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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斯林的葬礼-第2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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并不像亨特形容得那么“平庸”——也许是他在中国学会了自谦。亨特太太的肤色浅褐,柳眉杏眼,眉弓略高,一眼可以看出是中国闽、粤一带的血统。她匆匆地跑出门来,望着远道归来的丈夫,惊喜地叫着:“噢,上帝,你总算回来了,没有死在袁世凯的手里!”她对中国了解得太少了,不知道袁世凯已死了二十年,现在中国的战争和他没有什么瓜葛了。
“爸爸!”年轻的小亨特抢在妈妈的前边,勾着沙蒙·亨特的脖子,“为什么不打个电报?我好去接您!”
“我自己也不知道哪天到家!”老亨特慈爱地笑着,对儿子和太太说,“这就是我尊贵的朋友……”
小亨特快活地嚷着,说的是不太熟练的中国话:“我知道,一定是韩太太和韩先生!”
玉儿的脸红了。
韩子奇连忙解释:“不,这是我的师妹梁冰玉……”
“师妹?什么是师妹?”小亨特仍然听不明白。
“是韩先生师傅的女儿,同时也是韩太太的妹妹,”沙蒙·亨特只好这样详细解释,并且埋怨儿子,“你莽莽撞撞地,弄错了,应该向梁小姐道歉!”
“很抱歉,梁小姐,韩先生!我父亲的信里没有说清楚,”小亨特并不觉得尴尬,还是那样谈笑自如,“不过我是衷心欢迎你们的,特别是这位美丽的小姐,上帝可以做证!”
他热情地向玉儿伸出手去,玉儿勉强地和他握了一下,这个白皮肤、高鼻梁、黑头发、黑眼睛的小伙子,第一次见面却没有使她感到亲切。
“我叫奥立佛,”他又殷勤地和韩子奇握手,“欢迎您,中国的‘玉王’!”
一声“玉王”,使韩子奇心中一震,刚才的小小的不愉快立即被抵消了,他突然感到经过两个多月海上旅行之后的一丝快慰。
亨特太太这才插上嘴和客人说话:“请进去吧,韩先生、梁小姐!”
韩子奇觉得她的口音有些耳熟:“亨特太太的府上是……?”
“祖籍漳州,”亨特太太说,“不过我是出生在伦敦的,从来也没有回过老家,中国字认得也不多,只是小时候跟父母学说一点国语……”
“您的国语还是带闽南口音啊!敝乡原是泉州,我们还是乡亲呢!”
“是吗?那就是我‘娘家’的人啦!”
这意外的同乡之谊,使亨特太太和韩子奇都唤起对故乡的深切情感,“请坐,请坐,家乡人!”亨特太太格外兴奋。
亨特家的客厅是个中、西参半的“混血儿”:西式的大壁炉、枝形吊灯和维多利亚时代的沙发,与明式的硬木桌椅、百宝格硬木柜并存,很像沙蒙·亨特在北平的住所。韩子奇和玉儿坐在硬木椅上,觉得还有几分像在中国。亨特太太捧上茶来,竟也是中国的青花瓷盖碗儿,韩子奇端起来,亲切地抿了一口,里面泡的是福建的“铁观音”,劲儿够大的!
亨特太太凑过来,端详着他碗里水面上漂浮的茶叶,韩子奇以为她看出来了客人对茶的不习惯,便礼貌地说:“谢谢,很好!”
亨特太太细看了一阵,说:“是很好,您看,这茶叶正好组成一个‘Ⅴ’字,你们的到来大吉大利啊!”
韩子奇莫名其妙,沙蒙·亨特笑着说:“她在给你们算命呢!恐怕她搞的这种名堂,是中国古代用着草占卜的巫术在西方的变种!”
韩子奇笑了,玉儿也忍不住笑起来,这是她自从踏上英国的土地第一次露出笑容。
客人用过了茶,亨特太太端上了早餐。英国人是很讲究早餐的,和晚餐并重,午饭则很随便。早餐一般吃麦粥、煎鸡蛋、面包、熏咸鱼和果子。今天为了迎接远道而来的客人,亨特太太特意做了清蒸海鲜、蚝油鲜菇、威化牛扒、香酥鸡脯等等英国菜,摆得桌于上满满的,餐具有刀叉,也有筷子。餐桌中央摆着一只雉鸡形银器,四束紫罗兰飘散清香。
韩子奇犹豫了一下,说:“很抱歉,亨特太太,刚才我忘了告诉您,我们是……”
“清真!”亨特太太接过去说,“沙蒙已经告诉我了,请放心用餐吧,我们家是从来不吃火腿、猪排之类的,也不用荤油!”
“您也是穆斯林吗?”玉儿问。
“不,”奥立佛笑了笑,“我的父母都怕胖!”
亨特夫妇都笑了,看得出,他们是很宠这惟一的爱子的。
“请吧,女士们,先生们,为父亲的朋友、母亲的同乡、我们全家的客人的到来,干杯!”奥立佛说着就要举杯,桌上却没有酒,也是因为沙蒙·亨特的事先吩咐,亨特太太注意了穆斯林的禁忌。
韩子奇不愿意让主人扫兴,端起了茶碗,大家也都学着他的样子,四只青花盖碗举起来,碰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响声。
“梁小姐是打算到伦敦来上大学的吧?”奥立佛突然问玉儿。
“呃……”玉儿不知该怎么回答,她这次固执地跟着韩子奇到英国来,自己也弄不清要干点儿什么。
“她在国内正在读燕京大学,这次是……出来玩玩儿。”韩子奇替她回答,只能用“玩玩儿”作为借口。
“燕京大学?”奥立佛不以为然地摇摇头,“没听说过这所大学。我还以为你是来考剑桥或是牛津的呢!我就是牛津毕业的,过几天我带你去看看我们的母校,嗬,你一定会大吃一惊的!牛津大学本身就是一座城市,有‘世界上最漂亮的街道’——高街,两旁的建筑代表了从12世纪创办到现在的各个时代的建筑风格,你去看看16世纪建成的梅苔伦钟楼,八座尖塔直插云霄,挂着十口古老的大铜钟,登上塔顶,整个牛津的景色都在眼底了!牛津是最好的文科大学,培养了许多名人呢……”
沙蒙·亨特瞟一瞟夸夸其谈的儿子,跟他开了个善意的玩笑:“其中也包括你吧?大名鼎鼎的奥立佛·亨特先生!”
奥立佛耸耸肩:“这样说也未尝不可!我总不会一辈子做您的雇员,也许有一天,我的名字会为牛津增添一份荣誉!”
玉儿听得很不舒服,她想说:哼,有朝一日,我请你领教领教我们的燕大!我们的校歌多有气派:燕京燕京事业浩瀚,规模更恢宏;人才荟萃中外交流,声誉满寰中!……你见了那富有东方园林风味的燕园,见了未名湖上的烟波塔影,也会大吃一惊的!但是,她没有说,燕大,留着她的爱,也留着她的恨,留着她深深的、难以向人诉说的痛苦,正因为如此,她才离开了那里,再也不想回去了。现在,奥立佛·亨特也许并不是有意刺激她的自尊心,但他那不由自主溢于言表的自豪感却让玉儿难以忍受,好胜的本能使她不甘沉默,更不甘退却,她突然说出了从未有思想准备也从未与韩子奇商量的决定:“我就是来考牛津的!”
韩子奇暗暗吃了一惊,对他来说,玉儿出国的动机一直是个谜,也许这就是谜底?上牛津……这样,韩子奇的担子就更重了!
“是吗?那太好了,欢迎你!”奥立佛兴奋地说,好像他是牛津的校长似的,“不过,考牛津是很难的,每年,英国全国最好的高中毕业生都涌向牛津,而牛津却从不参加全国的统一招生,自己单独考试,必须是经过一个学期辅导的学生才有资格报考,录取的标准是非常严格的!”
“我相信我自己,我一定能考上!”玉儿说。
奥立佛向她竖起大拇指:“我钦佩梁小姐的胆量,祝你成功!等到你毕业的时候,跪在名誉校长面前领取学位证书,我一定到市政厅向你祝贺!”
玉儿笑笑:“我等着你!”
餐桌上的气氛被两个年轻人的谈话活跃起来,韩子奇心里却七上八下,现在,未来的一切都还是未知之数,玉儿却已经先决定了她的事儿,韩子奇不得不被任性的师妹所牵制了,唉,真后悔带了她来,这牛津大学高昂的费用,他这个流亡者将怎么支付啊?
“韩先生,你们两位都是雄心勃勃的人啊!”奥立佛又兴奋地端起茶碗,跟韩子奇“碰杯”。
“我?我有什么雄心?”韩子奇苦笑着说,“初来乍到,人地生疏,我还不知道该怎么样活下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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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爸来信不是说,您要在伦敦办中国玉展吗?”奥立佛问。
“玉展?”韩子奇莫名其妙看看沙蒙·亨特。
“是这样,韩先生,”沙蒙·亨特脸上浮现出神秘的微笑,“我是有这样一个想法,还没有和您商量:如果我在伦敦为您举办一个玉展,一个国际性的‘览玉盛会’,您觉得怎么样?”他得意地看着韩子奇,说出这个酝酿已久的计划。
奥立佛接着进一步鼓动:“我将调动伦敦的新闻界,让整个伦敦、整个英国都认识中国的‘玉王’!”
刹那间,韩子奇仿佛失去了知觉,他没有想到仓皇出逃的“王王”还会在远离故国的土地上重新戴上桂冠!他抑制住怦怦的心跳,站起身来握住沙蒙·亨特的手:“谢谢您,我的朋友!”
现在是1937年的春天,烟宠碧树的伦敦一派和平景象,似乎在地球的另一半的日本对中国的威胁,近在咫尺的意大利对埃塞俄比亚的占领,德、意联合武装干涉西班牙内战,都和英国没有什么关系。由于第一次世界大战的灾祸染上恐战后遗症的英国人正沉湎于和平主义的梦想,集中力量应付新的经济危机,把除此之外的一切都置之脑后了。
客人就在亨特的府上下榻,在这座哥特式尖顶的红砖瓦小楼里,主人为韩子奇和玉儿分别安排了房间。由于沙蒙·亨特对中国的偏爱和亨特太太的乡情,房间里都布置得带有东方色彩,除了床铺是西式的,其余桌椅家具几乎都是中国货,墙上挂着卷轴字画,架上摆着瓷、玉古玩,连窗帘都是中国的丝绸,令人颇有一点儿“宾至如归”之感,只有那爬着长春藤的百叶窗、磨花玻璃壁灯和蒙着蓝丝绒面的沙发、铺着厚垫的弹簧床在提醒他们:这儿不是北平。
亨特父子陪着客人游览了名闻遐迩的“大伦敦”。白金汉宫、国会大厦、威斯敏斯特教堂、特拉法加广场、皮卡迪里闹市……都使远道而来的客人感到耳目一新。王宫门口,御林军戴着水桶似的黑熊皮高帽子,穿着镶金边的鲜红军服,郑重其事地举行换岗仪式,吸引着各种肤色、各种语言的来自世界各地的游客,仿佛置身于童话之中。大街上的英国女士、男士,衣着庄重、彬彬有礼,很少听见有人大声吵嚷。伦敦不像亚洲人心目中想象得那么威风凛凛、不可一世,那么奢靡豪华,金碧辉煌,即使在最繁华的地方,也极少有摩天大楼,连白金汉宫的外部也只是红砖和巴斯石灰,并没有特别耀眼的装饰,街头的那些雕像展示着无言的历史。伦敦朴素无华,庄严、凝重而不失亲切之感,使来自东方古都北平的客人并不觉得有天壤之别。大英帝国的无限扩张,并没改变它的本土那给人以固守传统的印象,这一点又和北平有着某种相似之处,所不同的是,东方的古都无数次地被异族侵略者闯入,却极有耐性地“消融”侵略者,而没有换上征服者的奴仆的装束。北平的上空飞舞着塞外卷入的风沙;伦敦的天上弥漫着大西洋吹来的水汽,泰晤士河两岸似乎永远在缥缈迷濛的雾霭之中,偶尔云开日出,架起一道七彩长虹,成千上万的英国人都仰起脸来,说一声总是挂在嘴上的“今天天气……”这是操任何语言的人都可以意会的,何况韩子奇已经在十年前就跟沙蒙·亨特学会了最实用的会话英语,而燕大的高材生梁冰玉早已把英语谙熟得不亚于她的汉语了。他们进入了一个陌生的世界,而这个世界却也并不完全陌生。
最使韩子奇着迷的是一个又一个的博物院。那里展示着“大英帝国”曾经称雄世界的历史,也展示。着全人类文明的精华。埃及王拉米塞斯第二的花岗岩雕像,巍然如山,是公元前一千多年的遗物;罗塞他石,是公元前一百九十五年用埃及文和希腊三刻成的,学者们从这块石头上对照希腊文才读通了希腊文字;建成于公元前四百三十五年前的希腊巴昔农庙,1687年被威尼斯人炸毁,而上面精彩的雕像和石刻则从雅典辗转流落到了伦敦,又依巴黎国家图书馆藏的巴昔农庙图复原了;更有荷马史诗贝叶,巴格莱夫、格雷、哈代的文稿,莎士比亚的房契……尤其使韩子奇惊心动魄的,是在这里看到了无数中国的珍宝:战国漆器、汉代石刻、东晋顾消之的《女史箴图》、北魏的敦煌壁画、唐代的工笔人物、宋元山水、清代的乾隆宝座……还有他最为钟情的玉器,这里几乎拥有从商周到明清各个时代的精品,并且包括了他和他的师傅梁亦清以两代人的心血琢成的宝船!是欣喜呢,还是感伤?北平的故宫博物院已经空空如也,中国的“玉王”在故土没有了立足之地,却只能在异域欣赏祖先的遗物和自己的作品!
通览名胜古迹之后,他们又参观了“亨特珠宝店”。
坐落在闹市区的这座三层楼房,外表看来是灰暗朴素的,并不特别引人注目。但是,他却已有百年历史,由沙蒙·亨特的曾祖父创办,曾经为英国国王制作过王冠,为法国总统夫人制作过项链,为泰国王储制作过订婚戒指,为欧洲许多博物馆提供过稀世珍品。“亨特珠宝店”成功的诀窍之一是店主对中国玉器的偏爱,当年的创始人老亨特就是个中国通,东方艺术使他的商店披上了一层神秘的色彩,在众多的同行中独树一帜,而逐步成为佼佼者。诀窍之二是他善于发现埋没于民间的奇物和奇人,而由他来显露其价值,用他的话来说,就是“亲手拂去明珠上的尘埃”,这往往会获得一鸣惊人的成果,而花费的资金又是相当低廉的。诀窍之三是他的商店力求使商品尽快地流通,待价而沽的奇货一旦遇有良机便及时出手,不像韩子奇那样执迷于收藏,这样,资金的积累就急剧增长。相比之下,韩子奇就未免显得“迂腐”了。
现在,亨特父子开始为“中国玉展”而忙碌了。日本对中国的侵略切断了他们的一个重要货源,而他们却请来了中国的“玉王”,运来了一批稀世珍品,这不能不说是一个“不幸中的万幸”,韩子奇的到来,对亨特珠宝店声誉的进一步提高和销路的继续扩展,都将具有举足轻重的作用。为此,他们将不遗余力地为韩子奇大造舆论,使他在英国站住脚跟,成为亨特珠宝店的“财神”。
他们所做的一切,都使韩子奇由衷地感动,使他在异域感到了温暖和安慰,他中断的事业又复苏了。他愿意与亨特珠宝店通力合作,向西方人士展示古老而神秘的东方文明,实现他多年的夙愿,也是他师傅梁亦清和“玉魔”老先生所未能实现的遗愿。展览的成功将会为他赢得荣誉,也将获取相当的财力以供给玉儿的学业进取之需。玉凡未经和他商议便自作主张要报考牛津大学,本来使韩子奇觉得意外,但他又觉得不应该阻拦她。师傅在世时,对进了学堂的幼女寄托了多大的希望啊!师傅去世后,他在艰难创业中不遗余力地供师妹念中学、念大学,也是为的争这一口气:奇珍斋里不光出匠人、商人,还要出个女学者!可惜,玉儿在燕大刚上了两年就辍学了,是很令人遗憾的,弥补上这个遗憾,韩子奇也就无愧于恩师的亡灵了。
为了报考牛津大学和举办五展,玉儿和韩子奇各自投入了紧张的准备工作。
在忙碌中,韩子奇也在焦虑地挂念着妻子和天星,他不知道在天的尽头、海的彼岸,中日之间的战事前景如何,韩太太带着幼子将怎样牵肠挂肚地度日?他写了一封长信,寄回遥远的家乡,信上说:他将在安排好这里的一切之后,把韩太太和天星接出来,这离别之苦,双方都不要再忍受了!
这封信,顺着韩子奇来时的路线,漂洋过海,辗转蹉跎,不知要等多久才能送到“博雅”宅中?
……
当年七月七日夜晚,日本华北驻军在北平西部的卢沟桥进行居心叵测的“军事演习”。十一时许,日军翻译官来到紧闭城门的宛平城下,喝令中国驻军二十九军二一九团开门,声称要进城搜索日军逃兵,遭到守城官兵的拒绝。日军翻译官说:“如不开城,就要发兵炮击!”这时,日军的登城云梯已经悄悄地搭上了宛平城墙!守城卫兵发现了登城日军,立即开枪,清脆的枪声震破了北平沉睡的夜空,一场为期八年的血与火的搏斗,开始了!
第十章 月情
花褪残红青杏小,春天匆匆地过去了。医院病房区楼前的小院,一片浓重的绿荫。微风中,白杨树欢快地拍打着油亮的叶片,合欢树摇曳着孔雀羽毛般的枝条,垂柳摆动着轻柔的长裙,几乎拂到了花坛旁边的路椅。绿色世界里,已经早早地响起了第一声蝉鸣。
斜阳西照,树影覆盖了林阴小径。两个女性的身影,沿着小径徐徐地踱步,一个穿着蓝条纹的病员服,另一个穿着洁白的长罩衫,她们的衣襟在微风中轻轻地摆动。
这是新月和卢大夫。
“为什么还不让我出院?爸爸都已经出院了,我还在这儿养啊,养啊,养什么?”新月慢慢地走着,心绪不宁地在手指上缠绕着病员服上的带子,缠上了又打开,打开了再缠上,“我已经养了一个多月,把功课都耽误了,校庆的演出也耽误了!”她深深地叹息,“多可惜啊,我把莪菲莉娅的台词都背熟了,却让您……给毁了!”
“让我给毁了?”卢大夫慈祥地微微一笑,新月对她的嗔怪,并没有使她生气,她觉得这很像自己的女儿在妈妈面前“撒娇”时的劲儿。经过一个多月的相处,她们之间已经培养起了类似母女的情感。“我是为了让‘莪菲莉娅’变得更健康,更美!以后还有机会,孩子,不要为这点事儿烦恼,不要老想着那个莪菲莉娅,把她忘了!我觉得,你也不适合演这个角色,那么悲悲切切的……”
“什么?我不适合?导演都说我是最理想的人选,我觉得我把莪菲莉娅的那种纯真、恬静、忧伤而又无可奈何的情调把握得很好,内心世界挖掘得很深……”新月很不服气,要和卢大夫争辩,说了一半,却又不想说了,忧伤地垂下眼睛,“算了,反正已经耽误了,说也没用,您又不是搞文科的,不理解文艺作品中的人物细腻的感情!”
“也许是吧?我们这些科学工作者,常常被人们认为冷酷无情,”卢大夫温和地笑着说,“不过,我和文学艺术倒也没有因此而绝缘,多少也算知道莎士比亚,而且和你念念不忘的那个莪菲莉娅还有过一点儿瓜葛,在大学里的时候,有一次,学生剧团竟然派给了我这个角色……”
“噢?您也演过获菲莉娅?”新月的脸上掠过了一丝愧色,刚才的话有点儿大言不惭了,她不知道这个老太太在年轻的时候也是学生剧团的积极分子。但这点儿愧意立即被好奇心冲淡了,她像遇见了知音,“那是在哪儿?”
“在伦敦,剑桥大学……”卢大夫喃喃地说。人老了,回忆往事,总是怀有深情的。
“噢,也是用英语演出?太好了!”新月非常羡慕。
“不过,那次并没有演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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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也是因为生病耽误了吗?”
“不,这倒不是,我的身体一直是很好的。”卢大夫慢慢地说,“当时导演对我说,这是剧中的女主角,十分重要,能由一个东方姑娘来演,更是别开生面了。我也跃跃欲试,因为我是个很逞强的人。可是,一口气读完了剧本,我的热情就减退了……”
“为什么?”新月完全不可理解,对这样的好事儿,竟然还会有不热心的人?
“……我觉得,这个莪菲莉娅不是我心目中的理想人物。你看,她那么爱哈姆雷特,却连表达的勇气都没有,只会说,‘嗯,殿下’,‘不,殿下’,面对宫廷里的阴谋和哈姆雷特的悲剧,她唯唯诺诺,忍气吞声,委曲求全,这完全不符合我的性格!尤其令人遗憾的是,莎翁对她的结局无计可施,就让她疯,让她死,这也是使我不能接受的!她死得倒是很别致,漂在明镜似的水上,头戴奇异的花环:毛茛、荨麻、雏菊、长颈兰,轻轻唱着古老的歌……是的,很有诗意,很美,可是,这美还有什么意思呢?我不能欣赏这病态的美、死亡的美,我要看到的是健康的人生,那才是真正的美、生命的美!”五十而知天命的卢大夫,被二十多年前她生活中的一段小小的插曲而激动了。不,这正是她一生所思索的、所追求的东西。
“啊,您是这样看莪菲莉娅的?和我们楚老师的见解倒很接近,他也这样对我说过,我还以为是因为没有演成才故意安慰我呢!”新月喃喃地说,她觉得卢大夫的话似乎也不无道理,“那么,后来呢?”
“后来我就没演啊,我对导演说,去你的吧,我不干!就把剧本扔给他了!”卢大夫甩了甩手臂,仿佛真的扔掉了什么东西。
“这倒是很痛快!”新月不禁格格地笑了,“后来呢?他们又找别人替您了吗?”
“没有,后来战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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