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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宋春晚-第7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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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娘子赶紧低了头,心里有丝丝寒意浮起。欢场出身女子,只求觅得靠山,免了抛头露面,卖笑求生。她是机灵人,不然不会被沈观察瞧中,送给赫赫有名的徐将军。察言观色是妓子本色,主家娘子不甚欢喜,只一眼便可看出来。
果然,娘子淡淡的问了她的名讳,晓得她叫丽娘,便叫婢女带了她去一边厢房歇息,不再理会。
丽娘乱世中见惯了风雨,心中不以为意。大户人家娘子面上贤惠的尽有,背后歹毒害人的亦多。这个娘子面上清淡,不定便能容下她去,也未可知。
只是徐将军乃朝廷五品官员,宅中如此简朴,倒是叫她有些惊讶。沈观察亦是临时住所,却是这城中第一富丽堂皇之处。
住的几日,丽娘便晓得将军宅中生活朴素,娘子闲暇不是做针线便是看书。所看史书全不是她所擅长,她这么一个伶俐人竟然搭不上话去。
丽娘默默的立在一旁,不再存心讨主妇的欢喜。她一心等着将军归来,若能讨的将军欢心。占据一席之位也是有的。
谁料这日将军归来,已是夜深。她迷迷糊糊的听见声响,心中激灵,便留了意。那边屋里些许言谈几句,将军的声音很是低沉,那主妇随意应答几句,却比白日多了几分亲昵。接着她听到主妇唤热水,许是擦洗一番,便即熄灯入睡。
丽娘见一时不得近身,也少不得做了小。如婢女一般服侍在侧。
将军五官深邃,身量高大,一身气度,冷冽威严,叫人不敢轻易近身。他的衣着亦不讲究。半旧的袍子却穿得磊磊落落,形容不俗。
原来世上果真有此英雄,混不似那些徒有其名、混迹风月场中武夫!
丽娘暗暗心折。每日晚间,她便在外间暖阁榻上歇息,替换了娘子婢女的活计。里头夫妻说些家常话语,在这黑夜中显得十分温暖。将军似有伤在身,然而这十来夜里。也有两夜是有床笫之欢的。那般缠绵悱恻、隐忍体贴,却不是欢场中能见。
丽娘暗自艳羡,竟然有些庆幸自己仍是完璧之身,不曾被人玷污。
接连数日,将军晨起夜归,白日少有在家之时。偶尔得知将军早归。主家娘子便亲洗手做羹汤,却又瞒着将军,似是怕将军不喜。
丽娘暗自心喜,她褪了华丽装饰,清清爽爽妆扮候在一旁。给娘子与将军添饭。
她着意要在将军面前露一回脸,却不料将军目不斜视,只看了一眼桌上饭菜,皱眉道:“你又下厨做甚么,不是叫你歇着么?”
娘子抿嘴一笑,眼中有被识破的娇羞,略显单薄的脸上却笼罩了一层淡淡光芒。其时容貌,奇丽无比。
丽娘看得出神,不妨将军一时饭毕,对欲搁下碗筷的娘子道:“再用些。”
婢女被丽娘说了好话退下去了,此处只有丽娘侍候。丽娘彼时正在发呆,却未听到将军话语,脸上只是怔怔的。
徐守中瞥了一眼不甚机灵的丽娘,因入眼有些陌生,便问容娘道:“你新买了人?”
容娘正添饭,闻到此话,看了一眼一脸委屈模样的丽娘,微笑道:“郎君怎么忘记了?这是沈观察送来服侍你的小娘子,名唤丽娘的便是。”
丽娘两眼看得清楚,娘子眼含笑意,朝将军眉毛一扬,竟似揶揄模样。她心中有些发抖,只盼着将军再回头看自己一回。
谁知将军皱眉,道:“若勤快些,你留着便罢;不然,添几个钱,打发人家出去,再买便是。”
丽娘心中如遭重捶,俏脸惨白,不敢相信自己所听。自己素有艳名,重金求见者屡见不鲜。如今堪堪长成,便被沈观察买了来送给徐将军。不料十数日过去,他竟然浑然不记得自己!
况如此话语,竟是要将她做婢女使了?
美貌女子总有些心高气傲,丽娘如此佳人,更是如此!她这一跤跌得甚重,心中只是后悔,当初便是待在青楼中,亦不少人奉承。哪似如今卖了身,性命握在人家手里!
丽娘悲悲戚戚,那边容娘却对守中道:“到底是沈观察送来,不好驳人家面子。若是郎君识得青年才俊,好生嫁出去,方才对得起观察美意。”
徐守中便不放在心上,只叫容娘少操些心。
容娘早就不操这份心了。初时收到这小娘子,心里自然吃味。然几日过去,郎君竟似浑然未觉家中有如此佳人。她心里的醋意渐消,只当这小娘子是婢女那般人物,任她怎样耍心思,左右入不了郎君的眼。
丽娘却心有不甘。这日夜间,她算准了将军归家之时,便在屋中操起了琴。琴声淙淙,如诉心意。
外头将军大步走入,忽而顿住。丽娘心中激动,手下却强自镇定,将琴弹得越发悠扬。
“谁在弹琴?娘子体弱,须得早睡,不堪嘈杂。去叫她停了。”
琴应声而断。
容娘看着丽娘一日日消沉下去,心中亦有些怜悯。她存心在合肥寻个好人家将丽娘嫁了,却苦于自己初来乍到。对此地十分生疏。
孰料老天爷帮她,这日,来了两个意想不到之人,倒顺便将丽娘之事了了。
守中这日午时便归了家。同时到达的还有六郎,与高九郎!
六郎乃是回京述职,自小郡王处知晓大哥受伤,便急急的拐了道路过来相看。高九郎却是常走各地,军中生意也做些,恰巧便碰见了守中。
守中与六郎相见,兄弟情深,自不待言。六郎见守中鬓边白发,脸上沧桑,心中暗自神伤。守中却见六郎举止稳重。言谈大方,十分宽慰。
九郎一旁微笑,他如今已是数一数二的富商巨贾,形容却越发清隽,颇有些澹泊寡欲的味道。
因他见到徐家兄弟俩彼此见过。便上前作揖道:“郡王信中说将军神勇,以少胜多,将入侵金军全歼,九郎万分敬佩。郡王知我行程,便叫我带了些药材,望将军不弃。若有些用处,便是九郎为国尽力了。”
九郎说得诚恳。守中谢了一声,便收下了。
不料九郎再道:“郡王嘱我带了临安擅治伤寒的郎中过来,可是将军……?”
守中讶然,继而淡笑道:“如此甚好,多谢郡王与九郎美意。我倒无妨,只是贱内有些不适。正想请郎中调养。”
六郎心中如巨雷滚过,不由问道:“大哥,容娘……?”
守中点头,道:“是,她在此处。”
九郎却微笑道:“恭喜将军夫妻团聚。如此。郎中请的恰好。不如便请郎中问诊把脉,好替娘子调养。”
守中谢过,便叫婆子去收拾屋子,婢女自然去请容娘。
六郎心中有万千话语,却不好言说。只得陪着高九郎与大哥说些时务,心中似剖做了两半,一半在此处,官场上练就的功夫倒不致失了态;一半却在容娘处,心中只戚戚道,她还活着,她还活着!
间隙处,六郎忽地想到,郡王定然早已知晓,不然怎会叫高九郎请甚么伤寒郎中。这高九郎自然也已知道,竟只有自己,便如蒙在鼓中一般!
已是知州的六郎心中暗恨,赵东楼,着实可恶!
那边郎中诊脉问询,诊断十分仔细。
“娘子此病,乃是心中抑郁积蓄,兼之操劳过度,寒气入侵所致。若小的把脉无误,娘子定然早有漏崩迹象,且小月之后,失于调养。如今寒气深种,调养起来不甚容易。须得养心怡神,不使操劳为要。”
守中黯然,思之草庙镇归家途中,容娘的崩漏之症,只当好了,却不想种下了祸根。难怪她难上身,原来身子早有伤损。这回丢了孩子,也不晓得往后可能怀有子嗣?若不能,她必然又要伤心。
“但请郎中开帖,替贱内调养为要。药材无论珍稀,但有,便请郎中开来便是。”
郎中笑道:“药材倒并非珍稀便好。只是娘子太过心细,心中负累,身子便弱。将军还需从此入手才好。”
守中默然点头。
六郎一旁听了,想着家中老少一大家子,心中便如弦丝微弹,丝丝痛楚不断。
郎中开了药方子,议定日后回清平之后,再去替娘子诊脉,方才谢过守中厚谢,行礼辞去。
九郎亦不久留,只叫小厮将所带之物搬进来,便待离去。
守中待送,忽地想起一事,便问道:“九郎可曾婚配?”
九郎讶然,笑道:“未曾。难道将军欲替我做媒?”
守中一笑,招了家中婆子,嘱咐她带了丽娘过来,又对九郎道:“此乃沈观察所送。此女容貌殊丽,正好配九郎。九郎带了去吧,不必言谢。”
高九郎精怪一般人物,他眸中微闪,又看了看那边娇美的小娘子,不过一瞬,便笑道:“既然如此,九郎消受了。告辞!”
丽娘早瞧见九郎人物,心中窃喜,忙忙的跟着去了。此后一生,她待在九郎身边,侍候殷勤。九郎始终未纳正室,她这个小妇日子十分好过。此是后话,不提。
、第一百六十九章 生疏
丽娘被如此打发,容娘有些哭笑不得。而随意打发了人的徐守中却连提都没提起,若非婢女告诉,容娘只当丽娘吃不住累,不再来身边服侍了。
如此也好,免得那般粉嫩的小娘子日日在面前晃荡,一会儿艳妆如霞,一会儿清淡如烟,叫人看戏一般,看花了眼。
容娘叫婢女把抓来的药交给厨娘去煎,六郎过来,她存心去拾掇几个菜,却怕守中训话,只得在屋里拣点高九郎送来的包裹。
高九郎所送之物与赵东楼不同,赵东楼是搜罗万千,高九郎却是有的放矢。药材也是珍贵,一边是个守中舒经活络的,一边是给容娘调养气血的,送的恰到好处。
另有面粉一袋,上好粳米一袋,新鲜鸡鸭几对,糖霜几包等等。这些物事早就搬往厨房去了,婢女回来,欣喜的报与容娘听,却见到屋里桌上白绫两匹,杭绸两匹,锦缎两匹。婢女不由惊呼,合肥战事频发,市面经纪销声匿迹。若无几分本事,这些物事可难弄到哩!
容娘但笑不语,赵东楼能从江南路带那些七七八八的物事到寿州,高九郎便能捎带这些物事到合肥,那太寻常不过了。不过,这几匹绸缎来的恰是时机,她的衣物不够,仍要守中的衣裳做些替换。丽娘那时便总是盯着看,她倒罢了,被外人看见总不好。况郎中的衣裳旧了,也需置办几件新衣了。
婢女鼻子甚灵通,从另一个大包裹里头,嗅着香味儿翻出了一条偌大的火腿!
“娘子,这是甚么?是肉么?”
有肉的香味,却硬如棒槌?
婢女抱着火腿晃了一晃,满脸憨态。
容娘有些恍惚,清平的一切如雷雨后的春笋,不让人有些许准备,忽地从心底冒了出来。
心底有些刺痛。容娘垂了眼睛,将手中的布匹垒好,语调平平道:“是肉,你送去厨房里吧。”
六郎在此。守中破天荒的未去军营,与六郎在外院说了许久的话,回到房中时脸上益发沉静。
容娘正在做裁剪,她见守中进来,便放下剪子,斟了一盅茶递过去。
“六哥能在此逗留几日?”
守中正吃茶,忽地抬头,皱眉道:“你是嫂嫂,该叫六弟才是?”
容娘诧然,前程后事一想。确是自己错了。但她与守中成婚以来,六郎在家之日甚少,便是在家,容娘与六郎说话的机会更少。是以时至今日,六哥竟仍是六哥。大哥却变成了郎君!
容娘默然,继而莞尔一笑,道:“叫惯了,——六弟,在家时日少,不曾改过来。”
守中朝那边榻上抬了抬下颌,道:“做衣裳亏眼力。你又把我的话当耳旁风,家中只有这么几个人,做甚么衣裳。药煎上了不曾?”
容娘忙答道:“煎上了。高九郎送来的布,不太够,只能给你和陈大哥、四喜各人做一件新衣裳,不用费多少时日。你这也不许、那也不许。总不能叫我成日躺着吧。躺多了,骨头酸痛呢!”
守中瞧了瞧容娘,她这些日子脸色好多了,脸庞不似初见那般瘦,唇色也红润了一些。他伸手。将容娘拉至身边坐下,两只眼睛看着她,似有倦意。
容娘有些担心的反握了他的手,问道:“郎君可是伤口处不甚自在,可要唤郎中来瞧一瞧?”
守中摇头,沉闷半响,忽道:“你去厨房做几个菜,我与六弟昌明吃几杯酒。”
容娘素来敏感,前番赵东楼来时,她便已觉着守中不甚痛快。今日守中忽地开口要吃酒,她心中一动,却不言语,只应了一声,便自去了。
厨房里现出的鸡鸭火腿之物,容娘细细的烹了,叫婢女端上桌去。酒已交与四喜,只嘱咐他小心烫好,莫叫几人吃冷酒。容娘自己将就用了些,便回房歇息。
守中回房时,脸上微醺,黑里透出些红来,却是少见。容娘正歪在床上小憩,见状便欲起床斟茶。守中却坐在床侧,两下脱了靴子,长臂将容娘拉进怀里,一同倒下,浊声道:“陪我歇会。”
容娘轻轻的偎在守中怀中,听他心跳。
郎君定有心事,只是他的事情,若他不说,问是问不出来的。况他如今担心自己身子,若是有糟心的事情,他更加不会讲。除了陪伴,她还能做甚么?
至于郎君糟心之事,她心中略有估量。他一心牵挂的无非战事,那日在寿州时,他的语气里头便带了悲凉之意。
“若此生再也过不了河,你待如何?”
朝廷议和风气,非此一次。她懂事之时,郎君便因议和吃了大亏,自己的劫难便是自那时开始。
郎君语气如此萧条,自是因为此次非比寻常。军队在抗金战事中大胜,朝廷却一心议和。一腔抱负、满怀乡情,再次成空。谁人不寒心呢?
于她,想回故乡么?
容娘在守中温暖的怀里,听着头顶上均匀的呼吸声,睡意昏昏,渐渐入梦。
完后醒来,守中再去营中。容娘便在家中做些针线,看会书,又嘱咐厨娘晚饭备何样菜,做何样饭。
六郎却叫婢女来说,欲会容娘一面。
容娘沉闷半响,方收拾一番,去堂屋会六郎。
自六郎大婚,两人见面无几,虽往日容颜熟稔无比,然岁月无情,再次见面时,两人皆有些惊讶。
六郎原是那般温泽内敛之人,性格虽刻正,相貌却斯文。六七年官做下来,他的棱角圆润了许多,待人接物亦十分俱全。
六郎看容娘,心中却是一酸。她的眉眼仍是往日那般模样,只是瘦得太过,简直便像时日停止,身子仍如少女一般消瘦纤薄,脸上却已带了风霜之色!
“容娘!”
六郎向前进了一步。
容娘微笑,款款福了一福,唤了声:“六弟!”
六郎黯然,心中百般滋味,不能形容。然而他见容娘,另有意图,却不能纠结于往日情愫,愧对自己的大哥。
两人静默片刻,终是六郎开了口,道:“你……,你当初为何要离家出走?”
、第一百七十章 信任
这个问题,可叫她如何回答?
说七郎去了,自己愧疚?
说乳娘去了,自己伤心欲绝?
说曼娘要做温容,说她有口难辩?
说婆婆如此待自己,娘也不为自己说话了,她觉得孤寂?
说郎君……
容娘苦笑,垂首不语。
六郎看着容娘低垂的头,乌鸦鸦的发,梳成朴素的云髻。因发太多,她又没有用压发的钗环,云髻便有些蓬松,下面的额头反显得异常光洁。
“大哥,——待你可好?”
该当理智,但六郎绕不过这一关,话一出口,问的仍然是心里徘徊许久的话语。
只此一回,往后再不问,不想!
六郎心中如此告诫自己。
容娘静静的抬头,两眼如平静的湖面一般,清澈见底。她的唇角缓缓的展开一个笑容,宛如春天灿烂的日头下一朵白色的小花绽放,香味清甜,明丽柔和。
“郎君……,待我甚好。”
六郎心中一紧,那张熟悉的脸上浮上一层红晕,她的眼睑低垂,密密的睫毛锁了一个天地,他再也窥不见里边涟漪起伏。
原该如此!
她那般聪颖善良,大哥英武大气,他们在一起,不是十分般配么?
六郎黯然退了一步,外头明晃晃的日头照亮面前一块地面,给阴凉的青砖地面带来丝丝暖意。
六郎苦笑,到底是为官数年,一瞬的恍惚不足以叫他忘了自己的初衷。他收了收心,肃容道:“你可知当初你一走了之,家中乱成甚么样么?”
容娘抬头,墨黑的眸子看着六郎。她亦想知晓家中如今怎样了,到底,还是牵挂的。
“娘知晓你不见了,日日哭泣。一年之中有大半年是卧床养病。”“靖哥儿哭闹不休,那么小的一个人,就晓得偷偷跑出去寻你!
有两次,差些没有将他寻回来!”
“舒娘以为你在怪她。内疚不已,又勾起了她的病症,时不时的便要发病。”
……
容娘的脸色渐渐变得苍白,她自然知晓自己走后,家中会有些伤心。然而那时的她如入穷途末路,再不走,自己也觉得毫无活路!郎君是她最后的期盼,可是惠娘之事,却将她最后那一丝期盼亦粉碎得无影无踪!
她不走,又能如何?
若是家中还能容下她。又怎会再次将她送至田庄?
娘不是对自己绝望了么,婆婆送自己走,娘并未阻止。她以为娘已经不想再为她说话了!
“你既已嫁给大哥,便是家中的长媳,怎可任性妄为?况且大哥身为武将。生死难料,你该将家中打点妥当,不使他操心才是?曼娘之事,你便不该任她来家中胡作非为,闹至最后你自己无法收拾。”
“至于惠娘,你……,实不该如此善妒!郎君讨一两个妇人。实为常事……”
容娘转身便走。
“你,回来!”六郎厉声喝住,“你仍是如此倔犟!若是当初你心放宽些,怎会吃这么多苦?”
容娘回头,清冽的眸子变得幽深,如深林里的寒潭。只有密叶间的阳光打在水面,露出斑驳细碎的光亮。
她面无表情道:“六弟说的都是道理。容娘当初确不该无声无息离开,让家人担心。但妇人之事,是我与你大哥屋内之事,不宜与六弟商议。”
说她善妒亦好。说她无德也罢,若郎君讨妇,自己,还是不能容忍!
无论是多大的理,她只想两人相守一生。她的心便是如此的狭小,容不下另一个人投入他的怀抱,容不下另一个人以那般亲密的模样与他在一起!
六郎看着神色冰冷的容娘,心中苦涩无比。若非用情至深,她又怎会如此执拗?她那般维护的,原是自己该拥有的……。
他心中晃过邓氏温婉的笑容,每月轮到小妇侍奉的日子时,她总是微笑着看他出门,便似那里是另一个自己在等着迎接自己的郎君一般。
六郎烦躁地转了头,这已是最好的结果,娘子贤惠,后宅太平。
“你……!罢了,此事不说。你如今作何打算?”
六郎恍惚又是往昔管束甚严的六哥,为她计较打算的六哥。
容娘脸色稍霁,不解问道:“甚么打算?”
六郎叹气,便知她不晓,大哥恐怕也不会理起这些琐事,亦不会告知她。
“此时仍是战时,难道你叫别人在背后说,徐将军打仗还带着自己的妇人在身边么?这叫大哥的同僚与下属如何看待?武将最讲究威望,你在此,大哥多有不便。我要回临安述职,不如我顺道送你回去。”
容娘愕然,自寿州重逢,又遭大战,人事简单,她绝未想到自己会给守中带来不便。但六郎如此一说,又极有道理。那沈观察送丽娘过来,可不就知晓自己在此了?
容娘想了想,道:“待郎君回来,我与郎君商议。”
六郎看了看她认真的神情,心道,原来她对大哥,是那般的信赖。
守中回屋时,容娘正在吃药。那药又苦又涩,黑稠汁简直像在喉咙上挂了一层一般,那汁液已经下去,味道却长久的停留在口中。
容娘扪着胸口,肚腹里又翻涌上一股药味,似要冲上来一般。容娘干呕了一阵,泪水都逼了出来。
守中皱了眉头,一手揽了容娘的肩膀,一手接过婢女手中的温茶,递到容娘唇边。
容娘稍稍抿了一口,将喉咙里味道冲淡,便将茶盅推开了。肚腹里已有那么多汤水,再用茶压,只会更难受。
守中将容娘拥到榻上坐了,手掌带些力,顺着她的脊背抚下去。容娘素来喜欢如此,温暖而舒适,似乎如此可以将身体里的一切不快、抑郁抚平,将他的力量注入进去。
容娘抬头,勉强笑道:“这药也太难吃了。幸亏一日只吃两回。不然,真不想吃呢?”
她的颧骨边带了干呕挣出来的一抹红潮,眼睛如墨,湿漉漉的。有些脆弱的模样。
守中伸手将她腮边的泪水抹去,道:“耐心些,要吃几个月呢。若寒气积在体内,恐出大症。”
容娘将头依在守中胸口,闭眼平息了一会儿,便唤婢女去倒热水过来给二人洗漱。
婢女倒了水便退了出去,她有些惧守中,恰这二人相处又不喜旁人在侧,故此两全其美。
容娘要下榻给守中绞帕子,守中将她按下。自己大手绞了,递与容娘。容娘羞赧,不由嗔道:“郎君怎可……?”
守中扬眉,道:“为何不可?快些,莫待水冷。”
两人共一个盆里洗脚。容娘的脚小而白,守中的脚大而粗,如两条偌大的黑鱼旁边,游着两条巴掌大的白鱼。不小心碰到,他的脚边便如一把镰刀一般,长满了锯齿,一下一下的割人的细肉。
屋内只有盆里水响。容娘心里有事,便偷眼去觑守中。守中却看着桌上蜡烛,有些出神。
他的侧脸如山岩一般峻峭,眸子半敛,嘴唇紧抿。
容娘已是第二回看到守中如此了!
她的心里有些明白,郎君定然是有心事。而且。是糟心的事!她隐隐约约能猜到方向,却不明白究竟。若他不说,军中的事情她也不好问。
容娘的脚悄悄的爬了过去,缠上他的脚,去给他擦洗。脚趾、趾沟、脚背、脚跟、脚踝。脚踝下的凹陷处,沿着边沿,到了足弓。容娘擦得认真,脑袋低垂,两只眼睛认真的看着自己的脚底活动。
大脚忽地动了一下,继而直接提起,将容娘的两只脚拢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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