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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唐风月-第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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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这会儿的雪又下大了,天空中尽是纷纷扬扬的雪花,夹杂在寒风中往人脖子里钻,但杜十三娘仍然不想进自己的屋子去。这是在县廨的官舍,不是在自家那虽小却温暖的草屋,她刚刚在兄长的屋子里说了许久的话,此刻却不得不移步回房。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这才轻轻吸了一口气,招了招手就头也不回地低头进了屋子。门前那厚厚的棉帘子已经放了下来,她搓着刚刚被寒风吹冷的手,呆呆站在那儿好一会儿,突然低声说道:“竹影,你说咱们什么时候回了樊川好不好?”
“娘子!”竹影一时震惊得无以复加,“娘子怎会有这念头!”
“没什么!”杜十三娘连忙摇了摇头,可想想这些聚少离多的日子,尽管她在兄长面前一直嘴上逞强,可心里又忍不住一阵难受,快步进了里屋后,随即就呆呆地抱膝坐在了矮矮的卧床上。每一次见杜士仪,她总觉得兄长仿佛有些不同,哪怕知道那是好事,她却不免有几分患得患失,仿佛一眨眼间,兄长就已经成长得她都不认识了。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才抬起头来,对着满面担忧的竹影轻声说道,“没事,我只是胡乱说说,你可千万别对阿兄提。”
而同样闭门坐在卧床上的杜士仪,此刻却解开了面前的皮囊,拿出了那一对磨得光润圆滑的铜胆。尽管他对于崔韪之有意透露的那个消息很有些思量,但他更知道饭要一口口的吃,路要一步步的走,对于如今的他来说,那位青史留名的名相姚崇看似近在咫尺,实则还隔着无数座大山,去考虑人家是不是处在危机之中,对于他并没有任何意义。他轻轻地转动着那一对沉甸甸的铜胆,可不一会儿,手腕就已经油酸又痛,只能搁在膝盖上暂且休息。可不一会儿,他又毫不气馁地开始琢磨其中诀窍,不一会儿便忘记了时间,直到外头传来了轻轻的叩门声。
杜十三娘还带着竹影,但他却婉拒了崔家的婢女服侍,毕竟,他在卢氏草堂也是自己打理起居。记得自己此前说过不希望有人打扰,他不禁皱紧了眉头,可想想兴许是崔俭玄那个多事的家伙,他思量再三,最终还是站起身来到门前。然而,他才预备去拨门闩,旋即赫然发现外头插进了一把利刃轻轻地拨着门闩,这一惊登时非同小可。他本想高声叫人,可转念一想,当即一手按在了门闩上,又低喝了一声。
“谁?”
这一声喝再加上门闩被按住的结果便是利刃拨动再无效果,而他这一声低喝,更是仿佛吓住了外头的人。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门外方才传来了一个畏畏缩缩的声音:“杜郎君,某是吴九……深夜不告而至,而且图谋擅入,确实是大罪一件,可实在是没有别的办法……还请杜郎君拨冗赐见,某感恩戴德!”
得知这鬼鬼祟祟摸到县令官舍的人竟然是吴九,杜士仪不禁惊叹于这家伙的胆大,但随即就醒悟到不是有人帮忙穿针引线,就是有人故意纵容,否则摸进县令内宅被抓到的后果,绝不是吴九承担得起的。尽管心下愠怒,但他最终还是捏紧了右手中那对尚未放下的那对铜胆,继而用左手开了房门。下一刻,就只见一个人影飞快地闪了进来,一进门也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双膝一软跪在了地上。
“杜郎君,某实在是走投无路,还请千万指点一条活路!”
见其连磕了三个头,还来不及关门的杜士仪顿时皱了皱眉,随即便掩了门,只把门闩轻轻搭上了。低头盯着吴九看了好一会儿,他方才淡淡地说道:“不要跪在门口了,进来说话!”
官舍的客房都是两间,外间起居,内间是寝室,一应布置并不奢华。不过一床一坐榻,一几一架而已。此时此刻,爬起身的吴九进了内室,见杜十九在那坐榻上盘膝坐了,他连忙快步上前,又屈膝跪了下来。然而,这一次他还来不及说出那些求恳之词,就只听杜士仪开了口。
“说吧,你此前究竟砸进去了多少钱?”
吴九听到这个直截了当的问题,这才一下子脸色刷白。想想这位年纪不大的杜郎君行事每每出人意料,可最终总能事半功倍,他咬了咬牙便一五一十地说道:“九月原本全都出手了,那会儿市面上肉价都还居于高位,所以大伙几个,平均每人净赚了一万钱。别人见好就收了,可某瞧着实在是钱好赚,晒干的飞蝗还剩下许多用不完,便连本带利,又问别人赊借了五万钱,收了五百口小豚租了田舍养着……结果如今年关将近,都砸在了手里。若是还不能想到办法,某就只能卖儿鬻女,甚至于自己卖为奴婢去抵债了。”
见这大男人说着便整个人趴在了地上涕泪交加,尽管觉得他贪得无厌以至于落得如此下场,但杜士仪还是皱眉问道:“举息多少?”
“这个……”吴九没想到杜士仪一个世家子弟,竟然会看穿自己借了高利贷,迟疑好一会儿,他这才吞吞吐吐地说道:“月息……二十分,已经借了四个月。”
二十分利?也就是一个月百分之二十?四五个月便翻倍?这种高利贷,这家伙也敢下得去手!
吴九窥见杜士仪仿佛一瞬间面色铁青,慌忙又解释道:“是借的公廨本钱,今年的公廨本钱一百五十万,明公放出去与本县大户徐家,某从徐家直接借的,绝非利滚利。否则倘若再从别人那儿转手,三十分四十分的月息都说不好。”
尽管杜士仪知道吴九是借了高利贷,但所谓公廨本钱是什么意思,他却不甚分明,当即眉头一挑道:“何谓公廨本钱?”
“就是……就是官府拿出的本钱放与大户,令人每月交来息钱,以供公私杂用。就比如这登封县廨上下官吏的吃用开销,就是从这上头来的。”吴九也顾不得解释这些会不会有什么影响,吞了口唾沫便又添了一句,“登封的规矩是,倘若放公廨本钱四十万,那么年纳息钱四十万,举息在月利十分上下……”
对于这样名目的官府高利贷,杜士仪不禁眉头大皱。然而,他更知道这种积弊不是自己能管的,只能低垂下了眼睑,随即淡淡地问道:“如今你应该是连本金都拿不出来,更不用说息钱了吧?”
“杜郎君神目如电。”吴九本能地恭维了一句,可见杜士仪面色冷冷的,他又缩了缩脑袋,可怜巴巴地说道,“上个月的息钱就已经拿不出来了,某豁出老脸去徐家死活求恳,最终方才得以度过了这道难关。可谁曾想这个月不知怎的,屠夫都不宰肉不收肉了,肉价行情更低,某已经走投无路……只求杜郎君发发慈悲,救我全家人一命!”
见吴九说着又开始磕头如捣蒜,杜士仪不禁低声斥道:“给我止住!若你只是积压了东西卖不出去,我倒不是没有办法。可你眼下立时三刻等着还钱,那就没有那么简单了!你刚刚说卖儿鬻女,总不成你借这公廨本钱的时候,押的是自己的儿女?”
吴九瞥了杜士仪一眼,见其神色倏然转冷,他慌忙把头摇成了拨浪鼓:“自然不是,某押出去的是家传的一百亩永业田,还有当时栏中所有小豚,以及某自个儿……可某家中还有老母兄弟,要是真的这些田没有了,他们必然不依。老母素来偏向某两个弟弟,到时候翻脸上公堂也是某受责。所以小儿和小女迫于无奈,才打算卖身为奴婢偿清……”
“不用说了!”
杜士仪终于忍不住打断了这家伙的话,见其立时把嘴闭得紧紧的,但两只手死死抠着地上的青砖,满脸的祈求之色,他顿时眯起了眼睛。
县廨这些滑胥差役,没一个是好相与的。此前他便是凭着崔韪之的吩咐,以言动之,以利诱之,最后又亲身尝试,这才最终激起了一定的声势,得以成功。如今要帮吴九却也不是不行,毕竟他和杜十三娘身在异乡,根基浅身家薄,异日要回去,总不能光靠腹中诗书,还得有人有钱,但首先得杜绝吴九他日怀有异心的隐患!
沉吟许久之后,他便开口说道:“你今夜既然偷偷潜了进来,自然是有人帮你。你想过没有,就算此刻如愿以偿见到了我,日后你在县廨还呆的下去?”
吴九这些天来四处求告,已经是实在没办法了,这才病急乱投医,想到了最初指点他们这么一条财路的杜士仪身上。此刻听到这话,原本他还庆幸素来难说话的崔圆今天破例帮了自己如此大忙,这会儿顿时面色惨白。他下意识地抬起头看了杜士仪一眼,一时竟是瘫坐在地,浑浑噩噩地说道:“那如何是好?若是没有县廨这倚仗,徐家的人非活拆了某不可……”
“此事我可以帮忙。”一字一句说出了这几个字之后,见吴九满面狂喜,杜士仪这才淡淡地说道,“只不过却不是没有代价的。你不是说过要卖儿鬻女,甚至自卖自身为奴婢?借券转了给我,我会替你解决,但你需得把你自己,还有你养的那些猪抵了给我,。”
吴九死死盯着杜士仪的眼睛,确定这丝毫不像是开玩笑,他不禁心中犹豫不决。然而,想到自己家已经被人盯住了,除非他肯丢下妻子儿女逃跑,否则这一关怎么也捱不过去,他不得不下决心。更何况,如今连本带利欠了十万钱,那五百口猪已经都积压在了手上出不去,他就是把自家四口人一块囫囵都卖了也换不得这许多!而杜士仪的性子他稍稍摸着几分,应不是那种恶主。狠狠捏着拳头的他犹疑再三,最终重重磕了一个头。
“就依郎君此意!”
第四十四章盛气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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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大清早,一辆牛车便停在县廨官舍的后门口。眼看御者已经头也不抬地垂手下车退到了一旁侍立,杜十三娘竭力忍着心头的恋恋不舍,深深吸了一口气方才平复了心情:“阿兄,如今这天气一日日凉了,山中更冷,你一定要保重身体,多添衣裳。”
杜士仪一如从前伸出手去想要摩挲杜十三娘的头,见其面带微嗔地挪开脑袋,他立时明白小丫头是不希望自己将其当成小孩子那般看待,当即便伸手在她的肩膀上压了压:“放心,我不是从前那禁不得风吹雨打的身体。倒是你,崔明府和夫人既然说雪天山中住着不便,你就在这儿安心住几日,待到雪过天晴了再说。”他说着便弯下腰凑近了杜十三娘的耳朵,用极其低微的声音吩咐道,“别忘了我早上吩咐你的话,我回了草堂便要用心读书,其他交给你了!”
“阿兄放心!”
尽管杜十三娘年纪幼小,但从前在樊川时,杜士仪一心读书,一有空便跟着几个杜氏长辈的参加各种豪门饮宴吟诗作赋,家中事务最初是她的乳母秋娘打理,可等到她八岁上下乳母辞了出去,她便开始逐渐留心,待到十岁上头,除却必得长辈们出面的,家中其余杂务她都能料理一二。可是,相比从前上手的那些事,今日大清早起来之后,在院子里和晨练的杜士仪说话时,兄长和她商量的却是非同一般的事。点了点头后,她就斩钉截铁地说道:“我都听阿兄的,一定不会让阿兄失望。”
“别说什么失望不失望的话。”杜士仪直起身后,终于忍不住还是揉了揉杜十三娘的脑袋,见那两缕可爱的垂髫被自己蹂躏得有些歪了,他这才笑眯眯地说道,“不要勉强,你要记住,其他的都是身外之物,你这个妹妹,才是我最重要的!好了,你自己保重,我走了!”
向泫然欲涕的杜十三娘招了招手,转身上了牛车,杜士仪一坐定就看到对面的崔俭玄正饶有兴味地看着自己,顿时没好气地说道:“有什么好看的?”
“我家里也有姊姊,也有妹妹。”说到这个,崔俭玄的脸色微微有些不自然,但很快便若无其事地说道,“可你和你家十三娘未免太亲近了些。她是你这个阿兄说什么就是什么,你呢,又对她着紧得不得了……”
不等崔俭玄说完,杜士仪便打断了他的话:“我只有她这么一个妹妹。而且,我这条命也算是靠着她才捡回来的。”
听到这两句话,崔俭玄不禁一愣。他虽说嘴刻薄,但心里却不糊涂,知道这个话题再说下去就不是玩笑了,登时打了个哈哈再不做声。然而,车出坊门,他便突然听到杜士仪轻声说道:“让车去坊市。崔十一,回去之前,我得借你做一件事。”
“嗯?”崔俭玄狐疑地看了一眼杜士仪,见其冲着自己勾了勾手,他便把耳朵凑了过去。待听完了那番话,他不禁眉头皱得紧紧的,“又不是和你多亲近的人,值得你亲自出面相助?你什么时候这般滥好人了!”
“要只是他一个,我也懒得管,可他家里还有妻儿老小。”杜士仪顿了一顿,因笑道,“不过那一百贯,我只能暂时欠着你的。”
“钱算什么,当得了饭吃?”崔俭玄低低嘟囔了一声,见杜士仪哑然失笑,他最终便没好气地说道,“得了,捕蝗是一回,公孙大家那儿又是一回,反正你就爱管闲事。有热闹看,我自然没意见。横竖回去之后也是读书听讲,也就耽误半天。”
崔俭玄既有吩咐,那御者自然不敢违逆,当即将牛车转道前往坊市。待到那一间酒肆前停车,杜士仪和崔俭玄先后下来,事先就得了消息的店主亲自带着两个酒保在门前迎了,又满脸堆笑地让酒保将从者安置在了一楼,自己则是把两人送上了二楼。将临窗那两个早就反反复复擦洗过的坐席又用袖子拂了拂,侧身让这两位难得一见的客人坐了,又端上了两杯蔗浆,店主方才殷勤地问道:“二位郎君要些什么?各色好酒好食……”
还不等他说完,崔俭玄就不耐烦地说道:“不用啰嗦,挑你这店里拿手的上来!”
“是是!”
眼看那店主连忙领了两个酒保下去,崔俭玄方才把两条腿垂落在了坐榻下头,又大大伸了个懒腰,一时有些百无聊赖。可是,一看到杜士仪从一旁的皮囊中掏出那两个铜胆,他立时想起昨日那公冶绝的吩咐。盯着杜士仪用手指轻轻拨动着铜胆,那沉甸甸的两个玩意在其手掌之中缓慢却平稳地挪动着,他忍不住蹭地一下站起身来,到杜士仪身侧一面观瞻一面盘问诀窍,最后忍不住出手抢了过来。
崔俭玄既然把玩起了这东西,杜士仪知道他一时半会应该不会再觉得无聊,少不得把目光投向了窗外。果然只过了不多时,他就看到吴九带着一个衣着光鲜管事模样的男子往这边走了过来。知道正主儿来了,他随手拿起面前蔗浆喝了一口,目光又落在了对面的崔俭玄身上。和最初的不适应相比,此时此刻,崔俭玄的动作已经显见纯熟,而且大约是因为从小练过剑术,手腕手指原本就灵活,此刻上手了好一会儿,仿佛已经琢磨出了几分门道。就在这时候,他便听得楼下传来了一个粗鲁的声音。
“吴九,要是你敢虚词诓骗我,回头我扒了你的皮!那样的贵人会来这种破地方,弄辆牛车便能糊弄过去不成……啊!”
知道那人想来是被底下那几个崔氏从者拦住了,杜士仪不禁露出了一丝嘿然冷笑。果然,随着一个厉声呵斥,起头那粗鲁的声音立刻收敛了许多,甚至多出了几分说不出的谄媚。那低低的询问和交涉楼上的杜士仪再也听不分明,然而他本就不在乎这家伙用何种方法,漫不经心地又喝了一口那鲜甜的蔗浆。他盯着杯中之物看了好一会儿,心中冷不丁生出了另一个念头。
“杜郎君,楼下那吴九自称是您家中奴仆,带着另一个人求见。”上了楼来的那崔氏家仆昨天方才在县廨见过这个叫做吴九的差役,此刻听人又自称是杜士仪的家奴,他不禁满腹狐疑,说到这里又添了一句,“要是此人胡言乱语,我立时就吩咐把他打了出去!”
“不用打了,他确是才刚投了我门下。你去问他有何事?”
那崔氏家仆讶异地瞪大了眼睛,最终慌忙下了楼去,不消一会儿又回了来,却是面色古怪地说道:“那吴九说,下头的是城东徐家的管事。他以一张借券为身价,卖身投入郎君门下,可对那徐家的管事说,那管事却不信……”
“他信与不信与我何干?区区一个管事,也想为这么一丁点小事见我?你让吴九滚上来,令此人速去,有什么事让他家主人翁来和我说!”
大家子弟收奴纳婢,最是平常不过的事,因而那崔氏家仆见杜士仪如此盛气,非但不觉得奇怪,反认为是理所当然,答应一声就再次下了楼。随着底下传来了他那大嗓门的呵斥,楼下那起头粗鲁的声音被完全压了下去,只有隐隐约约的解释声。不一会儿,杜士仪便看到那衣着光鲜的男子有些仓皇地离开了这酒肆,朝着来路步履匆匆而去。紧跟着,楼梯上又传来了咚咚的脚步声,却是那吴九三步并两步地上了楼。
见崔俭玄旁若无人地只顾玩着手中铜胆,吴九想起适才那徐家管事前倨后恭的模样,不禁使劲吞了一口唾沫,双膝跪地磕了个头后,这才讷讷说道:“郎君……”
“不用多说了。”杜士仪随口打断了吴九的话,又淡淡地说道,“起来一边候着,等人来了再说。”
说话间,却是店主亲自送了酒食上来,又亲自在一旁温酒筛酒侍奉。直到这时候,崔俭玄方才回转神来。他长长舒了一口气放下手中铜胆,又揉着手腕说道:“着实沉得没话说,可还真有些意思、确如那公冶绝所说,要能把这两个铜胆玩好,无论是弹拨琵琶也好,练剑也罢,应该都能事半功倍!”
他一边说一边举起酒盏喝了一口,觉得这酒味不过勉强能入口,他就没兴致了。再看桌上那几样下酒小菜,光看卖相便只是寻常,他更加没有多少兴致,一时间很不耐烦地令那店主退下,这才说道:“还要在这等多久?”
“怎么,觉得店小粗陋,酒食难以入口?”
“店小倒是不相干,我在东都的时候,也曾经光顾过永丰坊那些胡店,小小地方却做得一手好饭食!这店太过寻常,平日肯定也少人问津!哎,到了登封就没吃过什么好东西,就是昨天在七叔那儿吃到的鹿肉也没什么滋味,只是个新鲜而已……啊,对了,真说起来,还是你那回在宋曲那儿炮制的香酥蝗虫真正好味,就是这东西着实太吓人了些,没几人敢吃!”
“就似你说的,豪门大宅之中庖厨做的菜,固然是食不厌精脍不厌细,却是多半只是卖相好,实则入口未必胜过那些小店!崔十一,我家中有一卷从不外传的菜谱,你可要试一试?”
“那是自然!”崔俭玄几乎想都不想便重重一巴掌拍在面前小几上,满面放光地说道,“快给我瞧瞧!”
第四十五章针锋相对
时值腊月,此刻又已经日上中天,坊市中人来人往熙熙攘攘,四处都是叫卖声喧闹声。在这种车水马龙的地方,纵使外头街道上畅通无阻的马车,在这种地方也没法提高行驶速度。此时此刻,一辆黑漆马车在三五从者的簇拥下在人流之中缓缓而行,驭者不时抬起马鞭吆喝让道,可却始终收效甚微。而车厢之中,皮裘之外罩了一袭蓝色袍子的一个中年人却丝毫没有挑起帘子去看外头的情形,闭目养神盘膝坐在那儿,右手腕赫然是一串金黄色蜜蜡佛珠。
这等品相的蜜蜡佛珠,却是价值不菲!
“郎主,已经到了。”
随着外头的唤声,中年人方才睁开了眼睛。若非风雪天,他也不喜欢坐马车招摇过市,而今天之所以如此,着实是下头管事禀报上来的话让他大为恼怒。此时此刻,踩着车蹬子下来的他看见一旁停了一辆牛车,忍不住盯着使劲又看了两眼,这才面无表情地进了身前的酒肆。然而,才一踏进其间,目光不过在那几个清一色整齐衣衫的从者身上一扫而过,他就听得楼上传来了一个嚷嚷声。
“这就已经十道了!杜十九,居然还有?”
“都说了是秘藏食谱,这自然还没完!”
这两个显见极其年轻的声音一入耳,中年人便知道这应该就是正主儿。作为登封徐氏的主人,产业遍布县城之内乃至于河南府多地,正当盛年的徐继也算是一个说一不二的人物,在官面上亦曾经交接了一些人。他很清楚,面对那些久经沧海的老狐狸该用什么手段和态度,面对那些生性倨傲的世家子弟,又该用什么样的态度。然而,管事回来禀报所提到的京兆杜陵杜十九郎,却让他不得不犯了踌躇。
能够和那位素来言行无忌的崔十一郎极其交好,总不脱也是性格相仿的世家子弟;然而,无论是自告奋勇带头捕蝗也好,还是其后给公孙大娘撑腰,将监察御史刘沼给噎得忍气吞声而去,抑或是拜入了赫赫有名的嵩山隐士卢鸿名下——所有这些都足以证明,那个杜十九并非一味飞扬跋扈的人,固然有些少年意气,可为人却也有独到之处。如此之人,何必为了区区一个微不足道的吴九,和自己打擂台?
于是,他定了定神,便对着一个上了前来问话的崔氏家仆说道:“请敬告楼上杜郎君,登封徐氏之主徐继求见。”
楼上的吴九正在小心翼翼给杜士仪抻纸,此刻听到下头那个声音,他忍不住打了个寒战,手也为之一抖。一旁的崔俭玄对此大为愠怒,可发现杜士仪及时收笔,并未污了这已经满是淋漓墨迹的纸卷,他方才松了一口气,少不得恶狠狠地瞪了吴九一眼道:“你小心些!”
说话间,下头报信的人就已经来了。崔俭玄对这么一个不速之客很不以为然,却还是坐回了自己的位子,继而很没坐相地垂了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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