝热茶。姐夫和兄弟们过来让他拿主意,他哼哼了几声,方道:“我在富春县还是有几分面子的,寻个住处容易。等几日我好些了,就去借房,必教大家有住处。”
都到这个地步了,大哥还这样。耀文心头有气,寻了个借口避出来。过不得一会耀廷也出来,恨道:“书院是咱们大家的,断送在他手里,他就一点都不惭愧!”
耀文道:“我们不曾在书院上头花一文钱,书院被大哥抵了赌债,我们都这样恼法。二叔在书院上花了多少银子!分家时咱们都不肯分他。如今我是能体会二叔的心情了。你看二叔,咱们家有事,哪一回不是他头一个送银子来?”
将心比心,耀廷也琢磨出滋味来了,点头叹道:“二叔不容易呐。”
老田妈回到家,老老实实一个字不改,把话禀报主人知道。王翰林心里恼的要死,又不好当着妻子的面抱怨,叹口气,无奈道:“随他们去吧。”
柳氏犹道:“还是叫人去庄上准备一下吧,怕过几日他们寻不到住处,会改变主意呢。倒是大哥那里,还是要去一趟的。今天衣裳还没有改,是来不及了。咱们明日全家过去?”
王翰林点点头,道:“你安排吧。”自进了书房。
柳氏一面派使人去安排车马,一面使人去通知大儿子和姑太太,一面叫英华去开库房取白麻布,大家一齐忙起来,赶着做了孝服。第二日连李知府三家一齐到富春书院去。大夫人虽然还是没得好脸色与他们,姑太太送的一吊钱,王翰林第二回送的二十两银子,李知府送的二十两银子倒是收下来了。上过香之后,连盏白水都不曾吃。大夫人是不屑和他们说话,王翰林要避嫌,却是不愿说话。李大人是王翰林的亲家,更是要避嫌,也不能多话。大家枯站无言,实在无趣。英华突然哎呀了一声音,轻声喊:“母亲,女儿心口疼的异样。”
柳氏还不及说话,玉薇已是抢在头里说:“英华妹妹本来体弱,想是老毛病又犯了?”
英华按着心口,有气无力的点头。柳氏会意,责备道:“你这孩子,病的真不是时候。嫂子,弟妹和你告个罪,带孩子回家吃药去了。”
大太太哼了一声。柳氏就当她答应了,叫人扶着英华出来。李大人也就势辞了出来。照理说兄长家有事,王翰林原来留下来助忙的。不过大夫人不说话,他也就默默的退了下来,跟在妻女的后头出去了。
张姑老爷原来和大夫人是吵过嘴的,原就合不来,二哥一家都走了,他还留下来干什么。也就带着娘子儿子媳妇跟着出去了。
原来灵堂前挤不下的人,一眨眼就一个都不剩。大夫人看着冷冷清清的灵堂,放声大哭。
李知远担心英华的病,趁着上车的时候人乱,摸到英华的车边,贴着车窗轻声问:“英华妹妹,还疼么?”
英华满面通红掀帘子,柳夫人绷着脸坐在边上,冷冷的看着李知远。李知远大窘,结结巴巴道:“师母,那个,那个……学生到前头看看。”

第六十四章 一潭混水
老翰林白日伤心吹了风还受了气,晚上就发热,又是找郎中又是星夜到县里买药,闹到天亮,柳夫人精疲力尽也病倒了。第二日翰林家只有长子耀祖两口儿和王姑太太带儿子媳妇去富春书院烧香。 
 
一来书院前几十年的名声还过得去,桃李也算满曲池府;二来王家还有个翰林老爷,虽然老山长是被不孝子活活气死的,然翰林不过是致祭,并不曾责打这个侄儿,却是存心替长房留体面了,是以去富春书院吊唁的人络纡不绝。 
 
孝棚里端正跪着三个孝子,长子耀芬额头绑着三指宽的白布条,布条上还渗着点点腥红,眼睛又红又肿,看见人来,哭的凄惨无比。耀文和耀廷隔得远远的跪在另一边,虽也是伤心,到底不如长子那般哀伤。偏人来都不肯理会卖相十足的孝子王耀芬,上过香烧完纸,只到耀文兄弟两个面前说节哀,俱不把王耀芬放在眼里。 
 
王耀芬自家做事自家清楚,心头还有几分惭愧,生怕本族长辈责骂,王翰林是亲叔父都不理他,大家都晓得是要替他们大房留面子,谁敢落井下石。如今大家只是不理他,王耀芬心里也明白几分,已是不停的念阿弥陀佛了。 
 
耀文兄弟两个替兄长害臊,人家没有指着兄长骂他败家不孝子,就是替王家留了好大情面了,是以道谢磕头都分外真诚。亲友们看在眼里,觉得这两孩子真是可叹可敬可怜。 
 
唯有大夫人在后堂看见亲友们作践耀芬,却是恼了。在她想来,丈夫气死,儿子的名声一败涂地,全都要怪那个陷害儿子的坏人。耀芬说他是上了人家的当,中了人家的圈套,她就觉得必是二房舍不得富春书院,才弄出这许多的勾当。是以她心中恨极了二房,心酸和愤怒积了大半日,还在努力克制。恰好王耀祖两口子来上香烧纸,被亲友们众星捧月围在当中说话。大夫人酝酿半日的怒火达到了顶点,实是按奈不住,便走到老山长的灵前,拍着床板哭唱:“老爷啊,你死的冤哪。你的儿呀,是上了人家的当呀。” 
 
老夫人迟不唱冤早不唱冤,偏等二房的人来了才唱,便是指二房的人做了手脚。老夫人唱了二三回,大家看耀祖两口子的眼神都有些异样。耀祖甚恼,涨红了脸,哆哆嗦嗦问:“大伯娘,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老夫人揩了一把眼泪,正待开腔,却不防玉薇从人后走出来,泣道:“大哥原是老实人,从来不嫖不赌的。就是那几个烂了心肠的坏朋友,哄着他吃酒赌钱,引诱他到金陵去赌钱。我们家一穷二白大家都晓得,除去二叔送银子来把我家买米买药,是哪几个借银子把大哥去嫖去赌?就是这几个坏胚打我家书院主意才会如此行事!” 
 
大房和二房分家的事,亲友们都有所耳闻,若说分的不公呢,实是不公平。老山长为了富春书院,祖产都典当干净,便是王翰林,二三十年的俸禄几万俱都填了进去。他们两房就剩了一个书院值钱,原当两房平分的。大房不肯分书院把二房,二房分家时一文都不曾取,实是吃了大亏。当初分家时原可堂堂正正分一半去的,二房当时都不肯要,又何必事后再做手脚?也只有大夫人以自家之心度翰林之腹,才会有这等歪语。 
 
耀祖得了玉薇递过来的梯子,也就顺势下了楼,叹口气道:“分家时大房不肯把书院分一半把我们二房,倒是幸事。不然被哄去嫖赌的就是我了。我爹可不像大伯娘那么溺爱儿子,我敢去嫖去赌,我爹不拿老大的板子打死我呐。”说完想起来这一年挨的几回板子,他还哆嗦了一下。 
 
王翰林自回富春,已是抡过几回板子揍耀祖。耀祖虽是顶着败家子的名头,不过吃穿上极是奢侈,手指缝又太松了,还真不是那等爱嫖爱赌的人,跟现在的王耀芬比好多了。厅里上了点年纪的族人想到老山长为人也算端方,中了风之后管不了儿子,最有出息的长子就被人引诱去嫖赌,老夫人又这般溺爱,生生把个儿子宠坏了,都不胜唏嘘。 
 
老夫人原是想发作二房的,巴不得耀祖受不得激跳出来,搭好了弓才抽出了箭,正畜势待发,却被自家儿媳轻轻用小剪把弓弦剪断,郁闷的她差点吐血。 
 
玉薇却是见好就收,看婆婆被她噎住了,她就拿袖子盖在脸上,又退到人后头去了。黄氏也听出来玉薇说话是替二房解围的,如今已是解了围,大房又和二房不对付,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她就扯扯丈夫的衣袖,轻声道:“爹爹的病闹了一夜,娘也一夜不曾合眼。咱们早些回去,你去爹病榻前守着,奴去把娘替下来歇息,可否?” 
 
这个理由光明堂皇,百行孝为先,谁好意思拦儿子回去伺奉害病的爹娘?王耀祖就大声道:“家里实是走不开,侄儿明日再来罢。” 
 
几个远房堂兄弟纷纷说:“我们在此,原是家中无事可以助忙,这里人手足够,二叔既然病着,耀祖哥还当早些回去。” 
 
大夫人的眼刀嗖嗖甩出去上百把,也拦不住亲友们和二房亲热。耀祖便理理衣裳,走到灵前打算再磕几个头。突然一个妇人扯着两个孩儿闯进来,径直扑到灵前,哭喊:“山长老爷,你闪的我们娘仨怎么活呀!” 
 
这,不是老山长中风那回带着孩子来认亲的胡寡妇?耀祖慢慢儿挪到一边,却是不忙着先走了。 
 
胡寡妇生猛的跟见到血腥的鲨鱼似的,拖着两个孩子,还灵活的绕过了六七个王姓族人,直奔老山长的灵前,撞翻了供案儿,甩碎了香炉儿,磨盘大的屁股只一撞,就把大夫人撞到墙边。她伸出两只钢铁铸就的玉手,牢牢钉在床板上,哭喊:“我的老爷哎,你是被不孝子生生气死的呀。你抛下我们娘仨怎么活呀。” 
 
满堂姓王的俱都黑面。若说老山长和这个妇人无瓜葛,大家还真不信。上回大房和二房分家,便是这个寡妇上门去认亲闹的。她老人家闹了一回,二房一个铜板都不曾取,王家价值几万两的书院就全归了大房。 
 
这一回老山长直挺挺躺着,不能言语不能动弹,他老人家的风流债,谁能帮他算? 
 
大夫人定了定神,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们老爷活着时,你怎么不来?” 
 
胡寡妇扭头,腮帮子都哆嗦,现出一副害怕的模样道:“老爷说夫人不是个厚道人,他中了风不能动弹,他自家都要任夫人摆布,让我们娘仨认祖归宗,不是自寻死路么。我这里有老爷留下的书信一封,请合族亲友看一看,就晓得了。”她从怀里摸出一封信,才伸出手去,大夫人抢过去就撕,她又慢吞吞从怀里又摸出一封,镇定地说:“这封才是。” 
 
大夫人气得要死,哆哆嗦嗦偏是撕不烂手里轻飘飘一封书信。不晓得哪个在人堆里轻声笑了起来。 
 
一个汪书生一向和王家走的极近的,人都说他是老山长的得意学生,居然从人堆里挤了出来,怒道:“从前老山长每月都嘱学生送银子把她们母子,有什么物事都是托学生转交的,从来都是只有银子没有信的,恐怕不是真的罢。” 
 
胡寡妇咆哮着扑上来,吼道:“从前你送银子时,小师母叫的恁甜!你没见过的就是假的?我和你先生生养了两个孩儿,你也不曾亲眼见过,这活生生的两个孩儿难道也是假的不成!” 
 
可不是么,这等钻寡妇被窝的事,岂能让学生亲见。若是任由这个不要脸的妇人乱咬,还不晓得会讲出什么话来丢老山长的人。王家的族长实是怕了,伸手把那信抽过去,郑重道:“假的真不了,就由老夫来看一看罢。” 
 
他老人家拆信,同族几个长者都伸脖过来同看。族长抖开信纸,先看落款,果然那枚鲜红的印章,是王山长写信时常使的,再看笔迹,也确是山长亲笔。族长犹豫了半日,用力咳了几声,道:“汪公子,你来念罢。” 
 
汪书生推辞半日,就是不肯。那寡妇急了,伸出玉手揪住汪书生,喝道:“你不是说我这信是假的么,你就念把大家听又怎地?怕老娘有长锅呼吃了你!” 
 
汪书生拼命挣扎,没口子喊:“小师娘,饶命。” 
 
得,信还没有念呢,小师娘倒是喊出来了。正牌师娘气了个倒仰,待调儿女上阵,几个女婿早躲了出去,耀文和耀廷俱都伏在地下痛哭,耀芬倒是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然他才挪出孝棚二三尺,就被两个兄弟按着膀子又拖了回去。大夫人恨不能把两个不孝子掐死。 
 
汪书生到底敌不过小师娘,当着王家亲友的面结结巴巴把老山长的遗书念把大家听。大意不过是他已于某年月日纳胡寡妇为妾,因夫人脾性不好,所以安置在外宅别院。两个孩子俱是他亲生骨肉。他死后想必夫人也容不得胡妾母子三人。为免他们母子三人衣食无着,故将书院平均分成两分,嫡出的三个儿子一分,外宅胡妾的两个儿子一分。信里吩咐胡妾在他死后执着这信到灵堂来把与本族尊长看,就请族长主持替他几个儿子分家。 
 
老山长的遗书念完,灵堂里鸦雀无声。 
 
老山长分家不肯把书院分把翰林兄弟,原来是掂记外宅儿子衣食无着,王耀祖替父亲抱不平,冷冷哼了一声,道:“原来如此。”言罢拂袖而去。 
 
胡寡妇伤心泣道:“就请诸位亲友做个见证,替我们分家罢。” 
 
“休想!”大夫人恨道:“你说你是妾,卖身文书在哪里?” 
 
“老爷亲笔书信在此,还要文书做甚!”胡寡妇得意洋洋把哆哆嗦嗦的汪书生提出来,“这是老娘的人证,他是月月替老爷送银子把我的人。” 
 
又有书信,又有人证,不是外宅是什么?官司便是打到官家面前,也是铁证如山哪。若是没得这个胡妾来分家,王耀芬就要拿价值几万两的书院去抵六千两的赌债,若是有这个妾分一半去,好歹还有一半姓王,若是趁便让耀文和耀廷和他王耀芬分家,那王耀芬也只得六分之一个书院,便是抵债也不亏了。族长自觉想得周到,又把几个族里长者喊来,大家商议,都是一般说话,族长便道:“这封书信也不像是假的,又有人证。想来这位是府上的妾无疑了。老嫂子,咱们若是依着这信把家分了,耀芬侄儿不过得书院的六分之一,听讲书院也值几万两银子,咱们拼着这六分之一不要,也抵得过那六千两的赌债了。” 
 
“族长,你老这话不对。”讲话的却是族里一个颇富有的子侄,这一二年极和王耀芬要好的。大家都看着他,他笑一笑,道:“那个胡寡妇在城门外开个小店,平常做的那些勾当哪个不晓得,她拿着这么一封不晓得真假的信来就要平白分走一半书院?说笑话呢。” 
 
虽然这信看着不像假的,可是谁又能保证一定是真的?老族长琢磨半日,不肯再开腔。胡寡妇急了,嚷道:“真的假不了,你们不肯好好商量分家,老娘去县城告也罢了。” 
 
这时候的规矩,若是因为分家争产事,不论是非曲直,不论怎么分,官府是要扣三分之一走的,所以不到迫不得已,谁也不会去打分家官司。胡寡妇这么一嚷,王耀芬就急了个半死,欠据上可是明明白白写着拿整个书院抵六千两的债。若是经了官府,必是把书院当官发卖,卖多久卖多少都不可知。到时他怎么拿书院去还赌债?若是没得书院,便是把他零切了卖也卖不出来六千两银子,是以王耀芬顾不得脸面,从孝棚里钻出来一个大头,大声道:“有话好商量。” 
 
“有什么好商量的?分家!你们不分,老娘就去告。”胡寡妇把那封遗书抖得哗哗响,好似钦差大人捧着尚方宝剑。 
 
大夫人两只眼睛充满血丝,鼻孔喷出的火气,便是站在人群最后边的玉薇都能感受到炙热。玉薇心惊胆战的看着大夫人一步一摇走到胡寡妇面前,不住对耀文使眼色,意思是叫他去扶。耀文正是又伤心又替他老子害臊的时候,哪里好意思出头。 
 
大夫人指着族长的鼻子骂道:“你们一个二个都打我家书院的主意,我告诉你们,我就是一把火把书院烧了,也不会让你们如意。” 
 
族长摸着鼻子委屈的退了半步,恼道:“我不过替耀文和耀廷说句公道话罢了。你们家的书院少说也值得四五万两银子,便是分家分出去一半,耀文和耀廷也能各分五六千两,耀芬有五六千两银还不够还债?便是不够,他几个亲兄弟替他添些也够了。何必非要把整个书院赔把人家。耀芬是你的儿,耀文和耀廷就不是你亲生的儿么?你就不为他两个想想?” 
 
还跪在孝棚里的耀文兄弟听得族长一席话,感激族长到刻骨铭心,耀文老成还没有什么言语,耀廷便小声和哥哥说:“族长说的极是在理,书院是大家的,他王耀芬凭什么把大家的书院拿去还债。” 
 
“就是!”胡寡妇大声附和:“凭什么!值四五万的书院,凭什么抵六千两的赌债,他是存了独吞书院的坏心!” 
 
这话实是诛心,休说耀廷在孝棚里大大点头,玉薇在人后疑惑,便是大夫人自家,也有些拿不准她这个大儿子是不是存了私心想独吞书院,才弄出这么个赌债来的。 
 
大家一齐看向王耀芬。王耀芬心虚地朝后缩了又缩,结结巴巴道:“我并没有独吞书院的念头。原是……原是被人陷害,才写下那个抵债的字据,我……我心里是不想把书院抵出去的。” 
 
“你们不肯分家,便是心中有鬼!”胡寡妇把遗书抖的哗哗响,“你们欺负我们孤儿寡妇,是要遭报应的!” 
 
书院便是个无底洞,王翰林朝里头填了三四万两银子,分家时休说分书院,便是好话也没落下一句。耀文既无祖产可以继承,现在又没有收入,便是分家分半个书院到手,又有何益?玉薇自问她没有柳夫人的魄力和财力帮丈夫去填无底洞。今日族长把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婆婆但有二三分疼爱耀文耀廷两个的心,也该说先分家后还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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