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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板几更深-第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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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牛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及出版图书;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1、楔子 。。。

  那半缕上弦月似有若无地抹在天幕深处,宛如烟尘般,带着刹那将逝的凄凉,片刻便怔忡地躲进莲花云中了。

  妇人收拾了几上破沿儿的白瓷碗挑帘出来,将已经凉透的山药羹泼进外间的泔水桶里,又提起桶到院子里交给立在门口的小厮。那男孩子形容尚小,接过桶来并不离开,看看桶里的冷饭,扭捏着拖延几下,开口道:“姑姑,还是不成么?”

  她不语,怔怔地转身欲退,那男孩子又说,“今儿晌午爹来瞧过,嘱咐我说要是还不见起色,就……就回了宗人府去,要准备‘吉祥板’……”最后三字讲得这样轻,仿佛要把这主意嫁祸给乌桕树上的麻雀。“吴太医也来瞧过的,他说怕是不中用了,就在这一两天。”他补充道。

  她听了,头也不回,身亦不动,小厮打量着她,她穿着半旧的暗灰棉布长袍,那下摆虚空地打晃,料子已经洗得泛白,应该是带重色的缎子镶边,否则趁着夜色也看不清楚,整个人仿佛二十年前的旧梦,繁华后被淘洗得褪了颜色。

  “知道了,多谢公公。”她幽幽答道,给他一句话交差,然后只痴痴顽顽地看着耳房墙根下几根颓败的竹子。身后的脚步声慢慢向外布撒,是布鞋底踏在鹅卵石路上,良久无声,忽然遥远地传来门环锁链零丁的响。她抬脚掠过青芜上的一小簇紫菀花,终究还是没有踏下去,想起事已至此,却全没有摧心裂肺的悲恸,仿佛连片刻感伤亦没有,晚香玉的残香袭在面上分外舒畅,惟有几丝软绵细碎的鬓发在耳后被夜风吹得恓惶。

  抬头想看看方才在里间守着他时凝神伫望的月亮,才发觉早已不知去向,思量间,它偏巧又从行云间露出边角,月华洒进她依旧清澈的瞳,她的嘴边竟然浮泛起些许笑意,只觉此刻,纵使秋意浓得无以消融,却如春风沐化,幽微尘世的种种钟灵毓秀,全都睁开一双眼睛看她,有神的宠爱,也有佛的悲悯,看她,也看她守护着的将死的男人,仿佛春日阳光打在四月暮的嫩草尖上。

  几个还是叫不上名的丫头在游廊沿下支架煮粥,自打她出来便窃窃私语,见被她发觉,警惕地彼此诡谲相视,她登时觉得没趣,转身回到屋里。

  她烧好水给屋里的男人擦身,他躺在炕上,四十岁的男人,得了呕病,吃什么也要吐出来,已经瘦得没了人形,早看不出当年清朗,深凹的面目与柴骨毕露的身体已化做蜡黄的死肉,还有微弱的气,却仿佛已经死去。

  她为他覆上被子,为他梳通须髯,再把木梳揣进怀里,看着他,却仍旧是自己眷顾的男人。于是她展眉笑了,手轻轻地抚着他的脸,想他醒过来,却又怕他醒过来,一如她一生对他,只那句照花前后镜,一面是思慕,

  1、楔子 。。。

  一面是敬畏。她竟然想到了自己,此前她很少想到自己,纵使他女人不多,她为他养了他唯一的子嗣,可他仍旧是雁渡寒潭,随举随落,偶尔投下片刻的温存,便已够她抚慰半生。他是她绝顶极目处的云影天光,莲花宝座上的金身菩萨,是千秋江水,彼岸芳华。而这神一样的男人,终究死在她的眼前,他身边没有发妻儿女,只有她。她也是被唤过庶福晋的,整整三年零二十五天,和他做亲王一样的长久,以外的身份,便是丫头、姨娘和孩子的庶母。她抱愚守拙二十年,他还她八个月,纵使是百年病身,直到最后人世不知,她也足以感慰不已。

  后夜,宗人府派了四名执事太监,包括晚上探消息的小太监和总执事公公,共六人,来给他易箦,抬来三寸厚的薄木板,上垫竹席,忙着召唤她把被褥铺将上去。她在吉祥板上铺垫好褥子,闪身让开,她看到那几个神情麻木的宫女站在外间向里张望着。四个壮实的太监拥到炕前,将她为他悉心揶好的被子一把掀起,露出他嶙峋的身体来,老太监嗲着嗓子说哎呦给我轻着点,他被抬起来。

  她忽然觉得这情景如此怪异,四个高大结实的黑影,簇拥着横陈的他,他仍旧没有醒过来,可也没有死去,他们就如同狰狞的秃鹫一样要啄食他了,他还没有死,却再也不会睁开眼睛。

  她惊悚地惨叫一声,昏厥过去。

  这一声太过尖锐唐突,随即几个丫头也大叫着附和起来,惊飞了黑暗的乌桕树阴影中过夜的伯劳,它们急速扑扇着恐怖的羽翼四散而去,太监们大惊失色,放下死人不知所措。总执事公公忙命小太监扶她起来,扇风掐人中,忽然想起怀里揣着鼻烟,取出来正要给她嗅,她猛地醒过来,深吸一口气,终于将郁结的所有悲怆和委屈哭喊出来。

  “爷……你醒醒……”

  他躺在这间小院正房的西里间,自卧病以来便囚在此处,冷冰冰青砖墨瓦上方巴掌大的灰白天空便囊括了身前的虚妄风华,弥留之期三番五次昏厥,早已不辨晨昏,连近前伺候的人都不认得。一生做得富贵王孙,何曾想到会是这个下场——死于饥馁!这般尴尬,这般不体面,连打竹板唱莲花落子的叫花也不如,这潦倒光景倒更容易在杀死他的生命之前杀死他的好胜心。所以濒死的神志不清,与他倒是无上的成全。

  他身边有个女人,他认得她,可她是谁呢,他想得起来的,倒有三四个,循次数过去,却得了这个舍了那个,终究只是记得他们相识。她用手轻抚他的脸,他懒得动,只觉得很舒畅,如同小时候被嬷嬷哄着睡觉。他隔着窗能看到天上的弦月,一弯弓弓的浅淡,静静在水里含着,水如同透明的气,全都在

  1、楔子 。。。

  天上浮着,为了他能看到晶莹透亮的月。那些云彩也如同书上描出来似的,而且是细致隽永的工笔,用墨蓝色着染,层次分明,莲花一样大朵大朵飘在月亮周围,这世界竟是如此呢,他顿觉心神清朗,弃榻而去,四野茫茫,天地仿佛含在水晶球中,原是一体,他一脚踏下去,已是天倾地斜,再行几步,天地颠倒,便步入盈盈天水中了,正诧异,却察觉女子始终追随着他,在身后浅浅笑道,“盘古开天之前便是这般混沌的。”

  他还是认得她,却记不得,只觉得眉目如同一人,口鼻又是另一人,模样是一番模样,神行又是另一种态度,想要招呼,却怕唐突,于是只得笑,他最擅长斯文谦和的笑,自恃清俊的眉目能笑出无双的风神,然而在这番清明天地间,却寒碜得难掩襟肘,不是他的面容,而是他的心机。可是她谅解了,两人便涉河而往,河水清浅,淌在靴上也不见丝毫粘连,那弯月此刻也在脚下,他停下看看,却不近前。经过后,那月儿竟暗暗在后面跟随着,渐渐河中开起红花,慢慢堆积,从远游处向他们聚拢过来,越来越稠密,他不忍踏,却见水中尽皆染色,他皱眉问,哪儿来的这么多红莲花?

  女子说,来自彼岸。他忽然感悟,回头看,弦月之后已是怪石耸峙,惊涛呼啸,他叹一口气,说道,我如今既跟了你走,注定无法回头了,想来带累了我一生的,不过身后如此污浊不堪的世界,我却为之诚惶诚恐,患得患失;而今日走到这里,纵然顿悟,却不敢做超然菲薄身前之语,我嫌弃昨日的顽愚,就是鄙薄今日的得意,倒十分小人得志的样子,轮回业报,还不知来世做何算计呢。

  她清朗地笑,“你这样的接引我倒从来没遇见过。”此刻两人登临上岸,岸上红花更盛,漫天遍地的暗红绒里,开而复谢,天地间如交睫般往来升落,女子说,“我就送止到这里,彼岸自有接引,阿哥爷好自珍重。”

  他兀自看看满卷天地的红花,忽有一朵落入怀中,他拈起来,想起了她的名字。

  长河如玉带一般悠悠前行,此刻他已置身事外。

  他死在丙午年九月初八夜。千秋万世数不尽黯然收场的王孙将相,他只是万众之一。

  2

  2、一 。。。

  四月暮,槐树蜕尽一簇簇素白的琼花,沁出初夏爽利的凝翠,高高地探出重重红墙琉璃瓦外,远望去仿佛漆盒里栽植的盆景。

  妙莲从庭花落尽的府院深处走来,一式宫女子打扮,着一件品蓝黑滚边布夹袍,外罩蜜合色对襟小褂,乌黑的发在头顶辫好,盘起最简单的两个抓髻,齐眉刘海剪得垂顺,拎一个木水桶,来到井边,将手里的帕子往衣襟上一掖,开始向下放绳,她吃劲地摇着辘轳,从宫井里打出一桶水来,提起正要回转,头顶槐树上一记闷响,散开一声鸟儿惊厥的叫,一只灰喜鹊骤然落进她的水桶里,惊得她把水桶扔在地上,水泼洒出来,溅得她罗襦尽湿,她忽而想发作,却四下寻不见人,惟有被弹弓射得晕头转向的鸟儿在歪倒的桶里,奋力扑扇浸湿的翅膀。

  她不顾狼狈相,抓起喜鹊狠狠摔在地上,又忿忿拎起桶去打水。却听院门影壁后面有人说起话来。

  “你这女子,竟然这般狠毒。”

  她正欲还嘴,转身见两个少年一青一绿,自青石影壁后向她踱过来,天青府绸褂的那个手里执一支铁木柄软羊皮弹弓,背上还背着弓箭,端然自若全无奴才颦色。她不敢贸然造次,却也不肯服软,仍用一双黑白分明的桃花眼瞧着他们。

  “一只受伤的雀儿,你不理会也罢了,反倒落井下石!”

  她噘噘嘴,小声道,“是你把它打落了,还贼喊捉贼呢。”

  青衣少年一副不受用的样子,一扬下巴道,“你叫什么,哪儿当差呢?”

  她不做声了,后面的石绿马褂少年始终没有讲话,熠熠星眸中含着玩世不恭的笑意,此刻用皂靴碰碰摔在青石砖上的鸟,“嘿,死啦!”

  “你,摔死爷的鸟,给我跪下!”男孩子一甩手,露出杏黄内褂的小边。

  她心下一沉,想来这样的装扮与声势,必是北边兆祥所跑出来玩的小皇子无疑了,于是乖乖跪下,心下一急,泪水开始打转了。

  “唉,要么别顶撞,要么别服软,你这样,可是从善从恶都不能够喽。”石绿马褂少年完全不似青褂那般虎着脸,嬉笑着打趣。

  “我问你,叫什么名儿,哪儿当的差?”

  “这还用得着问嘛,一定是茶膳房的呀。”石绿褂插嘴。

  她只觉得心腹中万般委屈,却不敢流露出毫厘,道,“奴婢叫妙莲,是御茶房的丫头。”

  恰恰茶房的管事太监从通向后罩房的角门出来,一看前院的情形,立马颠颠跑过来打恭,口中迭连喊着“九爷十爷”,连请安带谢罪,还辨不清本末,便劈头盖脸训起她来。

  “下作小蹄子,你眼珠子粘鞋底上啦,早起才把茶筅扣翻了,骂你两句废物点心,这就长本事了,还学会开罪主子了,等回去不揭你三层皮下来。”

  2、一 。。。

  “孙公公为何如此动怒啊?”那声音从影壁后越过来,纯朗透彻如午夜扣的云板,那少年一色的银缎子长袍马褂,尖削的长脸,眉是削出剑锋的兽骨,天性的不羁在眉骨上桀骜地耸起,上面两丛锋芒难掩的草,却是精心修剪的痕迹,黑玉石的瞳隐在其下,恰如其分地掩藏了野心的波澜;鼻却有难得的驯顺天真,英挺方正地悬在中庭,两侧越出淡淡的法令纹,千般感慨,万分无辜,弥补了唇上一抹媚俗的薄粉——那永远讨巧的嘴角弧度,宛如挂着观音的二月春柳。

  他再开口,对两少年说:“眼见你们两个进了茶膳房的院子,赶都赶不上呢。”

  孙公公立转眉开眼笑道:“八阿哥,您也来啦,我说怎么一大早儿那蓝雀就在头顶上不住地叫,房檐上的琉璃瓦照着五彩光,昨夜里连廊下那只蜡嘴鹦鹉都下了蛋呢,敢情是有三位大贵人驾到。”

  弹弓阿哥无心理会妙莲了,挑起眉毛道:“扯你娘的臊,鸟下蛋与我们何干!”

  孙公公道:“哎呦我的十爷,平日里,只有我们这下贱衙门巴结爷们这样的金贵主子,就算没见着人,打您走过的道儿上一走,我们身上粘的香气也够闻半年的了。主子虽说恩德浩荡,可就算太阳也还有照不到的犄角旮旯呢,茶膳房就是那鸟不作窝蛇不下蛋的地儿,可偏偏来了三位阿哥爷,昨儿个别说是鹦鹉下蛋,就算是老奴下了蛋,也没什么新鲜呢。”

  九阿哥自先爽朗大笑起来,扇子打着掌心道:“孙国安,你还知道刁字怎么写么,当个茶房管领真是委屈了你。”

  孙公公笑应:“奴才蠢笨,领主子的差使自然是小材大用,惟一样老脸皮厚,给主子开心,为主子舍得一身剐,本没有什么指望,倒是三位阿哥少年英才,前途无量,日后得圣上恩,升了郡王、亲王,奴才也会跟着沾了仙气呢。”

  他这一言,自然暗合胤禩不久前刚封了多罗贝勒一事,三兄弟相顾不宣,却有几分得意。

  孙国安又道:“前阵子听说八阿哥随圣驾巡幸塞外,怎么万岁爷还没回銮,八爷就已先到一步了?”

  八阿哥笑道:“再过半月是纳喇娘娘千秋,我请了圣上的恩准,回来给额娘贺寿的。”

  孙国安说:“八爷真是至孝,惠妃娘娘做寿,反倒没见大阿哥回……”

  孙国安见胤禩竟执着扇子寻妙莲说话去了,不禁哑然。

  胤禩命妙莲起身,又垂头问道:“前儿将碧螺春讲与我听的,就是你么?”

  妙莲点头。

  胤禩又向孙国安道:“公公为什么骂这个丫头呢?”

  孙国安赔笑道:“这丫头平素倒十分乖巧,可今儿是糊涂油蒙了心,冲犯了九爷十爷……”

  胤禩看了看两个兄弟,胤礻我大惑不解,胤禟仍旧

  2、一 。。。

  一脸笑吟吟,谁都没开口,却听妙莲脆生生说:“奴婢摔死了十爷的鸟,受公公责罚,是应该的。”

  胤禩向孙国安一笑:“我最近结识了一位汉人先生,原是皇上有意安排他做我的汉字师傅,我知他是苏州人,爱喝茶,便问他爱喝什么茶,好淘换来了送去,他说了什么‘吓煞人香’,倒像是七分玩笑,我不识得这名目,可巧这丫头来我院里送茶,我便问她,她说那就是碧螺春,解了我的惑。也亏孙公公带出这么个灵秀人来,今儿纵便是犯了错也无碍的,有十阿哥担待,做与我一个人情,便不难为她了。”

  孙国安连忙应承,领妙莲谢过胤禩,才毕恭毕敬送三位皇子翩然而去,九阿哥胤禟倒是含着嬉笑回头看了两眼。

  皇子走后,妙莲向孙公公欠身作谢,孙国安道:“鬼灵精,倒是有几个心眼……”再仔细打量妙莲,越发觉她生得乖觉讨喜,于是讪笑道,“我当是凤凰自己飞来了,原来咱们院子栽了棵梧桐树。”

  胤禩和他的两个兄弟走出茶膳房的院落,外面有十多个随从候着,停着两架黄花梨肩舆,其中一架上坐着面容清秀的小皇子胤禵,见几个哥哥出来,便得意地跺脚,跑下轿来牵住八哥的手。正好甬道边栽的几树西府海棠落花,瓣屑纷纷,一下子给迷了眼睛,胤禩蹲下来给他用拇指顺抚,又把他抱上肩舆,掸掉身上的残花,仍旧和胤禟、胤礻我步行。

  “八哥刚才为什么护着那丫头?” 胤礻我忽然开口问。

  “八哥方才驳了你的面子,怨八哥么?”胤禩反问道。

  胤礻我摇头:“那倒也不是……”

  胤禟抢白道:“老十,我说你是,紫禁城第一不解风情之人。”

  胤礻我虽在皇子中排列在胤禟之后,两人的生辰却只差三个月,他素来不顾及与胤禟冲犯,道:“你当我三岁孩子呢!我只想八哥为那么一个丫头,犯不着罢了。茶膳房是什么好地方!女子们跟宦官一块混出来,都被煤烟熏了眼睛,荤油蔽了心,个个虚荣势力、薄情寡义,没一个干净。你抬举他们,只怕他们不知好歹,还忘恩负义呢。”

  胤禟道:“我就看那丫头不错,俊俏,又透着股子灵气。你那张嘴说过几个女子是好的?你屋里的几个丫头,横竖都被你打骂遍了,那日还讲什么,唯女子与内官难养也,有种你以后别娶福晋,也别要女儿伺候,大钟寺抱那木鱼撞那钟去。”

  胤礻我道:“你当我不想呢,我宁肯一辈子守着滑膛枪,也好过被娘们算计呢。我可不是你,见了漂亮女人就走不动路。”

  胤禟笑:“的确是这道理呢,那日我去四哥府里玩,他那几个侍奉茶果的丫头,一个比着一个的丑

  2、一 。。。

  ,吓得我只坐了半柱香就溜之大吉了,想来必是四嫂厉害,调教丫头都须得奇丑无比才行,也不怕老四瞧着糟心,折了阳寿,呵,我说,当真是俊俏者怡我性情,丑陋者殆及吾身呐。”

  两人自顾着逗趣,胤禩独自低眉沉吟,忽然讲:“我想召用这女孩儿,换了我屋里的金屑,可好?”

  二人沉默片刻,胤禟道:“金屑自是该撵走,换一个进来也理所应当。”

  胤禩道:“要一个辛者库的丫头,合适么?”

  胤禟道:“那包衣人抬举成主子的还少么?”说罢,兀自噎了一下,又道:“八哥看东宫那边,仗着皇阿玛撑腰,又抬举了他的嬷嬷爹做内务总管,越发张狂起来,只要看中了,什么人不往他那毓庆宫里放?都是一个老子生的,他吃穿用度,凭啥比咱都高一等?他穿的是黄,住的是宫,也倒给老爷子争口气来,偏偏不作这个脸,反不如兄弟们得远呢。”

  胤禩摆手道:“怎么又这么口没遮拦的?扯得远了,只是这事儿,需得打通什么关节才好呢?”

  胤禟只为刚才出口失言,急着给自己遮臊,才扯出许多贬损太子的话,自下嘻嘻而笑,道:“八哥这么灵透的人,还用讨我的主意么,时下正到的选秀女的当口,又是□周转调度之时,皇阿玛又不在京,八哥只须见惠主子,让惠主子知道金屑的不是,她自会回了皇太后,换金屑出去,再调新的人口。这调新人么,便预先和宗人府李进朝那里知会了,命他们把茶膳房那丫头调过来伺候,回头给他点好处也就完了。”

  胤礻我冷笑道:“你这种幺蛾子,任八哥再如何灵透,还真学不来呢。”

  胤禟道:“什么叫幺蛾子,这叫‘人…情…世…故’!宫里人杂规矩多,凭你是主子又如何,不照样来,一样受人欺负。你可知道刚才那孙国安,扣他们院的月例银子在外头放羊羔利,一个月进帐多少?大阿哥串通会计司,把那些净过身的哈哈珠子、小丫头子弄进来多少?太子爷内廷走动,又和哪个……嗯!”

  胤礻我听他在那儿胡说八道,只觉得好笑。胤禟道:“你们心里,谁不比我明白得很,只不过不肯由你们那样的嘴巴讲出来便罢了。”

  胤禩拿扇子敲着手心问:“四哥可好么?”

  胤禟便摇头:“那倒没怎么听说。他现在分了府成了家,乐得天高任鸟飞呢,我眼下不盼别的,只盼日子快点过去,哪天皇上见我也大了,放了我出去,不用整日里听秃歪剌似的教书先生念经,才好呢……说来也快,这下户部选秀女,估摸着该给八哥指婚了,八哥先在外头开衙见府,咱们玩耍起来还不方便么。”

  胤礻我道:“不见

  2、一 。。。

  得什么好事,不晓得要偿哪个女人的业报呢。”

  这话说得胤禩胤禟朗声大笑起来,肩舆上的小十四一脸困惑,只不过身隔丈余远,却是雾里看花,只怪鸿蒙蔽性的年纪,便不想胤禩他们那番心事,只是随着几个少年皇子,在春暮飞花间穿行。

  妙莲当完一天班回到住处,篱落影子已经在西墙上疏淡地晾着,住在正房靠东的一间,屋子里光线暗得很,她顾不得歇息就在炕桌上支起菱花镜子左照右照,懒在炕上的兰若翻了个身,瞥她一眼。

  “今儿又攀哪门子高枝去了,张狂成这样!”

  妙莲竟没发觉炕上原本有人,马上板起脸扣了镜子,想起早晨的口角,便理也不理,出去收被子。

  当院晾着妙莲的被子,半新不旧的水红粗棉布面,褪色的痕迹很重。清早兰若值夜回来,故意洒了一盅茶在那上头,印下好大一圈茶水渍,她用手掸掸,已经干透了。

  前儿江西进贡了茗眉,兰若跟去点帐,正好敬事房派人来催给阿哥派茶果,也是兰若的差事,妙莲便顶了她的差。兰若回来却恼起来,骂妙莲本分事不做,谄媚巴结,妙莲平素话少,却也不吃口角上的亏,说兰若姐姐往各宫所派茶果这么几年,也没见得过主子们一根半草的,任我这个手笨眼拙的去了,怎么就巴结上了?还当多大便宜呢,谁稀罕!

  兰若更加恼火,要来与她撕扯,旁人上来劝,妙莲挑帘子出去了。

  那日派茶果到八阿哥院子,她只在廊檐下与丫头春晓交接,不想被皇子见了,便隔着窗户盘问了几句,窗开着,只听见声音朗朗从里面飘出来,屋里的男人反不如乌木黑漆的喜鹊啄梅窗棱子看得真切。她笑迎迎答了阿哥爷的话,八阿哥对她也和善,她自下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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