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馥春-第6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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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燮还在回味这刚才弥漫在两人之间的气息,心中满溢着淡淡的温柔,却没曾想傅春儿说了这么一番老气横秋的话出来,忍不住便想发笑,结果卧在榻上,又忍不住咳嗽起来。傅春儿便过来,立在榻边,俯身为他掖了掖被角,轻轻地道:“别太担心了,你既已将事情都布置下去,大家都会照办的。田家巷那头有哥哥,广陵府也不会坐视不管……你若实在是担心,回头叫侍墨在城中多跑跑,给你传讯便是,实在是犯不着,凡事都自己往来奔波。”
门外侍墨请了周大夫过来。“快,周大夫,快——”
厢房里傅春儿已经离纪小七地床榻远远地。
周大夫把了纪燮的脉,喃喃地道:“奇怪啊!”
侍墨大是紧张,问:“小七爷究竟怎么了?”
“小七爷本来的脉象疲弱,应该是多思少眠,又多少沾染了一些风寒的缘故,只是眼下,怎么脉象突然变得洪武有力,怎地。怎地……心跳如此之快。”他一时唬了个不住。缩手回来道:“老夫。老夫未见过这样的脉象,老夫要去查查医书才行啊!”
纪燮仰面卧着,望着帐顶,心中暗暗发笑。他自己的身子。当然知道是怎么回事。他此时体会着一种从未有过的愉悦与轻松,跟着阖上双眼,似乎觉得自己的身体轻飘飘地卧在云端似的。
“侍墨,你随着周大夫,问清楚小七爷是什么病,要开什么方子。我回去准备准备,明日早间过来给小七爷做一些吃食。”
侍墨虽然还在为纪燮担心,但是听说傅春儿明日还会过来,心中忍不住大喜过往。他知道。纪燮听了此言定会高兴。他如果此刻可以立在榻前,见到纪燮的面孔,就可以见到纪燮此刻正用力控制着嘴角的弧度,免得自己无比欢畅地笑出来。
*——*——*——*
第二日,傅春儿一早就过来大德生堂。还带了不少家伙什儿和材料。自从那次与翠娘一道,在大德生堂后院的灶间里为纪燮与仇小胡子做了一顿重阳的秋宴,傅春儿便再没有在这里做过饭菜了。如今故地重来,她却倏忽了一件事情——她不熟悉这里的灶台。
这间小院的灶台构造与傅春儿自家的不同,她见了这才暗暗叫苦。早先这里的灶台都是事先生好火的,如今大德生堂里的伙计一个个都忙,侍墨只是个男孩子,自然不会细心到,将灶台的火先生好。傅春儿只得自己动手,一边点了木柴枯叶一边想,难怪纪小七住在这里容易生病,也没有个知冷知热的人照顾着他。估计这里的大灶一到晚间就熄了,估计纪燮晚间想喝口热茶都很难,早饭估计更是去哪里混混算了。这样哪能不生病?
她不禁又想,纪家这样的家世家境,居然没有像黄家似的,给纪小七安排些什么“屋里的”、“院里的”,这么几年一直就只有侍墨一人跑前跑后地服侍他,也真不容易。
刚想到这里,她一个不留神,灶下呛出一阵烟灰,傅春儿立时便将自己给呛到了,一时手忙脚乱之际,喷了自己一脸炉灰,再用袖子一抹,便成了个大花脸。
傅春儿好不容易才将灶生好,将大锅顿在了灶台上,自己又是呛又是咳地出了灶间,在小院里喘了好一会儿,这才抬起头——纪燮不知为何,起得也很早,这时候正立在院中那株广玉兰花树下,微笑着看着自己。他只穿了一身月白色的夹衣,漆黑色的头发也不曾束起,只是随意披在肩上,赤脚穿着一双屋里才穿的布鞋。他身边落着几片广玉兰花瓣,在初晨的阳光之下,他的眉眼难描难画。
傅春儿急道:“早间寒气这样重,你一个生了病的人,出来作甚?赶紧回屋去。”
纪燮丝毫未动,只是继续微笑着,目光朝她头发上脸上看去。
傅春儿“啊”的一声惊呼,才觉出自己此刻模样狼狈,花猫脸不用说了,只怕头发也是散乱着,沾了不少烟灰。
“我难得这样狼狈,都被你看去了——”傅春儿心中有什么东西软软的,似乎是被瓦上落下的一道晨曦迷了双眼,一时挪不开眼光,也挪不开脚步。
“我难得这样潦倒,都被你看去了——”纪燮笑道。
两人一时无言,对望了片刻。
很多年后傅春儿再回忆这一刻,她总是能很清晰地想起这一幕——广玉兰树下的少年,晨曦温柔,少年眉宇之间清澈通透。
“你怎就潦倒了呢?”傅春儿突然觉得心中有什么梗放开了——原来,原来面前这人也是一个放得下的,即使如此,她以前忧心的那许多事,重重的顾虑,此刻便都化了肥皂泡一样,在晨光之中,渐渐消失。
“我不愿春闱,家中父母那里又说不通,干脆就住出来了。”纪燮笑着,似乎在说一件别人的事。
“你又不是不务正业,打理家中药铺生意,又有什么不好?难道老祖就没有说什么?”傅春儿也笑着,仿佛在说一件自己家人的事情。
纪燮苦笑,“老祖说,就眼下这点事情都处理不了,干脆以后不要从医了。我想,其实我也做不了什么生意,也就能跑跑腿,开开药铺,防防疫。”
“所以这次你就自告奋勇到广陵府给杜大人帮忙了是不?”
纪燮没有再答话,只瞅着她点点头。
“这样挺好,”傅春儿理解地点点头,“这是济世活人的善事,没准……没准不久便能够帮到你。”
“……我该当如何谢你!”纪燮一时激动地搓起手来,倒不是为傅春儿说的这几句话,而是为她这般明净的心思。他觉得自己未来的几十年,似乎被面前的这名少女一眼望去,看得清清楚楚。尽管此女眼下满面烟尘,头发也乱七八糟,邋里邋遢地像个不修边幅的厨娘,然而她这样的善解人意,她这样的温柔体贴,在纪燮心中,是什么都比拟不了的。
“啊呀,灶上还煮着粥。小七爷,您不妨先到堂屋里去歇息会儿。这边的材料都是一早备好的,一会儿就好。”傅春儿突然想起,呀,灶上的粥可千万别糊了啊。
“我与你一起!”纪燮往前迈了一步,傅春儿这才发现他竟然有一只脚是倒趿着鞋出来的。“谢谢你啊!”傅春儿掩口笑道,“你还是先去换双袜子,然后去厅上稍坐吧!我还要收拾一下,很快,很快就好的。”说话之间,两人似乎终于回到了原先熟稔的旧日时光。
“嗯!”纪小七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自去房里整理。
而傅春儿一时觉得脸上发热,连忙去厨下,先将手脸都清理了,头发也重新拢好,然后再去看灶上顿着的粥底——好在还不曾糊锅。
她一早在家中备好的材料,是将剔骨之后的黑鱼,剖成薄薄的鱼片,加姜丝、黄酒等作料一起腌制好的。傅春儿处理黑鱼的刀功还不行,因此是天不曾亮就起来在自家灶上熬起了粥底,然而去广陵的鱼市挑选的黑鱼,请小贩杀好的,拿回来请杨氏帮忙去骨削片腌制。她丝毫没有讳言这是为纪小七所做,相反,她只提了提纪燮身子不适,杨氏便大为担心,不仅亲自处理了鱼片,还催着傅春儿去大德生堂问下周大夫纪燮的“病”有没有什么饮食禁忌,打算回头自家做些补身的汤水,给纪燮送过去。
一时粥底滚起来,傅春儿就将鱼片连姜丝一起下进去,三两下搅散。那鱼片原是极嫩的,很快便变了色,洁白如玉。傅春儿又点了点虾子酱油调味,然后撒少许葱花。自己试试,觉得没有一点腥味,尽是鲜美。她便将粥分了几份,一碗碗地盛出来,先是往堂屋那里纪燮面前送了一碗,然后又去端了给周大夫、侍墨和其他大德生堂的伙计。
 一百七十五章 纪家来人
等她这么转了一圈再回到堂屋里的时候,纪燮兀自坐在桌前,面前的粥碗和搭配的小菜,都还没有动。
“怎么?”傅春儿微微诧异,“是不习惯咸粥么?是不是放凉了,会觉得有些腥?”
“怎会?”纪燮仰起脸对傅春儿笑道,“我在等你——”
他似乎都在期盼,神色间似乎都在重复这一句。
傅春儿抖抖双眉,本来就该当如此么,这都是我做的么!她不客气地笑道:“是么,我且去将我自己的取来,你可不许先吃!”
她当真将自己的那份取来的时候,纪燮真个儿一点没动,只坐在桌边等着她。傅春儿进来,老实不客气地将自己手中一碗刚从锅中盛出来,热气腾腾的鱼片粥塞到纪燮手中,自己将纪燮面前那碗稍凉的端到自己面前。
“开动!”傅春儿在心中对自己说,便舀了一勺粥。她饿得狠了,一早上起来,忙到现在,这是第一口食物。她抬头看着纪燮,突然发觉自己似乎是头一次与此人一道一起吃早饭。她忍不住便玩笑地将自己手中的勺子朝纪燮扬了扬,比了个“请”的动作。
纪燮一愣,也忍不住笑了起来,也同样比了一个手势,自己开始喝起粥来。
傅春儿便不禁有点花痴地看坐在自己对面这名英俊清雅的少年,风姿优雅地喝粥。
“这粥真好喝!”纪燮叹道,跟着抬起头来,看到傅春儿眉眼弯弯的笑靥,一时也怦然心动,道:“日后要是天天都有这样好喝的粥,该多好!”
傅春儿故意将手中的碗一顿,装作什么都不明白,道:“唉,可惜啊,你又不是我哥哥。”她提到傅阳。纪燮略显尴尬,便道:“我一会儿便会去田家巷那头。令兄是替我出头……他的安危,我……我时时都放在心上。”
“哥哥是为了广陵城中的百姓出头,小七爷莫要太多挂怀了,总还是将身子养好要紧。哥哥那头,既然事先有诸多布置,想来总会无事的。”两人一旦说起城中疫病的事情,言语之间便不那么自如起来。一个有些自责,另一个出言安慰,却又过于恭敬。一时堂屋里的气氛便怪怪的。
“嗯——”纪燮就闷闷地喝了两口粥。而傅春儿这头。她碗里的鱼片怕是早已被她手中的勺子捣碎了。
少时两人手中的粥碗都见了底。“灶上还蒸着些米糕和素包子。你若是没饱,我再去取些来,”傅春儿说,“你今日若要出门。怕还是多吃一点的好。”
“不了!”纪燮此刻觉得腹中帖熨,七分饱,正舒服着。他突然低声道:“你,你可愿唤我做’又炎’?”
傅春儿愕然,她本是女子,岂有以表字称呼纪燮的道理,可是想想适才,两个人之间的那种融洽,加上“少爷”“姑娘”之类的称呼。仿佛便变了味道。傅春儿本就不是养在深闺之中的扭捏小姐,性情之中带着几分爽快,或许她深心里更期盼的,是抛去了性别差异、身份差异之后,基于平等地位的相知。
“真的?小七爷不会恼?”她似乎有些抑制不住心底的跃跃欲试。
“怎会?”纪燮笑道。“我眼下只是刚开始学习怎生开药铺的小学徒,姑娘原是个幕后大东主,千万不要嫌弃我小本生意才是好啊!”
“又炎?”傅春儿试着叫了一声,只觉得这两个字在舌尖上跳动,又温柔,又甜蜜。
“嗯!”纪燮应了一声,回道:“春儿——”
他早先这样称呼过对方一次,被傅春儿当场呛了回去。
“不行——”傅春儿嘟起嘴,道:“凭啥你就能称呼我的名字?为何女子不能有表字呢?”
纪燮的脸色实在难描难画。
“若不这样,我要给自己取个号,日后你就称呼我的号就好了!”她瞅瞅对面几乎憋不住笑的俊美少年,道:“这样吧,就交给你,帮我想个号出来。”她已经做主拍板,“这事儿不着急,你慢慢想。什么时候想好了,你我便字号相称——小七爷!”
说到这里,她自己也实在摒不住笑了起来。
“晚间还来不?”纪燮便柔声问。
“自然要来的,”傅春儿点头应道,“我娘盯着我问周大夫,你饮食上有什么禁忌没有,想亲手给你做点食补的膳食,让我晚间给你送来呢!”
“便宜你了!”她打趣一句,端着两人的粥碗,脚步轻快地出门。她还有好些事情要忙,相信纪燮也是如此。看纪燮的样子,昨晚想必听了自己的劝,休息得不错。纪燮本就没有什么大碍,只是需要休息,也需要敞开心胸。只要他能放开胸怀,放手去做,相信再难的事情,他也是能做好的,人家可是解元公哩。
晚饭之前,傅春儿提着两个大大的食盒往大德生堂过去。除了滋补的羹汤之外,杨氏更是亲手炒了好几个菜,看看觉得纪燮实在也吃不了这么多,才作罢。
傅春儿脚步轻快,来到大德生堂门口。药铺门开着,却没有人在。
她往药铺的后院过去,远远听见人声,却不是自己熟悉的任何一个声音——一个苍老尖利的女声,“你们这些人,都是怎么看顾小七爷的?生了病,都不给老爷夫人送个信的?”
听着像是纪家人,或许是纪家仆妇。
“外间什么人,也是大德生堂的伙计么?”那位妇人大声说。
傅春儿提着食盒,慢慢挪到院中去。周大夫,连着大德生堂的伙计一起,都聚在院中,看样子在听那妇人训话,面上露着不虞之色。然而纪燮和侍墨却都不在院中。
“你是什么人?”说话的那位老妇人,穿着一件秋香色的绸袄,头上发髻里明晃晃地插着一只银质的扁簪,面上皱纹深深浅浅,看上去大约五六十岁的样子,却不似普通仆妇,说话时腰板挺得笔直。她身后还跟着两个健壮的婆子。这位嬷嬷夫家姓余,她是纪夫人黄氏的乳娘,一家子都跟过来在纪家当差。她自己在纪家地位尊崇,是纪夫人头一个信得过的人。
余氏过来之前,黄氏曾经嘱咐她,“余嬷嬷,去大德生堂之际,千万帮我留着点心,看看有没有什么妖媚女子缠在小七身边。小七样样都好,可是毕竟年纪还轻着,这些事情上,我做母亲的,不得不为他留心。当日徐家的大少爷,不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么?”
余嬷嬷上下打量着傅春儿,见她虽然穿着算不上华丽,也不施脂粉,可是形容俏丽,头上簪着一朵早开的紫末莉,清雅之间,透着落落大方。“是够妖媚的,果然叫夫人给猜中了。这大德生堂里都是男人,这么点小姑娘过来,手里提着东西,无事献殷勤……不会有好事。”
行前,黄氏还曾经与余嬷嬷说过别的——“小七身边没有个知冷知热的人儿,这是我和老爷一直担心的。这么多年,他都说要念书,只带个书僮就住在外头。眼下可好,突然就死都不肯再读下去了。”余嬷嬷欲言又止,黄氏自然知道她的意思,“嬷嬷的大孙女不是早就到了当差的年纪了么,您放心,过两日,等老爷和小七父子两个之间不再置气了,让小七住回来,我看看安排嬷嬷的大孙女到小七那里当差。”
于是,傅春儿在余嬷嬷眼中马上就变成了自己孙女“晋级”道路上的“假想敌”。
“这么晚了,你这位大姑娘,过来做什么呀?”余嬷嬷阴阳怪气地拖长了声音,想着好教要给傅春儿一个下马威。
“我家原是大德生堂的邻居。我弟弟曾经说过纪家老祖和大老爷的恩惠。我娘听说大家为了广陵城中疫病的事情,最近都辛苦了。所以做了些吃食过来请大家尝尝——”傅春儿见余嬷嬷来者不善,便故意不提纪燮两个字,反而将纪家老祖和大爷的名号抬了出来。
聚在院中大德生堂的伙计,都一向知道傅家的吃食好吃的,相互看看,开始露出点笑模样。更有人肚腹里“咕”的一声响。已经到了饭点,大家都饿了,却都被余嬷嬷拘在这里训话,一个个都是十二万分的不乐意。这会儿闻见了傅春儿食盒里的香气,馋虫便都勾了出来。
余嬷嬷见了这副情景,知道傅春儿一定在大德生堂常来常往的,心中更是生气。她本来是黄家的人,随黄氏嫁过来之后,也一直眼高于顶,没怎地将纪家人放在眼里。所以傅春儿提到纪家几位长辈,对余嬷嬷完全不起作用。她心中所想,完全就是怎地教训一下这个“狐媚子”,小门小户出来的,妄想着勾搭高门大户的爷们。世间好多人都如余嬷嬷一样,自家世代与黄家、纪家为奴,却仿佛觉得自己跟主家一样地位尊崇,反而看不起傅家这样,人口简单,不肯攀附于人的良家小户。
“你过来,食盒里装的什么?”余嬷嬷拖长了声音问。
傅春儿站着不动,只一样样报出来,“昂刺鱼炖豆腐、蒜苗炒肉,丁香鸭卷,松子腐衣、糯米烧麦……”
余嬷嬷眉眼一抖,她在黄氏身边待得久了,知道这些都是纪燮爱吃的家常菜式。
 一百七十六章 打人勿打脸
余嬷嬷觉得很不舒服。
抓住男人的胃,就等于抓住男人的心,这等直白浅显的道理,即使是在这个时代,即使是余嬷嬷这样的老妇人,也知道的一清二楚。
余嬷嬷本来只打算看看食盒,作一番,原样退回去就算了。可是傅春儿明显带了戒备,这令余嬷嬷觉得更加不舒服。她一时冷下了脸,打量一番傅春儿,凭直觉做了一个简单的判断,觉得此女可以得罪,然后便开口,“呀,这许多吃食菜式呀,这位姑娘,你们家,都是’灶上的’吧!”
广陵当地,一般管厨娘叫做“灶上的”,不管是专门在大户人家里做事的厨娘,还是像当年翠娘那样,出来抛头露面在馆子里做活的厨娘,都可以这么称呼。但是还有一种女人,在小户人家比较多见,就是买来的婢妾,做得一手好菜,又被主人收了房的,被人称作“灶上的”。余嬷嬷说得阴阳怪气,显然是带着侮辱的意思在说傅春儿,意思是,她家人地位不高,都是给人做“小”的命。
大德生堂的伙计大多都是本地人,都是听得懂的,纷纷变了脸色。但是东家派来的嬷嬷,又是这般气势,正主儿纪小七又不在,一时间小院里,没有人答话。
你才’灶上的’呢,你们全家都是’灶上的’。打人还不打脸呢,怎地刚刚见面,这个老嬷嬷就满嘴胡羼,喷不出人话来——傅春儿心里大是不忿,面上不动声色。她知道只要自己一露愠色,就正中了余嬷嬷的下怀,当下便装作不懂的样子,说:“妈妈说的哪里话,我不懂。我家一直是大德生堂的主顾。”
她一打岔,余嬷嬷便郁闷了,一针戳在了棉花里,全不着力。傅春儿都已经说了。人家是大德生堂的主顾,余嬷嬷总不好意思给自家主子的产业添乱了吧!
“周大夫,我爹这两天腰腿的毛病又犯了,想请你照上一次的方子再给抓两剂药。”傅春儿打定主意不给余嬷嬷再开口的机会。
“嗯嗯,姑娘请——”周大夫早已对余嬷嬷一行厌烦透顶,巴不得有人来解围。傅春儿这边离了小院,顺手还捞了个周大夫出来。而周大夫,依样画葫芦,又捞了个伙计出来,“小张。出来。抓药——”
过了一会儿。小张进来,道:“吴老三,快帮我看看,防风的药柜空了。昨儿进上的新药放在哪里,帮我找出来,急着用。”
又过了一会儿,吴老三进来,道:“账簿呢,账簿呢,刚收了银子,李阿鱼你快过来记上一笔。”
“……”
一时半会儿,纪燮所居的那间小院里。就只剩余嬷嬷和她带来的仆妇。
其余人都欢天喜地地聚在大德生堂前厅的一间小桌上,傅春儿道:“没想到你们竟然都没吃饭,早知如此,我该叫我娘多蒸点米饭,一起带过来的。”
李阿鱼口中嚼着一个冷掉的饼子。含糊地说:“有这些好菜,我们已经像过年一样了——”
“就是,若是没那个老虔婆……”小张也一边大嚼着,一边含混混地说。
“嘘——”周大夫是大德生堂的老人儿,也老成谨慎一些,便说,“是东家夫人的乳娘,连小七爷都得敬着的,你当这些话是可以混说的?”
原来是这样的关系啊!傅春儿想了想,对周大夫说:“周大夫,我一会儿先回去了,刚才在院里这位嬷嬷说的这些话,我原没放在心上,你们也别与纪小七爷提了。他今日定是有急事,竟忙到这样晚。一会儿他回来,只怕也是要烦神的。”
周大夫点点头,说:“姑娘想得周到!”
李阿鱼继续含糊道:“姑娘真是为小七爷着想,要是我……忍不下这口气的。”众人听了,就纷纷附和。
连最老成的周大夫也拈着胡子,道:“姑娘这份涵养,真是令我佩服啊。若是老夫年轻个几岁,要是有人这样辱及我家,只怕我几把巴豆都下了下去了。”
“嗤!”傅春儿实在忍不住,笑道:“周大夫,咱们在座,就您不能说这话。”她想了想,叹了口气,说:“打人还不打脸呢,真是想不到,小七爷为人是这样的,家中竟然也有这样嘴碎的嬷嬷。要不是顾念着这些日子里最好不给小七爷添乱,我早就四下里找板砖了。”
她说着,不禁顽皮地冲众人眨了眨眼,道:“大家不妨把我以往的‘事迹’宣传一下。”想当年,傅春儿还曾经当街打人,持着板砖追人,虽说好汉不提当年勇,但是适当地提一提,对余嬷嬷来说,也许是件可以与之相伴入眠的事情。
大德生堂众人都是相视而笑,几个小的都暗暗决心,打算将“巴豆”的事情也与老嬷嬷略提一提,实践么,还是先作罢了。
一会儿傅春儿提着空的食盒回去瓦匠营,她知道虽然大德生堂的伙计们不会特别向纪燮提起今日自己遇到的事情,但是纪燮回来,见到自己院中这样的排场,多少也会猜到一些。只是不知道他会作何反应。
她隐隐约约地猜到纪燮会来寻她,向她解释。然而纪燮来得这样快,倒是令她措手不及。
傅春儿打开自家小院的大门,见到纪燮与侍墨立在门口。侍墨提着一只灯笼站在远处,而纪燮立在傅春儿面前,面色有些凝重,口气却是温柔,“今日回来得迟了,到了院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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