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富春山居-第4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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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张竹书案,几盆兰花都随意地搁在窗台上,墙上除去几幅狂草,居然还挂着一柄绿色鲨鱼皮鞘的弯刀,也没有旁的装饰。想来这里就是李知远的住处兼书房了。
一个七八九岁的小僮待立在门边,圆滚滚的小脸蛋跟个肉包子似的,嵌着两枚晶晶亮的黑豆似的小眼睛,看着就讨人喜欢。英华天性是活泼的,看见活泼的就喜欢,不由对那孩子露齿一笑。谁知那孩子就跟个兔子似的跳进厅里,眨眼间不晓得从帘子后头搬出几张矮竹凳进来,又跟个兔子似的蹦出去了。英华只当自己把人吓着了,愣在那里自嘲地苦笑。
李知远忙笑道:“这孩子是青山的书僮,叫小团子。因他和青山凑到一处就憨玩,所以暂时叫我管一管。”英华便把那个表兄忘了,忙道:“我看他赤子天性,极是好玩,莫管严了他。”
英华便是这点好,只要拿个事打岔,她就能把不愉快的事忘了。李知远忍着笑点头,一本正经道:“一定不管,一定不管。”让大家坐。
过不得一会,小团子笑嘻嘻左手提着一只茶壶,右手抱着一叠竹茶杯进来,一边兴高采烈的摆茶杯,一边说:“夫人晓得大少奶奶来了,请大少奶奶到上房说话。”
大少奶奶?这是指的谁呢这是,英华不知所措地望着李知远,眼睛都不敢眨一下。
李知远想了一会才想明白指的是英华,笑着在那孩子脑门上弹了一下,笑骂:“还不曾过门呢,喊英华小姐。”
八郎笑的好似偷到小鱼的坏猫,指着英华道:“英华妹妹,方才受了惊,可有哪里不适?”“啊,有……奴家觉得胸闷的紧,方才实是吓到了。”英华轻轻按着胸口,装做娇弱模样。
方才实是慢了一步,让大表兄抢先开门才闹出这么一个大误会,不过……英华这也装的太明显了吧,便是不敢见母亲,也要装的像一点么,李知远按住纠结的心,替未来的娘子撑场面,笑道:“小团子,你去和母亲讲,我们现在在说事儿,说完了我就陪英华妹妹去给母亲请安。”
小团子点点头,撒开腿跑了。
李知远咳了一声,一本正经道:“英华妹妹既然不适,先到里间歇歇,我们在外头说说闲话。”
英华顺从的站起来走了几步,微笑回头道:“我今日来原是问你来讨药的,家里病人都等着呢,这个原是我的正事,先说与你听。”
便是陈夫人的娘家,这几日也使人来李家讨过几次药。英华那边的人比起陈家只多不少,拖到今日才来讨药,可见英华实是没得法子了,亏她忍到现在才说。李知远点点头,温和的说:“使得,一会我就安排人,把常用的药给老师送两车过去。”他们说什么闲话英华心里也有数,嫣然一笑,掀帘子进了里间,脚步儿却不曾停,径直打后门出去了。李知远这屋的后门通着一个小院,里头有三五株芭蕉,还养了一对小仙鹤,英华便倚在一块半人高的假山石上逗仙鹤玩。
李知远听见后头玩闹的动静不小,晓得英华不会听见屋里的声音,才道:“若是不出意外,潘菘兄妹已是在我们的人手里了。潘菘还罢了,那位潘小姐,实是死不得,所以要问你们讨个主意,如何处置她?”
“潘菘既死,潘晓霜焉能独活?”八郎收起笑容,捏着拳头在桌上轻轻一敲,“一并弄死省事。”
赵恒皱着眉头想了许久,才道:“知远兄,潘晓霜不死,走了消息怎么处?”
“曲池府和潘菘有仇的人家千千万,和潘晓霜有仇的只得英华一个。她若也死了,必然要查到先生家的。”李知远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赵恒,叹一口气,小声道:“她死了,便真不是咱们做的,以潘家人做事的性格,会放过我先生吗?”
“也罢,就放过她罢。”赵恒也叹气,道:“送到金陵关几日,让她自家逃出去,就与咱们无碍了。我的人不可靠,都不能用。此事知远兄安排罢。”李知远点头,道:“我省得。若是顺利,我明日必去探望先生的病。若是我三日都不过去,就照咱们先说好的,赵恒装病,问刘大人讨些儿兵丁,护我王李两家周全。”
赵恒点头,站起来冲李知远做揖,谢他道:“知远兄,咱们自己人不说谢字,你万事小心。”
李知远还礼道:“是你的事,也是我的事,何来谢字。你们且在这里小坐一会,我和英华先去仓库挑两车药。”说罢从书架子上搬了几册闲书搁在桌上,拱拱手便到后院来。
英华逗鸟儿正得趣,见李知远不过说几句话功夫就出来了,诧异道:“不是要说闲话么,怎么就出来了?”
“既是闲话,当然只得三两句。”李知远把衣袖撸起来,露出两只晒的发黑的结实胳膊,把两只仙鹤撵走,笑道:“咱们先去仓库挑药去,我只说你前日就要来了,怎么拖到今日?”“你既然晓得我要来,为什么不先预备好送去?”英华伸出穿着浅绿色底绣鹦哥绣花鞋的小脚,轻轻的在李知远的脚上踩了一下,嗔道:“还有,你们背着人想干什么坏事,还不许我知道!”
“我送药过去,在先生书房里坐坐就出来了,哪能似现在这般,自由自在和你讲几句闲话。”李知远笑嘻嘻地扯一扯英华的衣袖,拉着她从假山后头绕过去,推开一扇角门,指着二三十级的石阶道:“昨晚上下了点雨,小心滑。”
英华不理他,蹦蹦跳跳下来,回头看时,李知远才慢悠悠在石阶中间呢,不由笑道:“这个所在甚是清雅,又有趣的紧。”
“最要紧是清静。”李知远笑道:“前头这个夹道尽头的角门进去,一边通我母亲的后院,一边就是沈姐的住处。你进来时也看到了,我这个院子的前门直通后门,要出门也方便的紧。”
英华站在夹道中间顿足,啐道:“你这个人,真是的。我不问你,你便不说么。你的那位表兄,今日算是出了风头了,日后潘菘要寻他麻烦的!”
“无妨,我这位表兄父母皆亡,又无妻子,在外游学也有十来年了,本地无人认得他。便是查到我家来,也有的是话搪塞他。”李知远牵住英华的小手,轻声道:“莫要担心,有我呢。我必不教潘菘兄妹再欺负人。”“潘家如今势大,便是不服气,也只有先忍着。”英华的目光温柔似水,“他们行事如此,想扳倒潘家的不是一个两个,为何潘家一直不倒,缘故儿也不需我明说,对不对?”
今日身边无人,他两个又手拉着手,靠的极近,气氛原就暖昧,英华这般温柔,李知远便有些把持不住了,待更亲热些吧,又怕英华妹子恼,若是松手先,先就不舍,更何况他心里痒的好似有一百条松毛虫在打滚,正需一味名唤英华的草药口服,真真进退两难。
李知远僵在那里微微喘息,英华虽然不大懂得他为何这样,心猜到是两个人靠的太近了。女孩儿家原是要庄重的,更何况还是在李家,她依依不舍地退后一步,笑道:“我也不跟你去挑药了,横竖要哪些药你心里有数的,我先去给你母亲请安。”就要甩脱李知远的手。
李知远却是不肯松手,牢牢捉着英华的手,直到推开角门,才松了手,笑道:“别怕,咱们先去寻大妹,有大妹在,母亲必要给你面子。”
陈 的后院却是不大,靠院墙种着几株桃树,此时桃花初谢,满枝嫩绿,枝头还挂着几个红红绿绿的花幡,因是淋过了雨,花幡都褪了颜色,发白的飘带在树间飘拂。偶尔还有几声鸟叫,极是清幽。
英华进了后院,深深吸了一口气,笑道:“还是你们家清静,我们那不是孩子哭就是狗叫,就没有安静的时候。”
李知远道:“府上原该在府城买个小房的,亲戚们虽该照应,住在一处烦恼就多。”
“可不是!”英华想到那些亲戚,就觉得牙根痒痒,不过不能和李知远说什么,气鼓鼓地在阶下磨牙。
李知远便静静的站在一边,估量英华的小牙磨的够锋利了,才道:“这个时候,母亲一定在前厅看帐,咱们从这里绕到芳歌妹妹住的东院去。”
正说话间,一个才留头的丫头从屋里探头,看见李知远,忙唤:“大少爷来了。”
英华想到方才被人唤大少奶奶,瞬间脸涨的通红,立刻站得笔直,连脚步儿都换成了小碎步,端端正正走道儿,目不斜视。任谁头一回看见英华,都会觉得英华实是端庄贤淑的榜样。虽然不是头一回见识英华的变身绝技,李知远心里还是不停赞叹:“装的真像。”
陈夫人面对端庄贤淑的准儿媳,也说不出什么不好听的话来,听闻英华是来讨药的,便叫儿子亲去仓库捡,她自和英华说些闲话。
李知远一转身就直奔妹子的东院,喊芳歌去救命,眼看着芳歌进去他才放心去捡药。
且不提英华在陈夫人这边如坐针毡,只说潘菘兄妹,虽有几个亲兵尽力护持,也挡不住怒火冲天的百姓的拳头。乱中不晓得哪里伸出来十几把刀,围住潘菘一通乱砍砍杀了,潘菘虽个武将,到底还是纨裤,一双拳头敌不得十几把钢刀,不过盏茶功夫就被戳得稀烂,连首及都被割了去。百姓们虽是愤怒,也不过存着法不责众的心思,闹一闹不怕,看见潘菘被杀了,俱都害怕,也就渐渐散去。
潘晓霜因是个女孩儿,有怀着邪心的人想趁乱去剥她衣裳鞋袜,也被几个持刀的人挡住了,喝道:“杀了奸臣也罢了,何必侮(辱)女孩儿,叫天下志士都看轻我们富春人?”
这顶大帽子扣下来,方保得潘晓霜的周全。哥哥和护卫死的死,伤的伤,她一个人缩在街角,哆哆嗦嗦把头上的钗,耳畔的珠都摘下撒了出去教人哄抢。只说把头发打乱遮住了脸,便无人认得她了,正好逃走。谁知她才逃进一条小巷,便被几个蒙面的汉子拦住,那几个人也不吭声,使抹布塞嘴的,用绳捆手足的,取麻袋装人的,大家各司其职,分工明确。不过几个呼吸的功夫,潘晓霜就变成了一只只会蠕动的麻袋,被一个老实巴焦的脚夫扛着,正大光明的穿过狂欢的街道,直奔码头去了。虽然曲池府的知府汪大人甚有胆色,一出事就开衙点衙役打算弹(压)。然衙役比不得汪大人是外人无牵挂,大家都临时有事,不是老婆就要生了不得空,就是要解手不小心掉到毛坑里。
汪大人点了半个时辰的卯,除去十来个精壮心腹,也只得三五十个老弱病残。汪大人带着这几十人,也只能封锁街道,关了城门,使人给富春的刘大人送信。候刘大人点了兵马来救,遍搜曲池府,只寻得两个受了重伤的护生,半截戳得稀烂的潘将军,并两枚潘晓霜的发簪。汪大人唬得魂不附体,刘大人也无法,事情的起因已经查明,原是潘晓霜和王翰林的女孩儿过不去,嚷着要把人即时处死,激起了民愤。
潘菘兄妹已死了一个,便是晋王党牺牲王翰林,潘家也不会息事宁人,必要借这个机会打击晋王。若是护不住王翰林,晋王还做什么皇太弟?刘大人嗟叹半日,便决定先把王翰林摘出来,一边装模作样追查杀害潘菘的凶手,一边借着接手的机会正大光明查潘菘的亏空。
人都说江南人糯弱,谁曾想富春人这般有血性,居然敢把一向横行的潘国舅杀了。消息传到京城,众皆哗然。官(家)在朝会上大怒,百官禁若寒蝉,大家都不停的偷偷瞧晋王。晋王镇定自若,一言不发。冷场了许久,魏王德昭捧出两本帐,道:“前些日子曾有人送儿臣两本帐,儿臣见那些帐目数额大的狠了,只当假帐,也不曾当真。这几日听讲富春的亏空甚大,再看这两本帐倒看不出真假了,还是请父皇瞧一瞧罢。”便把那两本帐献上。
自家儿子扯后腿,官(家)不能再向晋王施压,把帐本大略看过几眼,便晓得这帐不会是假的了。潘家这般烂泥扶不上墙,恼得官(家)摔了帐本,径直退朝。
晋王面不改色地把帐本拾起来,交到大理寺卿胡大人手里,道:“查,潘菘枉死,咱们总要替他还一个清白。”

71、算帐

晋王不查潘菘的死因,却要查潘菘的帐,是打算和潘家翻脸? 
官家方才已被气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的晋王稳若泰山,目光锋利如刀锋。潘党的官儿们便是有心替潘菘说几句话,被晋王的钢刀擦着面皮刮过,哪里还敢张嘴。潘国公争了几句,吃不得晋党大臣的嘲讽是恼羞成怒,拂袖而去。 
朝会上的百官还没有散尽,潘妃生母张夫人的轿子就径直抬进了宫。 
过不得几日,晋王的第二子深夜吃醉了酒闲逛,居然失足跌进汴水淹死。 
又过了几日,潘妃生的小王子居然也病死了。官家念及和晋王兄弟同受丧子之痛,深夜召晋王入宫吃酒解愁,吃不得几杯又居然驾崩。 
晋王以皇太弟的身份朝上走了一步,大赦天下,举国欢庆。 
京城里风云变幻先不提,只说英华辞了陈夫人出来,看见大街小巷俱有兵丁巡查,略一打听,才晓得潘菘居然被人乱刀砍死。潘菘原是天子近臣,又领了官职督建新京城,岂是轻易死得的?官家便是不因为宠妃,也必定追查他的死因。 
今日的乱子始自潘晓霜和英华过不去,虽然英华并无大过错,然追查到她和赵恒八郎头上,必然会连累王柳两家——英华红扑扑的小脸霎时就变白了,她咬着嘴唇想了好一会,偏过头掀车帘看赵恒和八郎两个。 
赵恒和八郎骑着马儿行走,轻松自在的很。赵恒的笑容依旧,看向远山的眼神里甚至带有跃跃欲试之意,八郎哼着京城的小调,嘴里还咬着不晓得从哪里摘的一枝红蔷薇。他两个都好似没事人一般,英华再想一想方才在李家他们神神秘秘的避开她讲话,就猜这事儿是他们三个做的。英华定了定神,慢慢把帘子放下,靠着板壁思量到家如何跟母亲说这个事。 
柳家商行所处本是府城最热闹的街道,便是深夜叫卖声都不歇的。今日路上却无一个路人,兵丁们三步一岗,五步一哨。一个年纪不大的黑脸红袍小将,皱着眉,苦着一张脸拦在街心,看见笑嘻嘻的赵恒,那张苦瓜脸瞬间又变成初绽的菊花。小将一路小跑过来,一边替赵恒牵马一边笑道:“刘大人等三郎等的好不心急?” 
府城乱成这样,刘大人若是不头一个来看顾赵恒,才是怪事。赵恒点点头,下了马径直进去。八郎却不跟过去,反走到英华马车边,隔着板壁小声道:“熬药要紧,咱们快些儿。” 
英华晓得八郎的意思让她做个先手,如此挨了骂也好有话说,便依着他不去母亲那里,先把两车药运回自己院里,把满院子的丫头婆子喊来,分派大家分捡配药。就在院子里头一字儿排开十几个风泥小炭炉,二小姐领头举着一把小破扇煽风,就差在自己脸上抹两把炭灰妆狼狈像了。

谁知柳夫人那边一点儿动静都没有,英华摇了一会扇子手酸,却是忍不住了,把破扇抛给小海棠,问杏仁:“娘可晓得我回来了?” 
杏仁抿着嘴儿笑道:“夫人现在忙呢。姑老爷那边闹轰轰忙着吵嘴搬家,夫人在那边劝架。” 
这个张姑老爷也真是天真,若是王家真有事他搬个家就能撇清干系?英华也不恼,反笑了,道:“谁要搬?可是张家姑丈?” 
“是姑老爷的一个堂房兄弟,嚷着要搬。姑老爷先是不肯搬的,挡不得本家兄弟们劝说,才改说搬,文才表少爷拦着不许叫搬,他们张家人自己吵起来了。咱们姑太太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嚷着要跟姑老爷和离呢。”杏仁微微皱眉,停了一会才道:“是文才少奶奶来搬救兵的。” 
姑母那么柔顺的一个人,居然都要和离,看来这回是真连累到她老人家了。英华十分歉疚,嗳了一声不再言语,寻了个小马扎在药炉边坐下,看着一排炉子发呆。 
杏仁看在眼里,也不敢多说话,过得一会药好,便命人照着人头各处送药,她自在英华身边默默陪坐。 
英华想了一会,虽然今天的事怪不得她,然到底要和母亲说明才使得,因此拍拍衣裳站起来,问:“姑太太那边的药送去了没有?” 
杏仁苦笑道:“才送过去。二小姐可是有事要过去一趟?” 
英华点头,道:“就这么去不好讲话,总要寻个由头才好过去说几句,我有要紧事和母亲说,拖不得。” 
杏仁还在想要寻个什么理由,小海棠从檐下转过来,笑道:“夫人叫田妈妈寻几丸儿沁雪丹与姑太太,小书房里没寻到,田妈妈问咱们这里有没有。” 
送药这个理由冠冕堂皇,英华便点点头,道:“咱们放丸药的那个小箱子里头取一瓶儿来,我亲自送过去。” 
杏仁取了药来,又张罗叫打水与二小姐洗脸,英华却是等不得了,托着小药瓶儿,冲杏仁摆摆手,扶着小海棠就走。 
姑太太院里一群男女乱哄哄的,正抬箱子闹搬家,英华一进院门,就看见姑太太面对墙壁嚎啕大哭,瘦削的肩膀一耸一耸,看着格外可怜。文才的娘子站在婆婆身边,双目赤红,手拿帕子不停地揩泪。 
柳夫人侧站在姑太太的身边,扶着她的肩,低低的劝说着什么,看见英华站在院门口,微微皱眉,轻声问:“府城里的几家药店情形如何?”虽说是轻声,咬字格外清楚,英华站在院门口都听得响亮,想必那一群闹哄哄搬行李的张家人都听见了,大家俱都看向英华。 
英华连忙挤出苦笑,提着裙儿小跑到母亲身边,用半是抱怨半是撒娇的口吻说:“女儿今日把府城的药店都跑遍了,也不曾买到一片甘草!” 
“那……今日的药,是哪里来的?”柳夫人心里也清楚除去李家,再无别家会在这个时候有药,不过女儿存心在亲戚们面前替未来女婿卖个好,她自当替女儿撑场面,便假装不知,故意顺着女儿的话说话。 
英华便是再大方,也把小脸红了一红,微一低头,含混回说是问李家借来的,说话声音小的恰好远处人听不大清楚。 
柳夫人点点头,道:“这药虽是不值几个钱,却是能救人命的,亲家母待咱们,是真心实意的好。”就把真心实意这几个字咬得格外的重。 
柳夫人说这话,也是抬举文才娘子的意思。柳夫人的亲家母,原是文才娘子的亲姑母,文才娘子只要讲“骨肉至亲,婶娘何必见外”,不只在人前拉近她和王家的关系,她自家也在本家跟前顺便卖了个好,大家都有体面。 
文才娘子只是把本就不弯的身子又挺直了些,借着揩泪,在手帕的掩护下送了几枚白眼把本家那几个闹着要搬家的长辈,却是不晓得接柳夫人的话头卖个现成的好。 
文才娘子既然抬举不上,柳夫人也就叹了口气不再说什么,转过头又问英华:“借来的药,够家里用几天?” 
“够用五天。”英华自是晓得母亲的言外之意,因文才的娘子行事不上道,就点她一点,道:“陈夫人还问起嫂嫂呢,说嫂嫂既然到了府城,也当到她那里走走。” 
“原是要去的。”文才娘子清了清嗓子,又瞟了一眼张家的亲戚们,才道:“这几日娘身子不大好,身边少不得人,原是想等娘好一些,再和文才去拜见姑母和姑丈的。” 
文才娘子这话说的还算得体,柳夫人点点头,道:“这院里事又多,也难为你了。好在亲戚们也没有长久住在一起的理,过了今日你们本家都回去了,我和你婆婆且去庄上住几日,也叫你们小两口歇歇,走走亲戚。” 
柳夫人来这院里也有不少时候了,一直都不曾出言留客,这会子才说亲戚们没有长久住在一起的道理,简直就是赶人家走似的。张家人听见,脸上都讪讪的。王家无事,久居不肯去,一听说王家有事,就要走,怎么怨柳夫人连个留字都不说? 

“哎!”文才娘子答应的那叫一个干脆响亮。 
王姑太太为人老实也听明白了,柳夫人跟她儿媳妇合起来打张家亲戚们的脸替她出气呢,她抬起蒙胧的泪眼朝张家亲戚那边看去,果然看见几张似被掌掴的红脸,心里就畅快了许多。好言好语安慰半日,都不如夹枪裹棒几句话扎人来的爽快。 
自从二哥一家回富春,衣食住行都有二哥二嫂照管,便是儿子的学业,也得二哥指点,将来可以无虑。今日吵架,二嫂又坚决的站在她这边,娘家有人的感觉真好。姑太太吸了吸鼻子,也挺直了腰,站起来道:“文才我儿,你过来,娘有话和你讲。” 
文才红着两个眼,一边拿袖子揩眼泪,一边答应着走到母亲身边来。 
姑太太用力捏住儿子的手,咬着牙道:“我儿,你爹爹甚怕王家连累他前程呢,娘也不忍拖累他,就与他和离,如何?” 
做人子女的,哪里舍得爹娘和离,文才待说不肯,又觉得张家今日之事做的不甚地道,母亲极是可怜,他左右为难,心口又酸又涩,一句话都说不上来,望着姑太太,眼泪汪汪露出乞求之意。姑太太虽然掉泪,却没有半分回头的意思,扭头看向姑老爷,道:“写休书去!今日老身就要和离。” 
柳夫人对英华使了个眼色,英华忙抽身退步出了院门,提起裙儿一路飞奔到书房,先拿眼儿一溜,看刘大人和赵恒都不在,扯着王翰林的袖子,忙忙的说:“爹爹,姑丈要搬走,姑母恼了,要跟姑丈和离呢。” 
王翰林却是不信,慢悠悠把手中的笔搁到笔架上,好笑道:“你跟爹爹说笑话呀?来,好好说话,莫要学猴子上蹿下跳的丑模样。” 
英华甩开爹爹的袖子,嗔道:“爹爹真是的,女儿便是和爹爹说笑话,也不好拿姑姑说笑话。那边院里吵的不可开交了,姑丈非要搬走,姑姑是真要和离,当着母亲的面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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