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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板几更深-第3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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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初一宝琪做寿,因为是散生日,不甚铺张,只招呼那几个亲近的兄弟跟媳妇儿,胤礻我沾着孝没有来,胤禵忙着招兵点将,委托悦离送上寿礼,连燕燕也推说身体有恙,临了侧席只坐了宝琪、瑞玉、悦离跟扇儿,胤禩与胤禟在天井围栏正手遥遥相望,面北的基台上几个小戏在唱曲。妯娌几个气氛不似往常,因为没了锦端。尽管她在的时候也寡言少语,旁人却绝不似如今的寥落,更何况宝琪与瑞玉彼此心知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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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锦端枉死的真相之下都有各自不足为外人道的苦衷,于是谁也不敢轻举妄动,这种相安无事的静便更显得可笑。
府中小厮莺伶捧着戏折子来给宝琪看,宝琪道,“让贝勒爷去点吧。”莺伶道,“贝勒爷说了,寿星最大,让福晋点。”宝琪便捧起折子点了出《梅妃传》。悦离不爱看戏,却喜欢听邦笛的水音,看戏子手中的洒金扇子牡丹花,就像西洋人做的珐琅钟,十二个点钟可以有十二个偶人出来打点,虽没有一样是真的,却难得的工巧细腻。胤禩在斜对面坐着,双目隐在两个黑窟窿里,不知道在往哪边看,她却感到他是在看自己,于是心头一阵没来由的欢喜。她亦像台上的戏子一样,需要着他注视,假想着他的注视,否则独自还怎么演得下去?思忖间,捻儿在宝琪近前附耳低语,宝琪领会了,鼻中哼出一声。瑞玉问道,“怎么了?”
宝琪毫不遮掩,像故意说给有心的听者,“府里一个丫头,昨儿晚上吊死了。”
扇儿原本看得入神,心中一惊回转过来,“谁,谁吊死了?”
宝琪指桑骂槐道,“还能有谁,陪给何丫头的琉璃呗,真是,让我说什么好,活了死了,都要惹是生非,这帮闹货精,我上辈子欠了你的!”
瑞玉劝道,“你再说她,人也死了,你还能怎么样?大喜的日子,别为这么个糊涂人气坏了身子,善后的事还有的你操持。”
宝琪道,“我就是气她这个,平日里心比天高,自己却犯了不尊重的事,既然出了事,在人家跟前连个大气不敢出,偏赶上那起子油瓶倒了也不扶的主子,踹着袖子看热闹,你有种倒是立马一头撞死了去,非等到人家把她撵回来,这几天活罪受够了,最后那一盆脏水还要给我泼家门口来。”
悦离眼中转泪,头脑中嗡嗡作响,眼睛也迷了,什么都看不真,那梆笛的声音反而逾见清楚了,真切切听台上那老生的唱词,暮鼓晨钟一般清澈而飘渺,“到今朝遍京城踪迹难访,只落得观旧景遗恨茫茫。”
思量间觉得肩膀被人拍了两下,转头一看,却是胤禩的贴身侍婢画筝,附耳低语道,“爷要见你。”她看看对面台上,胤禩已经不知何时离席了,她便打了个谎走出来,直奔霰风阁找胤禩去。
胤禩春风满面,打量她的眼中尽是熠熠的光彩,“这件事办得极好,别看皇上与十四弟两相不见动静,其实已是激流暗涌。我还担心胤禵有什么鬼伎俩,不想他浑然不觉。”
她平静对道,“既如此,就把许我的东西拿来。”
他有些尴尬,全然不解她为何如此在意报酬,“我让下人包好,今儿就拿给你……你有急用钱的地方?还是你父亲……”
“没什么,只是我如此奔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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歹也得有个奔头。况且如果我不要你的钱,你还有什么可以拿来给我?”
他恻然道,“你为我做的事情,我是时时铭记在心的。”
她冷言问道,“是么,那你怎么不问问我好不好?”
胤禩笑着仔细端详她,“你怎么了……你能安然无恙站在我面前,自然不会有事。”
她说道,“琉璃死了,我很难过。”
胤禩靠近安慰道,“琉璃的事,我后悔没听你的话,否则也不会到这一步,你不用太劳神,她只是个做错事的糊涂人。”
悦离道,“是我故意让她穿我的衣服,鼓励她去会她的相好,又暗示云泥捉她的。”
他惊诧道,“你为什么这样做?”
她背过身走开,又回身看他,“这你还想不通吗?我要打开角门出去给你做事,还必须引开云泥的注意,只能牺牲琉璃抛砖引玉了。”
他反倒欣赏一般地释然,“你很聪明,丢车保帅,也未尝不可。”
“还有一个缘故,就是让你安插在我身边的小细作完蛋!你让我盯住十四爷,又找琉璃来盯住我,可你找了个笨丫头,你以为能骗得了我?我要让你亲眼看看我是怎么除掉她的,可我没想到她会死……她的死都是你造成的,都是因为你。”
他愣了愣,随即眼中透过一丝阴冷的泰然,“正如你所料,我是个阴毒的小人,不光会摆布人如棋子,也丝毫不会因她们的夭折而心恸。老实说,这世上因我而死的人不止琉璃一个,我做过比你更痛苦百倍的决定,你想听听吗,恐怕吓坏你。”
她摇头道,“是啊,你什么都豁得出去,可是你费尽心机,得到你想要的了吗?你只是个胆小鬼,敢面对荒坟枯冢忏悔,却没勇气让她活着。你念念不忘的不是那个女人,只是那坟前的两盏灯,只是你自己。就算那个女人活过来,你还是会把她推上绝路,就像我站在你眼前,你都不敢碰我一下。你天生就是这样的人,你知道佛语中的求不得之苦吗?所希望处,求不能得,多役功力,不得果报。你这一生,注定受尽这求不得之苦。我为你可怜,为你可怜……”
悦离的话像一根针直刺进他心里去,他仿佛看到那颗含着钢针的心仍不屈地跳动着,“你说得都对,我就是这样。那天皇上训斥我的话你都听见了,胤禩系辛者库贱婢所生,自幼心高性险——如果我额娘不是辛者库所出也还好,如果我自甘庸碌、谨于安身立命也不错,可是我偏偏将这两头都占全了。一个下等奴才生的阿哥,可他心比天高,他会怎么样?在这珠玉紫金的皇宫里,在这皇子林立的朝堂上,他只能忍辱负重、亦步亦趋,以弱胜坚,当他渐渐名声鹊起、贤名远播,他才发觉自己选错了时机,皇上正值盛年,他已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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芒毕露犯了盖主的大忌,欲要抽身而退而不得,从此圣眷不复,劫难重重,他清楚自己做了别人的垫脚石,却只能咬碎牙齿和血吞,思量其后的安身立命之计。”
他颓丧如战败的狮子,料想自己半生真就如她所言,像一只被戏弄的蜘蛛,一旦结成网便被扫去,屡战屡败,却全然不顾旁人,更是辜负了自己。事事筹措算计,爱恨隐于心中,喜怒不行于色,皆因为这一生精明得太过,却终究了无生趣。悦离恰恰扭过一张泪痕狼藉的脸,径自大胆地环抱着他说道,“你到底要我怎么样?就算我是个朝秦暮楚的人,也不会像你一样自欺欺人,我不会出卖你,你是我喜欢的人。”
这话在他心中抚弄而过,薄如轻纱,若有似无,却令他有无以复加的动容。那个命丧幽冥却被自己怀恋半生的女子,自己终究连她的手都不曾碰过,却推过她两把,一次将她推进胤礽怀里,一次则判了她的死期。她本可以活生生陪他岁月蹉跎,不是某个荒郊野外的坟茔或者某个午夜梦回的幻影;他本可以给宝琪一段平安殷实的生活,娶她或不娶,不是因为她尊贵的身份可能给自己带来的殊荣,而只是因为爱或不爱;他本不该解酒装疯收了扇儿,不该因为她腹中的子嗣而抬举了她,却又将原本该许她的宠爱吝啬地雪藏起来。他本可以对她们说琴瑟在御莫不静好,而今却只能说生则同衾死则同穴。他痴痴看着悦离,经年后又有这么一个女子,在这样熙熙攘攘的红尘中,婷袅影绰而来,让他心驰神往却仍旧脱手而去,这原本也是不该的。他嗫嚅道,“我都知道,我都知道……”手已攀上她的后心,她的脊骨嶙峋得像一根秋千索,他沉重的半生负载在这单薄的秋千架上,小心翼翼,不像是玩乐,更像是天桥上小把式的杂耍戏。他把脸深埋进她的肩头,拥着她摇摆徘徊如两朵春阳下飘摇直上的柳絮。她像一方纯白色的冰丝帕子,一角绣了独枝雪梅,熏拢过沉香的馨,护在手里,冰凉冰凉的。他想用自己的唇将她捂热了,却最终自己也丧失了热度,这小帕子在神仙手中撒豆成兵,瞬间使他沦陷,他弄散了她的头发,于是她在他眼中变得陌生,化作一个单纯的女子,化作他追逐半生的一团阴晴莫辨的云彩,是妙莲的络子、宝琪的玉梳、抑或那个莲叶笔掭。他小心翼翼地荡着这架秋千,怜惜她的柔弱,他不敢随性,但毕竟放下芥蒂,毫无计较地爱了这个女人,在她的身上,他终于找到自己的真性情,她是他一生中唯一落脚的岛屿。
“该走了,”她枕着他的胳膊说道,“那件玩意到底给我包好没有?”
他笑着,“怎么像个娼家女子,别这么自轻自贱好吗,即使是玩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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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对道,“我不就是吗?只不过你把我卖给十四爷。人说□无情,戏子无义,因为情义都没有金银珠玉来得可靠,这是最保险的做法。那些娼妓们,如果先对恩客动了情,不光没有银子赚,还会倒赔上身心,万劫不复。”
他调笑道,“你眼下不也是吗?”
她却笑不出来,起身穿衣服,不求他只言片语的温存。他见她如此干脆,反倒心中怅怅若失,原来她早明白,与他只是一场露水欢愉,她知道他是什么人,于是比他更要决绝,如果会有一个人放不下对方,也只能是他。时而热恋凄迷,时而冷若冰霜,他觉得这小女子神秘而古怪,或者她煞费心机,只为了成为他心中的一个与众不同的谜。
他默默掀被找袜子,忽然看见锦褥上一块血渍,吃了一惊,这才记起还有胤禵这么一个人,迟疑问道,“你……你是第一次……这怎么可能。”
她走过来看着那个血渍,这个纪念颜色暗红,形状古怪,一点也不像盛开的花。
“你不是说老十四喜欢你?他怎么会没碰过你?”
她答道,“我没说过他喜欢我,我只是说他对我很好。你以为我们夜夜同寝,大概是琉璃告诉你的吧,其实他压根没唐突过我。”
他赤脚站在地平上,气不打一处来,“这么大的事,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她张皇无措,“我怎么知道,再说这有什么可讲的,我又怎么讲得出口?”
他的温存如风中残灯,一下子吹灭了,“你还不明白?他故意不要你的,为了让我落下勾引弟媳的罪名。”
任她再怎样强打精神,终究撑不下去,哆嗦道,“你,你这人真没道理。我以为你会喜欢我……”
他叹道,“我喜欢管什么用,你拿什么去搭对老十四呢?”
她残存一丝希望,垂死挣扎,“我可以不用再回到他那里去。”
他的迷梦轰然惊醒,他并没有化身为鹏,迁徙南冥,本性难移,一个女人不足以改变他,他仍旧微贱如蝼蚁,在幽微的苦海中权衡利弊、患得患失,他自下狠道,除非你死了,口中却说,“莫说傻话,你已许给十四弟,怎么可以不回去呢?”他见她失魂落魄,定然是不成的,便扶她坐下来,思忖道,“听我跟你说,你还不知道老十四的手段?他不肯亲近你,却欲拒还迎,还让你频频来我这里,不加管束,必定是一开始就打了鬼主意的,你若是失魂落魄地回去,一定会让他看出来,我也不能留你,怕他会生疑,所以你得打起精神来,今儿就回去。以后你不能轻易到我这里来了,落红的事,不管他怎么问,你要一口咬定是打秋千的时候跌了去,或者……你是伶俐人,一定有办法的。”他见她已木然了,便摇晃她道,“听清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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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件事一定要做好,否则你就完了。”
她心乱如麻,不知他还是不是她所依恋的,刚刚与自己温存片刻的那个男人,她失神地问,“如果我不是第一次,就没事了?”
她压根瞒不过胤禵去,更何况是经(精彩全本小说百度搜索:炫书)历这样一场突变,她已没了魂。她也不想隐瞒,早晚走这一遭,胤禩的下作主意,她想起来就觉得恶心,于是只是束手待毙。她像一颗杨梅,原本是含着青生的酸涩,而今带着暗红的甜腻,从树上落下来,被胤禵一嗅味道,便心知肚明。胤禵说,“你一个小丫头,我不难为你。原本我是想好好疼你,可是我知道你心里没我,我唯独受不了这个,早知道你跟别人没两样,我又何必讨你来?想要把你送回去,可不能平白折腾这一回,你放心,别人说什么闲言碎语我都不怕,我这就把你送回去,我就是想争一口气,让那些在意他的女人都知道知道他是什么人。”
她直挺挺躺在床上,自觉自己的身体被饿兽用尖利的爪刨开,五脏六腑皆被吃人兽吞噬干净,只剩下一个空壳,在无欲无求的冥海中漂浮,却登不上彼岸。她知道自己从来都没有得到过什么,不管是在胤禩或是别人,她想起宝琪那句话,既然早晚都是要走的,又何苦脏了她的地方。
她平静地遣走侍婢,并不想哭,反倒觉得这一切经(精彩全本小说百度搜索:炫书)历荒唐可笑,之后细细梳洗妆扮,拈着那柄牡丹宫扇细看,她是一朵牡丹,可以是瑶池边含香带露的那朵,也可以是娼妓头上枯萎俗艳的那朵。把脖子探到那根白绫子里之前她终于想起来了,数月前在汤泉回京的岔路口看见那吊死的娼妓,那露在尸布外的半朵牡丹为何让她触目惊心、经久难忘,她终于知道自己像谁,不是胤禟的瑞玉、胤禵的宝琪、胤禩的莲灯女人。那路边无人收埋的死尸才是她自己。
原来冥冥中早有定数,扇儿当日所言果不其然。
云泥见敲门不应,便唤来院中小厮将门撞开,看到悦离上吊,忙招呼人七手八脚解她下来,燕燕听闻也过来,见气息尚存,众人抚胸捶背一通折腾,好歹一口水呕出来,终于回过了气,却沉默着,哭一声都没有。燕燕劝道,“这是怎么话说的,年纪轻轻有什么想不开?真是造孽。”她亦不明白,胤禵不与她交心,不过她笃定是跟胤禵有关,只得囫囵说道,“他就是那么一个脾气,小孩儿似的,不懂得怜惜人,我一个嫡福晋都忍得,你有什么忍不得?且看开点吧,有什么委屈你且告诉我,等他来了我再收拾他,替你出气。”
胤禵来到,却不容燕燕说话,只屏手让她们一并退了,他亦气恼她的傻,怒问,“是他逼你的?”她不答,他更生气,“你怎么这么傻,连命都搭给他?你死了,你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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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他会为你掉一滴眼泪吗?”
她幽幽答道,“我不知道,他永远不会再见我了。”
他忿然坐在床侧,良久凝视那颈上的勒痕,起身说道,“我找他去,绑也把他绑来。”
她忽然失心疯一般哭出来,抽噎道,“何苦呢,又有什么用,有什么用……”
天空阴霾着不见一丝阳光,北风阵阵呼啸而过,已隐忍了三四日的雪偏就下不来,像一个蕴藏了极大悲伤而哭不出来的女人。
胤禟坐在小杌子上,岔开的两腿间放着炭盆,拿炉钩子在里面捣来捣去,说道,“邪了,这天怎么这么冷呀。”
胤禩躺在躺椅上看书,身上盖着厚厚的黑狐皮端罩,不理会他。
胤禟知道他半晌没有翻页,根本没看进去,屋里静得出奇,流淌着噤若寒蝉的不安,胤禟有些心虚,又聒噪道,“北京这么冷,老十四那儿得多冷呀。”他索性将炉钩子扔在炭盆里,举手烤火,“我看老爷子……你说老十四到底有戏没戏?”
胤禩翻过一页书,瞄瞄背面的绣像,仍旧沉默着。
胤禟兀自说道,“依我看,老十四占尽人和,但是这天时地利就差点,傻兄弟,临走还嘱咐我,有什么风吹草动就给他捎信,就算我给他捎信去,凭他窝的那地方,没个十天半个月他接得着么?还有天时,你说老十四怎么尽赶上那触霉头的事?你还记不记得前几年他临去西北,给老爷子上了个请安的折子,老爷子一口血喷在那道奏折上,你说怎么就这么寸,偏偏赶上他的折子呢?自此老爷子身子骨就每况愈下,你说他要是想起这码事儿来,还不是要怪老十四是个扫把星?当年跟老二打牙犯嘴,说急了还骂他克死亲妈来呢,那都多少年前的老黄历了。”他掂起马靴在地上打着鼓点,“不是他会是谁呀?说不定是你。你这几年韬光养晦沉沦下僚,磨砺得也够了。”
胤禩沉默许久,终于鼻中一声轻哼,停下翻书,向窗外的苍茫望了一眼说道,“皇阿玛龙体欠安,看来无法去斋宫祭天了,会派遣谁恭代行礼呢,眼下也该有主张了。”
恰此刻,小厮燕倌挑帘进来禀道,“主子,打探到了,圣旨才下,命皇四子胤禛恭代祭天。”
他深深一震,不由得起身踱向菱花窗,窗玻璃四周已结了很厚的冰霜,他凝视着这朦胧的边缘,兀自切切,“是他,是他……”
康熙六十一年冬天的第一片雪花,恰恰从窗外飘过。
—(第三部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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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一 。。。
允禩跪在方砖上的双膝已经麻木了,他想稍微跪坐下去,可是又不敢。
正是一年间天高星远的光景,太庙又不同于自己的府邸,深秋有种不带暧昧的飒爽。暮色像个半圆的笼,严丝合缝地罩下来,整个世界逃无可逃,他被囚在正当间,繁星皆一动不动地,是钉死在砧板上的钉,他见过御膳房的厨子宰黄鳝,首尾拽起来,在菜板上那么一蹭,那钉子便把肚皮剖开了,悄没声息,血一滴都不会流。
太庙在他身前数丈,仿佛陷入夜色的黑洞中,看不真切。幽森的石像生在他左右抄手延伸,狮豺虎豹,云头剑齿,皆是前朝的威武森严,它们护卫着前朝的圣主,目空无人,不会可怜他。忽然不知谁在他身后小声哭诉了一句“圣祖爷……”,本来应是悲怆的君子控诉,却因为警觉和胆怯而节制,欲言又止,结果褪变成心有余悸的小人牢骚,宛如一场没有得偿所愿的性事,徒然暴露了猥琐的心机,有不如没有。那是一些陪他一道罚跪的人。这一声,竟让允禩觉得有些难堪。
他周身浸入一种薄明的蓝色中,这种颜色自从康熙皇帝晏驾之后便宛如野藤蔓一般从莫名的缝隙中顽强地生长出来,渐渐沁透了他的周身,覆盖了他的虹膜,就是那种蓝,纯而不厚,薄而不透,漫天遍野,生死不息。但他并未发觉,直到这天夜里,他知道了,那种为他的世界打上冷蓝色光泽的力量,叫做改朝换代。
他从不对前朝抱有任何期待和留恋,正如他父亲还活着的时候一样。所以当下属委屈地哀叹人心不古,他只觉得可笑和难堪。面前那无尽的黑洞中安顿着他的父亲的灵魂,那是一种面对面的对峙,受罚的官员们悲怆地跪着,能够演绎一朝天子一朝臣的历史宿命,是多么悲壮与凄美。但允禩从不觉得圣祖爷会注视着他们,那不过是活人的自欺罢了;纵使有,他也只会还以漠然的一瞥,生前就难以指望,更何况千秋万代之后。此时此刻的他没有丝毫负气和凄楚。他相信宿命只是冷冰冰的一句道理,成者王侯败者贼。就这么简单。
他手中抓着平凡沉重的现实,身前是先帝的神牌,身后是新君的殿寝,这二者都不会是让他风生水起的世界,他栖身于年代的断层之中,瞻前顾后,却不能左右逢源。但是他不会气馁就范,本性的淡漠让他没有意气用事的热情。他不经意地蹙眉,眉心耸起一道剑纹,双目经岁月的淘换亦变成狭长的六棱形,越发深隐在眉骨的阴影中,然而在渐增的肌肤丘壑中,那副清朗和悦的神气却并没有经时间洗褪,偶尔亦会打动别人,只是他浑然不顾。
他依然越挫越勇,即便面对这样的尴尬,他亦没有懊丧。他从不软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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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人却平白赐予他怜惜,他只管笑着剜下他们的痴心,没有感激亦没有不忍,他虽偏执,却决计不会流于情感,对别人没有,对自己亦没有半分姑息。
他聪明而愚蠢,他屡败亦不败。
忽而一个明晃晃的影子闪进他的视线,这明黄与他的幽蓝太相冲犯,竟唬得他心中一颤,他不禁惊鹿一般身体向后缩了缩。
魏珠手里捧着一个御用蒲团,生怕惊扰了先帝爷似的,竟没有张扬,偏偏低身附耳道,“廉亲王,夜寒露重,皇上钦赐软垫给您暖腿的。”
无论是同情还是挑衅,都令他心中反感,他心中不屑地一哼,身躯已沉沉伏下,避开魏珠那沉重的呵气。他是最压得住阵仗的,越是被欺压非难,反倒越清醒驯顺,他的叛逆与反抗莫大于此。他端然叩首道:“允禩谢主隆恩,工部所制新帐油气熏腾,有扰圣驾,是微臣之过……”他俯面转着眸子,似乎在酝酿言辞,然后全然埋首下去,“微臣戴罪之身,率臣属长跪领罪于此,况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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