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骨相-第2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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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气也潮热起来。
离琰屡次张嘴想说什么,对象却是闭眼假寐的模样,又当着两个小辈,终于是忍下来。去皇宫的路,从未这么漫长过,漫长到他热得出了一身粘腻的汗水。
乱花渐欲迷人眼,最是满庭花正香。
西陌生长的植物大抵像这一处的民风一般热辣开放,火红的叫不出名字的花朵伸展着细长卷曲的花瓣,招展地毫不吝惜一张张芳容。
最悲哀的莫过于美景无人赏识。
离琰一行已是来得迟了,并未在花园子里多做停歇,径直跟着宫侍来到设宴的“华音殿”,此时已是冠盖云集人声鼎沸,大抵京中稍微有一些权位的人都被召集到宫中。
宫侍尖细的声音报着——
“国师到。”
人声略歇低了低,众人纷纷将视线集中在离琰身上,或有意或无意,在场官员多是女子,唯独这权柄滔天的国师,是名男子,难免无论在哪里出现总是会引起骚动。
这时花山公已经带着两个徒弟混入人群中,跟着离琰被发现的风险大多了,这时只装作是不知哪家大人带来的侍童侍女即可。
离琰回头发现三人不见的时候,手上已多了一盏碧玉荷花蟹纹杯,杯中斟满的酒散发着诱人的香气。
他低头浅尝一口,全然不知酒滋味,目光在人群里逡巡半晌,方才寻到那三人,正隐在暗处。
本来并未看他的花山公,似乎察觉到什么,远远望见离琰举杯。
花山公目光停留的片刻短到可以忽略不计,离琰却心满意足地把杯中酒喝了个干净,心窝子都泛着酸。
举着托盘的宫侍未料自己面前忽然走出一个人来,刹车不及,手中的酒盏也未能抓住,泼了冒冒失失走出来的人一身。算是倒大霉了,被总管大人知道少不了要挨板子,也不知撞了哪家权贵,只能把委屈声吞到肚子里。
抬头却见哪里是什么权贵,是个穿着极其普通的女子,猜测着是谁家丫鬟,胆子顿时大起来。
拔高声音骂道,“不长眼的东西,哪里不好走,偏穿出来,你这丫鬟是谁家的,随我到总管面前认罪,省得回头说我手脚马虎,让我赔这夜光杯我可赔不起。”
阮千千却好像没听到一般,径直往前走,抓都抓不住,目光穿过人群,直直地看着坐在远处白玉石栏杆后面的主座上,一杯酒凑在唇边,心不在焉,半晌没有喝一口的那个人。
那不是。
端木朝华吗?
“我们是国师大人府上的,休得虚张声势。”林少庭摸出金叶子来打发宫侍,算是堵住他的口。
三片金叶子买个夜光杯自然是不够的,但打发总管的盘问却绰绰有余,“晦气!”
宫侍低声唾骂,随后也就罢了。
林少庭拽住还在往前走的阮千千,在她耳边低喊一声“师妹!”
“啊?”阮千千这才回过神,半晌才看清眼前的人是林少庭,像被人点穴了一般的她,浑身都酸痛了一样,看看林少庭,不知为何下意识不想让他看到对面亭阁上的人,拉着林少庭往相反的方向走去,一面絮絮叨叨地说,“师父呢?我太心急,不该到处乱走的,师父在哪里?”
“你别急,就算走散了师父也会找到我们的,端木朝华既然是今日晚宴的主角,只要等下去,一定能等到他露面的。”林少庭把阮千千急促的语无伦次理解成她是关心则乱,勉力安慰道。
她蓦然停下脚步,回转身来对上林少庭柔和的眼。
“师兄,”猛吸一口冷气,将心中焦躁按捺下去一些,阮千千吞咽的时候喉咙都在干涩地痛,好不容易把话说全了,“我不想找了,既然那端木朝华已经安全了,我们何必再找他,不用再找了,我们回去吧,现在就出宫,找到师父就出宫。”
慌乱的语气,林少庭就是再迟钝也该觉察出什么来,何况,他并不迟钝。抓住阮千千在空中乱挥的手臂,让她安静下来。
“我们是国师带进来的,要走也要他带我们出去,否则会让人起疑的。只需忍耐一会儿,我们便走,你不想找,我们也就不找了。”
一贯的将就,一贯的不多问。
阮千千眉心皱了一下。
眼眶红起来,眼中含着的亮光,显然是有泪,强忍着没有流下来。
“师兄……”
湖面上吹过来的风让阮千千缩了缩脖子,林少庭见她冷得哆嗦,便伸手将她往自己怀里带一些,低声问她,“冷吗?”
怀里的人摇摇头。
“倒是不知道,今晚有从北朔远道而来的客人,陛下为本王考虑得甚为周到,知道本王思念故土。不如留客人们多住几日如何?”
冷漠生硬的声音,从脸色阴沉地像夜色一般的端木朝华口中发出,手上端着的杯子,脆响一声被捏成碎片,割得血从指缝间滴落。
、牢狱
作者有话要说:修改
送爽的凉风,拨乱着垂落怀中的发,手指尖都凉的颤抖了,又是隐忍又是难堪,将林少庭的怀抱推开一些,端端正正地以北朔的礼节,左手按在同样僵冷的右手上,膝弯蹲下去一些。
“给安王爷请安,久别重见,王爷可安好?”
客套而生分的语气,以及那双像琉璃珠子一样轻轻触碰便会碎成千万细光的眼,让端木朝华的心都揪了起来。
方才远远瞧见熟悉背影而匆匆撇开朝颜赶过来的焦急,就像一个充满嘲讽意味的笑话,他还怦怦直跳着的心,渐渐平静下来。
“本王好得很,你看看本王像不好的样子吗?”
锦衣华服,上好软绵金银丝线串成的华贵长衣,袖口捻银的软线盘成姿态清雅的兰花瓣瓣。他的脸似乎是清瘦了一些,两边的颧骨比过去明显,胡茬的青影也还明显着,眼角也略微下拉着。
最沉重的是那一双眼。
黑色浓得化不开,黏稠的是思念还是冷漠,她稍稍转动一下详细思考的念头,就会忍不住觉得丝丝层层的蚕线在心上打了结一般的,喘不过气,连“不像”二字都卡在喉咙里没说出来。
“朕并未安排北朔的人进宫,人是怎么放进来的?”
威严里隐含着怒意,金红色的龙袍拖坠在地面上,金龙暗纹在袍子上张牙舞爪。浓眉尾稍上扬,挺直高耸的鼻梁透出勃勃英气。问话的声音铿锵有力,负责守卫的内廷禁卫总管立刻按刀跪在朝颜面前。
“回皇上,这二位是随着国师大人进来的,另还有一位也是,臣见是国师大人带来的人,未敢阻挠。”
眼角斜瞥一眼,站在不远处的离琰并未急着解释,缓缓把手上杯中的酒喝下去,方才缓步款行到朝颜面前,斜捏着酒杯,说,“人是我带来的,这几位在北朔也算有些身份的,不远千里想见见安王爷。臣想安王爷即将成为我西陌皇夫,日后见面的机会几乎没有,与故友见上一面或许也是王爷希望的,便自作主张了。王爷,您说我做得对还是不对?”
直接越过朝颜隐怒的面容,离琰狭长的眼看的是端木朝华。
端木朝华尚未开口,朝颜上前一步将手横过端木朝华的臂,指尖扣在那暗银色的衣服上,起了浅浅的皱褶。
“是王爷的故友,那便破一次例,待接风宴完毕,国师要负责把几位‘贵客’带出宫,好生安顿,不可怠慢。”
只是看着朝颜的手,阮千千有些脚步不稳,好像小腿以下的部分都失了力气一般,连再抬头看端木朝华的勇气都没有了。
却逼着自己要说话。
朝颜的力气还不足以将端木朝华带转身,他定定看着面前脸色苍白的女人,拳头攥紧着,她当真就没有话要对自己说?那还跑到他面前来做什么,让他身陷囹圄好了,何必要这样故作姿态,让他想不误会都难。
终于等到阮千千扬起尖小的下巴。
黑而清的眼睛里此刻像燃着一簇小小的火,虽然渺小但片寸不让地坚毅着。
“我就是来问一句,安王爷是不是不再回北朔了?”
端木朝华的身体摇晃了一下。
他以为她不会问了。
他以为不再有机会等到这句话。
他以为她已经不在意了的。
难以控制的得意像刚刚发芽的草尖一样,渐染上面孔,但在微黄的宫灯下,表情不那么清晰。
他张张嘴,还没说出话来的时候。
有人已经代劳了——
“这是自然,想必几位来时忙于赶路,还不知道。西陌和北朔签订和书,其中两国联姻乃是普天同庆的大好喜事。就是安王爷,要成为朕的皇夫。”
因为喜悦而让本来颜色略深的面容都亮起光,朝颜拍着端木朝华的手背,不容置疑的声音继续着。
“而且,朕今日当着群臣的面,有一事要宣布。”
顿时鸦雀无声。
“朕将不再纳侧夫,完婚之后,北朔安王爷将是朕唯一的皇夫,今生今世只有你一人有资格与朕相伴。”纵然是说着动情的话,朝颜的目光依旧像是稳压下来的山一般,坚定而不能抗拒。
“既是如此,恭贺二位了,千千,过了今天恐怕再没有机会踏上西陌国土,此时不敬酒给安王爷,可就来不及了。”
掉转头迎上的是花山公不带一丝表情的脸,师父的手上,端着一杯斟满的酒,师父这是要逼她看清楚现实啊。
酒杯被师父握得有一些暖,她却握不住,酒泼洒出来几滴,微微颤动的眼睫安顺地垂着,她找不到自己的声音,几次尝试开口说些什么都说不出来。
明明只是一个片刻的事情,却被她的犹豫摇摆耽搁得议论声渐渐密密麻麻像蜜蜂声一样响起来。
“还不快些,你想让陛下和王爷久等到什么时候?”花山公出声催促。
赌气一般猛地把手上的酒杯递出去,一句“百年好合”怎就那么难,已经滑到嘴边却又变卦。
端木朝华脸色很是难看地盯着她递过来的酒,眼珠子瞪得难受了凶狠地把她手上的酒杯打掉。
酒杯碎裂的响声分外突兀,朝颜诧异地看一眼身边的人,端木朝华的眼神竟然像极了猛兽,很是生气的模样。
莫名其妙地与端木朝华带着凶劲的一双眼对上,阮千千咬咬嘴皮,眼睛湿润起来,清清嗓子,开口说道,“我问的问题,王爷还没有回答,王爷是不是再也不回北朔了?”
“是又如何?”他黯沉着一双眼,声音分外低沉。
眼眶微红,眼角的抽搐一直没有停过,咬咬嘴皮,周遭众人的低声议论她听不到了,朝颜深沉的略带威胁的目光她看不到了,师父逼她,她也只想装作是不知道。
“端木朝华,你对我说的谎实在太多,便是你现在说不回北朔了,我也不会相信的。我只相信从马蹄下救我的那个端木朝华,只相信为我紧张的那个端木朝华,只相信说要与我成亲的那个端木朝华。除非,你不再是你自己了。”
朝颜不可理喻地吊高眉角,扬手几乎想命禁卫把这个大放厥词当着自己面勾引皇夫的女子拿下。
却又被她脸上的理直气壮和决绝镇得说不出话。
不过迟疑了那么片刻。
还在她身边站着的人就已经一步上前揽过阮千千,以坚定的姿态抱在怀中,手指扣得太紧指节都一寸寸泛白。
“阮千千,你还可以再傻一点。”心里的狂喜是用什么语言都描述不出来的,他的心一直在下沉,一直在不见底地坠落,现在终于停下来。强烈地将心捏住翻来覆去揉搓的不过是她几句话而已,端木朝华蓦然觉得自己也是可以再相信一个人,再喜欢上一个人的。
全身忽然的脱力,阮千千几乎只能靠端木朝华的力量支撑着站立。
“以后我要是说会离开你,那一定是假的,你要像现在一样坚定,相信那是假话。”
“以后我要是说不喜欢你,那一定是假的,你不可以相信。”
“以后我要是说出什么让你难受的话,你必须立刻忘掉,因为那都不是真的,如果你觉得难受了,我必定比你还要难受。”
蛮横的语气,说着的内容也不见得甜蜜,阮千千却抬手攀住了他的背脊,她好像知道他说出这样的话来需要多大勇气,耗费多少力气。
接风宴上,即将成为西陌皇夫的北朔王爷,和从北朔来的“故友”当着西陌女皇的面拥在一处,这是多大的耻辱。
朝颜气得浑身发抖,却想着要怎样把这场羞遮过去,让端木朝华依旧留下来做皇夫,至于那些北朔来的什么个鬼,赶回去就好。
无奈一群迂腐大臣跪求皇帝,要求把放肆的端木朝华和阮千千一同打入牢中,至于花山公和林少庭,因为离琰坚称是自己的好友,并且事先不知那二人会当场做出辱及西陌之事,最终保下。
阮千千第一次知道,原来坐牢也可以是这样开心的事情。
阴暗的大牢里飘荡着潮腐的空气,本就聊胜于无的窗格开在极高的地方,微光透进来打在稻草上。
乌黑的栏杆缝隙里,两个人的手紧紧扣在一起,饶是已经睡着也没有松开手。
脑袋在栏杆上磕了一下,阮千千猛然从睡梦中醒来,这么久以来睡得最香的一次,竟然是在牢中,不知是好笑还是该叹一句太倒霉。
“醒了?”
“嗯。”
“饿不饿?”
“有一点。”阮千千揉揉肚子,胃里空空但并不是很难受,只是口渴,舔舔干裂的嘴唇看看端木朝华。
只见他从袖中取出一只白生生的馒头递给她,“吃吧,牢里辛苦一点,但好歹能填饱肚子。”
“你不饿吗?”阮千千接过馒头但并没有马上吃。
“我已经吃过了,是见你睡得香,所以帮你留下来的。”
低头看看馒头,确实腹中已经饿了,阮千千把馒头撕成小块,往嘴里喂一点,这时候极其低微的一声——
“咕噜。”
响在寂静的牢中却分外明显。
低咒一声“该死”,端木朝华按紧自己的肚子,暗暗警告它不要再发出任何奇怪的声音。
抬头遇上阮千千一双带笑的眼,他把眼一瞪,狠狠威胁道,“不许笑。”
然而她真的弯起眉眼笑了,他也一点办法都没有,只能连连瞪眼。阮千千慢条斯理地吃完一半馒头,将另一半递给他。
“我不饿。”硬着声音死不承认。
“我知道你不饿,只是我实在吃不下了,帮帮忙,不要浪费粮食。”阮千千软声求道。
端木朝华将信将疑地看了她半晌,终于拗不过,还是接过来吃掉。
“端木朝华。”
“嗯?”
“我真庆幸能和你一块儿坐牢,否则,大概会后悔一辈子。师父说的果然没错,还好没有给自己留下机会后悔。”阮千千的声音越说越低,脸颊被捧住转过去只能看着他。
每当他深邃的眼这样一动不动地定在她脸上,就会紧张得心尖都颤动。
端木朝华什么都没说,将清冷的唇印在她额头上。
、奔命
作者有话要说:修改
牢里不知时辰的,二人只顾腻在一处,哪管日升日落过去的日子是怎样的。
手指百般绞缠里一时片刻也不肯分开,多是一个人说着话,一个人静静听,听得睡着也无妨,醒来换了另一人,接着说。
说些儿时故事,阮千千爱讲的自然是在山上度过的那些岁月,故事里有花山公,有林少庭,也有红岑。端木朝华本不是什么耐心的人,竟也听得认真,偶尔还会青着脸半天不说话。
比如说到小时不省事和林少庭一块儿去池塘里洗澡。
阮千千反应过来笑戳着端木朝华硬邦邦的脸颊,“这事你也吃醋,那时候我和师兄都还是不辨美丑的年纪,天仙美人站在面前也不会摇曳半点心神。你别想歪了。”
端木朝华咳嗽一声,勉强掀起眼皮看她。黑瞳里难得萦绕起纠缠迷蒙的情绪,看得阮千千都痴了,结结巴巴道,“你别这么看我。”
“怎么了?”他奇怪道。
“就是别这样看,看得我心跳乱得慌,一个不小心跳出来就活不成了。”她说着的分明是情话,脸上却一派浑然天成的坦荡。
端木朝华忍不住撤了身子,脸贴过来连带着呼吸都近了。
这时脚上镣铐的声音就分外刺耳。
阮千千眼珠子一动不动地看他脚上漆黑的铁链子,大声把牢头招呼过来。
“咋咋呼呼地干嘛呢?到了我这儿一个个别还当自己是主子,死期临头还不消停。”牢头明显没睡醒,鞭子抽得空气豁然撕出一条口子似的发出凛冽的声音。
猛然手上的鞭子被扯住,牢头下意识抓紧鞭子,正是给了端木朝华机会,一把将人拖到铁栏上,横肉纵生的大油脸在栏杆上挤出肉团。
“也好,教你看看到底是谁的死期快到。”
被人紧紧扼住喉咙的感觉不仅是窒息的难受,更是将死的恐惧。
一把从牢头腰上抓下钥匙,端木朝华回头看看目瞪口呆的阮千千,这一笑勾魂夺魄一般的让她彻底扯不回魂来。
出逃比想象中还容易,不知是因为西陌监牢看管过于松散,还是端木朝华功夫厉害,功夫不行的阮千千也趁乱劈晕下去两个卫兵,其中一个一掌没劈晕,还好端木朝华及时补上一掌。
然后把她的手指抓在掌心,嫌弃道,“你那点力气还是留着跑路吧,不要还没逃出西陌京城就累倒了,我不会背着你的。”
“还不知道会是谁背谁。”阮千千意有所指地盯着他脚上的镣铐,只在牢头身上找到开门的钥匙,找不到开脚镣的,二人急于越狱,不敢久留。于是端木朝华一路都是叮叮当当的。
不知道从谁家院子里偷出来的粗布衣衫,穿在端木朝华身上有种别样风味。
见阮千千一直盯着自己看,端木朝华怀疑地举高胳膊闻闻,衣服上有清新的皂角香味,洗得泛白但好歹是干净的,疑惑道,“有什么不对?”
“没。”她低下头去看自己的鞋尖。
“不对,一定有什么问题,刚才你心里在想什么?”端木朝华将她的下巴托起来仔细打量着。视线不敢和自己的接触,一定是有问题。
“没想什么啊。”
“阮千千,信不信我把你丢到刚刚的院子里去,你说看到偷衣服的贼,主人家会怎么做?”
“……”
虽然现在是患难与共的,但深知端木朝华脾性的阮千千依然不敢造次半分,因为这个人确实是有可能做出抛弃同伴的可耻行径来。
“大不了我再去官府救你一次。”
在心里暗骂一声无耻,阮千千拍开端木朝华的手,声如蚊吶,“我在想若是你生在山野田园间,穿着这样的粗布衣服,大概也是好看的,所以多看你两眼。”
打量着对方脸上微红,觉得可爱极了,整理一下襟口,他说,“真的好看?”
“嗯。”近乎可耻地承认。
“我在京城近郊置过一处庭院,虽极少过去,也吩咐下人常常洒扫,等回到北朔我带你去。”
一脸莫名其妙地歪着头看两眼端木朝华,不晓得他脸上那点洋洋得意是从何而来,直到二人混在人群里扮作普通百姓出了西陌京城。
阮千千方才回过味来,大抵端木朝华是想在不受礼仪约束的自家庭院,与她看看安王爷粗鄙野人的模样吧。
就因为她赞了一句好看。
城门警戒不严,说明二人出逃的消息还没能传出去,为防万一出城的时候还是亲手捏土把对方的脸涂得黑漆漆的。
这会儿出城找到一条小溪,自然要洗干净。然而阮千千把自己的脸都洗干净了,端木朝华还端着架子没动,她问,“怎么不洗?你喜欢这样脏兮兮的?”
端木朝华的手拢在袖子里,黑幽幽的眼珠子盯着潺潺而动的溪水。
“我在等你。”
“等我做什么?”
“等你洗完。”
“然后呢?”
端木朝华抬起下巴,大大方方毫无廉耻地把自己的脸探到她眼皮底下,只差说一句“给爷洗脸”了。
久别重逢的甜蜜被端木朝华的王爷架子弄得浮起一点烟火味,拧了帕子替端木朝华擦脸,阮千千咬牙切齿不知道在肚子里骂着什么。
这时候额头上凉悠悠的一下,像被雨水打着了似的。
却又不是。
光明正大偷亲完她额头的人只当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站起身拍拍衣袖上本不存在的灰尘,吩咐一句,“赶路吧,我们得快些赶到北朔驻扎的营地,我有一份大礼要送给西陌。”
“什么大礼?”
端木朝华若有似无地勾起一点笑意,望着日头眯了眯眼,“是会震慑西陌上下的大礼,绝对惊喜。”
慢悠悠的语调让阮千千心里莫名发麻,得出一个结论,无论日后端木朝华待她如何,绝不能得罪他,这个人若要报复起来,恐怕是买一送十的赔率,让人生受不起。
端木朝华脚上的镣铐没有弄开,跨坐骑马很不方便,阮千千问他要不要干脆雇马车。他说骑马速度快,马车很容易被追兵赶上。
于是二人同乘一匹马。
只是坐在前面提拎缰绳的事阮千千,端木朝华侧坐在她身后,手臂像铁一样圈着她的腰,脸贴在她纤瘦的身上,鼻头尖嗅到的味道,不是脂粉香气,而是她身上特别的温暖的馨香。
察觉到身后的人越贴越紧,阮千千手上的马鞭子就想挥过去,但稍稍回头就看见那人毫无防备的睡脸,只好收手作罢,按捺住心底发麻作乱的诡怪绮念,狠狠一鞭拍在马屁股上。
为免被追兵发现,走的是山间小道,凉风夹着树叶清冽辛辣的气息,让她只觉得就这么一直前行,不知岁月将老,也是种幸事。
星夜兼程之后终于赶到北朔军营,其间端木朝华一直沉沉睡着,也不知是真的累得连腰都扶立不起,还是假寐着免得被摊派任务。
安王爷一路安稳地就这么睡到了北朔军营,除了几次劳烦到手指给阮千千指明方向,以及略为苦命的嘴巴被叫醒来吃过几次东西,身体别的部位都得到了很好地休息。
滚鞍下马之后,端木朝华一副神清气爽的模样对照着阮千千的疲惫不堪,让她难免又牙痒痒起来。
好在端木朝华立刻吩咐田冲布置阮千千的住处,飞鸽传书给皇甫倩请她来军营一趟,又召集军中众将在主帐议事直至半夜方才能够得以安歇。
一人高的浴桶是田冲专门去附近镇上找来的,桶里泡着皇甫倩没有带走的药草,听说端木朝华经常这么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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