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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都十里春-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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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愣了一下,转过脸才见他一手握杖,一手攥着药罐。“怎么是你带来了?”她连忙裹着被子坐了起来。
  他将药倒在碗里,淡淡道:“不可以么?”
  她沉默着,九郎偏过脸看看她。“听说你之前只喝了几口就不愿喝了。”
  “冯高品怎么什么都跟你说?”她小声地嘀咕,九郎冷冷睨了她一眼,“他就算不说,我也知道。”说着,便将满满一碗药推到她面前:“喝掉。”
  她连忙抗议:“怎么是一整碗?!我刚才已经喝掉一半了!”
  “多喝一些又不会有事。”他皱着眉教训,双澄却还是不愿喝那么多。九郎微微愠怒地端起药碗,“是要我抓住你灌下去?”
  “人总有不喜欢的东西,你自己不是也讨厌喝药吗?”她说罢,紧紧抿着唇。他盯了她一眼,忽然扬起碗就将汤药灌进了自己口中。
  “干什么呀?”她急得叫起来,他却忽又停下,将还剩一半的药递到她面前。“我都喝得下,你不行?”

☆、第三十一章 心上贪嗔痴尽去

  双澄愣了愣,接过那半碗药,蹙着眉,一口一口地喝了下去。
  这滋味既酸又苦,她好容易将最后一口药咽下,见九郎还站在床边,又觉得有些尴尬,便小声道:“你不坐吗?站着多累。”
  他不吭声,过了会儿,却坐在了床沿上。
  双澄本以为他应该坐在床边的椅子上,如今只能红着脸将自己裹进被子。他面朝着屋门,双澄只能看到他的侧影,也不知他在看什么想什么。等了一会儿,看他既不说话也没有离去的意思,双澄的心七上八下,只好低声道:“踏雪埋在哪里?”
  九郎似是没想到她会忽然问起这个,略侧了侧脸,冷淡道:“问这个做什么?”
  她垂下眼睫,“想去看看。”
  “多少年前的事了,早已忘记。”他淡漠得不正常,双澄心里更气,忍不住道:“才不是!你亲手把它埋了,怎么会忘?”
  九郎愣了一下,转过脸看看她:“那么凶干什么?我看你好像根本没生病。”
  双澄冲着他立起柳眉,恶狠狠瞪了一眼,转而裹紧被子背对着他躺了下去,连话都懒得回应了。
  九郎被她那忽如其来的脾气震得不轻,见她把头都几乎埋进被子了,不禁道:“不要这样。”
  她只是希望能借踏雪的话题能与他说起过去,再慢慢和好,但他却丝毫没有领会,还故意冷言冷语。一想到这,她心里便委屈至极,因此根本不想再理他。
  九郎见她动都不动,伸手便想去将被子掀开。她却越发生气,整个人裹住被子往里一滚,躲到了最里侧的角落。他愠怒起来,一手撑着床沿,一手抓住被子便往外扯。
  不料双澄竟索性发起狠来,猛地翻身就朝他撞了过去。
  他猝不及防,被她撞了个满怀。因坐得不稳,九郎连忙撑着床沿,又一把将她抵住,愠道:“疯了不成?!”
  她满心愤怒得不到发泄,攒着劲儿埋头连连撞他。他也不躲,就那么侧身坐着,由着她乱撞一气。直至双澄自己没了力道,气喘吁吁地趴倒在他腿上,九郎才拎起她,道:“现在可称心如意了?”
  “谁叫你说起小猫儿都故意冷着脸?!”她伤心极了,眼泪汪汪,“你知道我喜欢它,就故意摆出那种神情让我难过!”
  他被噎得不轻,半晌才寒着脸道:“你既连我都不放在心上了,何必还记挂着它?”
  “我什么时候说不放在心上了?”她披头散发,打了他一拳,“昨晚不是跟你说了吗?当初我答应你要来,但回去后就被师傅带走了!你是听不懂还是转不过脑筋了?”
  九郎紧抿着唇不说话。
  她咬牙看着他固执的模样,又气冲冲道:“乱想什么呀?你是一直觉得我小时候看到你的脚了,所以就不再找你了?”
  他一怔,扬起眉还未及开口,双澄已直起身子,极其严肃地看着他,道:“我从来就没想到过,看了一眼就忘记了,谁还会像你那样多心?”
  “……我哪里多心了?”他虽还是冷哂,语气明显带着心虚之意。双澄不给他反驳的机会,迅疾道:“就是多心!不仅多心,还埋在心里不肯问我!故意不告诉我,看我好戏!”
  九郎的气势被她压了一头,却还不愿放弃,沉着脸道:“你倒也好意思提?同行了那么久,我反复多次提醒,你竟认不出是我?”
  双澄翘着嘴巴朝他看了又看,忽道:“那也是你的错!”
  “我又怎么了?”他简直要被气疯。
  “长得跟小时候不像了!”她扬起双眉,哼了一声,见他似是没了脾气,便大着胆子扳过他的肩膀,故意道,“小时候眼睛很亮,脸也白白的,像是个白玉做的小人儿,我都不敢碰,怕一用力就戳碎了……还有,小时候笑起来好像还有酒窝呢,现在怎么也没了……”
  她在那信口胡说,手搭在他的肩头,人又离他极近,滚热的呼吸几乎就在九郎脸侧。他本是侧身坐着,如今被她攥住了肩膀,身子不由有些僵硬。
  “你说,我认不出来,是不是也算你的错?”她其实已经烧得发晕,却还近似无赖地仰脸问道。
  九郎已经没心思听她在那絮叨,只觉得她的唇微微张着,眸子像透着月光的星,他的心快要压制不住。
  “……哪里有那么大的改变。”他轻叹一声,抬手便覆上她的额。双澄本是昏沉沉的,被他微冷的手一碰,竟打了个寒战。
  他皱了皱眉,手心触处都是她的汗。“烧得那么厉害,刚才还像发疯一样?”九郎说着,一手揽着她的腰,将她慢慢放倒在床。
  双澄怔怔地看着近在眼前的他,身子绵软得好似浮在水上。他离她那么近,瞳仁里都藏着小小的她,可双澄却害怕起来,急忙闭上了眼。
  九郎怔了一下,转而探手摸了摸床褥,低声道:“出了汗会好得快些,只是要小心不能再着凉。”
  她这才敢睁开眼睛,赧然道:“我等会儿换身衣服。”
  “现在就换吧,湿了还穿着不好。”他望了望,探身从边上取过她的包裹,“是这个?”
  她红着脸点点头,接过包裹放在枕边。他拿了杖子站起来,双澄一愣,问道:“要走了吗?”
  “叫人给你烧热水来。”他边走边说。双澄撑起身子,朝他喊了一声:“九郎。”
  他侧转身子,静静地望着她。
  她心里其实还有许多话,可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诉起,愣愣地看了他片刻,才格外认真地道:“其实……你现在也不难看。”
  九郎不知该用何种表情对着她,只好勉强微笑了一下,“……多谢。”
  她却又高兴地道:“你笑起来还是有酒窝的,只是很不明显了。”
  “从来没有过,你病得眼花了。”九郎即刻收敛了笑容,板着脸走了出去。
  ******
  先前那一通闹腾虽宣泄了双澄心头郁结,可九郎一出去,她躺在那儿便觉得头晕眼花起来。本以为他只是吩咐一下内侍就会回来,可等了许久也不见九郎进屋,双澄又开始反省自己先前是不是借病撒野过了头。
  一颗心忽高忽低,忽喜忽悲,长那么大还从未有过这样的百感纠缠,她着实有些怅惘,竟难得地长长叹了一口气。
  此时有人轻轻敲了敲门,她微露喜色地转身,却听那人在门外道:“殿下吩咐我送热水来的。”
  她没精打采地应了一声,那门外的人低头进来,细眉细眼的。双澄觉得眼熟,再一想,原来就是当初在雍丘驿馆跟她搭讪的李善。
  李善将装满热水的铜壶放在床头,抬头见双澄躺在床上,一弯长发垂于肩侧,虽脸色苍白,但依旧眉眼柔美,不由咋舌道:“原来你是女的!”
  双澄尴尬不已,忙转换话题道:“九殿下呢?”
  “我回来时没见着殿下,听人说好像是去厨房那边了。”
  “厨房?!”双澄颇为诧异,李善已端来木盆,将热水倒入后躬身退下,“娘子要是需人帮忙的话就喊一声,我就在院门口守着。”
  双澄更是脸红,待李善出去后,她顾自钻在被窝里擦身换衣,正忙得头昏之时,却听房门又被人敲响。
  “别进来,衣服还没穿好!”她急忙探出头喊。
  外面的人果然没了动静,双澄手忙脚乱地穿上素白的小衣,这才正正嗓子,道:“可以进来了。”
  屋门先是被推开一半,门外人的深蓝绣边锦袍下摆微微显露,其后他才不声不响地进了屋。双澄捋了捋肩前长发,惴惴道:“怎么是你?”
  “回来看看,不行么?”九郎单手负在身后,望着她道,“你要吃点什么?”
  她抿了抿唇,摇头道:“吃不下。”
  九郎怔了怔,走到近前,低声道:“喝了那药也没用?”
  “……哪有那么快就好的?”她垂下长长的眼睫,悄悄瞥了他一眼。
  “道观里不能食用荤腥,我已叫人准备素菜与羹汤,你还是要吃些东西的。”九郎说罢,似是有些惆怅,坐在她身边兀自出神。
  斜阳照进小屋,浅浅金色笼着他的侧颜,使眉峰更俊逸,眼眸更清澈。双澄默默地躺了一会儿,忽伸手拉了拉他的腰带。“九郎,你刚才生气了吗?”
  “嗯?”他略显讶异地回眸看她。
  “我使劲撞了你呢。”她睁着湿漉漉的圆眼望着他。
  他低头,见她的小手指勾住了自己腰间的玉带,便低声道:“没有。”
  “真的吗?”双澄扬起嘴角微微笑。他点点头,但随即紧紧皱眉:“以后,你再不能这样撒野。”
  她撇撇嘴,松开小手指合上了眼睛。“只要你不惹我生气就好。”
  九郎颇为无奈,明明是她总在气他,怎么到她嘴里又反了过来?可望着她那绒绒的眼睫,翘翘的丰唇,他却也没了脾气。陪在她边上坐了会儿,见夜色已降,可晚饭却还未送来,便低低跟她说了一声,独自出了小屋。
  ******
  道人们依照惯例还在太极殿内履行晚课,院落间飘扬着钟鼓吟唱之声。李善提着食盒从厨房方向匆匆而来,正要穿过月洞门,却听前面长廊处有人咳嗽一声,拿腔拿调地道:“走那么急,小心别把汤给洒了!”
  李善吓得一抖,急忙躬身朝着那人行礼:“钱殿头,原来是您啊!”
  钱桦踱到近前,将食盒盖子掀开一看。最上面的便是一盏金桂红豆粥,边上另有一小碟乌梅膏。钱桦笑了两声,道:“乖小子,知道我这几日嗓子干痒要吃乌梅膏,倒是亲自给我送来了。只是往日里他们几个送的早,你今日怎么迟了?”
  李善尴尬地弯了弯腰:“回钱殿头的话,观里的乌梅膏都被您吃得差不多了,您要是想吃,小的明日替您买……可这些却不是给您送的……”
  “什么?!”钱桦竖起淡眉,“这道观里就我们一群外客,九殿下又素来不爱吃这些东西,你是给谁送的?难道是冯勉?”
  李善本不想多嘴,可看钱高品紧盯着自己,只得低声道:“就是那个叫双澄的……”

☆、第三十二章 一室幽幽却守

  “双澄?”钱桦上次在雍丘驿馆被双澄推了一把,就气愤难当,其后又被九郎催着提前赶来鹿邑打前站,一路上劳累至极,早已怀恨在心。昨天见了双澄,看他换掉了黄门服饰,穿了短装好似个江湖人,心中又起怀疑。他两眼往周围一扫,将李善拉到边上低声道:“谁叫你送去的?”
  “自然是九殿下。双澄病了,殿下还去了那小屋探望。”
  钱桦眉毛又是一皱,“到底是怎么回事?”
  李善支吾着不肯说,钱桦眼珠一转,提溜着他的衣襟,道:“我看那双澄就不像个小子,莫非是个姑娘家?难怪九殿下老是离不开她,原来藏着这点心思,真是人不可貌相!”
  “……我可没说……您自己见着了就知道……”李善边说边拱手,“钱殿头,有事咱们等会再说。这粥和菜都要凉了,九殿下等急了定要怪我!”
  钱桦冷笑一声,将手中的盖子往他怀里一扔,“你就那么点出息?以为巴结上九殿下就能平步青云了?告诉你,他不过是个失势的皇子,只凭着太后才有立足之地。我在宫内那么多年,往来各位嫔妃皇子公主之处,谁见了我不是带着笑意?单他一个性子寡淡不懂人情,我到他的凝和宫不下十几次,没一次能拿到赏钱的,你在那待久了就知道!”
  李善越听越心惊,寒白了脸连连摆手,钱桦还待发泄心中怒气,却忽听后方有人冷冷道:“李善,叫你去准备晚饭,你竟在此与人胡乱嚼舌!”
  “九殿下!”李善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抱着食盒哭丧着脸道,“奴婢本来早该送到了,可在半路上遇到钱殿头,就被拉住说了会儿话……”
  九郎站在月洞门后,不动声色地盯着钱桦。他走的这条路上未曾铺设石板,远处又有钟鼓声响,故此木杖虽触着地面,那边的两人却未曾发觉,钱桦所说的话他都听在了耳中。
  钱桦的胖脸抽搐了几下,急忙撩衣跪下,叩头道:“臣适才在屋中喝了点酒,酒劲上来了昏头乱说,还望九殿下宽恕!”
  “喝酒?”九郎挑眉,“你可还知道我们此行是来替嬢嬢祈福消除病患的?道长们修身养性之地,怎容你酗酒撒疯?!”
  钱桦伏在地上哀声道:“臣一时糊涂,请九殿下饶臣这一次,臣以后定会肝脑涂地为九殿下效力!”
  九郎瞥了他一眼,冷笑道:“我不过是失势的皇子,怎敢劳烦殿头为我效力?殿头既然想饮酒,那就请回宫去喝个痛快,不必跟着我在此度日如年了!”说罢,转身便走。
  正巧冯勉领着两名小黄门朝这边而来,远远望见了便急忙迎上。九郎还未等他开口,便寒声道:“明日一早就给钱桦备好马匹,叫元昌派人押着他即日回汴梁!”
  钱桦心知被赶回汴梁后定要遭到太后惩治,急得在后面连声哀求。冯勉虽不知到底发生了何事,但见九郎如此愠怒,也不敢多问,只一味低腰护着他往回走。
  那钱桦既不敢追来,又不敢走开,只能跪在长廊重重磕头。李善抱着食盒爬起来,一溜烟赶到九郎身后,讨好地道:“九殿下,这粥菜奴婢现在就给双澄送去。”
  “重新换!被人乱喷了一气还吃得下去?”九郎斥了一句,拂袖而去。
  *******
  冯勉陪着九郎回到清澜小筑,关上门后才问起刚才发生的事情。九郎只简略说了几句,冯勉摇了摇头,叹道:“他在宫中就是这样,九哥也不是不知。”
  “那就别再留在我身边,本就是嬢嬢要派他跟着,如今趁早回去,免得再看着生厌。”九郎冷声说罢,又道,“差人去跟双澄说一下,她还不知我已经回到这里……还有,被钱桦一闹,连她的晚饭都耽搁了。”
  冯勉躬身道:“臣马上亲自去传话,晚饭应该很快就会重新做好。”
  九郎点了点头,冯勉却又踌躇着不走。九郎看看他,扬眉道:“你有话要说?”
  “臣知道九哥平素很少跟内侍们生气,这次钱桦是真的胆大包天,才触怒了九哥。”冯勉放低了声音,眉目也沉静,“但九哥如果将他赶回汴梁,只怕会不好……”
  九郎微微蹙了蹙眉,冯勉打量着他的神情,继续道:“他被撵回去虽然丢了脸,太后和官家也必定会问起原因。但钱桦到时候会怎么说?就算他肯承认自己以下犯上的事情,却也会说起双澄。现在他应该已经知道双澄是女儿家,他那张嘴惯于加油添醋,倘若将双澄与九哥的关系说得难听了,太后与官家岂不是要动怒?”
  “这祈福队伍中众人天天跟在我身边,我又能与双澄怎样?”九郎的脸色更沉了几分。冯勉道:“可钱桦若是先回宫乱说一通,九哥您又不能当面与他对质,待等您祈福完毕回去解释,只怕为时已晚了。”
  九郎凝望着窗棂,过了片刻,才道:“明日早晨带他来见我。”
  冯勉知道九郎已然改变了主意,便微笑着应承而去。屋内静谧安然,几案上篆烟袅袅,窗纸间梅影横斜,然而九郎却心绪复杂起来。
  从昨夜在映月井边与双澄相认却又不欢而散,到今日身在大殿心却煎熬,再至去她那小屋被她一通发泄,这短短一天一夜,就好似过了几月几年,直到现在独自回到住处,才觉得恍如一梦。
  他一路带着她来到太清宫,究竟是为的什么,其实自己也说不清。
  若说是不甘心就此被遗忘,或是不想承认当初她离去的原因,那么现今双澄已经说的明白,按说应该是心有释然,一切归于宁静。可偏偏不,知道她因为昨夜坐在寒风中哭泣而冻得病了,他便觉得心头沉重。
  这种压抑之感,远比昨夜在远处看到她默默流泪还要难受。
  因此即便是去了小屋,她连踢带撞地折腾他,他都默默受着。反倒是那样,还觉着无形的窒碍似乎渐渐消解,这奇怪的感觉,让他自己都有些意外。
  他随手取过笔墨,想写些什么,可毫尖才一触及宣纸,却又无从下笔。
  脑海中浮现的还是当年她托着小小的脸庞,趴在这窗口朝他笑。“阿容,你教我写字好么?”
  ******
  次日一清早,冯勉便带着钱桦来见九郎。经过了一夜的苦熬,钱桦已然消减了以前的傲气,耷拉着眉毛,苦着脸朝着九郎连连叩首:“九哥,您要真是将奴婢半道赶回汴梁,那奴婢可就是等死了!奴婢昨夜真是被酒气撞晕了头脑,才会满口胡言乱语,九哥素来宽宏大量,您轻轻一抬手,便饶过奴婢这一次吧!”
  九郎坐在椅子上冷眼觑着他,冯勉在一旁幽幽道:“钱殿头,你在宝慈宫中待了那么多年,难道不知太后最疼爱九哥?昨天你说的那一番话要是让太后听闻了,别说你这殿头的位子,就连这条命能不能苟存,还是得看太后的心情呢!”
  “奴婢从今天起定会死心塌地为九哥效劳!这张臭嘴要是还乱说,九哥就割了奴婢的舌头去!”钱桦一边说着,一边给自己狠狠几个巴掌,打得脸都肿了起来。
  九郎冷冷道:“我倒是不需要你效劳,念在你平日侍奉太后细致,我今日暂且不撵你回去。但有一点你须得记住,双澄此行是身负要务,否则我也不会将她带来鹿邑。我从离开汴梁至今,恪守为嬢嬢祈福的清规,从无半点轻慢之心,你若是再敢妄自揣度,休怪我翻脸无情!”
  钱桦忙不迭磕头答谢:“奴婢就算忘记自己姓什么,也绝不会忘记九哥的叮咛!双澄一看就是个规矩人,又是端王派来保护九哥的,奴婢哪敢再有什么非分的揣度?”
  九郎不愿再听下去,挥手便让冯勉将他带出屋子。此后栖云真人的弟子又来请他去太极殿上香,他便随之而去。
  这第二日的打醮虽比首日要来得简单一些,但该有的规矩是一项都不少。道场上真人身着道袍依旧做法,殿内九郎还得依照时辰叩拜进香,整整一天下来,耳畔回响的全是吟经钟鼓之声。
  日落时分仪式结束,栖云真人邀请他去偏殿饮茶,九郎婉言推谢。冯勉亦赔笑道:“九哥在大殿待了一天,着实有些疲惫。”
  栖云真人抚须笑道:“广宁王若是禁受不了,明日可请人代替前来上香。”
  九郎却道:“此事马虎不得,我也并非弱不禁风,真人明日尽管照例进行。”
  真人颔首离去,冯勉等人陪着九郎慢慢往太极殿后方走。九郎此次住的还是昔日他独居的清澜小筑,正位于太清宫最西端,再往外便是围墙。他沿着太极殿后的石径走了一程,眼看要转过月洞门朝西而去,不由放慢了脚步。那道月洞门之后是一片竹林,穿过竹林,便是双澄的住所了。
  昨日他得知双澄病倒,没多想什么,径直就去了小院。但经由钱桦那件事后,如今却有所踟蹰。
  “九哥?”冯勉在身侧小声提醒,九郎这才一省,抬头间竟已不觉到了月洞门前。他回头望了望,身后众内侍低头紧随,没人敢多看一眼。冯勉用试探的目光望着他,他却转过了身子,重新走向原来的路。
  直至回到清澜小筑,他才低声嘱咐冯勉:“你替我去看看,她有什么不适的话,要尽快来告诉我。”
  “中午去看的时候,她已经比昨天要好一些了。”冯勉恭顺道,“九哥是怕人闲言碎语,所以不再亲自去那小院了?”
  九郎以手支额,缓缓道:“此处不比其他地方,本就是戒律森严的道观,我们又是为嬢嬢打太平醮而来。钱桦虽不敢再造次,但我也不能让别人背地里诋毁双澄。”
  “双澄应该会明白。”冯勉说了一句,便躬身退出了屋子。
  *****
  夜幕初降时,双澄披着袄子坐在床上发怔。听得外面脚步声一响,便不由自主地望向房门。可见到是冯勉探身进来,只好尴尬地向他问好。
  “看看这些菜可合口味?”冯勉笑盈盈地将食盒打开。双澄道:“我不挑嘴,就是先前病了才吃不下东西。不过今天已经不再发热了。”
  “那就好。”他频频点头,又端出一小盏青瓷碗,“这是太清宫厨子最拿手的素食馄饨,九哥说不知你爱不爱吃,就让我先端些来给你尝尝。”
  碗盖边有一小缕缝隙,霭霭热气从中飘起,送来阵阵清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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