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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鹄书院-第4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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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关何微愣一瞬,迟疑了少顷,“我……”
    瞧不见他的表情,奚画皱着眉担忧:“怎么了?是不是担心我碰到你的伤?”
    “不是……”他不知怎么开口,“我是怕你……睡不好。”
    “有什么睡不好的。”奚画不以为意地侧身缩到里面,“反正睁眼闭眼都是黑,我睡觉容易得很。”话音刚落就打了个呵欠,偏头去面向墙,“给你腾位置了,记得把袍子放床头。”
    “呃。”
    关何立在原地,伸手也不是,不伸手也不是,当真是手足无措。在她旁边坐着习惯了,现下要和她睡一起,倒觉无端的窘迫。
    但转念想了想,他们迟早也是要成亲的……
    发现背后的床略微沉了一点,料想是他躺下来了。奚画转过身,拿头靠着他肩膀。大约是刚从外头进来的缘故,衣衫透着薄薄的凉意,脸颊的温热缓之又缓的渗入肌肤。
    被衾里,他摸到她的手,轻轻握住。
    静默了许久许久,心跳的速度才恢复如初。这会儿着实是半分倦意都没有了,脑中恍恍惚惚。
    “关何。”
    “嗯?”
    “……你还没睡啊?”
    “还没。”
    奚画指尖一动,十指从他指缝间穿过,语气带了几分怅然,“你说……我瞎久了,会不会到时候连你长什么模样都忘了?”
    他只感到喉中一哽,艰难启唇:“那你现在还记得吗?”
    “记得……是记得。”奚画长长叹了口气,“我怕我会忘记你的样子,如今还好,眼前尚且能有你的影像。但长此以往的……我的记忆要是模糊了,该怎么办呢?”
    “管他呢。”关何在她唇角上亲了亲,淡笑道,“记得记不得又如何。咱们只要在一起不就好了?”
    “嗯。”她听了也认为有道理,用力点点头,“是啊,在一起就好!”
    屋外梢头凄凄,一夜雨疏风骤。
    *
    第二日,天一亮雨就停了,自窗边望去,满目烟水朦胧。
    吃了早点,向小二打听了近处的药铺,关何便携着奚画出门前去买药。
    北面东面都是战火纷飞,在乱世之中尚有江陵城这么一个安宁之地,简直犹如世外桃源。正是因此,逃难来此的流民也甚多,以往双龙街上的乞丐最多不过十来个,而今一下子增到二三十。
    不仅如此,辰时城门一开,那外头还有大批大批赶来落脚或长居久住的人骑马坐车行路,挨个挨个往里边挤。
    一大早街上就十分热闹,道路两旁尽是卖早食的摊子,空气里弥漫着芳香。因奚画不愿搀扶,他两人便手牵手沿着长街而行,大约是这动作太过引人注目,身侧行人频频回头来瞧。
    关何略显尴尬,然而奚画瞧不清,倒没他那样不自在,只偏头听着声音,脸上染满喜色,笑意甚浓。
    正巧,身边有个举着糖葫芦架子的小贩经过,关何忽然伫足。
    知道她喜欢吃甜食,难得出一次门,总不能空手而归,遂开口问:
    “小四,吃冰糖葫芦么?”
    奚画双目一亮,忙不迭点头:“吃啊!”
    “老板,一串糖葫芦。”
    “好咧!”
    两文钱一支,鲜红欲滴,这种零嘴无论年纪,大人小孩儿都爱吃。瞧那巷子口就围聚着三两个孩童,正巴巴儿地盯着馋的流口水。
    关何目光扫过去,那几个低头不知嘀咕着什么,相视一点头后便赶忙逃开了。
    他虽是狐疑,却也没往心里去,仍旧转身拉了奚画往前走。
    按着小二所说之处,很快找到了江陵最大的一家药铺。但还未进门,远远看去,那里面已是人满为患。
    由于战乱之故,前来看病买药的难免比从前多上几倍,此时药材紧缺,大夫也忙不过来,药堂内拥挤,思及奚画目盲,随他进去多有不便。
    关何拉着她到药铺外一处宽阔之地,嘱咐道:“小四,站这儿别动,我很快出来。”
    “好。”奚画认认真真点头,反而笑着安慰,“你去吧,这么多人呢,我不会有事的。”
    “嗯……”尽管不放心,可一时也想不出办法,关何犹豫了好一阵终是拿着方子离开。
    药铺人多,满屋子都是药草的味道,等了一炷香时间店伙才把包好的几袋药递给他。因记挂奚画,上回在平江城她莫名失踪的情景历历在目,想着便心有余悸,关何连钱也未让找就匆匆走出去。
    雨后初晴,阳光正好,街边墙角的位置,之前那几个孩童怀抱着小石子一粒一粒扔在她身上,更有人往地上拾了一把泥甩过去。
    奚画脚边围着一堆碎方砖,由于看不见,只是听声音根本不知石头是自何处扔来的。她不安地往后退了一步,恰恰绊着砖块,身形一歪就摔倒在地。
    随即便有个激灵的孩子几步跑来从她手里夺了糖葫芦,又一把将她腰间的钱袋抢了过来,眼见关何站在门边,他当即撒腿就跑,一面还回头招呼:“快走快走!那男的来了。”
    几个孩童忙叫嚷着,四散开去。
    “我说得没错吧!那真是个瞎子!”
    “快跑!仔细他追上来了!”
    关何气得脸色发白,此时却又不能抽身去追,只得飞快上前,扶了奚画起来,用袖子替她擦沾在面庞上的泥,心疼不已。
    “小四……”
    闻得他说话,奚画眉头稍稍松开,笑问道,“你回来了?药买到了么?”
    “嗯,买到了……”他嘴唇微抖,望着她的神色,禁不住落下泪,“是我不好,不该留下你一个人。”
    “我又没事,你自责作甚么?”奚画揉了揉脚踝,自嘲的笑了笑,“……就是有些丢人,想不到自己也沦落到和小孩子抢东西吃。”
    关何怒意横生,转身就要走,“我去把他们抓回来!”
    “诶!——”奚画忙拽住他,“都是些不大的娃娃,你和他们较什么劲?”
    他恼道:“我就瞧不得他们那样欺负你!”
    奚画摇摇头,涩然一笑,“要是能吃上饭,谁愿意抢愿意偷啊?算了吧,这世道这么乱,人家万一也没爹没娘呢?不搭理他们就是了。”
    提到爹娘,分明感觉到她语气里的变化。关何不忍再说下去,只好抚着她背脊,轻轻道:“好……不搭理他们,我们回去,往后都不出来了。”
    奚画抓着他手臂,笑道,“嗯……我脚好像崴到了,你扶着我些。”
    回到客栈,时候已经偏晚,过一阵就要用午饭了。
    因见奚画头发上也糊了泥,他只好招呼小二送一桶水来让她沐浴。
    热汤倒好,关何试了试水温,把换洗的衣裳和胰子摆在容易够到的地方,打点完毕后,方唤她进来,自己则掀了帘子去外面等。
    奚画适才那一下的确扭到了脚,刚刚不觉多疼,这会儿倒厉害起来,想着眼下洗澡或许不大方便,可又怕开口给他添麻烦。
    这么久了,自己一直在拖他的后腿,总不能连这样的小事也做不好……
    思及如此,她一咬牙,手摸着木桶边沿小心走过去。
    “小四?”搁着布帘,关何站在外面问道,“还好么?”
    “嗯……还好。”奚画脱了衣衫,摸索着跨进木桶,直到热水漫过全身,才松了口气,“我自己可以……你去休息吧。”
    关何低低应了一声,“有什么事唤我。”
    “好。”
    热气腾腾扑面,她将头发放下,掬水仔细洗净上面的污泥。胳膊上几处淤青由于碰到温水,痛意更甚,她索性屏气,整个人埋入水中。
    活这么久,还是第一次遭受这样大的侮辱,从前只觉得自己家境不好,但凡金枝她们说起吃穿之类的事,总会心生自卑。
    而今想想,那能算什么?再如何也比她眼有残疾好……
    人性果然贪心不足。
    有的时候想着没有的,没有的时候又去想曾经有的……
    泡到热水也慢慢凉下去,奚画方开始寻巾子擦身。关何将东西都放在手边,她一抬就能碰到,正小心翼翼要从木桶里出来,怎料刚迈步子,脚踝竟传来一股刺痛,她下盘不稳,登时打了滑,重重栽倒在地。
    这下可摔得不轻,比之前在药铺门前还要厉害,浑身都疼,连头都有些发晕。
    门外听得里头动静如此之大,关何也料想到是她碰在何处,一时顾不得许多,打起帘子就进来。
    入目一看,顿然惊愣在场。

☆、第89章 【各自天涯】

奚画一手撑着地,勉强支起身,然而另一手却使不上半点力气。看那骨头错位的样子,想来是脱臼了。
    关何忙将搁在木桶旁的外衫取来,上前将她裹住,随即就打横抱了出去。
    她胳膊正磕到台柜上,刮了一抹红色,大约是淤血。
    关何看在眼里又是心疼又是着急,先拿手抚了抚她伤处,奚画登时轻叫出声。
    “啊……疼疼……”
    “这边脱臼了。”他皱眉道,“我马上给你接骨,可能会有些痛,你忍一忍,很快就好。”
    “脱、脱臼?”长这么大还没遇上过这种事,奚画登时怂了,“是不是很疼的?要不我们还是去看大夫……”
    “我接得好,你放心。”
    “可……可是……”不等她犹豫,连心理准备都没做好,关何伸手两下,咔咯回了位。
    “啊啊啊啊!”
    痛感虽只一瞬,但也够强烈了,奚画暗恼他不提前知会一声,拿手揉着伤处,噘嘴不说话。
    关何也未看她表情,翻来覆去在她胳膊手肘上找淤青。
    “还有别处伤了没有?”
    “嗯……”奚画轻轻抽了抽鼻子,“脚踝还有点疼。”
    “脚踝?”视线转到她腿上,脚脖子下三寸之处有道浅浅的红痕,也不知是几时弄伤的。关何自包袱中翻来药酒,低头给她擦拭。
    鼻中嗅到药水的味道,奚画心里感慨,靠着架子床难过道:“我可真没用……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
    “怎么又说这个。”关何眉头未展,抬眼看她,“你眼睛得病才几日?能做到如此已经难得了,凡事都得有个过程,急也是急不来的。”
    难得听他说话这么认真。转念一想也觉得自己太消沉了,从前总说他这样那样,如何如何不对,眼下事到临头,倒被他好好教育了一顿。
    奚画拉着衣衫默默无语。
    正出神时,手头蓦地落下一个冰凉圆润的物体,她那食指摩挲了半晌,像是一块玉。
    “……什么东西啊?”
    关何收好药瓶,不答反问:“你自己摸摸看。”
    知道他是有心考她,奚画遂屏气凝神,集中注意力,此物明显有几处凹进的痕迹,她颦眉思索了一阵,笑道:“是你的牙牌?”
    关何赞许地点点头,“嗯。”又换了一样递给她。
    “你试试,能不能摸出上头写的字?”
    这回手头握的是个瓶子,形状不大,量来是给她上药的药瓶。奚画仔细抚了片刻,扬眉道:“白药草乌膏?”
    “不错。”关何笑意渐浓,另取了一瓶。
    “这个呢?”
    “止血活络丸。”
    “这个呢?”
    “……什么呀,我的发簪吗?”
    ……
    兴许是信心倍增,认出得越多,她精神也越发好转。
    关何回头又去桌上拿别的,刚一侧脸,她手便悠悠抚了上来,指腹缓之又缓地在他眉眼和鼻尖划过,然后另一手也一同捧着,神情沉静,似乎是在辨别什么。
    他没敢动,“怎么了?”
    “没什么。”奚画嘴角荡开笑意,轻声道,“我就想摸摸看你的样子……”
    闻言,他骤然一怔,只愣愣看她,由着她用手一遍一遍的触摸,然后泪水满眶。
    “关何……”
    她喉中苦涩,强忍着把眼泪憋回去,笑颜如花,“我好想见见你啊。”
    关何伸手握住她手背,千言万语此刻一句也道不出口,望着奚画盈盈秋水,眼眸里却看不到自己,心中不禁一酸,俯身便吻了上去。
    从出事到现在,两人一直忙碌奔波,也未曾静下心来与她厮磨。关何本没打算深吻,不知为何竟不舍松开。
    她秀发尚未干,因得刚出浴,浑身都是清新的气息,脖颈上的肌肤还浅浅泛着红色。脑中萦萦绕绕的,尽是在浴房见着她的场景,一时心荡神驰,不由自主往她肩头锁骨亲去。
    方才在内室摔得突然,奚画只罩了件薄衫在外,经他时重时浅的啃咬,领口早已凌乱,衣衫之下,若隐若现,再往里就真的是寸缕未着了……
    奚画禁不住心跳加快,呼吸愈渐不稳,她缩了缩脖子,低低唤道:
    “关何……”
    听得她出声,关何神志才清醒几分,指尖捏着她衣角,犹豫再三后,喑哑着问道:
    “小四……我想要你,可不可以?”
    奚画顿时沉默。
    尽管睁着眼,却看不到他的模样,脸又热又烫,只怕已经红得不成样子。思忖少顷,心想:反正自己也瞧不见……有什么可害羞的?
    如是一番安慰后,她潮红稍褪,缓缓点了一下头:“好。”
    话音刚落,周身便觉一凉,外袍滑到腰间,关何坐起除去衣服,迎面便欺了上来,顷刻间灼热的温度比穿着外衫时还热上几分,铺天盖地的罩在床上。
    从前只是抱着她,没有这般亲密接触过,他只感到鼻中吐息全是少女幽暗的体香,情难自禁,唇齿吻着她耳垂,手却攀上肩头,慢慢滑入衫子最里……
    奚画被他吻得迷糊,全身无力,双手也不知放在何处,想去抱住他腰身,又担心触碰他伤口,左右为难之时,关何右手伸出,握住她的,十指相扣。
    关何越吻越低,肌肤上湿意冰凉,微风一吹尚感到些许清冷。
    意乱情迷之际,奚画懵懵懂懂地回忆罗青与她说过的这房中之事,忽而想,等下会不会很疼?要是很疼该怎么办?
    她好像还没做好准备……怎么就草草应了……
    正乱七八糟胡思乱想时,猛然感到一阵清晰的痛感,奚画咬着牙倒抽了口凉气,和他相握的手也随之收紧。
    将她反应收入眼底,关何忙俯下身在她嘴唇上亲了亲,亦怕伤到她,不住地柔声宽慰。
    阳光透过窗棂的缝隙照进屋内,一地斑驳的阴影,忽明忽暗,其中能闻得有人低语,有人呢喃,满室温暖。
    *
    一觉醒来,也不知是什么时候了。
    奚画从他怀里探出脑袋,还没等开口,关何已先问道:“怎么了?”
    她讶然,“你醒了?”
    “嗯。”他其实睡得浅,并未睡多久。
    “这会儿什么时辰了?”
    “酉时。”关何偏头望了一眼窗外,“天色刚黑。”
    “这么晚啦?”奚画吃了一惊,竟不知自己已睡了快三个时辰。难免感到不好意思,只把头又埋回他怀中。
    被衾里,关何抚上她背脊,亦把她往胸前带了带,紧紧搂住。
    心头倒有几分小庆幸,还好她瞧不见,否则那时定然会让他十分尴尬……
    这般想过后,又觉得愧疚。她才失去亲人,双目又瞎了,自己却在此时对她……于情于理都难辞其咎。
    闭眼眯了一阵,奚画总算是没了睡意,忽然唤他:“关何。”
    “嗯?”
    “……我们,这算是成亲了么?”
    他怔了一下,笑答:“算吧。”
    闻言,奚画皱了一下眉,佯装委屈地扁扁嘴:“当初说好的八抬大轿呢?”
    关何微微一笑,“等咱们安顿下来我补上,好么?”
    不置可否的哼了一声,她眼珠一转,突然问:“眼下咱们还有这么多银子使么?我看这些天花了不少……够用么?”
    听她也跟着自己说“咱们”,关何不由欣慰,笑道:“这个你不用担心。”他将头埋在她颈窝,“我肯定是不会让我媳妇受累受饿的。”
    奚画扑哧一笑,又是羞涩又是欢喜,也伸手回抱住他。
    “等去了山庄,看了病,我们就找个清静的地方,没有战事,也没有纷争,安安稳稳过一辈子,你说好不好?”
    关何依言颔首,“好。”
    她眉眼一弯,笑道:“那我想开个书院呢?”
    “也好。”
    “你还真能夸口啊。”奚画不由打趣,伸出两个指头来,“八抬大轿和书院我可都记下了,你届时别抵赖。”
    关何握住她的手,微笑,“嗯,我若抵赖,你怎么罚都成。”
    她不在说话,靠在他胸前,一言不发地听着他的心跳。
    眼前一幕一幕闪现的,都是在书院中的情景。
    摇头晃脑念书的冉先生,一大清早就爱课试的左先生,平易近人的院士,还有老喜欢罚她跑马场的雷先生……
    一瞬间,金枝,勇谋,五一,颜七,每个人的脸都变得无比清晰。
    她很想念,很想念在书院的日子,那时才真的是无忧无虑,能说能笑……
    品仙节后,王五一在酒楼还意气风发地举杯:“明年大家就要进京赶考了,等五年后,十年后,咱们再来此地一叙。管他是大官也好,是乞丐也好,我们聚在一块儿,喝个酒,听个戏,就当还在书院时一样!”
    然而谁也没有料到,这样的时光如今只能成为一段过往,再也回不去了……
    “关何。”
    她几乎是咬牙切齿,“我恨金人。”
    *
    在荆州城内住了三日,采办好日常用物,又另买了匹马,眼见两人都休整得差不多了,第二天清晨时关何便去向客栈掌柜付了帐,准备出城。
    此时已经入冬,即便处在南方,但冷起来也是要命。奚画心疼他驾车劳累,因说去寻个车夫来,江陵地大,不似在平江那么不方便,要雇车夫也不难。
    关何下车去向客栈马商询问车夫的事,她就在车上抱了手炉坐着,正靠着软枕打瞌睡,耳畔忽闻得些许吵嚷声。
    “怎么又是你啊!自个儿病了残了去找大夫看看,没得别在我们店门外躺着,影响咱做生意!”
    伴随着一阵闷哼闷响,想来是被打了。
    奚画在心里默默地对此人同情了一番。
    他应当是没钱看病,也没地方住才流落街头的。而自己若不是有关何,眼瞎目盲,身无分文,大约也会如他一般罢。
    思及此处,又愈发的感激他。心头愣愣地想,自己这一生能遇上他,可真好。
    关何从马商那儿雇了个车夫,正自客栈后院出来,迎面便见那矮树下横躺着个人,衣衫褴褛,头发脏乱,手扒着树干哀哀呻/吟。
    就算不在乱世,繁华城内也不缺这样的可怜人,起初他到没在意,待得自那人身边经过时,侧目一扫,顿觉他容貌面熟。
    止步细细打量后方认出,这是兰亭书院家财万贯的娄方亮。
    关何着实怔住。虽说平江城陷落,大批人流离失所,但他家有权有势,哪怕钱财被金人搜刮了去,如何也不会沦落至此。
    呆了半晌,约莫是看到他没动静,一旁的车夫便笑着解释说:“公子是瞧他可怜啊?这人得的是不治之症,也就那么几天了,撑过去,一了百了,人也轻松。”
    “不治之症?”听他口气好像知道点什么,关何回头问,“怎么,你认识他?”
    “他来这儿十多天了,客栈里头的人都认识。啊哟,说起来真作孽啊,刚来客栈那时候穿得可光鲜了,住要住上房,吃要吃山珍海味,身边儿还有个随从跟着。结果后来得了病,大夫说没得治,只隔了一天,那人啊脸就瘦得看不出模样来了。”
    他家底还在,就是得病也不会短短几日一分钱都拿不出才是。
    “那后来呢?”
    “后来?后来他那随从抱着他包袱夜里跑了,一觉睡醒成了穷光蛋,自然只能出来睡大街咯。”老车夫不以为意地摇摇头。
    关何若有所思地颔首,目光往他身上扫了一眼,想他当初在平江城怎样怎样的得意风光,不承想也落得这个下场,真是世事难料。
    “公子,咱还走不走啊?”
    “嗯。”他收回视线,走向马车。
    掀起帘子坐进车内,奚画听到声音忙抬手去寻他。
    “关何……”
    他牵着她的手,应道,“我在。”
    因为一直抱着手炉,奚画掌心很温暖,他甚是贪恋地小心翼翼合拢。
    还好,无论世道如何变迁,他还有她……
    只要她在身边,天下怎样,都与他无关。
    奚画偏头问道:“你怎么去了这么久?”
    “……没什么,遇到个故人,多说了几句。”
    “故人?我认识吗?”
    “你不认识。”

☆、第90章 【守得云开】

此行一路无风无雨,天气甚好,故而仅用了两日就到了武陵,关何并未在城中多做停留,径直朝山庄赶去。
    抵达山庄大门时,已是傍晚,两个守卫向他作揖问好,关何一一应了,回身便去把奚画抱出来。
    因得上次她也来过山庄,庄内众人多少听到点风声,守门的只当她是自己人,也没去通报。
    沿着回廊往住处走,沿途碰到个小厮,关何叫住他问:“庄主呢?”
    那人忙垂首,“回堂主,庄主在账房,眼下只怕不得空。”
    “好。”不得空最好,省的又找他麻烦。
    关何抬手一挥,示意他退下,侧身挽着奚画,轻轻道:“先去我住的地方休息片刻,一会儿我叫大夫过来给你瞧病。”
    她刚点了头,随即又担心,“那你要去多久?”
    “别怕,这里安全得很。”他柔声宽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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