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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斯林的葬礼-第2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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己病了,而且是这么严重的病!新月竟会有心脏病吗?平常她的身体不是很好吗?体育锻炼和课余的劳动也都是参加的,只是有时候看见她有些气喘,这在一个女孩子来说,并不让人觉得奇怪。但现在,她却突然病倒了,真是无法解释啊!
  楚雁潮很难再像往常那样安静地投入夜读和译著了,他烦躁地站起来,在书桌和房门之间的那点空地来回地走,茫无目的地看着满壁图书,看著书架上那盆绿叶葱茏、含苞待放的巴西木,看着闲置在书堆中的小提琴,却在哪儿都看到了新月的影子!他看到的是一个健康的、充满生命力的新月,不,她不可能病倒!楚雁潮想,也许这是大夫的误诊,或者病情并不像郑晓京和罗秀竹形容得那么严重,因为她们毕竟没有见到新月本人。
  第二天早晨,他像往常一样镇静地走向英语教室,在那里,还有他的十五名学生在等着老师。
  下午三点钟,郑晓京和罗秀竹提着一网兜儿不知用什么神通买到的水果,匆匆赶到了同仁医院,住院处门房的老头儿毫不客气地拦住了她们。
  “你们找谁啊?”
  “内科一○九病房,韩新月。”罗秀竹回答,她牢牢地记着昨天韩太太告诉她的号码。
  老头儿慢条斯理地看着那挂满小牌牌儿的木板,找到韩新月的名字,说:“哦,牌儿没了,有人在里边儿探视,一次只能进俩人,你们瞅,俩牌儿都没了……”
  “那……我们白跑了一趟?”罗秀竹大失所望。
  “等着吧,”老头儿慢悠悠地说,“等里边儿的人出来……”
  “老同志,”郑晓京掏出军装口袋里的学生证,“我们是北大来的,代表全班……”
  “你代表谁也没用,这是医院的规矩!”老头儿并不买账。
  郑晓京的脸气得发白,她平时出入××大院,只需要对警卫点个头,哪儿遇见过这样挡驾的!
  “老大爷,能不能通融通融哟?我们跑了好远的路……”罗秀竹想用软办法来感动对方。
  “我说不行就是不行!”老头儿行使他那点权力毫不含糊,不再理她们,戴上老花镜看起报纸来了。
  她们就只好等着,心里埋怨着那两个探视新月的人,为什么迟迟地不出来?
  此刻,坐在新月病床前的是陈淑彦和楚雁潮。
  楚雁潮刚才进来的时候,陈淑彦刚刚给新月喂完了二百毫升去脂牛奶。她吃得很慢,陈淑彦一勺一勺地送到她的嘴边,让她慢慢地咽下去。喂完了,用热毛巾给她擦了脸,让她静静地躺着休息,什么也别想。
  同室的病人,有一个在睡觉,另外两张床都空着,床头柜上摆着一些药瓶和食品,也许是病情较轻的病人出去散步了,病房里很安静。
  这时,楚雁潮来了。


  新月闭着眼睛,半坐位靠在枕头上。她脸上的紫红已经褪去了,又恢复了那纯净的象牙色,嘴唇微闭着,呼吸舒缓而均匀。一只手贴着脸腮,另一只手平放在床上。像是经过了艰难的跋涉,她累了,在做片刻的小憩,那睡姿是安详的。
  楚雁潮的敲门声很轻,进门的脚步声也很轻,但新月还是听到了。“淑彦,是哥哥来了吗?”她喃喃地问。
  陈淑彦没有回答,询问地看着这个陌生的人。楚雁潮向她摆摆手,他不愿意惊动新月。
  新月睁开了眼,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彩:“哦,楚老师……”
  “新月同学……”楚雁潮充满了歉意,“我把你惊醒了……”
  “不,老师,我根本没睡,”新月说,脸上泛起了笑意,“我正在想班上的事儿呢,您来了,我太高兴了……”
  “新月,同学们也在想你啊,”楚雁潮俯身站在她的床前,“听说你病了,大家都急坏了……”
  “不要紧,不要为我着急……”新月微微地喘息着,停了停,“我是看见爸爸的伤,吓坏了。现在知道爸爸的伤势不重,没危险,我就放心了……”
  “你自己感觉怎么样?”
  “我好多了,您看,我不是好多了吗?”
  “噢……”楚雁潮轻轻地舒了一口气,“这就好,这就好……”
  “楚老师,您请坐吧!”陈淑彦为他搬过来椅子。
  楚雁潮有些拘谨地看看这个姑娘,并没有坐。
  “我是新月的同学,”陈淑彦解释说,“早就听她谈起过你……”
  “哦……”楚雁潮在椅子上坐下来,“谢谢你,这样照顾她……”
  新月欣慰地笑了:“淑彦就跟我的亲姐姐一样,您看,我有这么好的同学……”
  门房外,那两位远道而来的同学还在焦急地等待。
  来探视的人多了起来,挤在窗口上,抢着向老头儿说出病人的名字,领取那种小牌牌儿。
  罗秀竹突然挤上去,探头望着挂牌牌儿的木板,伸手指着说:“内科一○四,张国梁,两个人!”
  两个写着“张国梁”的小牌牌儿递出来,罗秀竹伸手接过来,拉了郑晓京就往里跑。
  “哎,这个张国梁是谁?”郑晓京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管他是谁呢,咱们去看韩新月!”罗秀竹为自己这个成功的小伎俩颇为得意。
  “这不合适吧?”
  “有什么不合适的?你的战术也得灵活点儿!”
  两个人如同漏网之鱼,赶紧朝内科病房跑去。
  她们可没有楚雁潮那么沉稳,在门外就喊起来了:“韩新月!”
  屋里一听就知道是谁来了,楚雁潮去拉开了门,罗秀竹大惊小怪地嚷起来:“呀,楚老师!”
  “我比你们先来了一步……”楚雁潮说。
  罗秀竹和郑晓京这时的注意力已经不在楚雁潮,她们急急忙忙地奔到新月的床边,抢着说:“韩新月,你可把我们吓坏了!”
  “你好点儿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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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好多了……”新月兴奋地看着她们,对陈淑彦说,“淑彦,这是我们的monitor,这个就是‘谁又偷猫肉’……”
  陈淑彦会意地笑了。
  “我现在已经不‘偷猎肉’了!”罗秀竹笑着说,“唉,韩新月啊韩新月,想不到你还能跟我们说笑话!我还以为你的心脏……
  “哦,她的心脏没有什么,”陈淑彦打断了她的话,说,“大夫说,是因为受了突然的刺激,心跳过速,现在已经好了!”
  “这太好了!”罗秀竹回头向郑晓京吐吐舌头,“一场虚惊!”
  “我代表全班同学向你慰问,向你祝贺!”郑晓京把手里的那一网兜儿水果放在床头柜上,朝新月说,“你的病好了,就保住了我们班集体的荣誉!你知道,我真怕影响了《哈姆雷特》的排练呢!”
  女同学到了一块儿,楚雁潮就插不上嘴了,他犹豫了一下,说:“你们谈吧,我就先回去了!新月同学,希望你安心养病,学校的事情就先不要考虑了。你们两个……”他回头看着郑晓京和罗秀竹,“谈话时间也不要过长,要保证她的休息……”
  “知道,知道,三分病,七分养,放心吧,老师!”罗秀竹巴不得楚老师快点儿走,这样,她们就可以更随便了。
  “老师,您要走?”新月望着楚雁潮,“您抽时间再来看我……哦,不,您不要来了,您很忙……”
  “忙总是难免的……我一定再来看你。”楚雁潮看了看新月,转身轻轻地走出去,带上了房门。
  新月目送着老师的身影消失在门外,心中升起一股怅惘之情,她还没有来得及问一问老师的译文进度如何了,老师就走了。
  这一点儿怅悯,很快就被两位女将淹没了。郑晓京坐在刚才老师坐的椅子上,接着说她最关心的事儿:“你知道,现在同学们正在忙着做道具、借服装,台词也都背得差不多了……”
  “楚老师准备得怎么样?”新月问。
  “他没问题,莎翁名著早就倒背如流了,我对他绝对放心,”郑晓京满打保票,“现在就看莪菲莉娅的了,有人建议我做两手准备,安排个B角,让谢秋思也练练莪菲莉娅的台词,实在不行的话……”
  “我能行,”新月说,“我很快就出院了,来得及……”
  “是啊!我今天一看你的精神状态,就放心了,”郑晓京果断地一挥手,“我现在下决心了,不搞A、B制!虽然莪菲莉娅别人也能演,谢秋思条件也不错,但我不能降低标准哪!《哈姆雷特》全世界都在演,一个莪菲莉娅一个味儿,我要的就是你这个味儿!韩新月,希望可就都寄托在你身上了!”
  新月的脸上泛起了微微的潮红,同学的信任使她激动:“放心吧,monitor,我不会让你失望,你们怎么不把剧本给我带来?我在这儿还可以……”
  “剧本?有,我是随身携带!”郑晓京从军装兜儿里掏出一册折了好几折的油印剧本,展开来,那上面密密麻麻的尽是她画的各种符号和随时想到就写上去的“舞台提示”。
  新月接过这个剧本,放在胸前,欣慰地笑了,她的心张开了翅膀,想象着在学校的大礼堂里,她将怎样在众目睽睽之下登场,她扮演的莪菲莉娅是个什么样子。这将是她第一次登上舞台,第一次演出英语话剧,自己会不会紧张?不,不会,楚老师说:最重要的是自信。对了,楚老师也在台上嘛,有老师在,跟老师配戏,还怕什么?
  少女的心中,一片明媚的阳光,一道七彩的虹霓……
  楚雁潮并没有立即赶回燕园,他离开了新月的病房,就去了医护办公室,要求拜访主持对韩新月治疗的医生。护士带着他、见到了心脏病专家卢大夫。
  这是一位五十多岁的女大夫,面目端庄,神色和蔼。
  “你是韩新月的亲属?”
  “哦,不,我是她的老师,我很想知道她具体的病情……”
  “嗯。”卢大夫戴上眼镜,在桌上一摞厚厚的病历中寻找属于新月的那一份,“我们没有把病情如实地告诉病人,并且请亲属也给予配合,因为病人太年轻了,她还是个孩子……”
  “这,我已经想到了,”楚雁潮心里一动,喃喃地说,“我并没有完全相信她本人讲的情况!大夫,她究竟是……”
  “她患有风湿性心脏瓣膜病,”卢大夫已经打开了那份病历,“二尖瓣狭窄兼有轻度闭锁不全,看来已经很久了!”
  “这种病很严重吗?”楚雁潮急切地问,他对于医学是个十足的门外汉。
  “很严重,当然很严重了,”卢大夫说,“心脏在人的所有器官当中,具有举足轻重的地位,是全身血液运行的大本营。二尖瓣是左心房和左心室通道上的一扇门,因为二尖瓣狭窄,这扇门就开关失灵,血液运行就不正常了,急性发作时如果得不到及时抢救,将会造成死亡!”
  “啊!”楚雁潮的心里遭受了重重的一击!“这么严重的病,为什么我们在招生体检中没有发现?”


  “那种大糊弄的体检,常常是靠不住的!”卢大夫神色严峻地说,“你们做老师的、做家长的,太粗心了,像这个孩子的病,早就应该有所觉察,早些来治,就好得多了!”
  “是啊!”楚雁潮感到深深的愧意,自己作为一名“园丁”,太失职了!“幸亏你们医院抢救得及时……”他对卢大夫充满了感激之情。
  “她这次只是一次急性发作,我们的抢救,也只能暂时缓解心力衰竭,但她的病还在,并没有根除啊!”
  “那么,大概需要多长时间才能治好呢?”
  “这个问题,我现在还不能回答你,因为她正在风湿活动期,手术治疗显然是不可能的,我们只能做保守治疗。现在,她的病情很不稳定,许多必要的数据也还没有出来,需要较长时间的观察,恐怕要用一至两个月的时间住院治疗……”
  “一两个月?她还在上学啊!她不能扔下功课……”楚雁潮急了。
  “功课先不要考虑了吧?你们做教师的,不是常对学生说‘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嘛,她现在必须绝对卧床休息……”
  “我担心她……她受不了,她离不开学校,离不开她所热爱的专业!”
  “这就需要你们老师和家长跟我们配合了,药物治疗和精神治疗同样重要,必须绝对避免任何事情刺激她的情绪,过度的悲伤、思虑或者兴奋都会给我们的治疗带来麻烦……”
  “这,我们一定保证做到!”楚雁潮恳切地望着卢大夫,“韩新月是我们班上最出色的学生,她具备成为一名优秀外语人才的最好的条件,我不能让她掉队!大夫,请接受一名教师对您的恳求,请您无论如何一定要……”
  “这些都不必说了,”卢大夫的一双慈祥的眼睛透过水晶镜片凝视着他,“请相信一个医生爱孩子的心吧,我也做过教师,也有学生,也有孩子!”
  楚雁潮怀着一颗沉重的心,告辞了卢大夫。
  他特地又走过新月的病房门前,静听了一阵,里面已经没有了说话声,就缓缓地走开了,他不愿再打扰她。
  他走到街上,天已经暗了,周围亮起了路灯。东南方向,一弯下弦月透过浮云,现出朦胧的光,虚虚的,淡淡的……
  第九章 玉游
  民国二十五年(1936年)春天,又是海棠如雪、红榴似火的时候,韩子奇一家在沉闷惶恐的气氛中庆祝爱子天垦的周岁生日。没有邀请任何客人,也没有举行任何仪式,只让姑妈做了打卤面,一家人默默地吃,祝愿这个生在多事之秋的孩子健康成长,长命百岁。去年的“览玉盛会”,像一个美好的梦,韩子奇不知道这个梦还能持续多久,他辛辛苦苦创下来的家业,还能够完好无损地传给儿子吗?
  一辆洋车停在门口,沙蒙·亨特出人意料地来了。
  “亨特先生,今天是犬子周岁生日,谢谢您的光临。”韩子奇把沙蒙·亨特迎进客厅,“您吃一点儿面怎么样?庆祝生日的长寿面!”
  “噢,很好!”沙蒙·亨特歉意地说,“很抱歉,我没有给令郎带来任何生日礼物!”
  韩子奇笑了笑:“今年不敢像去年那么张扬了,朋友们都没告诉,您也不必客气。何况,我们十多年的友谊,比什么礼物都珍贵啊!”
  这话是十分真诚的,他们两人都心里清楚其中包含的内容。十一年前,如果没有沙蒙·亨特的鼓动,韩子奇还不敢那么贸然地脱离汇远斋;而如果没有沙蒙·亨特预付了一大笔货款,他也决没有能力那么快地重振奇珍斋,公开亮出金字招牌。创店之初,他仍然自己琢玉,自产自销,积累了资本之后,便将作坊撤销,成为以做“洋庄”买卖为主的、敢于与汇远斋争雄的玉器店。为了信守当初的协定,他把沙蒙·亨特的玉玦依照原样仿制了三块,做得惟妙惟肖,几可乱真,满足了沙蒙·亨特“古物复原”的心愿,而韩子奇则要求沙蒙·亨特将玉块的原件转让给他:“亨特先生,我可以为您做十件、百件仿制品,但希望这件国宝能留下来!您知道,我要做的事是无论如何也要做到的,为此,不惜任何代价!不然的话,我总觉得对不起这旧宅的主人。他一生的收藏,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流散,我要尽我所能,把它们都收回来!”一片痴情,感动了沙蒙·亨特,韩子奇和那个毁宝、卖宝的蒲缓昌多么不同啊!一言为定,他把五块转让给了韩子奇,为了友谊,韩子奇给了他高出当初买价的价格。十年之后,刮目相看,韩子奇终于以其收藏的富有、鉴赏力的高超,成为北平的“玉王”,这当中不能不说包含着沙蒙·亨特的一份力量!
  姑妈送上来一小碗打卤面,沙蒙·亨特一边津津有味地吃着,一边说:“这长寿面简直太好了!可惜呀,韩先生,明年的今天,我就吃不到了!”
  “这……什么意思?”韩子奇一愣。
  “我要回去了,”沙蒙·亨特放下了筷子,“中国的局势令人不安!有消息说,贵国政府向东京表示,愿意和日本签订友好条约,并且答应迫使所有的西方利益集团离开中国,把西方的商业权利和租界地转让给日本。日本的外务当局倒是欣然同意,但是遭到日本‘皇军’的拒绝,他们的胃口是以武力征服整个中国!现在,就连那些宁愿忍受独裁统治的中国人,也感到恐慌了!”
  韩子奇默默无语。沙蒙·亨特说的这一切,正好切中他的心事,他这个向来不问政治的人,却无法摆脱政治的困扰,近几个月来,越来越不能安宁地潜心于他的买卖和收藏了。
  “现在,许多西方人士都打算撤离这个是非之地。”沙蒙·亨特继续说,“我这次回国,就不知道什么时候还能再来了,也许我们之间的贸易很难继续了呢,韩先生!”
  韩子奇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这不是您、我所能够掌握的,只好听之任之。我们的命运掌握在……”
  “不,韩先生,”沙蒙·亨特说,“您为什么不把自己的命运掌握在自己手里呢?”
  “这……怎么可能?”韩子奇轻轻地摇了摇头。他本不是一个听天由命的人,十几年来,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和命运搏斗,忍受了艰难困苦,终于击败了强大的对手,得到了他所想要得到的一切,自己主宰了自己。但是,他现在面临的威胁不是一个小小的蒲缓昌,而是整个北平、整个中国发发可危,在“莫谈国事”的年代,他作为商人、匹夫,又有什么能力和命运抗争呢?
  “韩先生没有想到《孙子兵法》上说的‘三十六计,走为上’吗?”沙蒙·亨特眨着蓝眼睛。这个精明的英国人引证起中国的经典,简直如数家珍。


  “走?我不能像您那样一走了之!我是中国人,往哪儿走?”韩子奇眼前一片茫然。
  “和我一起到英国去,继续您的事业!”沙蒙·亨特伸开两手比划着,“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又……”他一时忘记了下面的词儿该怎么说。
  “又一村!”韩子奇苦笑着说,“这‘又一村’恐怕我去不得!我这儿有商店,有家,有老婆孩子……”
  沙蒙·亨特不以为然:“不,对一个商人来说,最重要的是有资本!只要有资本,一切都会有的!您可以把夫人和令郎带走,把家搬走嘛,英伦三岛的二十四点四万平方公里的土地,难道没有您立足的地方?”
  “哦,我从来……没这么想过,”韩子奇觉得沙蒙·亨特向他描述的景象只不过是海外奇谈,根本不可行,“我离不开这块地方,您知道,奇珍斋能有今天,是多么不容易,这里面有我们两代人的心血——也是祖辈的心愿!刚刚有了点儿起色,我怎么能毁了它?还有这所宅子,我对它的感情,别人也许无法理解,我离不开它!”
  沙蒙·亨特无可奈何地耸耸肩:“中国人的乡土观念太重了,太恋家了!岂不闻‘覆巢之下,安有完卵’?贵国政府面对日本的蚕食,步步退让,今天的东三省和察哈尔、河北,恐怕就是明天的北平!请问:又有谁会想到北平有一个奇珍斋和‘博雅’宅面手下留情呢?一旦战火烧到北平,您的心血结晶也就难免玉石俱焚!”
  韩子奇打了个寒战,痛苦地闭上眼睛,手指掐着眉心,仿佛已经看到了那不可避免的凄惨景象!
  “您大概还不知道吧?”沙蒙·亨特低声说,“故宫博物院的珍宝,已经秘密地运走了二十四万件,整整装了六列火车!”
  “唔?运到哪儿去?”
  “上海。为防不测,现在存在英、法租界里,这是我的朋友透露的可靠消息!根据战局的发展,这批东西可能还要转移。看来,贵国政府已经对北平不抱希望了,那么,您呢?韩先生,现在看来,您去年的‘览玉盛会’很不是时机啊!您把自己的收藏公之于众,已经尽人皆知,一旦局势有变,您连转移都来不及,恐怕就难以保住了!”
  韩子奇愣住了。赏玉的内行,政治的外行,他办了一件多么糊涂的事!去年踌躇满志的“览王盛会”,赢得了“玉王”的美称,却把自己推向了绝境!“亨特先生,我该怎么办呢?”
  “防患于未然,转移!”沙蒙·亨特说,“如果您信得过我,我愿意为朋友效劳!北京饭店就有英国的通济隆旅行社的办事机构,车票、船票、客运、货运都可以委托他们办理,您和我一起走,会方便得多!您要是觉得合适,我就等一等您……”
  “唔……”韩子奇动心了,“谢谢您的友谊,亨特先生,请让我再想一想,对我来说,这件事毕竟太大了。”
  沙蒙·亨特起身告辞,又叮嘱说:“我不能等您太久,要早下决心啊,老朋友!不要忘了鸿门宴上项羽的教训,我现在扮演的是范增的角色,您要‘决’啊!”他抬起右手,拇指和食指捏在一起,仿佛是捏着一块玉玦。
  送走了沙蒙·亨特,韩子奇默默地走回来,在院子里那棵海棠树下站了半天。海棠的繁茂花期已是尾声,微风吹来,落英缤纷,天井中撒得满地,像铺了薄薄的一层雪。韩子奇踏着落花,心中不由得升起一股伤感:万物都有代谢,花开之后便是花落!不知明年花开之日,“博雅”宅主身在何方?
  韩太太见他那闷闷不乐的样子,就问:“孩子的生日,一整天都耷拉着脸,这是怎么了?那个洋人来找你,有什么事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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