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富春山居-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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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两头顶着头,越说越投机,商量好明天一起去县城买料子,芳歌才依依不舍的走了。英华送她到大门口回来,就见黄氏嫂嫂站在阶上冲她微笑,看样子是特为在等她。
英华朝黄氏微微一福,抿着嘴儿也笑,却不言语。黄氏也看着她笑了半日,方道:“我看中你们梨蕊聪明听话,想问你要她来使,你可舍得。”
“非是妹子小气,”英华摇头道:“梨蕊是二哥的使女。二哥的人……”
“一个使女罢了,谅你二哥不是那等小气人。也不是送与旁人,是与他亲哥哥使。”黄氏在亲哥哥三字上加重了语气,微笑着说:“何况他现在也不在家,梨蕊闲着也闲着,倒不如过来我这边。”
黄氏这是在提醒他们才是亲人,英华冷冷的看着黄氏,过了好一会才笑道:“亲嫂子问亲二叔要个使女也是小事,嫂嫂还是等二哥回来和他商量罢。”言罢拂袖与黄氏擦身而过,走到台基上又回头,道:“二哥过不了几天就能回家,嫂嫂,你不会连这几日都等不及罢?”
黄氏还待喊住英华理论,英华已经扬长而去。黄氏面不改色掉头,回到家与耀祖说:“英华说梨蕊是你二弟的使女,叫我等几日问你二弟要人。”
“二弟要回来了?”耀祖吃惊的坐起来,“快把账本拿来。”
“你急什么。二弟犯的可是大罪,没有大赦回不来的。”黄氏嗔道:“我看是英华舍不得这个美婢,故意借老二做筏子罢。其实英华生得也算美貌,嫁出去不怕拴不住丈夫的心。”
耀祖沉吟一会,道:“一个使女罢了,她不肯与也就算了。还是把帐本取来罢,趁这几日得闲,我把帐算算。”
黄氏便兴高采烈去取钥匙开箱子,把帐本都拿出来。耀祖靠在床上看了半日,不耐烦道:“这些做帐的都是混帐,全都是流水出入帐,我怎么晓得是赚了还是亏了。”
耀祖一咆哮,黄氏便轻手轻脚退到门边冲几个孩子挥手。玉珠甚是懂事,把弟弟妹妹俱都带到东厢房去。且说耀祖看了一会帐觉得头疼无比,想到耀文就在隔壁,又向来和他要好,便着人去请耀文来,说是有要事相商。
自上回挨打之后,耀祖便卧床不起,并不肯去前面吃晚饭,他不去,黄氏要侍候左右也不肯去,只派玉珠带着弟妹过去陪祖父吃饭。耀祖本来就有厨娘,便在东耳房弄了个小厨房,每日大厨房送来的都与使女们吃了,他们两口子另开小灶吃好的。
耀文听得耀祖喊他,只得先到前头和柳氏说有事不能吃晚饭,方到耀祖这里来。黄氏着意喊厨娘弄了几个菜。什么煨海参,川炒鸡,烧团鱼不算,还有嫩枸杞叶儿炒肉丝,火腿笋片汤、青精饭,样样都极精致。八盘八碗摆满了一桌子,耀祖还嫌不够,又使人去镇上的盒子铺买了个盒子回来。家里有现成的百果酒开了一坛,酒足饭饱之后,方请耀文帮他算帐。
耀文起先只当是家用帐,满口答应,命人点了两只大烛,回去取了他的算筹盒子回来,铺开帐本算了一会发现数目极大,才晓得这是耀文生母的陪嫁。黄氏夫人的遗产本是耀祖兄弟三人的,耀祖的亲生父亲尚不肯管,何况旁人?耀文待不想管,已是在算帐了,只得着意小心,取了纸笔来,一项一项记下,不时说与耀祖听,此处田产共多少亩,每年有多少出息,当有多少赋税,庄头与你折现成多少钱物。说完怕他不记得,又与他写在纸上。
算到半夜方算清楚,耀祖手里还有四千现银。当年黄氏夫人的遗产送到耀祖手上,除去田庄和铺子,其他的黄家都帮他折成现银,一共有八千。耀祖不相信会少这么多,道:“每年都说赚钱的,怎么只有这么些。一定是你算错了。”
耀文算完也自心惊,只得苦笑道:“曲江府考算学,我哪次不在第一等?照着这个帐本算出来便是这些,你若是怕我算错,不如把你收的银钱点点,看看是不是这个数。”说罢拱手辞了出去。
黄氏因总帐短了一半,也有些着忙,两个把房门锁上了,把箱笼打开一一点数,发现短的越发多了。帐上还有四千现银,箱里只有两千出头!
“怎么会短这么多!”耀祖因每年管事的与他报帐都是赚的,只当母亲的遗产在他手里翻了倍,就没有想过已是所剩无几,这些钱都到哪里去了?
黄氏也吃了一惊。这些钱本是他们兄弟两个和瑶华的。虽然当年耀祖和瑶华赌气不肯分与瑶华添妆,但总有一日要和耀宗和瑶华三个分,短了这么多,怎么和耀宗瑶华交待?
他两个相对发愁,点着烛儿直到天亮,也想不透钱怎么会长着翅膀飞了,却是束手无策。
早饭后,英华禀明母亲,说要和芳歌去县城逛逛,买些料子做衣裳。柳氏心疼女儿,自是依从,便与她一辆车,又点了几个老实可靠的家人跟随,吩咐英华道:“出去逛逛也罢了。这里不比京城熟人多有人帮你,你二哥又不在家不能替你挥拳。你惹出是非来,人家嚼舌让你父亲听见白生气。”
英华一一答应,因黄氏昨日碰了钉子,英华怕她还要来寻梨蕊,就把梨蕊强拉着一起出门。马车一出王家大门,英华便把车帘甩上车顶,她自坐在门口吹风,一眼就看见李家的车停在路口。芳歌把车帘甩的高高的,满不在乎的坐在车门边对着她笑。李公子牵着一匹黑马,倚着青油绸糊的车板壁,也对着英华微笑。
桃花
英华本是个活泼的,又有个活泼的哥哥肯陪着她满京城到处耍。文采风流的书生在高阁上把酒吟诗,见过;英俊勇武的少年将军纵马过闹市,见过;便是摇着鎏金大折扇横行瓦子调戏小娘子的花花大少,也见过。可是没有哪一个的笑容有对面的李公子好看,那么明亮,那么温和,只是那样风淡云轻的微微一笑,好像春风吹过江南岸,刹那间鸟语花香,春光融融。
这样好看的一个人,曾经盯牢自己看了好几个时辰,现在又对着自己在笑,英华心里又有些得意,又有些害羞,还有些怕是自己自做多情,少女的心思这一瞬千变万化。英华低头缩回车内,顺手就把门帘拉下来了,又飞快地把帘子拉起一道缝,从缝里偷看他们。
芳歌半跪在车上,面朝李公子说话。李公子歪着半边身子不住点头微笑。
“可恶。”英华便觉得他是看穿了自己的小心思,抚着发烫的脸靠在车板壁上不敢再看,呼吸急促,只觉得心跳的厉害。
王小姐怎么突然把帘子拉下来了?莫不是因为自己来了她不高兴?李公子有点不自信的摸了摸鼻尖,问妹子:“你没有和她讲我会陪你们?”
“没有。”芳歌笑道:“哥哥,笑,别拉长个脸。咱们两家才回富春,出去逛逛自然是要人陪的。”
“你不曾和人家说,我怕她会不自在,”李伯远一边微笑,一边道:“不然在后面远远跟着你们罢。”
“不行。”芳歌狠狠瞪哥哥:“你妹子我生得这般美貌,若是无人陪伴,被恶少调戏了怎么办?我去她车上说话,你不许离我们十步之外。”
李知远高高兴兴答应,芳歌便扶着哥哥的膀子跳下车,走到王家马车边,笑道:“英华姐姐,咱们坐一辆车吧,也好说说话儿。”
英华在帘子后面按着心口,轻声道:“妹子请上车。”
芳歌上车,看英华面颊微红,只当她是热的,便把窗帘儿拉开,笑道:“姐姐可是气闷,帘子拉开要好些。”
梨蕊一直在神游,听得芳歌讲话,再看自家小姐果然脸上发红,连忙把门帘甩到车顶上去。这一回,四下里通风敞亮,躲是躲不过去了。早晨的凉风吹过来,李公子的黑马已是带着鞍上人跑远了,英华深深吸了几口气,便觉得脸上不那么烧了。
马车在镇口拐了个弯,走上了通向县城的官道。富春多山,官道都是沿着河修的。一路上浓荫蔽日,古木葱茏,流水淙淙,景致极好。
芳歌性子极活泼,见了什么都好奇,拉着英华指东说西,吱吱喳喳一刻都不停。便是这几日不肯言语的梨蕊,也叫她带的活泼了,指着涧下碧清的流水道:“真想在这里钓半日鱼。”
二哥爱静的时候,常常带梨蕊出去钓鱼,却不肯带英华同去,说是英华太闹。英华听见这话,便看着梨蕊笑。梨蕊涨红了脸,道:“二小姐,不许笑。”
“等二哥回来了,叫他天天带你来钓鱼。”英华笑道:“我不会缠着二哥一起去的。真的。”
梨蕊啐了一口,娇羞的背过脸。芳歌实是好奇,便附着英华耳边问:“梨蕊不是你的侍婢?”
“她是我二哥的使女。”英华微笑道:“二哥不能跟我们一起回家,所以她暂时跟着我。”
“你生的真好看。”芳歌再看一眼梨蕊,叹息道:“我要是有这么白就好了。”便问梨蕊擦的是什么粉。梨蕊便和她买的是哪家的粉,来家又要再添些什么香料药料,平常要怎么抹。说完了粉又说胭脂与眉笔,却是越说越投机。
英华却是不大爱这些的,芳歌和梨蕊说的热闹,她听的无聊,便挪到车前看景儿。
李知远偶尔回头,见英华坐在车边,两只脚晃来晃去,不禁失笑:再文静的小姐也有淘气的时候。因是山路多转弯,怕她掉下去,又因她晃的有趣,却是不忍喊她坐好,便夹着马,慢慢挪到马车边,笑道:“富春的风景,真好。”
“嗯。”英华心里又羞又喜,脸上强做镇静,微笑着说:“我们从京里一路南下,论清幽富春第一。”
英华和李知远都在搜肠刮肚想寻些话来讲,俱是一样的心肝儿发颤,不敢轻举妄动,又觉得不说话更好,前面的牵着马缓行的车夫,身后小声谈笑的芳歌梨蕊,都好像被贴了隐身符,整个富春山道上,只得他们两个。一路清风做伴,一群指甲大的白蝴蝶追逐着绕到树林子里去了,鸟儿在头顶树梢上跳跃鸣叫,样样都是那么的新鲜有趣。
英华因静默的久了,偷眼看李公子,孰料李公子也在偷眼看她。两个俱是面上一红。英华待想退回车厢,到底舍不得。李公子看见英华害羞还不肯走,心里却是又惊又喜,咳了几声,道:“转过这个弯离县城就不远了,我去前头看看看,找个歇脚的地方。”
英华嗯了一声,李知远纵马几十步又掉头回来,冲英华深深一笑,才打马远去。英华靠在车门上,回想早晨李公子倚着马车冲她笑,脸上就不知不觉露出微笑来。
太阳已经升到林梢,风从山林里吹过来,依旧清凉。英华倚着车门出神,纱裙儿被风吹得飘浮不定。李知远行至一里外回头,见到的便是这么一副景致,风景美,车美,人更美,浑似一副工笔美人行乐图。英华低低答应的那一声“嗯”犹在耳边,甜如蜜糖,李知远微笑着扬鞭,拿定主意回家要把这副山间行乐图画出来。
富春本来富庶,又因着有迁都曲江府的传闻,最近几个月不少商人来探路,新铺子一家接着一家的开,显得比平常的府城更热闹。李知远寻到县里最大的酒楼订了一个阁儿,又出城接着马车,吩咐妹子:“把帘子拉起来罢。”
芳歌还不曾答应,英华已是把门帘拉下来,一抬手又把窗帘也拉了下来。梨蕊便将帷帽递给英华。因芳歌是空着手过来的,便将自己的帽子递给芳歌,笑道:“李小姐暂时用我的罢。”
芳歌笑着推回去,道:“有你在,我戴不戴这个帽子都一样。”
梨蕊涨红了脸还要推让,李知远已是使马鞭敲了敲车门,塞了一顶缠着黑纱的帷帽进来。芳歌扮了个鬼脸问英华,“英华姐姐,你在京城逛,也要戴这个?”
“不戴。”英华小声道:“我跟我二哥出去玩,都穿的男装。跟亲戚家的姐妹们出门,她们都不戴的,我也不戴。”
“富春到底是乡下地方,比不得京城人多,谁也不认得小姐,便是抛头露面,也不怕有人在老爷面前讲闲话。”梨蕊替英华系上带子,把帽子上的黑纱拉下来,又笑对手忙脚乱的芳歌道:“李小姐,奴替你系罢。”
芳歌便点点头,让梨蕊与她系带子。她自把黑纱拉下来,和英华对看嬉笑。梨蕊小心戴好帽子,三个手牵着手下车打量四周,却是在一个车马店门口。四周人来人往,似他们这般女眷戴帷帽出来逛的,听讲话口音都是外地人。李知远安排好了人手看马车,便道:“走罢,绸缎铺子脂粉头花铺子都在另一条街上,莫叫这里的气味熏着了。”
李知远在前头带路,一路上又是要拦着疯跑的孩子,又要叫妹子们小心马车,忙得恨不能再长出几双手来。看着李公子的忙碌背影,梨蕊便想到自家的二少带着她上街,从来都是一个人走在前头,让她和英华手拉着手慢走的,她便觉得这位李公子和自家二少爷比,婆婆妈妈的有些过了。
芳歌却是疑惑,哥哥几时变得这般体贴了?
唯有英华,被人鞍前马后这样服侍,心里美得好像才偷到鱼的小花猫。
李王家两回到富春不过一个月,李公子在县城算得生面孔,带着几个姑娘逛,甚是引人注目,便有几个浪荡子弟远远近近的跟着后面。
芳歌但说得某物尚好,李大公子便摸出钱钞来买下。英华因富春的东西样样都比京城便宜,料子的质地花样也差不哪里去,但有看中的,或是梨蕊多摸一两遍的物件儿,也都买下
。是以逛到一个大首饰铺里,跟在小姐们后面的家人手里都提着几只大包袱,便是梨蕊,也提着一小篮瓶瓶罐罐。
首饰铺子门槛儿高,等闲无人来逛。大门进去便是一架铁画屏风,里头空荡荡的只有几个店伙。芳歌因里头无人,便把帷帽儿摘下来,笑道:“实在气闷,我也松口气。”
早有眼尖的伙计奉着空托盘过来接帽子。英华也嫌气闷就把帽子摘下。店堂里多了两位娇滴滴的少女,伙计们已是屏住了呼吸,不敢大声讲话。
芳歌浑然不觉,对着英华说:“我要买几顶冠子,你呢?”
“我出京时,在大相国寺后廊上买了好几顶,”英华抿着嘴儿笑道:“我倒想买几枝南边式样的钗子,只要式样还使得,银的木头的都使得。”
掌柜的早将一排盒子排在桌上,与芳歌看冠子。又有店伙捧出一只大匣与英华看木钗。梨蕊便将手里提着的小篮交到站在门边的管家手里。她只在门边一晃,便教蹲在对面茶馆里的几个浪荡子看见了,便有两个胆大的跟上贴在屏风缝里偷看。这一看可不得见,那两个戴帷帽的女子解下帽子,活脱脱是两个嫩得掐得出水来的美人儿,一个个子高些的,端庄俏丽兼有之,低着头专心挑钗子。一个个子矮些的,圆润明艳,歪着头和掌柜的说话,娇憨可人。
说起来曲江还有个踏月行歌的风俗。小户人家青年男女到了年纪,不消得媒人行走,三元佳节出来望月,若是彼此相中了,便寻个僻静地方对坐闲话,唱几支山歌叫人晓得他两个有意,便有好事人撞过去,女的回家便备嫁妆,男的自去备聘礼。如今虽然中等以上的人家不大肯放女儿出来踏月,然风俗尚在,若是哪家小姐跑去出和人家唱山歌叫人撞见了,也只有随俗嫁女。
曲池府一年总有个把穷小子踏月娶得了美娇娘。是以几个浪荡子弟见着了美貌少女,都在心里动了唱山歌的心思,便有个最大胆的,看中了芳歌宜室宜家,走过来冲芳歌做揖,嬉皮笑脸问:“小姐,中元可有约?”
李知远板着脸拦住那人,道:“我妹子又不认得你,走开些。”他这里才拦住一个搭讪他妹子的,那边又冒出来个问英华:“中元富春江上赛龙舟极是好顽,小姐可出来耍?”
李知远的脸都黑成锅底了,是可忍孰不可忍,捏着拳头喝道:“你又不认得她,说这些乱七八糟的话做甚?”
那人被李知远吓着了,抱着头蹿到街心,一头撞在族兄的怀里,被他族兄一把扯住喝道:“谁欺负我兄弟?”
二少爷归来
浪荡少年得了助力,雄纠纠气昂昂冲回店堂,冷不防李知远一拳直捣他鼻梁,鲜红的血溅得满面,他捂着鼻子又哭着出去了。
自家人才两个照面就被打得满面是血,族兄便走到路边一个卖扁担的小贩处,抽了一根扁担,踢翻铁画屏风,一边冲一边喊:“打死人了!都与我兄弟报仇。”
掌柜的唬得要死,用力扯着李知远的膀子喊:“莫打,莫打,大家乡里乡亲的,闹到衙门脸上都不好看。”
李知远甩脱掌柜,四下里睃了一眼,正好边上摆着一条长板凳,两手举起来迎面一挡。那扁担原是竹子制的,弹性颇佳,族兄又使出了吃奶的劲儿,只听嘭的一声弹回去,再啪的一下,族兄的鼻梁上一朵红花绽放。李知远抬起腿用力一踢,就将难兄踢到难弟怀里。
李王两家的管家提扫把的提扫把,抡板凳的抡板凳,还有两个不晓得从哪里寻来两把锄头,十来个人将那一对兄弟围在当中一顿乱拍。
这对兄弟的下场这样凄惨,他们的同伴都胆怯了,哪里还敢上前,唯有一个机灵些的寻思:这人这等嚣张,又眼生的紧,若不想法子把他收拾了,哥几个也没脸在富春街上行走,既然打不过他,倒不如去告官,谅他一个外乡人也不敢打官司的。便飞跑至县衙门口,寻着相识的衙役说:“有个外地来的富家公子在街那头打架,大哥不如去锁了他赚几两银子使。”
那衙役大喜,喊了几个伴当跑过来,看见一堆人围在门口,便把铁锁链抖的哗哗响。自古以来民不与官斗,县官还不如现管,大家见得现管现身,忙让出一条路来。那衙役兴兴头冲进去,却见打人的哪里是什么外地来的富家公子,分明是才搬回老家的李知府的大少爷,还算他有急智,原来想套在李大少脖上的锁链便套在了趴在地下挨打的两人身上。他的伴当那日都曾在李知府门口抡过板子,也都认得李大少,甚有眼色的上来做揖问好。
李知远客客气气回礼,苦笑道:“方才这两个不长眼的小贼想偷我们东西,叫我们捉住还要打人,有劳各位来助。我回头请家父补个字儿与知县大人,将这两个小贼锁几日罢。”
李知府收拾同族臭虫都不手软,这两个小子不张眼惹了李大少,几个衙役就是有心开脱,听得李大少这般话儿也不敢作声,把姹紫嫣红的两个小贼带走。李知远没事人一般,掸掸衣袖上的灰,回店里陪妹子们选首饰。
英华和芳歌方才都在人后看热闹。李大少进来,芳歌便问:“大哥,为何你说他们是偷东西的小贼?”
李知远瞪站在边上的掌柜一眼,慢慢道:“不是小贼怎地,他们不是偷了人家的扁担么。”
掌柜的对着管家们扔下来的断扫把、烂板凳和锄头堆在大门口,挤都挤不出来笑容,只得叫个伙计收拾。因李公子瞪他,硬着头皮挪到李公子身边,道:“是小贼,是小贼。小老儿做证。”
李知远微笑不语。芳歌还问,英华冲芳歌使了个眼色,道:“有些累了,咱们寻个所在歇歇可好?”便命梨蕊去付钱。芳歌也胡乱买了两顶冠儿,两个人重把帷帽戴上,一群人前呼后拥出来,到先前订下的小阁儿里坐定吃茶。英华方附在芳歌耳边笑道:“不说人家是偷东西的小贼,倒说他约你去耍子才挨的打,家去咱们必要挨说的。”
芳歌也是头一回遇到这种事,就没有想到这一重上,听得英华这样讲,实觉有理,就想不明白英华怎么想到的,她对着英华不停眨巴眼睛。李知远也没有想到英华这般安静温柔的小姐这般“上道”,盯着她目不转睛。
英华被李知远看的害臊,低下头玩弄衣带。芳歌因大哥又盯着英华发呆,肚内暗笑。她不肯坏哥哥的好事,便拉着梨蕊巴在窗口看街景儿。梨蕊看李公子和自家小姐的情形有些不对,此时当着人面又不好劝的,也只能妆没有看见,站在窗边陪芳歌说话儿。
李公子寻的酒楼自然是在繁华所在,楼下人来人往,热闹非凡。芳歌因看见一个搓面人的在底下摆摊,便指与梨蕊看,笑道:“那个倒是好顽,小时候我大哥与我买了几个。”
梨蕊也道:“我们在京城住在大相国寺后面,寺后有个卖糖人儿的,生意极好,做出来的糖人又好看又好吃。”
她两个在高阁上讲话,对面一家酒楼听得说话的声音,有人推开窗探头一看,惊喜的唤:“梨儿。”
梨蕊扭头一看,笑容满面。芳歌从不曾见梨蕊笑得这样快活,着意看那人模样,看上去和英华生得倒有四五分像,面孔晒成古铜色,又高又瘦,穿着虞候的紫衣裳,戴一顶半新不旧的毡帽,看上去甚是落魄,偏生耳畔又插着一枝带翠叶的石榴花,笑起来露出一口白牙,偏又甚有朝气。
“二哥!”英华听见声音那样熟悉,唤了声二哥挤到窗边,欢喜道:“你回来了?”
“回来了。”王耀宗眼尖,看见对面阁里还坐着一个青年男子,便道:“我过来寻你们说话儿,你们两个莫乱跑。”
那边阁子里青年男子的起哄笑骂声不断。少时王耀宗过来,深深看了李知远一眼,一手一个把妹子和爱婢拉离窗边,问她们:“你们两个胆子越发大了,怎么到县里来的?”
英华笑嘻嘻摇着哥哥的手,道:“我们和紧邻芳歌妹子还有她兄长一起出来逛的。”
王耀宗便冲李知远做了个揖,道:“有劳了。”
李知远看英华和她二哥这般亲厚,情知这位二哥不能得罪,客客气气回礼道:“不敢。”
耀宗看他客气的异样,越发不放心妹子和他混在一处,咬了咬嘴唇,问梨蕊:“还有没有什么东西要买?我们家去罢。”
“二哥?”英华有些迟疑。梨蕊已是在并命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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