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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宋春晚-第2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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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雪纷纷,越发下得紧了,密密的雪花掠过光秃秃的桃枝,又轻飘飘的坠了下来,转瞬即逝。桃树底下一蓬枯草,拢了一窝雪,鸡蛋大小,便如一颗遭母鸡遗忘的蛋,孤零零的。
容娘在窗前看了一回雪,觉得身上空荡荡的,有些寒意,便叫小环关上窗户,回头去案上练字。然容娘心里虚得厉害,手上无力,一笔一划便落不到实处,难看的紧。容娘掷了笔,拾起针线,将心里头那份虚空密密实实的缝进了每一朵花,每一片叶,每一条经纬。
到了午时,正是用饭时分,大门外却响起了车轱辘的声音。容娘心中一跳,不由看向小环。小环惊喜,正待去瞧个究竟,春杏却早已打了帘子出去了。
片刻,院子里响起脚步声,小环打了帘子,进来的正是八斤。
他如今倒是老成了许多,规规矩矩,也不再随时裂开他那张大嘴。
小环不解,忙问道:“如何是你来了,接小娘子的婆子呢?”
八斤也不急着回答,他毕恭毕敬的行了礼,垂首禀道:“小的是来给小娘子送年货的,因府中新添了小郎君和小娘子,照顾不及,夫人便叫容娘子安心在庄上过年。”
容娘听到八斤说添了小侄儿小侄女,心中欢喜非常,然下面这句却又让她不知所措,如坠深渊。她脸上的笑容缓缓收起,心中冰凉一片。她忽地忆起逃亡时节,与乳娘困在山洞中的情景,饥寒交加,彼时心中惶惶,不知大千世界,何处可以安身。
“六郎和七郎呢?”小环见容娘怔愣,便问八斤。
八斤头垂得更低了些,小声答道:“并不曾回。”
小环诧异,两只眼睛盯紧了八斤,追问道:“为何?”
容娘回过神来,她心中念头急转,不由疑惑。“少夫人如何此时节诞下了小郎君和小娘子,不是该年后么?大节令下,六郎七郎为何不归?到底出了何事,不许瞒我。”
八斤只是低头不语。
此时容娘倒将自己的事放倒了一边,她一心想着的是徐夫人一着急便心闷心痛的毛病,况许三娘说上回为了她的事还曾晕倒,如今若是有事,不知能否支撑?
然八斤似是领了嘱托,大嘴禁闭,铁了心不开口。
容娘沸腾的心绪渐渐冷静,她想了一回,抬头冷笑道:“也罢,你既不说,我便自个回城,总能问到!你怎么来的,便怎么带我回去。”言罢,容娘霍地起身,往外走去。
八斤傻了眼,不想容娘如此刚硬,眼见容娘出了门,小环两个也不阻挡,竟跟着往大门外头而去。他呆了一回,忽然大声喊道:“是大郎,大郎被关起来了!”话毕,却是热泪滚滚而下,嚎啕大哭。
几人如闻晴天霹雳,俱惊在当场。
容娘率先醒过神来,急急问道:“大郎出了何事,为何被关?”
八斤抽泣着答道:“小的并不知情。”
小环机灵,逼问道:“你莫撒谎。这样大事,你即使不知,定也有些消息,不然,你鬼哭作甚?”八斤进府未久,连大郎都未曾见过,如此深情厚义,来得确是突然。
容娘心中慌张不已,又拿要回城的事逼迫八斤。
八斤无奈,只得抹了眼泪,哑着嗓子道:“夫人瞒得紧,府中也只两个管事知道。——小的私下里打听了些消息,说是大郎擅自出兵,坏了朝廷议和大事,被夺职关押了。”故都被占,二帝被掳,生灵涂炭。实为宋人的切心之痛。
出兵,议和,夺职……,这些话语,弥漫着战火硝烟,混合着血腥膻味,如轰隆隆的雷声,撞击着容娘的耳,将她的心紧紧的揪住,不得呼吸。她的眼前浮现出一张面孔,细长的眼睛,总是笑得弯弯的,追赶在她的身后,脆脆的喊“容娘,容娘,等等我!”
容娘心中空落落的,她只想回去,回到徐夫人的身边,投进她温暖的怀抱,方觉安全。她转过身子,僵直的往外走去。
小环见她神情不对,挡住她,问道:“容娘子要做甚么?”
容娘却推开她,嘴唇颤抖着,却是说不出话来,只管往前。
卫大娘从后头赶来,见此情景,一把将容娘抱住,呜咽道:“容娘,乳娘在此,你要去何处啊?”
容娘呆滞的眼睛动了动,张了张嘴,声音嘶哑:“我要回家,我要守着娘。”
乳娘心中伤痛不已,她抱紧容娘,将她的脑袋揽进自己的怀中,不停安抚。
小环也是逃难而来,对战火的恐惧深有体会,她站在一旁,默默垂泪。八斤春雨两个打小在南边,然北边来的难民四处都是,那悲惨处,城中也是常见。当下两人戚戚然,陪着落泪。
风雪愈紧,容娘却是不依不饶要回府。无论卫大娘几个怎么劝,她的腿只往外迈。
八斤咬了咬牙,狠心道:“小娘子,老夫人说了,若无她的许可,小娘子不得回府哩。”
容娘一震,两只漆黑的眼睛慢慢湿润,剔透的泪珠溢出,顺颊而下。她初时还只是默默的流眼泪,慢慢的变成抽泣,到最后竟然放声痛哭。
“我……我并无做错事情,为何……要如此对我!”容娘死死的揪住卫大娘的衣襟,脸上泪水肆虐,悲伤欲绝。
容娘终究不过是一个年方十三的小娘子,虽人生坎坷,赋予她承受苦痛的坚韧和隐忍。然自张家事变、徐府被禁,世事的曲折变幻,人心的复杂难测,一重重,一幕幕,如黑压压的乌云,厚厚的,以令人窒息的、不容抗拒的态势,沉沉压来。
为什么?明明是娥娘的错,却要让她来背?即使遭人误解,名声有损,也不必如此决绝啊?莫非,数年情义,便如此薄凉?
容娘的哭声无比绝望,那纤弱的身子似是受不了这般沉重的悲痛,直往地上坠去。
那情景,让人心酸不已。
八斤到底走了。
容娘痛哭了一场,到得傍晚,却是安静下来,只是默默的对着那两个泥娃娃发呆。
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
在卫大娘的操持下,这个年虽平淡些,却也有模有样。
小儿们日日来往不绝,连庄上那些农户们也来给老师拜节。容娘打点精神,穿了新衣,一一接见。
这日,几个小儿在院中玩耍时,魏小三却与邱孝儿再度干了一仗,两人直打得鸡飞狗跳,狼狈不堪。邱孝儿完全落了下风,脸上红肿一片。他心知打不过,只抽抽搭搭的哭着,口里说要回去告爹娘。
魏小三追过去揪了他衣裳,警告道:“你若是敢回去告状,我便再揍你一场。”
邱孝儿放声大哭。“呜呜呜……,又不是我说的,庄上人都再说,你凭甚打我。呜……。”
容娘放下手中针线,喝住魏小三,又安抚了邱孝儿。
小环打趣邱孝儿道:“庄上人说甚了?若是说的混账话,你可不许瞎跟着说。”
邱孝儿懵懵懂懂,用手背擦了眼泪,抽噎着道:“他们说,容娘子是不守妇道,被徐府赶到庄上来的。”

第六十章 乡人
更新时间2014326 23:30:19  字数:2902

 对面山头最后的一点残雪也已消失,然雪后并未放晴,天色依旧阴郁,寒凉的冷风吹过,没有一丝丝春的气息。
小环端了托盘出来,盘中饭菜不过略动了一动。卫大娘看了一眼,心中酸苦,脚步便有些沉重。进得门来,容娘正靠坐在床头,见她进来,哀伤的双目一闪,已是蒙上一层雨雾,泫然欲泣。
卫大娘在床沿坐下,容娘便投入她的怀中,默默落泪。
卫大娘的拥紧了容娘,勉强笑道:“傻容娘,过得一时,府里定会来接你回去的。你也是吃过苦来的,莫非便连这些许事都经不起?”
谁料此话便似那火星一点,往枯柴里一钻,腾的冒出偌大的火舌来。容娘越发抽噎的厉害,她断断续续的诉道:“当初……当初,乳娘便该弃了我,带着曼娘走,她……她那么乖巧,定不会让乳娘担惊受怕。”
曼娘应是容娘心中久藏的伤痛,提到她,容娘悲伤难抑,翻江倒海的哭了起来,直将才刚吃的那点饭菜,“哇”的一声,吐将出来。
卫大娘苍白着脸,扶了容娘的额头,默默帮她收拾。
容娘抓了她的手,凄声道:“乳娘,你是不是后悔了,我回去,换曼娘回来……。”
卫大娘大惊,她丢了手中的帕子,紧紧抱住容娘,连声道:“你莫乱说,若如此,不如我走!”
一时两人抱头大哭。
小环在窗外听见,呆呆的瞧着院子里那棵孤零零的桃树,竟似痴了。春雨推了推她,轻声问道:“府里头不打算接容娘子回去了么?府里头先前对容娘子那般好,为何如今……?”
小环摇了摇头,苦笑道:“到底不是亲骨肉。”她回头安慰春雨,“你莫急,小娘子说了,等下回府里来人,便叫人回禀夫人,将你带回城里去。”
春雨有些羞赧,忙道:“不急哩,左右这里离城里近,回去瞧一回便罢了。”
两人这里说些闲话,守门的婆子却来报,说邱孝儿的娘来了,求见容娘子。小环厌弃的回到:“见甚么,便说容娘子不适,不见外客。”
那婆子待要去回,里头卫大娘听见,便与容娘说,避着人,反倒让人看轻了,不如见她一回。容娘这回情绪渐缓,便叫带人去暖阁。
邱孝儿娘小心翼翼的进来,只觉得屋里好生齐整,虽物事旧了些,却是庄户人家难得的讲究。她眼皮子抬了抬,觑见窗前塌上,一个小娘子,穿着半旧的织锦缎绿蔷薇小袄,系一条暗花白绫子裙,虽形容憔悴,却十分清丽。她也不敢多看,规规矩矩的行了礼,便立在那里,不知如何开口。
小环推了推邱孝儿娘,那妇人正偷瞄容娘子,不由一惊,嘿嘿笑了两声,上前道:“小娘子好样貌,仙女一般好看哩!小的可从未见过……。”
小环在后面咳了一声,她忙改口道:“我家孝儿那小子胡乱嚼舌,说错了话,小娘子万万莫见怪。都是庄上那些人乱讲,孝儿不知轻重……。”
小环心中恼怒,便要赶妇人出去,妇人惊慌,知道说错了话,双手急摆,辩解道:“我……我从未见过这样好看的娘子哩,确无说谎。邱庄头说,庄上事务都是小娘子做主,出的好主意,今冬,收了好些菜去买了哩。”
容娘低垂的眼脸抬了起来,因这些日子又瘦了些,越发显得眼睛黝黑而深幽。她问道:“菜蔬卖了?”
邱孝儿娘结结巴巴道:“还……还有些,在地头。”
容娘对田地里事情多问了两句,邱孝儿娘十分欢喜,竟似与了她天大脸面似的,噼里啪啦倒豆子似的说个不停。说的无非是她家收了多少菜,卖了多少钱,主家好大的水牛,任佃户使用,连隔壁济王庄上都羡慕等等。
乡里妇人,不免唠叨,又有些嫉恨小气,说甚十几头那样大水牛,庄头竟未分给他家孝儿一头放,魏老三家,又是种麦,又是养鸭,他家小子比孝儿小,都能放牛。庄头真真是偏心,竟不是同族一般……。
容娘听着这些琐事,心里头竟然十分踏实。那就像是种子寻着了泥土,鱼儿碰到了水一般的自在。莫非,这里才是她的归处?她忽地忆起头一回唤徐夫人做娘的情景,徐夫人正在理账,很是吃了一吓,她自己也吓了一跳,然心里头暖烘烘的,只希望夫人快快应声,只希望自己重又拥有一个那样温暖的家。如今,那可还是自己的家?
“呃,小娘子,——你是个天仙似的人儿,断断不会做什么……龌龊事情。我……我是说,大户人家都是闲的慌,像我们穷的哐当响,哪日不去外头晃荡无数回,小娘子……。”
小环忙作势打断她的话,容娘却微微笑了一笑,道:“你说的很好,很有趣。”
孝儿娘欣喜的听着,容娘却没有再说,她也不好继续说下去,只得悻悻去了。
谁料这边方走,那魏老三又来,吵吵嚷嚷的要见小娘子。容娘见小环拦不住他,便在屋里头道:“魏老三,你有甚事,在外头说来就是了。”
魏老三唧唧歪歪的说了一通,大意是要借钱。鉴于他游手好闲的历史,容娘不免追问他借钱何用。
“小娘子也晓得小的,好吃盅酒。如今小人浑家厉害了,有两个钱,藏得死紧。小人已是两月未闻酒味,手脚无力的很,但望小娘子体谅,借几个钱打酒喝!”魏老三借钱借的无比自然。“若有赏的,小的感恩不尽。”
容娘恼他为人,小二小三那样懂事,原来是出了这么个不成器的爹,亏了当初为他去求麦种,如今看来,倒不如将麦种磨粉蒸了饼吃了。
“魏老三,你种的麦如何了?”容娘问道。
外头魏老三懒洋洋回到:“自是在田里,有老天看着呢!”
容娘心道,这麦子看来是无望了,当初也是自己一时兴起,轻信了他。虽费钱不多,然一桩事情未办成,终究心头不畅。那魏老三又在讨钱,容娘不由恼道:“你娘呢,你可照顾着她些?”
“我娘在床上躺着哩,还有气儿!”
容娘何尝见过如此厚皮的人物,一股子气便冲了上来的,堵住了嗓子眼。“你,你便如此无赖?”
魏老三也不急,慢悠悠说了一通话。
“小娘子,人生短暂,得过且过哩!麦子种在地头,不到时辰,自然不会钻土;我老娘,柴火烧到后头,要灭也是没法子的事;便是小人我,当初也是小有家产,如今这样落魄,也是命中注定,偏天老爷还要埋一条酒虫在小人肠子里头,便是老天要我喝酒,就喝呗!
末了,魏老三尚补充道,“小人却不做那悲悲切切样子,有酒吃酒,有肉吃肉,有力气便做点活计!若是金人来,命都难保,有钱也没人将我葬了。”
容娘子心中惊醒,魏老三说的那样浅显道理,麦子自然是要些时辰才能发芽,人老了自然要死。人生,到了哪一步,自然便走那一步的路罢了!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耳边传来魏老三粗噶的声音,却是在催容娘借钱。容娘心中仍是有些不喜他,却也叫小环给了他几个钱,只欲打发他走。
谁料魏老三自作聪明道:“我家小三回来说,老师听了些闲言碎语,便茶饭不思。照小人来说,规矩便是个狗屁,无甚用处。谁知道能活几年,若不恣意些,白费了岁月。”言罢,拿了酒钱扬长而去。
白费了岁月?容娘将魏老三的话好生咀嚼了一番,心中哀哀叹道,原来我是在白费岁月!
自魏老三去了,庄上那些婆子,竟是断断续续来往不停,扯东扯西,或要容娘断些家事,或与容娘说些苦恼,求个帮助。容娘的心中被各人的悲喜占据,自己的那些事倒排在了后头。
邱庄头这几日也不停来请示庄上事务,容娘心道,原来我喜欢这些事务,竟是老天叫我喜欢!于是打起精神与邱庄头商议,安排。春天暖和,正是孵蛋的好时机,容娘叫庄头卖掉一半的蛋,其余皆用来孵小鸭。庄头点头称是,爽利地转身安排去了。
容娘请庄上老人看了日子,选了初八这一日,复课开学,宅子里又开始热闹起来。
春雨绵绵,空气中弥漫着新翻的泥土气息。围墙的青瓦上,不知何时生了一层薄薄的青苔,桃树下的小草似乎一夜之间泛绿,桃枝上,小小的花苞也冒出来了,春天,来了!
在一片水雾之中,泥泞的官道上,翩翩郎君,骑着白马,正往庄上赶来。


第六十一章 虚假
更新时间2014327 23:54:48  字数:2980

 小儿们清脆的童音从院子里飘到田野中,忙碌的农户们无声的裂嘴笑了。
容娘带小儿们读了一回《三字经》,又指点着写字。院子里桃花盛开,粉红点点,野草青青,草茎细长,叶尖上挂着晶莹雨滴,正是春光正好。容娘瞧了一回春色,心却远远的飞去了临安,不知六郎所谋,到底如何?
春雨脚步轻盈的从垂花门进来,她明日要回城,十分欢喜。
“小娘子,二郎来了,可要见?”
容娘一愣,才想起此二郎是许久未来的赵东楼。她忙点了点头,道:“请去书房。”
春雨奇怪的瞧了容娘一眼,忆起先前小娘子说过的不见小郡王之语,如何今日又要见了?然容娘若有所思,并未理会她。春雨也不管,高高兴兴的去迎赵东楼。
乡间的书房,不过是摆设。容娘来的匆忙,并未带甚书籍,不过是打扫干净,邱庄头来时也在此商议些事。
赵东楼一脚踏进,容娘立在一旁相迎,款款行了礼。赵东楼不由瞧了几眼,不过一身藕荷色的衣裳,衬得容娘如玉般温润。还好,今日未带那支碧玉簪。
小环奉上茶,正是赵东楼喜欢的微烫,他不喜太烫,不耐烦等茶凉。能在容娘这里耗上这许久,真让自己惊讶呢!对面的小娘子又瘦了些,反显高挑了。嗯,脸也瘦了,往日圆润的脸型如今拉长了,那一分稚气脱得干净,益发,——显出少女的柔美!
赵东楼肆无忌惮的打量着,也不说话。容娘感受到那份逼人的视线,心中未免不安,欲退也无处退,要进么……?
“赵郎此来,可是有事?”容娘抬眼,嘴角带着一丝浅浅笑意。
赵东楼嘴角一勾,眼中带了几分欣赏,偏懒懒道:“定要有事才来?”
容娘语塞,小嘴微张,却又闭上。赵东楼此人,异常奸猾,若是你急,他偏缓,就是不让人如意,皇家的血统果然特异!容娘转身,书案上堆了几册旧账,翻一翻,也有些有趣的消息在里头。
赵东楼十分愉快,佳人虽丝毫不露愠色,然转身转的急了些,裙裾打了一个旋儿,如急流中的一个漩涡,暗示着底下的礁石。容娘垂首看账,赵东楼正可以看到她的侧脸,睫毛深长,掩映着下面黑葡萄似的眼珠,小巧的鼻子,圆润的下颌,唇色虽淡了些,然那线条之柔,让人不可想象。这却是老天爷捏出来的一个妙人儿啊!
赵东楼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的呼了出来,道:“这些日子可好?”
容娘翻账本的手顿了一顿,睫毛一抬,漆黑的眼珠子望了过来,那神色却与年前大有不同,有些情绪沉淀了下去,叫人看不透彻。到底,是受委屈了。赵东楼皱了皱眉。
“甚好!”容娘轻轻答道。
赵东楼冷哼了一声,嘲笑道:“好甚么?徐家竟如此小气,拿你当筏子使么?连年都未接你回去。”
容娘惊异的看过来,好奇他对自己之事知之甚详。“也没什么,村里人经常来往,很是热闹呢。”
赵东楼紧紧的盯着容娘那张淡淡的脸,竟然凭空有些生气。“如此不累么?”
容娘愕然,手头的账本滑下,心头莫名有些慌张。她嗫嚅道:“累什么?”
“假模假式,装模作样,明明受了委屈,却只装在心里头!你连怨恨都不敢么?”赵东楼的话如箭矢,一簇簇,带着呼啸之声,向容娘逼近。
容娘又慌又怒,她咬了唇,道:“你莫乱说,是我做错了事,受些惩罚,也是该当的。”然心里开始隐隐作痛,她不知这痛自何处而来,又将至何处而消。她的手死死的按在账本上,只觉对面这人,十分讨嫌。
赵东楼却是不依不饶,他那张嘴,在临安也是出名的厉害,些许几个人,要舌战,是从来不在话下的。
“是你做的错事么?怎么我听说是你家的甚么娥娘,不是偷偷抬进李家去了么?你这般好欺,难怪老夫人一句话便将你打发到庄上来。左右你不过是徐府的一个养女,断了你这条路容易,对外也好交代!若是他徐家血脉出丑,却是如何也抹杀不掉的!”
容娘心中大痛,她按住胸口,只觉心里被一只巨手紧紧揪住,不停挤压,将里面的鲜血活活的逼出来。小环吓了一跳,忙扶着容娘坐下,又朝赵东楼求情道:“赵郎,你莫吓小娘子,她够苦的了。”
赵东楼冷冷看着那个面无人色的小娘子,心里疼惜,然开弓没有回头箭,不如再逼一逼,好过她强颜欢笑,为徐府,为六郎,泯了自己天性。
“我家有五娘、六娘,看见新鲜样式的衣裳,便会嚷嚷着要做;若是谁得了甚么好首饰,另一个必定哭哭啼啼说爹娘偏心;吃穿用度,不能有一丝区别,否则,便要闹得阖府不宁。不高兴了,嘴一扁,便说吃不下饭;要她们做女红,便娇声娇气说扎痛了手刺破了皮,要好生安抚,才肯再次摸针……。容娘,这些,在徐府,你可做过?”
容娘双手紧紧攥住裙子,心中茫然一片,撒娇,攀比,哭啼,也是有的吧,当日在旧都,好似爹娘对自己,也是十分宠溺的。
“容娘,从未如此做过,是么?你当他们是亲人,却小心翼翼,从不生事,便是落到如此地步,也只说自己的错,而不敢去埋怨徐家的冷漠自私?你心里,也想要有个自己的去处,是么?你当六郎能给你,是么?”
赵东楼的话语,便如冰雪般,让人冷彻入骨。容娘纤细的身子发着抖,她的双手紧紧的环抱自己,纵是小环,这一回也温暖不了她的心。
难道,自己便是如此的想法么?想尽办法得到徐家人的欢心,只求一个落脚之地?难道自己对徐夫人的濡沫之情,也是自己的刻意之作?难道,对六郎,也不过是自己的虚伪之举……?
不是的,不是的,六郎那样的温暖,那样热的唇,自己的心跳的那样的快,决然不是假的!
容娘蓦地站起来,她的嘴唇颤抖着,深幽如潭般的眼珠子狠狠的盯着赵东楼,她想要说什么,却说不出口。心里如藏了一窝火,烧的厉害,容娘无解,眼角瞥见书案上的账本,便一手抄起,朝赵东楼狠狠砸去。
“你胡说,你胡说,你这个纨绔,只会游手好闲的浪荡子,你什么都不知道,乱嚼舌头,呜呜……。”
洪水决了堤,势头凶猛,连赵东楼也无法可想。他抬起手臂挡了一挡,到底小娘子力气不甚大,账本打在身上也不甚痛。
桌上的笔砚之物,椅上的团花软垫,但凡能得手的,容娘统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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