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骨相-第3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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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杯清茶递到她面前。
面无表情地接过来,她不拒绝端木朝华要她做的任何事,因为没有资格拒绝。茶杯回到端木朝华手中时,他低头看了一眼,随手将茶杯放到一旁。
在阮千千额间留下一记轻吻。
再然后是面对他一如既往的黑瞳,她的心尖仿佛初春第一抹接触到料峭冷意的新绿,瑟缩了一下。
“今日城中有事,我留下了田冲保证安全,太阳西斜时分,我定会派人来接你。”他顿了顿,手掌在她清清冷冷的发上停着,缓缓说,“你要等我。”
垂着的眼睫一动不动,她及时地应,“是。”除了是,她什么也不能说。
一根手指挑起她的下巴,端木朝华蓦然间低下头来,这一口是真的咬在唇上,毫不留情,没有半点犹豫,牙齿戳破嘴唇刹那,他心里仿佛有什么东西终于落入尘埃,被尘世覆盖,反而安心。
她依然是乖顺而安静,痛也只是轻颤了一下睫毛。
舌尖在伤口上怜惜地勾过,他轻而易举就拨开她身上单薄的衣衫,手指流连着锁骨处浅浅温暖的体温,整个脖颈都露在外面,上面爬着的青紫痕迹好像是枯草掩埋下的枯骨,蓦然跳进阮千千眼中。
她不悲不喜不怒,只是看着,在他抬起身时云淡风轻地拉好衣衫,似乎不为这些感到丝毫耻辱。
玄色银蟒纹的长袍裹覆下,端木朝华的身体像瘦了很多,直梆梆地站着看她,屋外的更漏声击破他无懈可击的表情,那死人一般的面具,也破开一丝纹路。
阮千千将身体缩进被褥,在暗色里仍旧莹莹发光一般的脸,低下去埋进被子里。
“劫走你爹的人已经查明,你知不知道是谁?”
她纹丝不动。
“是你师兄。”端木朝华也没有预期能看到她有所反应,自顾自地说下去,“一切尘埃落定以后,我还你一个毫发无损的爹。”
她仍旧是闭着眼,却发问,“条件?”
黑衣的男人身体僵硬着,他厌恶她将他的苦心都想成别有用心,但若不将一切都说成交易,她更无法安心。端木朝华伸手摸摸她的脸,一瞬间就离开,顺着她的话说,“日暮宫门落锁以前,我要在云华殿见到你。”
阮千千惫懒地打个哈欠,没有话说,只将满含倦意的眉梢眼角都藏进被角。
端木朝华的身影消失在门口,看不到身后那人,睁开的双眼没有半点疲累。她怎么会困倦,自从谢非青偷偷将“沉梦”置换,她就再也没有真的熟睡过。
二人同塌而眠的滋味,如同万蚁噬心般夜夜折磨,偏生连喘息都不能发出一丁点。
阮千千不知道,她该如何用清醒去面对这个她既爱又恨的男人,终于连清醒都不敢了。
她从没有经历过这样长的一天,从东方泛白之际,她便坐起身梳妆,说是梳妆,其实手持木梳对镜将已经服顺的发来来回回拨乱理顺。
后来城中似有惊天喧哗,但传入王府内院,不过是一阵远得好似来自云端的小小嘈杂。她想走出房门,立刻被守卫拦住。苦笑一阵想明白了,只有这一方小小见斗的房室是她的全部自由。
再后来,京城的半边天空都被染得红透了,好似天上起了火一般,烧得热烈激荡的云朵翻滚而去,时不时夹杂着黑烟。
饶是这般,午膳依旧按时传来,菜色不曾减少些许。她平静地用完膳,绝食这样的招数,早知是无用。
人活着兴许还能有些用处,若死了,才是真的一无是处。
红日。
西沉。
门被林少庭撞开时,阮千千正提着饱蘸浓墨的一支笔,笔未落,转头愣怔,墨色在纸面上染开圆圆的一点。
“师兄……我没有吹哨……”
林少庭瞳中一缩,他看见她单薄衣衫比前次更加瘦削的肩头,那眉间恍惚清淡,那脖颈倔强微扬,他叹一口气,把披在身上的大氅解下来裹在她身上,说,“快走吧,你爹就在京郊竹林等我们,现在京城很乱,耽搁的时间越久,就越可能有危险。”
她的手腕一挣,就从林少庭掌中脱出来。
“你不懂吗?我没有吹哨,就是说我不走。”
眸色摇曳,林少庭听不懂地皱起眉,“为什么?”
“上次你来,我不是已经说过了,我现在走不得。”
“没有什么走不得,你担心的是你爹,现在我带你们一块儿走。江湖深远,总有我们的藏身之地,这一路边走边找师父,隐遁江湖有什么不好?还是说……”林少庭想到一个可能,“你根本不想离开他?”
阮千千抿了抿干涩的唇,摇摇头,张嘴好像不会说话一般没有发出声音。她跌坐在椅中,失神地盯着桌案,“你想得太简单,带走我爹和我,那尚书府上下满门百来号人怎么办?”她抬起来的眼,好像一盏枯灯在夜色里荧荧的一壁幽火。
“那我就把他们全带走。”林少庭咬咬牙。
“师兄。”声音拔高一些,阮千千紧盯着他,紧抿的嘴唇上现出深刻的纹路,“你知道不可能带走阮府所有人,你带着我爹走,我已经感激不尽。至于尚书府,那是我的责任。而且……”她低沉了声音,好像话语里渍着烈酒似的,火辣辣的,“我要查清我爹的案子,不能让我爹蒙受不白之冤。只有呆在端木朝华身边,我才有机会。若他是冤枉了我爹,就算化身白骨,我也会叫他还我爹清白。”这话花费她极大的力气,眼内抽空脸色发白地看着林少庭。
“我爹的安危,就有劳师兄。今生不得报,来世阮千千也定要报答师兄的恩情。”她说罢将眼阖上,一是无话可说,二是不想看林少庭的表情。
林少庭急促的呼吸声在寂静里变得明显,捏紧了一双拳,已是知道无论怎么劝解,阮千千也不会跟着他走。
或许,将她打晕也是可以的。
但如何面对她醒来后的眼光,光是想一想,他心口就发堵。
稍有片刻踌躇,门外传来的脚步声越来越近,阮千千将林少庭拉过来,推到屏风后面,就听见门口响动。
来人是田冲。
“你来做什么?”她目不斜视,只见田冲手上捧着一个暗红色木雕的盒子,盒上镂花镶嵌着红蓝色宝石,彼此相间,数目众多。
田冲着一身黑衣,白润温和的一张脸上带着些许笑意,若有意还无意的一眼扫向屏风处。
心提到嗓子眼,又随着田冲挪回的目光而放下。
“问你来做什么。”
田冲说,“自然是王爷命我来的。”
“命你来接我吗?”
“正是。”
“我没什么好收拾的,就这么走吧。”阮千千说着起身,屏风纹丝不动。
“慢着。”
“误了时辰你担待得起么?还不快走!”田冲往屏风处迈出的两步让阮千千短促地叫起来,步子同时停下。
扬起的下巴上布着一道不明显的红痕,手掌在盒子上摸索,田冲微微笑道,“我这里有一样东西是给姑娘的,不妨看过了再进宫。”
阮千千警惕地看他一眼,总觉得田冲身上透着古怪,屋内充斥着一股闷沉沉的气味。
就像。
血的味道。
“那就快打开。”
“这样东西,要姑娘自己打开。”田冲将盒子推到阮千千怀中。
很沉。
她疑惑地看看田冲笑得古怪的脸,盒盖在手下被启开,再垂下眼时,阮千千的呼吸凝滞住。
躲在屏风后面的人,在外间突如其来的安谧里,嗅出一丝不妙,一丝冷凝,一丝隐匿的不祥,就像缠绕在骨缝之间无孔不入的蛇尾一样冰凉滑腻。
血腥味溢满于室,手指所触是水藻一般湿润的黑发,或许因着一路颠簸而凌乱,尖尖葱指透出活人的淡粉,而手下,乃是死白色的皮肤。
眼角已然松弛,隐约可见的是从不掩饰的笑纹。
连将盒子递到阮千千手上的田冲,也被她迟滞了的动作吓得心肠肉都一跳一跳的。她太过平静,平静得令人生出寒意。
半晌,她才仿佛将才看清木盒里盛放的。
是一颗头颅。
“阮姑娘。”
把盒子放在桌上,听不到有人呼喊的声音,她眼中所见,心中所想,不过是怀中抱着这一颗眉眼尚且温和含笑,血液尚且湿润粘稠的人头。
这是——
“爹!”
正是阮暮秋的头,因为与身体分离而呈现出死人的凉意,血液的气味并不刺鼻但萦绕不去盘桓在鼻息间。
久前离开尚书府,正是爹爹下朝,买来的冰糖葫芦串,讨好地递到她眼前来。她因急着往安王府赶,咬半口算是对付过去,匆匆便走。
从死人口里滚落出来的。
落在地上。
是一粒糖化去一半的糖葫芦,山楂滚着的是水气光泽的糖,也是鲜烈刺目的血。
阮暮秋并未听从林少庭的安排呆在竹林小屋,想着女儿就要回来,上街一趟,卸去了锦衣乌纱的中年男人,将两串纸包好的冰糖葫芦小心拿在手上。竹林风瑟瑟,清疏淡漠的光影里,他咬下一颗。
这是女儿最爱的滋味。
刚从舌尖蹿溜而过,尚未到达喉口,尚未来得及细嚼。
一剑贯穿胸口,一刀快如闪电取下头颅。阮暮秋的头掉在地上,口中的糖葫芦刚化一小半,眉眼还噙着口中酸甜带来的餍足笑意。
他想,等女儿吃到糖葫芦,也是这般,笑盈盈的。
他想,他的如花最大的心愿大概就是看到自家女儿不带一丝愁容。
他想,以后纵然是没有万贯家财,但糖葫芦总还是吃得起,再不济他可以去酒楼学手艺。
还有的。
都来不及想了。
就是这样冷淡清浅的眉眼,林少庭忽然怕,这个人从此都不会笑了。屏风轰然倒下,林少庭抢在田冲出手之前,将阮千千一把捞入自己怀中,后退几步,将她的头按在自己怀里。
“别看了。”
然后伸出手去夺她手上的盒子。
阮千千紧紧扣着,林少庭手上含着内力都不能将盒子夺走,又怕伤到她。低声急促地说,“给我,乖,松手。”
好像哄孩子一样又是轻又是带着诱骗的声音,在阮千千的耳涡里打个旋就消没无声。
“林公子武功出神入化,进出守卫森严的安王府,也如入无人之地。只不过让小人拿了个空子,四日前,公子离开时,王爷让小人带人跟着。没有打扰到公子起居休息吧?”问话里带着隐隐得意,田冲唇畔含着一些阴冷的诡秘,抬眼将视线扯回他怀中女子身上。
“阮姑娘,是时候随在下入宫了,要赶在宫门落锁之前,时辰可已不早。”
哆哆嗦嗦的一双唇,血色都抽离而去,她双肩一挣,从林少庭怀里挣脱出来。又将木盒放在桌上,双手不抖不动,从盒中取出那颗头颅。
田冲厌恶地皱起眉。
林少庭看得眼中一痛。
她眉眼温顺略带娇怯,正是十四五的女儿家,看自家爹爹的眸色婉转。手指柔情而缓慢地梳理起阮暮秋的头发。黑发中的银霜是什么时候有的,她茫茫然想不起,有多久没有为父亲梳头束发,这事从来是二娘做的,她偶尔为之,父亲口上说她顽皮,眼底绽开的笑却是慈父暖春的温和包容。
而今发丝绞缠在一起,怎么理也理不顺,手指硬起来稍微使劲,一个不慎将头拉动到地上,滚了两转。
这一滚好像不是无知无觉的人头落在地上,而是一把烧红的铁钳子往她怀里心口用力一捅,肉翻血溅。
阮暮秋再落回她怀里,嘴角也是平静地略带弧度,并未因为方才摔落有什么动静。只是下端的血水粘在地上,也渗出一些打湿阮千千的翠衫,还有她的手。
手上黏腻的感觉,就像一脚陷入忘川河底万世罪恶的淤泥,再也洗不干净了。
猩红的颜色扎眼得很。
阮千千摸着怀中发,抖着淡色嘴唇,轻轻唤一声,“爹。”
她脸上做着哭的表情,却一滴眼泪都没有。哭不出来,胸怀中既是满溢也是空虚,充盈的极致便是什么都没有的虚无。
走近过去,林少庭说,“跟我走,我带你走。”别的还要说什么,都哽在喉头,说不出来。
她呆愣了一会儿,恍恍惚惚的,忽然猛抬头,直勾勾地盯着田冲。
他避开阮千千的眼,下一刻领子被人提起。
血淋淋的阮暮秋,还在她胸口,映着那一双水光充血的眼,让他心头打了个颤。说眼前是阴森地府里冲出来的煞鬼也不为过。
“我要进宫,现在,立刻。”
连日奔波的疲累,期待的不过是一场结束后的好眠,但此刻林少庭知道,这安然好眠一时半刻来不了,又或者,一生都不会再来。
作者有话要说:修改
、尘埃
作者有话要说:修改
轿子本就等在安王府门外,上轿一路往宫中抬去,轿里坐着的人,两手紧紧扣在木盒上,指甲缝里隐着暗红。
渐渐将暮的晚色里,下起雨来。轿子颠簸,抬轿的人深一脚浅一脚踩踏在泥浆里,传来水声。
端坐在轿里的人,单薄的背脊打得笔直,摸着的是她爹,心内殷殷从窗口往外看了又看,只是宫门为何那么远,轿子走了这许久还不到。她的急切、焦虑、躁动不安,强撑着不让悲伤压垮自己,她还有话要问。
这般不肯放手不肯离去,不过是要听那人亲口说一句,人不是我杀的。
仅此而已。
只此一点微薄的盼望,竟像压在脑中的千钧重量,想将紧绷的一道神经彻底压垮,让她万劫不复再也没有翻身之地。
茜纱宫灯的微弱细光镀在挺拔而立的人身上,方才照清晰,他身上穿的是满地风云龙,玄色底子上的银丝绣的是五爪真龙。
她听到退下的宫女毕恭毕敬诚惶诚恐地称他一声“皇上”。一时表情极为扭曲,唇边的那点弧度,是笑也不是,只将怀里的盒子抱得更紧,紧到要嵌入血肉。
好一个端木朝华,不声不响便成了北朔之主,她心头那点希冀,越发沉重地沉入底端。
“你脸色不好,累了吧?”
不落痕迹地避开端木朝华的手,她默不作声行过跪礼又默不作声站起来,退到一边端正站着。
“不敢。罪臣之女,有一句话要问皇上。”
墨色一般晕染得无声无息的眼,抬起来打量她的脸色,目光又在盒子上逡巡片刻,说,“好,你问。”
阮千千抬起眼,木盒上的手扣得极紧,忽然一气地打开,推到端木朝华目下。
血气冲入鼻息,阮千千看到,端木朝华的眼睑像被刺痛一般跳了一下。
她盯着他问,“我爹是不是你派人杀的?”
身前的人纹丝不动,半晌方才于静默的黑白中渗入一丝凉沁的声音。
“不是。”
“怎么,不信?”耳语一般的声音响起来,被手指勾起的脸上还来不及收起意外。端木朝华颜色极浅的嘴唇边勾过去的是讽刺,便好似连指尖都变成锐利刀锋,割得手下的皮肤疼起来。
“不,我信。”
被风卷起来的纱铺了一地,拖曳在碧绿的水面上,泛出微凉的银光。
冷不防被人一把拉过去,那怀抱极其清冷,好比镇在冰窖里的寒凉之物,落在耳畔的嘴唇和鼻息却十分火热,冷热交加之下,端木朝华的胸前氤湿了一片。
那一夜二人俱是连外衣都没有脱,龙袍与襦裙纠结,也不曾在垂坠着繁复穗子的帐中安置,只在贵妃榻上手足相抵而眠。
起先阮千千死也不肯放过盛着人头的盒子,上齿咬着下唇,血肉模糊。后来不知想到什么,自己沉默着将盒子放开,盯着盖子瞧了半晌,像要盯出一个洞来。许是过了一盏茶的时间,方才合上,将屋中灯灭了,缩在端木朝华怀中,手脚蜷起,便如小兽一般。端木朝华两手按在她肩上,不能言语,以手掌包住她的手,紧紧抓住按在了自己心口。
到后半夜阮千千鼻息沉稳匀净起来,想是睡着了,端木朝华听见屋外隐隐传来宫侍的声音,起身坐在床边非要站起时又折腰在她额头上落下一记轻吻。
窸窸窣窣的声音传出去,再是脚步声踩着如水冰凉的宫阶而去。
先帝病重已有半月余,于春日快结束的时候驾崩也是意料中的事,对升斗小民而言,朝堂上的丹陛是个什么模样,口耳相传者多,亲眼所见者少,日子还得接着过。唯独曾显赫一时的晋王因意图篡位,于先帝病危之际调兵进京,反意昭彰天下,新皇一纸圣恩抄家斩首。乱市中滚落的人头脸上表情依旧安宁,画一般的眉目在泥泞中变模糊,到后半夜大雨一下,第二日已不见血迹和森森头颅,或是有见不过惨状的人收去安葬,抑或,让饥肠辘辘的野狗做一顿饱腹,也是功德一件。
听见人来的脚步声,却半晌都没有动静,手上捏着那一卷是北朔自建国来的奇闻异事,正看到一朝武将官拜远征将军的萧家,曾依仗军功震主,在少帝即位的当口上领兵直入京畿,被摄政王亲手斩杀在宫墙之下,从萧将军背后走出的女子一袭白衣,有眼尖好事者认出是萧将军最后一次出京带走的“满欢楼”的花娘,将摄政王手中尚且吃血温热的剑一横,温香的一具身体,转眼便成为一堆死肉。
捏捏不自觉蹙起的眉心,阮千千放下书卷,眼都不抬,只扬声道,“来了怎么不进来,还是要我起身行大礼呢?”
端木朝华走过来,屋内一室暖香,将方才在朝堂上两派老臣喋喋不休的争执暂且忘在一旁,瞟一眼她搁在桌上的书,随手翻了翻,将窗板推开透气,一面说,“怎么又看这个,前几日也是这个,就看不腻?”
“史官写的过分端正,宫里收着的书难能有这样有趣的,聊以度日罢了。”她的视线落在窗外那一树绿叶间漏下的斑驳阳光里,恍恍惚惚就失了神,似随口提及,“我爹的事,可有眉目了?”
“已着人去查,晋王虽除,但近日有些身份来路不明的人潜入北朔京城,这事进展尚且缓慢。”端木朝华就着她身边坐下,伸手摸到桌上茶水已凉,招呼下人来换。
“此事交给谁去办的?”
“田冲。”
意料中的答案,却使得阮千千搭在桌面上的手一颤,掩饰地将手放在膝上拢进袖中,笑意极是勉强,“你倒是信任他。”
这时下人已换上热茶,端木朝华亲手替她倒一杯,“他自小就跟着我,若我身边还有一两个心腹,他必是其一。喝口热茶,待会儿我在你这儿用膳,午后好歹也睡一会儿。”
最近几日她休息得不好,纵然晚间缩在端木朝华怀里尽量不动,面色青白却是已现端倪。
阮千千自不会拂他好意,满口应承,眼神发直地盯着窗台,竟又是在出神,端木朝华在一旁看得皱起眉,她也自不知。
到在屋中摆起午膳,鱼肉皆是下人细细剔去鱼刺方才夹在碟中,阮千千吃着吃着停下筷子,对端木朝华说,“议事的暖阁离我这里隔着好几间宫室,你若忙得晚了,就在那边歇下。一来省得你两头跑麻烦,二来我睡得浅,你一来,我必要醒上一回。”其实一旦醒来便再睡不着,只是合了眼免得让他担心,她略去了不说。
端木朝华想了想,说,“那便暂不过来。”他不怕两头跑麻烦,但见她睡得确实不好,纵然想见也只得暂时按捺,总想着来日方长,却不知来日还指不定在何处。给她碗里添一些菜,看她吃下去,方才又说若还睡得不好,就让太医瞧瞧。
阮千千见他眉目低垂,说话间声音也比往常温存许多,恍然有相濡以沫多年的错觉。垂目片刻间脸上有些湿润,就见端木朝华眉间打了褶子。
“怎么哭了?”
她自己也茫然不知,由着端木朝华擦拭她脸上水渍。
端木朝华颇无奈地叹一口气,将她从对面拉到自己怀里,手指又在颊边摩挲片刻,沉沉地将脸贴在尚且有些湿润的颊上,低声说,“等忙过这一阵,我带你出宫走走,由得你想去哪儿便去哪儿,好不好?”
他说这话,似全不将手中江山放在眼里,满心满眼都只剩下面前的人。
由不得阮千千不动容,但一滴泪也不再敢流,闭上眼在他怀里停顿一会儿,方才推开来在他身边坐下,低头吃饭。颊边耳上俱是微红,点头间瓮声瓮气应了一字。
“嗯。”
北朔最难得是冬日雪景,春日已尽,等忙完朝中事估摸着夏日也要尽了,只有带她去东夷看满山红枫,再一路沿四国走一遭,走到哪里是哪里。端木朝华自顾自盘算着,终难得地笑了笑。
是夜无风也无月,少了端木朝华的气息,寝殿愈加冷清起来。
外间守夜的丫鬟听闻珠帘后似有碰撞声,犹豫片刻终是大着胆子问一句,“阮姑娘?”然后竖起耳朵细细听,再无半点动静,丫鬟疑心是自己听错,又知主子连日歇得不好,再不敢多扰。
黑暗里吹亮一星子火折子,沿着白天标记好的路径,来到一处偏殿。北朔宫中有一处杂草丛生,入夜看不到半点灯火,更没有伺候的下人,便是冷宫。
只不过这冷宫现在也算是废宫,先帝留下的几个太妃都住在原来的殿里,原本先帝也曾有过一个废妃,先帝宅心仁厚将其贬为庶人,是以没有进冷宫来住。
殿门并未落锁,阮千千轻而易举便无声无息潜入主殿,这时烛火仿佛有知一般亮起来。四下皆没有人影,阮千千沉声低喝,“既来了,怎么不出来?”
殿内依旧没有动静,只有细微的风吹得烛光一闪。
阮千千这才看仔细,殿内上方乃是一尊金佛,虽蛛丝纠结,但佛衣金装,想来当初也是费了一番心思的。
供佛的桌案上已积满灰尘,本应供着水果糕点等物事的碟子已然空空,不知是被耗子吃了去还是被不省事的下人拿了去。阮千千看了会儿,忽然眸光一闪,按住最靠右的盘子,手下并无灰尘,光洁得很,于是手下使力,盘子松动,竟是个能扭动的机关。
沉闷的声音从金佛座下传出,佛像自挪开后,露出的关口,恰好能容一人出入。从上头仅能隐约瞧见一丝光。
岂料钻进去以后下面却别有洞天,原是一条暗道。头上的关口并未合上,道旁灯台上早备有蜡烛,其中两截还是用过的。
阮千千拿起一支点亮,蹑手蹑脚往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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