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骨相-第2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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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舍外面是广阔的平地,地里种着的不是麦子,绿油油的看不分明,冬季尚未过去,不是播种的季节,方才在窗边却见这少年在地里忙活。
阮千千起了疑惑,“这是在北朔,还是在西陌?”
“啊?”少年皱起的脸,似乎比她还要迷惑上三分,“都不是啊,姑娘现在所在之地,是南楚。”
“南楚……?”心头浮掠而过的已经不是惊讶,而是莫名升起的不安,“你是在哪里救起我的?”
“就在我家门口啊。”
“……”
“那日早晨我出门料理地里的草药,外面下着雨,我在泥地里把你捡回来。情况比现在可糟糕多了,你身上的伤虽然处理过,替你治伤的人手法也很高明,但我发现的时候离你泡在雨水里可能已有四五个时辰,正是因为感染而发炎症,所以才高烧昏迷这许多天。”
“送我来的人什么都没留下吗?”
“也许……雨是头天夜里就开始下的,就算留下痕迹,也该被雨水冲散了。我也到处找过,没有别的东西留下。”大大的眼里有一点天真,说着自己的猜测,“送你来的也不知是什么人,若是你的仇家,就不该给你治伤。若说不是仇家,听你说你是昏在西陌和北朔交战之处,大费周折把你送到这里来又是为哪般?”
本来与他无关的事情,听他津津乐道而来,阮千千对这救命恩人瞥了一眼,“你倒很感兴趣。”
“难道你不想知道?”
“……想。”拖着长长的死去活来的音调,“不过你得让我吃饱了再想,否则你的救命之恩我恐怕无法还报了。”
少年猛然一拍脑门,“把这事忘了,你等着,粥还热着呢,我还加了好多药材……”
阮千千挥挥手打断他的絮絮叨叨,“快去端来。”
不然她真的要饿死了,还是在被人救活以后饿死的,到了奈何桥都要喊声冤。
等少年的粥到手,饿了许多天的阮千千食指顿时大动,也不知粥里放了什么,饶是药味萦绕鼻间,却也香得让她勺子都懒得拿,嘴巴凑过去就咕噜咕噜喝起来。
不稠不稀,不咸不淡,唯一的一点不好就是——
“粥煮到熟就好了,干嘛要煮这么烫。”阮千千的抱怨在已经喝完一碗粥以后,这时候嘴唇已经被烫得通红,还有一点点肿。
面前递过来一方帕子,阮千千拿起来顺手一抹,少年没来得及阻止。
果然疼得她龇牙咧嘴的,方才是饿着,自然不觉得烫得疼。现在饿是缓解了,随着四肢温暖而来的,是敏锐的痛觉。
见她眉头连连颤动,从她手上拿过帕子拭去唇边沾着的粥,少年随口道,“等你吃好了,我再拿药给你洗一下,就不会疼了。药是苦的,也是外用,吃粥的话只有再忍忍。”
细致的动作半点没有弄疼她,阮千千莫名地红了眼眶。
吓得少年的手立刻落下,“怎么了?”
却只见这个陌生姑娘,在自己面前咧嘴哇啦哇啦大哭起来,一点没有书卷中所说的楚楚可怜,反倒像鬼哭狼嚎。
阮千千哭着,他也不敢走,坐立难安只好一会儿坐一会儿站,在站和坐之间徘徊惊疑不定的时候,听到姑娘说了句——
“我想师兄了。”
“等你把伤养好了,自去找你的师兄吧,我是不会拦着的。”
“嗯。”阮千千用力点头,甚至有点决绝,之后目光定在少年身上,看得少年一背汗毛都战栗起来排队示警。
紧张得好像箭在弦上一般。
“粥。”
“哈?”少年一时反应不过来。
“我的粥啊,不吃饱了我怎么有力气去找师兄。”
“哦。”少年应了,立时往外跑。
阮千千略带遗憾地盯着那背影摇摇头,这少年脾气是好,照顾也挺周到,就是有点笨。
三碗药粥下肚,到第四碗上时,阮千千已经没那么猴急,慢条斯理地搅动冒着热气的白米,时不时送一口,顺便和少年聊天。
少年名叫谢非青,之所以叫做非青,是因为非青非白最终不清不白。上头还有个孪生兄弟叫做非白,但非青家里穷,非青的父亲脾气火爆,当年有些阮千千不便问明白的缘故,这对双生儿子的血缘受到怀疑,其中的弟弟,也就是非青,幼年时身体不好,三天一小病五天一大病,于是趁着母亲出门买菜的时候,父亲从拉船的地方偷溜回来把小儿子丢在渡口上。
彼时的谢非青不过五六岁,虽已经记事但还没有分辨是非的能力。
“那种人来人往的地方,等娘发现追来时,已经找不着了。虽然知道父亲不喜欢我们兄弟,但他让我在那里等,我就真的等了。后来被人绑走,连呼救都没来得及发出,就晕过去。”谢非青说着话,面上神色却并不痛苦,有种看开一切的豁达。至于当时的自己还病着,一忽儿身上像着火,一忽儿如坠冰窖的痛苦,都被谢非青略去未说。
小小年纪练就这样的心境,让阮千千觉得谢非青短短的十几年岁月里一定受过很多苦。
于是刻意拉开话题来,“那是谁把你养大的,养你的人对你好吗?”
谢非青的脸红了红,似乎说到他不大好意思的地方,他搔搔头,方才说,“我也不知道,起初是一户姓谢的人家,膝下无儿无女,夫妻二人三十岁上下,彼此相敬如宾举案齐眉,比我爹娘不知和睦多少。对我也好,连名字都没有改,只是改了姓。”
“后来呢?”这句话刚问出口,阮千千就知道自己问错了。现在谢非青是一个人,那夫妻二人怕是不好。
果然,谢非青接着说,“后来他们生病,一个去了,很快另一个也去了。”
他又是孤零零的一人,所以这少年眼中的天真澄澈并不是因为天生如此,而是看遍生死世情以后的通悟。
人世间有多少人经历过比这悲惨百倍千倍的事,却未必能有他这样能放得开。
“谢非青。”
“嗯?”面前来得离奇的女子,这时歪着脸把他从左打量到右,目光又缓缓落回脸上鼻间。
“我看你长相清秀,是我师父会欢喜的弟子,我替师父做主,收你做师弟吧。”阮千千说得理直气壮,“从今而后我就是你师姐,香火师父还没有,等我走的时候,你就跟着我走,师父一定会收留你的。”
“我……不需要人收留。”这句话说得艰难,方才的心头一暖是不可否认的,正因为真切地感觉到了,谢非青更加觉得无措,喃喃地说,“我从来就是这样一个人,一个人安身立命比较容易,无牵无挂的,孑然于天地间,未尝不是幸事。”
话音越来越低,头也越来越低。猛然额头上挨了一记轻敲,谢非青捂着额头看过去。
“小小年纪生出这样的念头,你是看破红尘想出家做和尚吗?就你这小身板,挑水劈柴肯定和别的和尚没得比,敲不上几天钟就会被赶出来,现在我花山派肯给你个小师弟的位置,你只说谢谢就可以了,不字我不爱听。”
“……”阮千千连珠炮一般地话炸得谢非青头晕目眩的,他独自隐居多年,很少有和人说话的机会,之前说自己的身世已经很勉强,现在更是不知要作何反应。
“师弟……”上挑的尾音,只见女子推开碗眯起眼,之前烫红的嘴唇此时已经消下去一些,她懒洋洋地说,“去拿药给师姐用,嘴巴肿了不好看,回头我那师兄认不出我。”
谢非青猛地站起来,凳子被踢翻在地却没捡,飞快奔到药堆里差点把自己埋了。
阮千千的手指在桌子上咔哒咔哒地敲,只觉得心头的相思也被谢非青慌乱得好笑的动作冲散了一些。
人不能不找,她打定主意把伤养好立刻赶回去,用得上这个师弟的地方还多着呢。
谢非青不知道,离开南楚小山村之后,辗转过许多地方,最后的最后,他还是怀念这里的宁静。
因为宁静,所以美好。
、走着
作者有话要说:修改
谢非青的医术超乎阮千千想象的好,伤筋动骨尚且需要百天方能愈合完全。被丢到谢非青门口的阮千千,可是断了四根肋骨,在雨水里冲刷好几个时辰,其余破皮的外伤更是不计其数。
但在谢非青整治出来的伤药消炎药的内外双管之下,仅仅一个半月,阮千千已经能蹦能跳能哄着谢非青不要再给自己扎针了。
扎针虽然不痛,可是会留下针眼啊,老扎同一个位置,就会乌青一块。到时候找到端木朝华,被看见一定会心疼的。
南楚的气候比北朔和西陌都来得温和,就算是在冬日里,依然是雨绵绵的,扑面而来的风裹着湿润的气息,像谢非青的性子。
“你们这儿有水果吗?每天吃药粥,嘴里一点味儿都没有。”捏着勺子打量一旁望着窗外梢头啾啾鸣叫的一双翠羽小鸟,不知在想什么的师弟。
谢非青出神得容易,回神也容易。听得阮千千的话,只掉头看了她一眼,立刻就扎进屋外绵绵的雨中,买果子去了。
得师弟如此,阮千千觉得,其心甚慰。一面喜滋滋地想,师父见到这样温顺的师弟,一定会夸她师弟收得好,从此以后,就有人侍奉师父了。如此一来,师父也就不稀罕带她走山涉水侍奉左右做贴心棉袄了。
每天醒着的六个时辰里,谢非青大概有两个时辰用来发呆,两个时辰伺候阮千千这个病人,一个时辰打点诸如吃饭类杂事。尚且还剩一个时辰,谢非青用来读书。
不大的三间屋子,其中一间竖着高大的书架子,架上的书有簇新的,也有破破烂烂纸张发毛的。但无论是哪一种,谢非青都在外头包上一层黄皮壳子,只有翻开来方才能体味到是新的还是旧的。
就像和人相处一般,大街上的人,无一不是衣着光鲜以自己最体面的姿态出现,但只要接触,就能知道这是个好柿子,还是个烂柿子。
阮千千和谢非青相处下来的感悟就是——
谢非青是个好柿子,里外如一。
上路之前,谢非青未必没有犹豫,尤其在启程前一晚,阮千千挑明了说,“师姐我身体已经大好,明日就要启程,你把盘缠什么的都打点好,天亮不要叫我,睡醒了我自然就起身了。”
说完她就进了卧房,全然不管谢非青神色复杂地僵坐着。
阮千千并没有睡觉,而是偷偷摸摸支起窗户,透过不敢拉得太大的缝隙,偷看那头的书房。书房的光亮比往日晚了足足一个时辰方才熄下去,阮千千在窗户边坐久了,浑身冷。狠狠一抖,肩背都是麻的,躺到床上,拉上被子竟然精神得很。
偷窥是一件很能让人兴奋的事情。
所以她偷窥完毕以后理所当然地睡不着觉。
想着第二日就要进入疲累的赶路阶段,阮千千还睡不着,难免惆怅。翻身坐起,甩甩头,扯过师弟前些天下山给买的棉袄,大红的颜色,在昏暗的夜里,和黑色是一样的。
推门而出,外头连个满月都没有。
南楚的天有一大特色,就是不明朗,出太阳的时候本就少,天空里总是有云。所以这天晚上月亮的羞怯也是意料中的。
在屋前走了两转,阮千千心思迷茫地,只觉鼻子有点湿漉漉的,摸了摸,脸上竟然有水珠。
抬头看天,又发现不是在下雨。
粘在指尖上的水珠,搁在嘴里。凉凉的,又咸又涩。
抽抽鼻子,狠狠打了两个喷嚏,阮千千抱着胳膊念叨起来,“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被丢到南楚这么远的地方来都没有死掉,回去以后一定一帆风顺的,流什么眼泪啊。这地方爱下雨,你也眼睛被灌水了吗?”说着哆哆嗦嗦往回走,被自己说得有些丢人,脸上的水也给风吹干了,就是有点刺刺的不舒服。
阮千千两只手都抽出来捧着脸,闷着脑袋往回走,猛然撞在一团似软还硬的……墙壁上。
墙壁不仅冒热气,还会动。
阮千千想着往左让开,偏偏墙壁就左移。
她要想从右边躲开吧,墙壁也右移。
把眼一瞪,阮千千不信自己还治不了一墙壁,猛地一把往前推。
只听一声哀嚎。
阮千千这才看清楚,面前被自己一把推到树上抵着的,不是一堵墙壁,墙壁怎么会被推动呢!惨兮兮的树影之下,被撞下来的树叶可怜巴巴地躺在一身素白里衣的谢非青脚下。
“师姐,大晚上的,你为何不睡啊?”
墙壁叫她师姐呢!
阮千千回过神来,自己住的这个院子里,能大半夜还散发热气的,块头还比她大,不就只有谢非青了吗。
“你又为什么不睡?”她总是理直气壮的,现在也不例外。
“我……我起来……起来……”半夜起来还出了自己的屋子,要做什么不是明眼人都能看出来的吗。谢非青觉得阮千千这问题实在没道理,脸皮又薄,已经又臊又红。
“啊……”阮千千大发慈悲地从脑袋里捕捉出来一点模糊的影子,拍着脑门,“你是起来如厕是吧?”
“如厕”二字在这寂静的夜里,当真响亮得很。
谢非青脸皮薄,低着头只当做没看到过阮千千,擦过她的胳膊就过去了。
阮千千松下一口气来,她怕谢非青会问她是出来做什么的,现在谢非青走了,她心头就踩踏实下去,顿时脑中一片松爽。
回到卧房,把染着湿气的棉袄脱下来搭在椅背上,蒙上厚厚的被子,一背身就睡死过去。
翌日,阮千千睡醒起来已经是半上午了。
她坐在床边静待一会儿,方才定下神,一定下,便觉神清气爽。起身穿戴好,步入外间。
谢非青早就收好东西等在那里了。
不过——
只见谢非青如常失神的眼对着大开的门庭发呆,身侧堆着好几个藏青色粗布包裹的包袱。
他的面前放着一口半人高的箱子,木头看上去半新的,锁已经上好,阮千千本想打开看看,手摸到木头才发现是有锁的。
她问,“里面装的是什么?”
宛转轻快的声音把谢非青带回眼前的现实,他的手也摸摸木头面,说,“我的书。”
两步跑到书房门口,阮千千探脑袋略扫一眼书架子,搬下来的书也不多,谢非青的书太多,现在不过少了小部分,百来本大概有。
阮千千转头回来艰难地咽一口气下去,“你要带着书和我上路?”
“对啊。”谢非青清亮的眼又透出那种像没有云打扰的蓝天一般的干净,“这些东西从我识字开始就没有离开过,大多是谢家爹爹的遗物……”
阮千千本想劝他不带,大不了回了北朔再给他买,想要多少书,就买多少。要这个才认识一个多月的师弟背井离乡跟着她这个陌生师姐江湖飘摇,心中还是有几许歉意。
现在说到“遗物”二字上,也不知道是不是她错觉,少年白生生的眼周皮肤都泛起红。
“你挑出一些,带着这么大一口箱子,不好上路。”磨蹭半晌,虽仍觉得万分对不住,阮千千还是开了口。
谢非青瞅了她一眼。
一眼里没有怨怪,依然是单纯天真的眼神。
却还不如是怨怪。
闹得阮千千心头一软,正要妥协,谢非青默不作声地低下身去从身上摸出细小的钥匙,“咔哒”一声,箱子被打开。
争先恐后窜出来的有尘埃也有纸张的味道。
不过并非什么“书香”,而是浅淡的潮气。
旧黄壳子的书一本本被拿出来,谢非青的手指在上面轻轻划过,却好似带着说不出的依恋。眼珠子定定地看着那些他已经熟读千万遍的书本,全拿出来以后,在桌上堆好,动作缓慢似乎在做告别的仪式。
阮千千没吱声。
她走开一些,给自己倒一杯茶水,小口小口嘬着,只道什么时候把这杯茶嘬完了,谢非青也就整理好这些书。
她知道,对小师弟而言,这些书不单是书而已。因为是谢家爹爹曾翻阅过的,本没有生命的书本,也像被注入了人的精魂一般。
而谢非青,正在和这些精魂,缓缓说着再见。
在桌上排列整齐,谢非青按着书名抽出大约十本,又仔细看看,每一本都翻得很仔细,他好像记得这些书,哪一页是自己做过标记的,哪一页是破损而后修补过的。翻着翻着就闭一会儿眼,放回左边明显多得多的书中。
最后剩下三本,其余的统统锁回箱子。
阮千千这时候可以放下空茶杯,帮着谢非青把箱子搬回书房,放进一个更大的柜子里,再看着谢非青不再带半点留恋地把这些相伴多年的好友丢进暗无天日的无尽等待里。
他问阮千千,“我还会回来的吧?”
阮千千说,“你若是想,自然可以回来,一个人要去什么地方,哪里有什么人能阻止呢?”
所以当两个人去镇上雇了马车,在车上摇摇晃晃走着的时候,阮千千闭起眼来,心里那点歉疚已然消散。
谢非青终究想去外面的世界看一看,否则,自己这个陌生人,不要说是认他做师弟,就是认他做弟弟,怕也不会跟着她走。
路好像变得平坦,颠簸也稍微歇下去,阮千千歪在谢非青肩头,这回真睡着了,谢非青也没推开她,他卷起车帘,让马夫赶得慢一些,他也正好看看沿途风景。
、小孩
作者有话要说:修改
小镇上雇来的车夫行不远,过了两个镇子,二人本要换乘另一辆马车,索性就在镇上歇歇脚。
夜风里夹杂着的雪片小得跟沙粒似的,沾在脸上瞬间就化了。
“北朔的雪至少也有梅花那样大的一片,踩在地上结实得很,往些年我特别喜欢和丫鬟在院子里堆雪玩。”说起丫鬟,阮千千想起被自己丢在府中的碧珠,那丫鬟少了她的照拂,不知现在在府中过得怎样,想着本是在脑中过一下的念头,却不自觉说出声来,“等成亲的时候,我也把碧珠带过去,然后给她找一户好人家。”
女儿在世,最大的事莫非是嫁个郎情妾意的好夫君。饶是阮千千自小在江湖长大,回到府中早晚也是要规规矩矩嫁人的。
瞧着阮千千红起来的侧脸,谢非青本想问她是否已有意中人,又觉唐突,终于并未出口。
“北朔的姑娘家,都和师姐一般想法吗?”
“应该差不离,若你爹爹在世,也该替你找门亲事了。既然你是跟着我走的,来日你的亲事,我便替你做主。”
这样也算是小小的补偿,谢非青为人老实诚恳,阮千千想着一定给他找个好姑娘。
她不知的是,谢非青于男女之事兴趣并不浓厚,这一趟出来一来他想见识见识,男儿总该走天涯的。二来,阮千千认他做师弟,曾说她上头还有一位师兄并一位师姐,加上师父,虽素未谋面,但言语间咀嚼这些称谓时,心头就难免像春风拂过般,暖洋洋绵酥酥的。
他终于也不是孤身一人了。
南楚的雪虽然下不大,但湿冷入骨,阮千千方才站了一会儿,膝盖便疼起来,站也站不稳。
谢非青忙扶她入屋,又跟掌柜讨来热水,拧毛巾给她敷上。等关节的痛意全然褪去,两个人都困顿得慌,各自歇下。
离北朔越近,听到的市井流言便越多,关乎北朔和西陌打仗一事,阮千千都打听得格外仔细。
这一日听得太过入神,手上本来拿着的桂花糖芝麻蒸糕还没来得及咬下去,让一个半人高的影子一撞,手上一空。
阮千千回过神,立刻追上去。
轻易抓住这个抢她糕点的小孩子,阮千千两根手指松松地捏着纸袋子,眼珠子在孩子身上上下溜了好几转。
是个很可怜的小家伙,脸上被灰尘粘得面目模糊,头发凌乱不说,又是水又是泥,加上油腻腻的都可以搓条了。
阮千千抓着他肩膀的手也不禁松开一些。
小孩伶俐得很,也不跑,对着阮千千猛地跪下去,膝盖和地面接触撞出来沉闷的声响。
倒把阮千千吓得后退一步。
“你先起来。”
“姐姐不要打我。”话是哀求的,但声音并不可怜,抬起脸露出一双亮澄澄的眼。
阮千千微微惊讶,“你的眼珠子……”
孩子的眼珠不是寻常颜色,一只黑,一只却是蓝的。因为眼珠异色,直勾勾瞪着人看的时候,显出几分诡异来,让人后背发麻。
“生来就是这样,姐姐害怕么?”被冻得乌青的嘴唇,这时候勾起来的弧度却有嘲弄,等阮千千宁神一看,那嘲弄不见了,好似是她的幻觉。
“起先怕,现在不怕了。你先起身,我不打你。”
犹豫了一下,小孩规规矩矩站起来,动作里透露出文静,背脊和膝盖都顶得笔直,下巴却沉稳地下压着,不卑不亢,又带着谦恭。
“我问你几个问题,如实回答的话,不但这蒸糕是你的,你想吃什么,我还可以再请你一顿。”阮千千说。
抬起来的眼带着怀疑。
阮千千把钱袋扯下来,在手中掂着,银钱碰撞的响声十分悦耳。
小孩这才说,“好。”
二人站的地方乃是路中间,阮千千把小孩子往路边拉,并排坐在台阶上,一面掐了半块桂花蒸糕,本要递给他,看着他全是泥的指甲,皱了皱眉。
“我喂你吃,你一面吃,我一面问你。”
“嗯。”
看上去已经饿极的小孩,面对食物却并未狼吞虎咽,小口小口从阮千千手上咬下糕点来,细嚼慢咽。阮千千心里有了计较,这孩子恐怕不是寻常的乞儿。
“你有名字吧?名字是什么?”
黑蓝眼珠抬起来看了阮千千一下,细微的犹豫之后,“长生,我叫长生。”
“家住在哪儿?”
“我没有家,我是乞儿,你看不出来么?”有意拉扯着自己破烂的衣衫,长生低头的动作里隐去脸上又忍不住浮现的嘲弄。
“那么,你本来就是住在这个小镇上的,还是从别处流浪而来?”
长生的嘴唇张开,还没说话,被阮千千打断,他觉得,面前的女子语气和表情里带着狡黠,此刻她将半块蒸糕收好在纸袋里,提高到她够不到的地方,目光看着巷子尽头,似乎不经意地说,“若你本来就在这镇上,我必定要去你的住处看看,若是无父无母,我还可以资助你一些。如若你说的是谎话,你当看出来了,我是会点功夫的,有的是法子让你日后手脚干净。”
长生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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