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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鹄书院-第5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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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芳千古的。”
此言一出,关何和尚远皆是惊愕。起初只以为他是金国细作,受钱财所惑,竟不想他并非汉人。
“好、好!”尚远怒极反笑,“宋先生是金国的世子,简直好极!正好我取了你这世子性命,也算是头功一件了!”
“要我性命么?”宋初微微一笑,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退,“那得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了。”
他抚掌一拍,声音刚落,四面八方竟涌出无数金兵,不过转瞬之间,已将方才的黑衣人团团围住。
身前亦有十来人护着,宋初冷眼瞧他:“先生我从来不打没把握的仗,今晚你来了,就别想活着出去。”
“好啊!”尚远提剑便要上前,“那咱们就试试!”
还没等他动手,关何一掌拍住他肩头,沉声提醒:“我留下,你按计划行事。”
他满心怒火,隐忍片刻才颔首道:“明白了。”
……
听他们那边交头接耳亦不知是在商量什么,奚画离宋初本有一段距离,现下看到关何在场,忙不迭想要过去,怎料背后一个侍卫眼疾手快,一把拎着她往车里扔。
后脑狠狠撞在木梁上,疼得倒抽了口凉气,未及出门,马车竟动了起来,分明掉了头在往回走。
奚画急得直跺脚,头从窗外伸出去瞧,只听见打斗之声此起彼伏,吵嚷喧闹,仿佛又回到金兵入城那一晚,满目都是噩梦。
跑出一街之远,正当她已经做好要跳车的准备,头顶一道剑光猛地破空而来,将整个马车劈做两半,难得的是,如此这般竟也没伤到她分毫。
断木尘屑落了一头皆是,奚画一面咳一面拨开残骸打量四周。然而她才刚睁眼,手腕被人一扣,力气之大直接拽了她起来,撒足狂奔。
总算是看清来人,奚画不由喊住他:“你……你慢点……”
自从没念书后,成日不是躺着便是坐着,好久没活动过了,哪里经得起这么折腾,不过多时已是上气不接下气,面色发白。
尚远见她这模样,也不敢再拽她,索性打横一抱,埋头往城东方向去。
“怎么是你来了?”奚画看了一眼四周,“关何呢?”
“他还在那边,他带的人多,先拖住宋先生,我带你从东边角楼离开。”他边跑边解释,“适才进门已经把人清干净了,趁他们还没补上来,我们得搞快!”
“关何一个人在那边?他不会有事罢?”
尚远心不在焉地应着,“没事,山庄上下好几百人呢。”
路径酒楼,恰见门前有匹瘦马在低头吃草料。他抱了一个人难免跑得费劲,足尖一点带着奚画坐上马背,双腿一夹,策马于街上飞驰。
“你放心,我们此行只是为了救你,不会恋战的,半个时辰之后所有人都会撤走,我同他说好,就在龙脊山山脚,上回我们烤鱼的地方……”
“好。”奚画点点头,随着角楼的屋脊在眼中渐渐近了,心里也如脱缰的马,喜不自禁。
她有点难以相信,喃喃问:“我能回家了,是不是?”
尚远忍不住笑道:“是。”
层层叠叠的须弥座上,上翘的檐牙衬着浓郁的月夜,森森的角楼近在咫尺,楼下的小门仍在,即将冲出城楼的刹那间,尚远骤然勒马。
高高的蹄子在半空中扬起,泥土飞溅,他伸手护住奚画没让她掉下马。
城墙之上,三层重檐,站着的全是金人的弓箭射手。
每一张弓弯如满月,箭在弦上,银光里透着杀意。
为首的金将抬起胳膊,继而又放下手。
他看得清楚,用生平最大的力气调转马头,背对角楼,双腿用力在马肚上狠狠踢了一脚。
“放箭!”
书院门前,几支箭羽射来,关何举刀隔开,拿出弓/弩,对准屋顶三处位置,且听数声惨叫,几名弓箭手纷纷坠地。
尽管山庄的人各个武功不弱,但均没料到金兵还留了这许多在城里,现下暂且能应付,一会儿若是再多只怕就麻烦了。
耳畔闻得掌风习习,身侧有个趁他不备想以刀偷袭的金兵直挺挺倒下。西江收了掌势提醒他道:“当心点!”
“多谢。”他颔首,急忙又问,“小四那边如何?”
“还没收到信号。”西江望了望夜空,叹道,“恐怕尚未出城。”
“我这边还挺得住,你带点人去支援尚远,他就一个,想必会很吃力。”
“好……不过你行不行啊?”他避开迎面来的狼牙刀,表示怀疑。
“没事的。”关何上好弩/箭,“他带着小四,如果出了什么岔子,我们岂不是前功尽弃?”
想想也有道理,西江解决掉手边两个金兵,“那成,你自己注意点!”
“我知道。”
*
流云长街一条僻静的小巷,奚画扶着尚远跌跌撞撞往前行,一路的血蜿蜒盘旋。
她紧咬着下唇,拼命撑起他的重量,只是肩头的人越来越沉,慢慢的,连步子也迈不开了。
“阿四……”
尚远偏头去看她,艰难开口,“你……你别背我了,自己走吧……”
“不要紧,我背的动你。”奚画固执地摇头,“我背的动……”
脚上踩到一粒石子,她脚踝一崴,终于两个人都摔了下去。
“有寒,有寒!”奚画顾不得脚疼,爬过去拉他的手。
他背上插满了箭羽,十多根的样子,无法躺下,只能侧靠着墙,大口大口的喘气。
回头朝巷口瞧了一眼,四周仍旧静悄悄的,她带着些庆幸,在他耳边宽慰道:“金兵没有追来,你再撑一会儿,我们很快能出去了。”
尚远本想说话,双目猛地一瞪,嘴里呕出一大口血,渗得青袍上一片深红色。
奚画不住抚他心口:“你、你不要说话了,我带你去找大夫。”
“阿……四啊……”他握着她的手,声音轻如蚊蚋,只涩然笑道,“我……恐怕是,不能再走了。”
“能的能的。”胸腔里久违的刺痛密密麻麻蔓延到全身,奚画忍着悲伤,伸手覆上他手背,“一定能的,你信我!”
尚远却笑而不答,摇摇头,指着前面,“你去小吊桥那儿……那里还能出去……”
“我同关何说好了……要把你……安好无恙的……送到他身边。”
奚画扣着他指缝,哽声道:“我们一起走,你不走我也不走!”
“走吧……你不走……便没机会了。”他喘了口气儿,吐息已有些艰难,不知是不是血珠从额上淌下,眼前尽是猩红的颜色。
明明是墨色的天幕,如今也化作一抹鲜艳。
“宋先生……他连你都杀……”他忽然道,“你往后不要再相信他了……”
“好好好。”奚画只顾点头,“我不信他。”
冰冷的地,冰冷的风,呼出来或是吸进去的,都是寒凉。
不由自主想起一场大雨,淅淅沥沥,雨点砸在耳边,现在都还记得。
“有寒……有寒……你别睡,你先别睡!”她的声音愈渐模糊,企图换回他的神志,“我带你去找红绣姐姐。”
奚画抱着他,拼命的喊,“她能治好你的,她治好过关何的伤,治好过我的眼睛,世上没有她治不好的病,你不会有事的……”
滚烫的眼泪,一颗一颗落在脸颊,尚远睫毛微颤,努力抬起眼皮来看她。
这是生平第一次,看到她为自己落泪,明明很难过,心里却止不住的高兴。
他用手指去替她擦拭,轻轻道:“关何不是说……你眼睛不能哭的么?再掉眼泪……又会伤着眼睛的……”
干涸的眸子里,抑不住泪水涌出眼眶,她也不知这是为什么,眼前水雾朦胧,看不清天也看不清地。
水珠湿意冰凉,思绪一瞬间辗转在很久之前。他有些满足的轻叹,嘴唇蕴着笑,艰难地开口:“阿四,我可不可以……求你一件事?”
“你说……”奚画含着泪点头,“你说,你说什么事,我都答应你……”
“来生……我一定要比关何先遇上你……”
“小四,你要记得啊……来世,若有一个人倒在你家门前……你一定……一定要把他捡回家……还给他一碗肉粥……一锭银子……”
“你要记得……雨淋的太久,我怕……我会忘记……”
如果是今生,他在关何之前先遇上她,也许现在结局就会不一样了。
只是他的今生已经没有了,只能把一切都寄托在来世……
来世真是一个好东西,好像什么不可能实现的事情,都能再有重来的机会。
看着她在血雾里点头,就觉得这一辈子,似乎也值了……
闭上眼,入目便是青葱的草地,山涧里一条清溪潺潺流过,溪里横着石头,水花飞溅。
岸上杨柳依依,溪边坐了很多人。
烤鱼的声音兹兹回荡在耳。
树旁有人吹笛,河岸有人清唱,欢声笑语。
明媚的阳光下,隐隐看到他们在向他招手,他缓缓起身,眉头舒展,朝光亮走去。
“有寒——”
☆、第98章 【关山河川】
沿着一地的血迹找到人的时候,西江吃了一惊。
幽暗的小巷子里,奚画浑身是血地坐在地上,怀里抱着一个身形扭曲的人,泪流满面。
第一眼看,西江以为伤着的是她,吓得是心惊肉跳,忙跑上去搀扶,仔细一瞧后才发现不是,方大松了口气。
“你没事吧?”
奚画抬起袖子擦眼泪,说不出话,只是点头。
她手边的人早没了呼吸,一背的箭羽刺猬一样扎入衣衫,血肉模糊。西江不忍再瞧,上前去拉她:“关何让我过来帮你,眼下东街没有人,得快些出城才是。”
奚画茫茫然望着四周,忽然抓住他袖子,“红绣姐姐在么?她也跟着来了的,对不对?”
“她是跟着来了……”
西江不知如何同她解释,盯着尚远的尸身,犹豫片刻,“可……可他已经……别说是红绣,就是大罗神仙也救不了。”
“不试一试,你怎知道救不了呢。”奚画固执地拽着他,“我求你,我求求你了,你带上他一起走好不好?”
泪水浸湿衣襟,她哭道:“我已经丢了我娘的尸骨,不能让他也曝尸在外,带上他不会给你添麻烦的,求求你了!你行行好吧……”
实在禁不住她苦苦哀求,西江迟疑了一瞬,回头招呼左右,“你们俩把人抗上,小心点。”
底下人抱拳应声,“是。”
“多谢你!”奚画感激不尽,作势就要向他行礼。
“好了好了,朋友一场,你不必这样。”西江扶住她,皱眉道,“先走吧,有什么话出去再说。”
躲过附近巡逻的金兵,四人绕到城东较场口的老槐树下,但见西江扬掌一抬,几块方砖零碎而落,烟尘散尽后,那城墙上竟赫然出现了一个小门。
这小洞是此前事先挖凿好的,只用几块薄砖掩盖,为得就是以防角楼处会有金兵埋伏。
校场外好似闻到动静,西江催促道:
“那边人来了,动作快些!”
手忙脚乱领着奚画出了城门,不多时便见前面备了三匹马,他们几人分别挑了两匹,一拽缰绳,策马往郊外狂奔。
看着身后渐渐远去的红墙绿瓦,奚画忽然问道,“那还有一匹是给谁的?”
“还能有谁?”西江似笑非笑,“自然是给你的关何了。”
奚画闻之一怔,“他还在城里?”蓦地又明白什么,揪紧他衣衫,“你是说,城里就他一个人了?”
“你不用担心。”西江专心骑马,语气淡然无比,“那可是受了几百钢鞭还能活下来的男人,他必然会好端端的,站在你面前。”
说完,便微微一笑,“你只管等他就是。”
长夜,北风凌冽。
伴着寒雪一般的刀光,四下里杀声震天,熊熊大火在书院内烧起,孔子祠的匾额“哐当”砸下来,霎时便被火舌吞没,点点闪耀的火星子成串儿似的升上夜空。
关何口中咬着弯刀,手里持弓,一个轻功闪身躲过左侧横来的长枪,回脚一踹,将那人踢下屋檐。
正在这时,远处炸开一道绚烂烟火,各色火花散乱扩张,最终消失不见。
那是红绣放的信号。
如此说来,她已到城郊,安然无恙。
想到此处心中仿佛大石坠地,再无顾虑,他纵身一跃欲从屋檐返回,不料耳畔骤听利器破空,手臂竟避之不及,狠狠被长箭擦过,一道血痕赫然显现。
关何猛地回过头,书院大门前,有人一身灰色披风,眸色暗沉,长弓在手,静静望着他。
怒意随火势升腾,眼底全是火苗,烧得哔啵作响。
按计划,他现在应该去城外同无双几人回合。
可是,他想杀了他。
从来未曾生出过这般强烈的冲动。
关何握紧拳,没有犹豫,弩/箭齐射,箭光快如流星,唰唰几发之下,宋初周围数人惨叫倒地,他矗立在尸体中间,面无波澜。
关何取下弯刀,一瞬眼的功夫闪身到他跟前,银亮的刀刃旋转得飞快,宋初却不紧不慢地退步避让,尽管他招招犀利,刀刀带了杀意,竟也没伤到他分毫。
瞧着就将割上他脖颈,耳听“叮”声一响,一把明晃晃的短剑横在胸前,与他弯刀相抵。
关何把眼一眯,语气中颇有些不可思议:“你会武功?”
“不然呢?”宋初慢慢逼近他,淡笑道,“真以为那日山贼闯进书院,我是束手就擒的么?”
他踏前一步,骨节因用力而泛出白色,这双手弹过琴,杀过人,琴弦上恐怕沾的都是血罢。
“小关啊……我也是想不到,凭你这身武艺,竟看不出我的身手。你到底是聪明一世,还是糊涂一世?想来明月山庄……也不过如此!”
随着尾音落下,他扯下肩头披风,抖出背后长剑,欺身上前。
刹那间,顿觉耳旁风生,劲风扑面,关何忙撤步避开,他动作迅速之极,根本不像是那个只会抚琴吹笛的文弱书生。
刀剑一次次相撞相碰,其中似有火星溅出,宋初这剑使得异常娴熟,一招一式,一言一语。
“你不是想杀我么?”
“你不是想替罗青报仇么?”
“关何,你根本下不了手!”
他狠狠咬牙,迎着宋初长剑斩去,书院已然烧得不成样子,火光冲天,斜照着他二人身形,投射于对面坞墙。
头顶星光黯淡,苍穹深黑幽蓝。
炙热的风把灰烬卷的漫天飞舞。
大火之中,书院里的亭台楼阁轰然倒塌。
清晨书声琅琅的讲堂,夏日莲花粉嫩的河池,庄严肃穆的孔子祠,萦绕着琴音的对江亭,品仙会后在酒楼里的豪言壮语,尽数在这场火里灰飞烟灭。
关何猛然睁眼,双目明亮如雪。
他一定要杀了他,不择手段!
隔开剑尖,弯刀一抬,直指向他胸前。
然而就在刀身将没入他心口的这一刻,不远处的屋檐之后,一人弯弓搭箭,雕弓似月,锋利的箭镞不偏不倚,正对准着他的后背。
嗖得一下,长箭离弦。
*
平江城城郊,叶君生一箭射中隐在暗处的一名金兵,他抬眸扫视旁侧,眉头紧锁。
“此地不宜久留,我们人多,还是早些撤走为妙。”
到底是和金人打了一仗,尽管算是大功告成,但死伤惨烈,能够全身而退已经是很不容易了。
红绣包扎好底下伤员,起身朝他施礼,“庄主辛苦,且去车上休息罢。”
“还好。”他走了一圈,忽然问,“关何回来了么?”
闻言,红绣展目四望,周遭并没看到那个身影,于是揣测道:“想必还在路上。”
忙活了一夜,众人都累得疲倦,可事情并未结束,金兵随时会追上来,故而休息不得,要提早启程。
这边儿,话音刚落,那前头却一阵骚动,有人拨开人群,挨个挨个抓着辨认。
“请问你瞧见关何了么?”
“大哥你看到关何了吗?”
“知道关何在哪里么?”
一路问到这边,抬眼见得叶君生在那儿,奚画忙扑上来。
“叶……叶庄主……”她刚开口,又有些怯怯地躲在红绣身后,“你……你见着关何了么?”
叶君生淡淡垂眸看她,“还没回来。”
“还没有回来?怎么还没回来呢!”奚画即刻心急如焚,“他会不会出事了?”
“什么话!”叶君生听完就喝道,“你就不能说点好的?”
被他呵得一怔,奚画连忙道歉,“对……对不起……我只是……有点担心。”
叶君生头疼地扶额,摆摆手向红绣示意,随即甚是不耐烦的转身就走。
此人脾性素来古怪,也不晓得自己哪里得罪过他,奚画黯然神伤,一脸无助的去看红绣。
“小关不是叫你去龙脊山下等他么?”后者莞尔一笑,在她手背上轻轻一拍,柔声道,“说不准,他在那里等你呢。”
“真的吗?”奚画眼前斗然一亮,“那、那我这就去!”
红绣微笑着点头,“去吧。”
纤细的身形蹦蹦跳跳朝前跑,不多时便消失在浓浓的晨雾之中。
她沉默地望了好一阵,直到来人提醒方回过神。
“堂主,该动身了。”
红绣抚了抚鬓边的散发,提上药囊,轻声道:
“好。”
卯时末辰时初,远方,黎明很快就要来临,暗沉的天幕里,星辰淡去,月色不在。
*
通往龙脊山的小道上,有一匹马慢悠悠地信步前行,马背上的人伸手去握肩下的长箭,闭目将心一横,用力拔去。
殷红的血液顺着马腹流了一地,斑斓鲜亮,蛇一般的,蜿蜒盘旋。
痛过以后,伤口火辣辣的。
忽然感到疲倦,疲倦到心力交瘁。
关何仰头,浩瀚的重霄里跳跃着光,又高又远,明亮得让人心里一软。
他视线已有些模糊,看不真切前方的路,不知记忆里的溪水垂杨到底在何处。
马蹄踩上石子,不自觉抖了一下,他身形踉跄,紧攥着缰绳才勉强没摔倒。
端月里的风夹杂了春寒,带了冬冷,撕得他浑身都在颤抖。
恍惚想起了很久很久以前。
他独自流浪在定州的时候,寒冬里也是这么刺骨的风,刮在脸上,手背上,刮出伤口,一道一道的流血。
此刻,数不清哪里的伤最严重,也说不出疼痛,手脚麻木,毫无知觉。
隐约能发觉有什么东西在渐渐流逝,眼前灰蒙蒙的一片袭上来,用尽力气想要睁开眼,却怎么也使不上劲。
一种前所未有的感觉在心中蔓延开。
自己会死吗?
做杀手这么多年,他本是不畏惧生死的,一直以为,生或是死,都是每个人该有的命数。从来没想过自己什么时候死,也无所谓什么时候会死。
而今,心里忽然有了牵挂。
好像无论在哪,睁眼闭眼,都能看到她。
他们还要去云南,去大理,去看瀑布,去游山水。他还欠她八抬大轿,欠她一个书院……
这个世界还留着这么多的眷恋,心有不甘。
他想活下去……
不想死。
不想死。
第一次对活着这么渴望。
他还不想死,不想留她一个人,在这世上……
春天到了。
万物复苏,地上有嫩草萌芽,树梢生了新绿,身下涓涓细流,耳畔啾啾鸟鸣。
不远处,似乎有人立在树旁,侧着身,看不清她的容貌。
他缓缓伸出手,手指握着的轮廓从指尖流走。
他分明看到她向他走来,那身后,朝阳骤然升起,晨曦绽出光辉。
☆、第99章 【氤氲岁月】
绍兴八年。
长江以北大片土地归为金国所有,大宋以临安为都,战事平息,一切尘埃落定。
申时末刻,泸州城内。
又是一年春至,惊蛰过后,青石板被雨水冲刷得甚是清亮,翘起的檐牙上,一只白隼高高而立,在阳光中振翅扑腾。
偏西的日头从窗外照进讲堂,一排排案几投射的影子落在地面,被拉得老长老长。
其中有一夫子手持蓝皮书卷,正摇头晃脑地吟诵道:
“子曰:‘能行五者于天下为仁矣……’”
“曰:‘宽则得众,信则人任焉,敏则有功,惠则足以使人。’”
每念完一句,周遭众人便整整齐齐地跟着他重复。
一本论语翻了一页,刚要往下读,余光瞥见旁边那个歪头打瞌睡的,脑袋一点一点,差点没栽到书里去。
他看在眼里,登时火冒三丈,将书一裹,就着那头顶打下去。
“哎哟!”
少年睡得稀里糊涂,捂住痛处,伸长脖子嚷道:“谁打我!”
呵呀,还敢顶嘴!
他把袖子一挽,叉腰愠怒道:“小兔崽子,你说谁打你!?”
回过头,但见夫子那气得发绿的脸在眼前放大,少年气势立马弱了下去,捧起书谄笑道:
“钟先生,原来是您呐……”
钟勇谋气不打一处来,“不是我还能有谁?怎么,平日里还和人在课上打过呢?”
少年当即把头摇得跟个拨浪鼓一般,“那怎么敢!绝对没有!”
“整天就知道睡睡睡……”钟勇谋拿起书,又往他脑袋上揍了好几下,“看你这模样,怎么进京赶考?没多少年就到你们参加秋试了,中得了举人么你!”
少年揉着后脑勺,噘嘴不满道:“这真没准儿呢……算命的给我看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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