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骨相-第4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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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日晚。
皇帝在兵部尚书府赐宴,群臣来贺,恭贺兵部尚书马大人兼任太子太傅一职。
想太子如今年幼,自是马大人教什么他就学什么,现在的太子就是将来的皇上,何况马晋冲手握兵权,深得当今圣上信任。想要巴结他的自是不少。
可马大人一副兴致不高的样子,连平日最爱闹他的夏魏也看出黑着脸的马晋冲惹不得,不敢上前取笑。这个自小在他家私塾里蹭课的马大人,小时候是出了名的孩子王,霸道无双,总是欺负他,抢他的芝麻糖饼,还没学会写字呢就会拿笔在他脸上画王八。马晋冲性子爽朗,向来不羁,饶是他常在朝堂上给他难看,私底下马晋冲却并未与他计较,逢年过节也记得他有风湿的老毛病,给他送雪莲酒揉腿。
风干的雪莲花生得极不好看,像长了霉的土块块,又极其珍贵难得。夏魏的腿到现在还没好,也有一部分原因是他舍不得喝雪莲酒,更别说拿来揉腿了。也就马晋冲那家伙会把这么珍贵的药材十几二十朵往酒里泡,弄得他又是心头暖又是心头疼。暖那家伙还念着同窗之谊,疼他个暴餮天物的粗汉子。
夏魏不知道,原来心肺没长全的马大人也会有借酒消愁的一天。端着看笑话的心态,一不留神自己也喝多了点儿,喝多了舌头就有点儿大,胆子也有点儿肥。端着酒杯越过一群看不清脸的大臣,夏魏直冲冲就冲着马晋冲冲过去了……
一杯好酒。
一滴不剩。
全泼在马晋冲簇新的官袍上了。
夏魏结巴了一下,大概是灯光不足,马大人的脸更黑了。他脚底下一滑,紧抓着马晋冲的官袍才没有滑倒在地,袍子油光水滑的也抓不太紧,脚底下站不稳,夏魏改抓为抱,抱着马大人结实的腰板,总算站稳了些。偏过头眯着眼冲旁边添酒的下人道,“酒洒了,给本大人满上。”
满杯不死心地递到马晋冲眼前,才发现他的杯子也是空的,夏魏从盘子里拎起酒壶给马晋冲满上,杯子凑上去,碰了个“叮”声响。
“马大人出征好威风,偷偷摸摸出城,说回乡中办事。想必怕别的大人知道了,和马大人抢功吧?”夏魏晕乎乎地打个嗝,口中说着不好意思,半点不好意思的脸都无,又道,“也是,若不是立了这么大的功,说什么也轮不到马大人做太傅。可怜太子小小年纪……”又一个酒嗝冲上头,夏魏水当当的眼里头泪花都出来了,“可怜了我的白玉翡翠狮子,皇上赏的东西那么多,马大人眼睛都看花了,自然不稀罕我那狮子……”
马晋冲本就不想喝他敬的酒,他这个同乡,向来不喝酒,书生一个,浑身上下没一处不是毛病,胃不太好,说话也尖酸刻薄。但又怕不喝他闹起来更麻烦,谁知他不吭气只喝酒叫夏魏红了眼睛又给二人满上,嘴巴里不停嚷嚷要不醉不归。
“夏大人!”马晋冲喝了第二杯,将软脚虾一样半倚在自己身上的夏魏推开些,“酒我已经喝了,你就别闹了吧。”
“这才第二杯,还有第三杯!”夏魏粗着脖子喊,自己先干为敬。
马晋冲瞪着他低声在他耳边吼了句,“闹够了没?”又压低些声音半是威胁地道,“最后一杯,喝完我着人送你回去。”
夏魏眼巴巴看他喝完第三杯,又笑着给自己倒一杯,喃喃数道,“这是第四杯……”显然方才马晋冲说的话他全没听到,又或者直接从耳朵另一头漏出去了。
“你……那这是最后一杯?”马晋冲拽着他的衣领子让他站好,鼓着眼睛算是问他。
夏大人灿灿生辉地笑了,“你猜啊?别想要吓我,马小五我告诉你,我就是被你从小吓到大的!你没听别人称我什么,夏大人!夏大人会被吓倒吗?”鼻腔里不屑地哼哼了两声,映在马晋冲眼底的这张脸,让马晋冲难以克制地想到了一个“贝”字旁的骂人的字儿。手在身旁捏成拳头,松开,又捏成拳头。
夏魏白生生的脸上一疼,准确的说是鼻子疼,热乎乎的湿漉漉的东西从鼻子里流出来。他背手一抹,抬手一看,这一看就怒了,猛跳到桌子上,从马晋冲头上扑下去揪着他的头发不放手。被拽住的人死死拦住他的腰,扛在肩上头皮被扯得疼死了,马晋冲算是想明白了,对夏魏这小子,好吧,如果二十八了还算小子,就不能和颜悦色正经说话。他骨子里就是个泼皮、无赖、破小孩儿。
醉得横七竖八的朝臣们,有摇头晃脑看皇帝赐的戏台子,有不知道抓到那个侍女的胳膊述衷肠,有局促不安地打腹稿早点回家和娘子述职。就是没人发现马大人和夏大人不见了,亏夏大人还留下了一溜鼻血的铁证如山。
马小五,他又揍了他!
作者有话要说:修改
、夺子(1)
马晋冲还朝第二日,上了朝犹自恍惚。
朝颜果真深谋远虑,一面打发了他,一面将不肯与他成亲的心意修书一封送往宫中。他却还是不死心,上了道请婚折子。
从上朝等到下朝,直至散朝,站在偌大的殿内,马晋冲抬头望四周雕梁画栋金碧辉煌,大气却无情,总算领悟了个透心凉。西陌他是去不成的,出殿时,猛然爆出的一阵狂笑引得大臣们纷纷驻足去看。
原来是兵部尚书啊,估计是封了太子太傅太高兴了吧。
众人不以为怪,倒是夏魏忧心忡忡,他在朝中任职不久,除了马晋冲,谁都不熟,由是凑近他身边拉扯马晋冲的袖子,马晋冲头也没回,抬手拂去。
“喂喂,等一下,马小五,这回我可真有要紧事要问你,你给我支个招先,从前欠私塾的银子,就让我爹给你免了去。”
马晋冲转回过来一张黑沉沉的脸,“欠多少,五十两黄金,够吗?”
说罢头也不回地走下玉阶朝宫门去了。
夏魏站在殿前,遥遥相望那袭背影,只觉得从未见过少时玩伴如此寂寥落魄,又赶紧追上去,他事儿还没问!

眨眼是除夕,护国公林少庭的灵柩自长街过,北朔刚赢一场大仗,正是举国欢庆,一行披麻戴孝与通街张灯结彩格格不入。
队前鸣鞭开道,长街两侧密密麻麻跪着的都是人。
紧跟着灵柩的马车里坐着阮千千,她一手抱着女儿,只是呆愣愣坐着,襁褓里的幼儿自顾自吮着手指,乌黑的大眼滴溜溜直转。
此时车身忽然一颠,车队显然是停下了。
外间的婢女出去查看,阮千千兀自无知无觉,小儿子让碧珠抱着,她视线空茫地扫过去,那孩子睡着,安安静静的。
碧珠担心地小声安慰,“主子也别太难过了,生死有命。林将军死得其所,举国都称赞他,后世史书也会传其英雄。这一双儿女还要您照看,这几日,都是乳娘照料着,小皇子哭闹了好些天,这么下去不是办法。”
浑然像没听见碧珠说话,阮千千探头出去看,婢女小跑着到车边,福身禀报,“前面有人拦仪仗,说是林将军的师妹,姑娘看,要不要让士兵把人赶走。可那人实在痛哭得厉害,又带着两个武功高强的中年男子……”
“不许伤他们!让仪仗队把灵柩放下。”阮千千这才回神,将怀中女儿递给外间一名婢女,从马车上下去。
雪在脚下被踩得嘎嘎作响,风雪使她每一步都走得很难。不过十米就走到仪仗最前方,只见红衣的女子伏在灵柩上,两肩不住起伏,气息难以为继,几次哭得脱力,身子挨着灵柩滑坐在地。
手指搭在大氅细带上,阮千千走近过去,那女子未曾抬头看她。
阮千千将大氅解下,披上她的身,喉中哽咽难以发声。
片刻后才开口轻道,“师姐,师兄已经去了足有十四日,再不下葬,便是雪天,也会烂了。”
半晌沉默无人应答,大雪染白了红岑的头发,她抬头时双目发红,嘴唇抖颤,声音直像是自捂严实的雪地里挖出来,冷彻人心——
“师兄怎么死的。”
“战死的。”
“为谁战死?”
阮千千顿了顿,双目直垂,“为我。”
“那你为何不为师兄报仇?为了你的荣华富贵还是北朔国家安昌,你忘了我们打小一同长大的情谊,安坐宫中做你的娘娘,双目闭塞双耳聋了吗?”
阮千千抬头,转脸看着林少庭的棺材,走到棺材前,直直跪下,对着林少庭的灵柩狠狠磕了三个头。
再起身时,她额前红印分明,口鼻都沾着雪花。红岑止住哭声,这才红着眼走到她身前,将阮千千的肩头揽住,按在怀中,只觉得她周身冷得透透的,一时间师姐妹两个忍不住都落下泪来,阮千千紧抓着红岑的衣襟,轻声道,“我定给师兄报仇,师姐放心,小妹绝不会忘记此仇。”
这时花山公与离琰才互相扶持着从旁过来,见她两个稍好了些,国师大人的威严登时都端了出来,叫人过来将阮千千和红岑扶上车去,他两个从头前开路的两名士兵手中夺过高头大马,跃然立于马上,一抖缰绳。
仪仗队再次浩浩荡荡地上路,直绕城三圈,才奔着城郊皇陵而去,葬在与北朔皇陵毗邻的英雄冢,同北朔历代英将同寝。
那日晚上阮千千回宫便发起烧来,谢非青一进院子便瞧见师父师姐都在,红岑阻了他行礼,让他先进去看。此刻脸上也有悔意,懊恼不该将她一通胡骂。
花山公在旁拍了拍徒弟的肩。
谢非青细细切过脉,只说没什么大事,大概是吹了雪风,受了点寒,发一身汗好好养着也就是了。
碧珠得了方子立刻去太医院抓药,回来正要下炉子煎,红岑走了过去,对她说,“我来吧,你去服侍师妹。”
碧珠抬眼看看谢非青,只见他微点头,这才转身回屋子里去。
红岑将药材煎上,与谢非青说话,“北朔皇帝对我师妹可好?”
谢非青袖手站着,低眉顺眼,“皇上对师姐很好,到现在也没有册立皇后。”
“没册立皇后叫对她好,孩子都生了,安家那个王爷还想赖婚不成,欺我师妹家中无人,我手里的夺命鞭可不是吃素的。”
“师姐小心火。”
听谢非青一句提醒,红岑才发觉柴火烧得太旺,火苗从炉子里窜出来,赶紧从旁抓了把雪丢进去,这才见火星消停下去。
又听谢非青说,“皇上曾多次对师姐提及册立之事,只是师姐不愿……”
红岑皱了眉,手里的扇子顿住,“她有什么不愿的?”
谢非青摇头,“师姐的爹去世,至今未查出真相,皇上从前做王爷时,安亲王妃也就是皇上的娘也离奇被杀,现在孝期未过,加上大师兄过世。恐怕一时之间,二人都没这个心思。”
说起林少庭谢世之事,红岑免不得又红一回眼眶。她与林少庭都是真正的江湖儿女性情中人,此一刻只恨不能去师兄坟前,喝他个百日不醒。
红岑吸了吸鼻子,瓮着声音道,“那也不能没名没分跟着端木朝华,回头我去说。”
谢非青动了动嘴唇,终是什么都没说。
日头西斜时候,阮千千在云华殿醒来,鼻子皱了皱,嗅到股什么香气。刚一睁眼,便看见端木朝华坐在床边,正端着碗,吹着碗里的东西。
这会儿见她醒了,端木朝华便放下碗,将她扶起来,让她靠着软垫坐好,方才又端起碗。
阮千千见碗中盛的是粥,便知大概是无事,只是师兄走后,她守灵七日,日日跪到三更,刚生完孩子不久,身体吃不住。
“喝点粥垫垫,晚间想吃什么,再让厨房去做。”
近日光顾着为师兄一事伤心,阮千千也没怎么顾得上端木朝华,此刻二人对坐着,只见得端木朝华换了石青的暗龙纹便服,腰间碧绿玉带松垮系着,端木朝华也清瘦了些,她看着心里有点难受,只吃一口粥,便摆摆手不吃了。
端木朝华好言哄着,“再吃一点,这几日你都没吃什么,这样下去不行。”
阮千千为难地看着寡味的粥,硬着头皮又喝两口,胃里空了太久,实在忍不住作呕之感,摆手摇头无论如何也不肯吃了。
端木朝华叹口气,将碗递到一边,立刻有人来接。他一手按在膝上,一手抓着阮千千的手,凝神注视片刻,眉毛挑了挑,说,“你师姐来找我闹了,要给你讨个封号,我让敬事房拟了几个,你看看,有合意的,就让钦天监挑个好日子,年后行册封。”
拿手帕擦擦嘴,阮千千压抑着咳嗽了两声,摇摇头,“我不想被翻牌子。”
端木朝华失笑,“宫里统共就你一个,哪来的牌子可翻?”
“我不管,我才不想被记在本子上,皇上某月某日,幸某妃,不要不要。”阮千千脸色不虞,看着端木朝华,压根发痒地愤愤不平道,“早知道你要当皇帝的,我才不嫁给你。”
端木朝华张口结舌,一时间话也不会接了,只哄道,“那我不当皇帝了,带着你逍遥山水去,你说去哪儿便去哪儿。”
知道他拿话哄自己,阮千千也不能再无理取闹下去,撇撇嘴摊出手。
立刻有宫侍将红黑相间的漆盘递上去,阮千千瞥了眼,纸也不拿起来,就那么扫了眼,嘴里不满地抱怨,“这都什么,云,静,锦,瑞,安,玉,兰……不要不要,你看着封我个什么吧,别让我看了,闹心。”
端木朝华拿起朱砂笔,欲落在云字上,见阮千千愁眉不解,最后也算顺着她,选了个“锦”字才见她眉头舒展开些。做皇帝做到他这份上,成日里要对自己的老婆察言观色,也是境界了。
用过晚膳,有人来报雪灾,端木朝华匆忙忙从被子里钻出来,阮千千支着头,倦眼惺忪地看他在宫侍的伺候下穿衣束带,迷迷糊糊问了句,“待会儿还过来吗?”
端木朝华说,“再看吧,你好生睡,我过来也不会吵你,要是不好睡,让奶娘把两个小的抱过来陪你。”
阮千千嗯了声又缩回被子里,这时节的北朔,即使屋内有地龙,也仍是有点寒。
阮千千睡得浅,到四更天,外头更鼓响,她便睁开了眼,手摸了摸身侧,端木朝华还没回,床空着一大半,于是高声叫婢女进来,“让奶娘把小皇子和小公主带过来,仔细点,别把他们吵醒了。”
婢女应着声退出去。
睡不着了的阮千千起身抱膝坐着等,目光落于屋中熊熊燃烧的红炭,心里想着事,前些日子好不容易长圆的脸,近来又瘦下去。这几日她做的梦,都混乱难言,一忽儿梦见爹爹,给她买好吃的,又训示二娘要对她好,她就跟一旁拉扯她爹的胳膊,晃着晃着,胳膊便掉落下来,吓得阮千千立时尖叫起来,身周却又改换了场景。仿佛是看见那一夜,林少庭在城外等着开城门,他想见她最后一面,师兄一张谦谦君子的脸,等着等着,却在雪风里变得死白,随后青紫发黑,竟成腐肉。
醒来时总是发一背的冷汗,再也睡不着了只能徒睁着一双眼睛等待天亮。
正胡思乱想着,外面传来匆促的脚步声,阮千千心头有些不好的感觉,待得拍门声起,不等外头人说话,她便高声道,“进来。”
进来的是乳娘,瑟瑟发着抖一进门就跪在了地上,阮千千厉声问,“怎么回事?”
那乳娘抖如筛糠,只跪在地上不敢抬头,“回姑娘的话,奴婢明明见小皇子和小公主睡熟了才去外间守着的,可……可……可皇子和公主都不在了,襁褓里裹着的是两尊玉佛。”
刹那间阮千千只觉得一口气都喘不上来了,猛然一阵激烈咳嗽,光着脚就下了床,在室内来回踱步,提着乳娘的领子,将那失了魂的人重重一推搡,“带我去!”
她自取了裘皮的大氅披着,衣服也未换,踩着绣鞋便推乳娘出了门,也不带婢子,一路走一路问她,“一点奇怪的动静都没听见,你在外间可曾偷睡?”
乳娘憋着不说话,只是浑身发软,跌了几下才站稳。
阮千千拽着她,站在门廊下,将她的肩头转了方向,迫使她看向自己。乳娘是个三十来岁的妇人,自己家中也有两个儿子。阮千千的脸在夜色里被宫灯照得发白,她神情凛然,活似要索乳娘的命。
“你要是还记得什么,最好赶紧说,否则两个孩子有半点差错,你的孩子也活不成。叶家娘子,你进宫这半月,我从未亏待过你,若是你作祟,我倒要看看,你有什么本事作祟。是你家里那个犁田的丈夫,还是一双儿子,谁给你的胆子?”
姓叶的乳娘已吓得软倒在地,阮千千心里静得难言,想从她身上找出端倪。
而乳娘却似乎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只是不住磕头,抱住阮千千的脚,被她一脚蹬翻后,干脆不起来了,伏在地上呜呜地哭。
“阮姑娘,奴婢真的什么都没做,只是夜深了,打了个盹儿。我……我……我也没想到会不见了小皇子和小公主,阮姑娘饶命,奴婢贱命一条,只求姑娘放过我两个儿子,他们什么都没做过……”
阮千千提着她的领子,将她推进儿女住的屋子,咬牙道,“我的儿女又做过什么了?你若好好看着……”
她却也知道这会儿不是发怒的时候,乳娘打个盹的功夫,孩子就不见了,若不是内鬼,那就是对手武艺高强,自万重深宫里把人掳走还能不惊动任何人。要是这样的人来了,不要说乳娘在打瞌睡,就是不打瞌睡,也不过多死一个人。
沉默不言地走进屋子里,阮千千绕到八折屏风之后,就见两个摇床上包裹孩子的小被子还在,人却不见了,都只包着一尊玉佛。那玉佛俱是笑面佛,慈祥悲悯的笑容落在阮千千眼底里,像极了讽刺。
窗口大开着,屋里没烧炭,免得对小孩子不好,这会儿已经冷得透透的。阮千千走到窗户前,从那儿望出去,只见得一片漆黑,背后是一处花园子,往外通过花园,再穿过两条廊子,便是南苑。说近不近说远不远的。
她长长出了口气,瘫坐在凳子上,拿起茶壶给自己满了一杯,一杯茶洒了近一半,才将凉茶入口。目光落于桌上,才见得一个茶杯底下露出的一角白纸。
阮千千小心将纸抽出,只见上面写着这样几个字——
“明日子时,城外,白云寺。”
从见到乳娘就绷紧的神经这才松懈下来,她双肩耷拉下来,久久看着地上的乳娘,连声都软了难以辨清,“今晚的事不许对任何人说,接下来几日,你都来我身边伺候,皇子和公主不见了的事情,若是让皇上知道了,我拔了你的舌头。”
乳娘早已吓得不知东西,这会儿只不住点头。
事情一桩接一桩地闹,竟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阮千千心头难受,抓紧了身上的大氅,仍觉得冷。
作者有话要说:
、夺子(2)
北朔大部雪灾,京城是繁华之地,照旧要过欢喜年。初一一早,阮千千便请了旨出宫去,只说是为百姓祈福,皇家祈福都在白云寺,早年安亲王妃年年在此斋戒。
免不得要派几个人跟去伺候,阮千千便要了叶大娘,碧珠也跟着,宝云留在宫里养伤。师姐本要跟来,阮千千略一思忖,有师姐在身边,要动起手来,也不至于全然无措。离琰进了宫自然是不想出去的,一路奔波劳顿,他素来是个安于享乐的,花山公也不好全拂了他的意,见二徒弟跟着去,便只嘱了句让她们多注意。
端木朝华尚未下朝,阮千千便让车马出宫,一行浩浩荡荡也有十来车,一部分是宫中太妃们手抄的经书,再就是吃用。
初一,北朔街面上人很多,走家串户也要逛街,各种小贩叫卖声不绝于耳,马车被阻在路上艰难前行。阮千千失神地看着车厢里两个小襁褓,就放在车茵上,不过裹着的是两尊玉佛。挑端木朝华上朝的时候走,也是怕被他看出端倪来。
她一夜未睡,此时头痛欲裂,难以打起精神来,便支着头打个盹儿。猛然间马车颠簸,阮千千立时醒了过来,掀开车帘一看,只见得是车前头有人阻了车马,扑身在车前,那人一身狼狈衣衫褴褛,着实看不出是个男的女的。
车夫举起鞭子,直将那人打得叫唤,只听得是个男声不断哭叫,“大爷可怜可怜,我家孩子三天三夜没东西吃了,大爷赏点吃的吧,赏一口吃的吧!”
马鞭频频落下,车夫怕耽误了事儿,口中高声叫骂着,正要将那人的手从车辕上踹开,听得里头的主子说话。
“把吃的给他些,再给他二十两银子。”
那人在地上不住磕头,直磕得头破血流,阮千千放下车帘,还听得见模糊的声音自帘外传来——
“谢小姐赏,谢小姐,小姐大恩大德,会有福报的……”
一时间阮千千觉得心烦意乱,也再睡不下去,对外间道,“师姐,你们一路上京来,见得很多这样的人吗?”
红岑在外间烤手,看着前头车夫把吃的分发下去,底下除去原本上来拦车那个中年男人,另还有两三户人,也是拖家带口。
红岑叹了口气,“今年雪大,许多地方都被封冻了,能逃出来的还不算什么,被冻死在荒地里也是有的。冰封一来,连水都不够喝。北朔遇上百年难遇的大雪灾了,等到二月底才能好些,只希望老天爷发点慈悲,别一直这么下雪。”
外头还在簌簌落雪,阮千千听着雪声,心中更是烦乱。想必端木朝华近日忙的都是这件事,她又往外看了眼,那父亲把面馍馍含进口中,就着脏雪嚼碎了喂给孩子,怀中的孩子冻得两颊通红,显是已经冻伤,恐怕来日即使天气转暖,那两团红也不会褪去了。
白云寺离京城不远,出了城门,只消得半日,便到了。
阮千千从车中下去时,将两个裹在被中安安静静的玉佛交给乳娘,自己迎上去与主持说话,主持先谢了她带来的经书,又引她进去,念经祷告为北朔祈福,再点了两盏长明灯,阮千千双手合十跪在佛前,虔诚地磕了两个头。
她素来不信神佛,这会儿孤身跪在大殿里,那佛高有一丈,屋顶很高,她跪在下头,便知己身渺小。待有人来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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