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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去的事-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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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离开糊精厂门口,陈贵生就有点后悔了,但转回去他又有点不甘心,就这样边想边往前骑着。一辆收满菜的三轮车疾驰而过,灯光雪亮,过后显得更黑。
之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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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太阳刚出来时,天还略有些凉,李文军像往常一样,四点半便起来了,习惯的往西院往了往,村长郑永来家还没有动静。走过院子,到了前屋,开了后门,进去,穿过屋子,打开前门,用一把平板锹支上,让人远远就能看见门开了。做完这一系列每天必做的动作,之后在桌前坐下来,看几天前的一张报纸。道上有卖菜回来的人经过,有的转头向屋看了一眼,有的径直骑过去。李文军放下报纸,走出屋,站在道上张望,太阳从远处的村庄后面升起,红红的,没有多少光亮。过了一会儿,才增加了些亮度。屯里人家的烟囱也陆续升起炊烟,在乡上上中学的学生和在木厂上班的村里人和外村人,也在道上过去了,和李文军打着招呼。赵四喜牵着牛从道上走来,这时,村长郑永来家的大门也开了,穿着毛衣毛裤绒团似的村长郑永来从院里走出来,看到赵四喜,热情地打着招呼,跟着走过来。这回李文军干净利落的把针头扎进了牛脖上的血管。牛比昨天精神了些,被吊拴的很不得劲儿,头扭动着。李文军说:“这会有精神头了。”回屋取了钳子,郑永来接过来,帮着把牛鼻子夹住,牛老实了些。李文军问仰头看吊瓶的赵四喜:“大哥,昨天你看电视没有,你们家老二升代理市长了。”赵四喜说:“我没看着,我不愿看新闻。”郑永来说:“赵市长还是有后劲的,和他一样的几个副市长都没上去,就他升了。”李文军说:“还是人会干,这当官的都削尖了脑袋往上挤,都想挤上去。但你不会干也不行,再一个还得有钱,像赵四庆不花个三十万二十万的,你再会干也升不上去。”赵四喜有些不悦,说:“花没花钱我也不知道,你跟我说也没用,他当市长,我当老百姓,他不当市长我也当老百姓。”李文军说:“这倒是实话,你不想当官,有这么个弟弟跟没有也没啥区别,象郑村长那就不一样了,他要是有这么个当市长的弟弟,那就不只是当个小村长了。”郑永来说:“那也不是你想干就能干的,这得靠命运和机遇,赵市长这几个机会都赶得挺好。”李文军说:“这你也能借上光,怎么的家乡人也比别人强,就看你能不能舍得上货,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郑永来好像有点替李文军不好意思的样子,连忙说:“这话可不能这样说,我一个小村长算什么,别说我没花钱,就是有钱想给人上货,人家也未必肯收。不过话说回来,赵市长对家乡人还是挺照顾的,咱们村的几个木厂还不都是靠赵市长的扶持才发展起来的。”李文军说:“这你倒没说错,像孙百书,他有什么钱,还不是靠赵四庆给他整贷款,买树不花现钱,才弄成现在这样。”在一旁听两个人说话的赵四喜招呼李文军,说吊瓶水没了。李文军到跟前把吊针拔下来,说:“这回不用来了。”赵四喜往外牵牛,去镇上卖菜回来的小学教师吴国广停在道上,几个人和他打招呼,吴国广应和着,然后对几个人说:“陈贵生让车撞死了。”几个人都十分惊讶,连问:“什么时候撞的?”吴国广说:“就在今早上,菜都卖完了,就差二十多米没下公路了,多倒霉。”郑永来问:“啥车撞的?”吴国广说:“出租车,陈贵生正常骑,他给撞上了,说不上咋开的车。”李文军问:“现在人还在那儿吗?”吴国广说:“我回来的时候还在,他家里人都去了,交警队的人也在哪儿。”李文军摇摇头,叹口气说:“昨天还过来在我这儿哪,说今天回来给牛打管。现在说没就没了。”赵四喜说:“陈贵生这辈子活没少干,力没少出,两个儿子都成家了,他也走了。才四十九岁,人就这么回事儿,活着干,死了算,活着争名夺利,死了,啥都是空的。” 转身牵牛往回走,给人留下一个悲愤的背影。几个人又唏嘘一番,各自散去。

  李文军回屋,老婆春玲已做好饭,正收拾屋子,见李文军进来小声对他说:“西屋建平两口子好像又闹起来了,到现在都没出来人。”李文军说:“愿意咋闹咋闹去,别管他们,管起来还有头。早晚不等,人家得跟他离婚。”春玲没再说什么,叹了口气,走出去,冲西屋喊:“玉敏,吃饭了。”便掀开锅往出端饭。过了好一会儿,建平媳妇才出来,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拿筷子上桌吃饭,也不吱声。春玲问:“建平咋还没过来吃饭哪?”玉敏头也没抬地说:“他昨天就一宿没回来。”春玲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又忍了回去。门口有人喊,李文军冲外面大声说:“我吃饭哪,有啥事进屋来吧。”不大一会儿,张玉江媳妇从外面推门进来,玉敏和婆婆让着座。张玉江媳妇坐下来,说:“猪有点拉肚子,我买点药。” 李文军问:“严不严重?”张玉江媳妇说:“不严重。” 李文军说:“那吃点药就行了。”停了一下,张玉江媳妇说:“这人可真没场说去,陈贵生说没就没了。”春玲和玉敏婆媳两人都吃惊的抬头看张玉江媳妇。问:“陈贵生没了,”张玉江媳妇说:“你们不知道哇,今天早上卖韭菜回来让车撞死的,听说韭菜筐里还装着几斤大果子哪。”春玲说:“我在家一点都没听说,你知道吗?”问旁边的李文军。李文军说:“我在前屋听吴国广说了,回到屋把这事给忘了。”春玲说:“看你这记性。”张玉江媳妇说:“我一想都害怕,今儿早上卖菜我同他走了一道儿,晚上我都得不敢睡觉了。”李文军由于已经知道了陈贵生死的消息,所以对刚才张玉江媳妇说的话并不大感兴趣,但现在听说她早上同陈贵生走了一道,也有了几分兴致,问:“你咋还碰上他了哪?”张玉江媳妇说:“早上我和江海媳妇一起去卖菜,刚上公路,就碰上一辆收菜车,江海媳妇驮的黄瓜卖了,我驮的菠菜人家不要,我又不敢自个往前骑,正好陈贵生上来了,我就和他走了一道。在糊精厂门口,我把菜卖了,他就自个走了。其实,那个收菜的也要他的韭菜了,给他三毛一捆,他没卖,这也该着,要是卖了,还不一定让车撞死哪。”春玲说:“那是上帝想救他,让一个人在哪儿收菜,可他太贪心,人要是太贪心,连上帝都救不了。”李文军抬头瞪了老婆一眼,恶声说:“你说话好好说,别整那乱七八糟的上来。什么上帝,他要是能救人,就别人陈贵生撞死。贪心,谁没有贪心,你们教会那个李桂荣没选上教会领导,不也是赌气连教会都不去了吗。还有你们现在教会的领导孙雅芝,说是信主不结婚,她咋还跟着她姑父哪。说不结婚,其实谁不知道她有病,不能生孩子,没人要。”春玲低下头,不敢再吭声了。儿媳玉敏好像什么也没听见似的低头吃着饭,张玉江媳妇就有点不好意思了。想笑又不敢笑,低下头掩饰,在李文军放下饭碗出去取药时,春玲对她说:“刚才真是罪过,我也有罪,我要是不提头,你大哥也不会说出这些亵渎的话来。”听见外面李文军的脚步声,她又赶忙闭口了。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霸气书库
之四
4

  
  
  陈贵生走后,秀莲又躺下来,很快进入了梦乡,再醒来时,天已亮了。起来到外屋把灶膛里的灰扒了扒,装到筐里,拎着穿过院子,倒在了门前的沟里。转回身时,听见不远处邻居门前的树上有鸟的叫声。秀莲抬起头,又不叫了。她发现这个早上很静,但她没有停下脚步,走回屋,开始生火做饭。忙碌间,她又听到了门前邻居家树上的鸟叫声,声音不大,但很清晰,说不上难听,也说不上好听,不过是鸟叫声而已。如果不是后来发生的事,她怎么也不会记起早上听到的两次鸟叫。

  锅刚刚烧开,白色的蒸汽从发黄的锅盖四周漫溢升起,又消失在空气中。正在这时,外面的大门响了,大儿子寿文和李文军的弟弟李文民开门走进来,脚步匆匆的走过院子。秀莲的心不禁翻腾了一下,一种不祥的预感麻酥酥的在周身散开。急忙开门迎出去,没等两人说话,便急忙问:“出啥事了?”寿文没吱声,直接走进屋,秀莲跟了进来,着急地问:“到底出啥事了?”  “妈,我爸被车撞了。”  寿文没有再说下去。他怕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李文民接上说:“早上卖菜回来,我同你家大哥走了一道,离道口不远时,我下车解手,听见前面叫唤一声,原来是一辆出租车把你家大哥给撞了,我赶紧便系裤带边往前跑,那辆出租车也掉进了沟里。正好又来了几个熟人,我让他们看着,就赶紧回来给你们报信儿。”  秀莲的眼泪刷地流下来,说:“那得赶紧去看看哪。”开柜门找衣服,又把柜门关上,说不换了。陈寿文说:“妈,你就别去了,我去就行了,我已给寿武打了电话,马上就能过来。”秀莲说:“我得去,我得看你爸一眼。”李文民说:“大嫂你就别去了,你到哪儿反而让孩子们担心,现在事儿已经出了,就得往开了想,该咋办就咋办,说句有点后怕的话,当时我要是不下车解手,躺在那里的就不止我大哥一个人了。”  秀莲哭着说:“那我就不去了,我在家等着,他叔还麻烦你来告诉一趟。”陈寿文说:“我叔连家都没回哪。”李文民说:“别说这些了,都一个屯住着,就是过路人也得来告诉一声,还是快去看看吧。”
之五
“各家各户注意听一下,今早上和大家说个事儿。”村部的高音喇叭里传出村长郑永来的说话声。秀莲心不在焉得听着。自从寿文和李文民走后,她就不哭了,而且仿佛不应该似的感到了几分饿,但她忍着没有吃饭。郑永来的声音还在喇叭响着:“别的村已经掀起了播种的高潮,可咱们村还是迟迟不动,他不动还影响别人,说温度没上来,种早了怀种,苗出不齐。在那儿装明白。人家农科院的人还不如你。我在乡上听农科院的人讲课,人家说坏不坏种跟温度关系不大,它是多方面原因造成的……”牛在外面发出寻偶的叫声,用蹄子踢踏着下面的青石,焦躁不安的来回动着身子,仿佛要挣脱缰绳,冲出棚去。“有人说,就不种,让他在乡上开会站凳子,那你坑不了谁,只能坑你自己。不就是站凳子吗,站上去还能下来,你种晚了,失了墒,再后悔也来不及了,到秋少打粮的是你自己。你多打粮我的工资也不多一分,少打粮,我也还挣那些钱。我说这些都是为大家好,让大家早点种地,早拿全苗,到秋多打点,多点收入。咱们胜利村都过好了,我不也高兴嘛,就说这些吧,磕着谁,碰着谁,请大家原谅,你要想我这是好心,就不应该怪我,我想咱们胜利村的人都是开事儿明理的人。就到这儿吧。”  郑永来的声音在村里沉寂了,好像失去和缺少了点什么。秀莲觉得有些困倦疲乏,惊奇于自己并不十分的悲痛。她俯到炕上睡去又醒来,做着各式各样的梦,醒来又一个也没记住。看着钟,才八点多,她还以为过去了很久。

  左邻右舍很快就知道了消息,都过来安慰秀莲,秀莲便掉眼泪,她们走了,她的眼泪也就干了,好像是她们勾起了她的悲痛。寿文寿武回来,说尸体已被交警队拉走。现在所要关心的不是如何悲痛亲人的死亡,而是如何索要应得的赔偿。
之六
天气说暖,一下子就暖了,不用村长郑永来在广播喇叭里催促,人们就都套犁下地了,地里到处散落着牛拉的、马拉的和四轮拉的播种机。播种后的土地露出新鲜的黑色,散发出春天泥土的气息。大片的云影在大地上移动,像大鸟,像精灵,轻飘飘的无声滑过,消失,阳光变得更加明亮。有时,那个播种机停下来,种地的人撅着屁股,对着播种机摆弄一阵,又站起来,继续向前。李建平找了好几家都没雇到播种机,见别人家热火朝天的忙着种地,也心急火燎,骑着他那辆黑烟滚滚,污染严重的破摩托四处乱撞。看见陈寿文的四轮子在地头停下来,就抱着一丝侥幸,停下摩托,上前去问。陈寿文略有几分忧郁正往播种机斗里倒着化肥,张玉江媳妇在一旁把帮着忙。李建平看了张玉江媳妇一眼,问:“她家种完谁家种?”陈寿文说:“江海家种。”  “江海家种完哪?”  “给赵四喜家。” 李建平有些不相信,以为陈寿文在支他,声音上便带出来:“赵四喜家不是自己家有牛吗?咋还能往外雇。” 陈寿文没有理会李建平,开始往播种机里加种子。张玉江媳妇看不过,说:“你还不知道,赵四喜家的牛死了,你这总在外面跑的人家里事儿啥也不知道。”李建平没再说什么,无趣的站了一会儿,转身走了。张玉江媳妇看着李建平骑着摩托远去的背影,说:“整天游游逛逛,家里活啥也不干,娶了媳妇也不收收心。白瞎了那个小媳妇。”  陈寿文此时已加好了种子,直起身,到前面去摇火,拖拉机突突的响起来,陈寿文坐上车,拖拉机向前开去。远处的杨树柳树已经绿了,绽出娇嫩的颜色,大地上流动着一层水汪汪的地气,春天来了。陈寿文想起了父亲,去年的春天父亲还在,这个春天,父亲没了,下一个春天,父亲会离他更远。

  远远的,陈寿文看见一个身材高挑的年轻女人站在地头,向这边望着。近了些,她认出是江海媳妇。到了地头,陈寿文把车停下,息了火,跳下车,冲江海媳妇说:“这里马上就要完了,种子拌好了吗?”江海媳妇扑闪着大眼睛,看着他说:“昨天就拌好了。” “那你回家看看潮不潮,潮的话就晾一下,有的种衣剂还发粘,种子就更不愿意下了,就会有断空的地方。” “那我回家看一下。” 这时,张玉江媳妇从后面赶上来,虚张声势地说:“我这儿还没种完,你就敢来找,一点都不怕我。”江海媳妇和她打着招呼:“大嫂,还有多些没种哪?” 张玉江媳妇这回不开玩笑了,说:“就剩这块地了,你回家等着吧,种完了就上你那去,一个小时以后吧。”

  这时,李文民的播种机也到地头了,走过来,叫陈寿文过去帮他看看播种机的毛病。李文民边走边说:“新买的播种机,不好使,化肥下不进去,不愿漏。” 陈寿文跟在后面说:“是不是化肥潮了?”李文民说:“化肥啥事没有,不是化肥的事儿。” 陈寿文到跟前检查了一下,发现漏肥的塑料挡板过长,化肥不能顺利的落下来,就拆下用小刀削去了一些,又安上去,说:“这个挡板不能太长,长了不愿意下,也不能太短,短了,播种机不转也漏肥,这个件就废了。新买的播种机都不好使,都得边使边收拾。”站起来,说:“这回你再走一趟看看,再不愿漏,就再削去点儿,不能一次削去太多,削多了挡不住化肥,就得重换件了。”

  回到拖拉机前,两个女人正唠的热乎,见陈寿文回来了,一齐问:“修好了吗?”陈寿文说“修好了。”
之七
“在这儿吃吧,你看我把菜都买好了。”江海媳妇在陈寿文帮她把剩下的化肥扛进屋,要走的时候,指着锅台上的几样青菜和一小块肉说。陈守文先有点不好意思了,显得有些腼腆,说:“不了,怪麻烦的。”江海媳妇说:“江海没在家,我一个女的化肥种子都扛不动,都是你受累了,吃顿饭算什么哪,待会儿我找孩子他爷来陪你。”  陈寿文看出她是真心让自己,再拒绝就有些做作了。就说:“那我先把车送回去,待会我自己来,不用你找了。”

  回到家,趁天还没黑,陈寿文检查了一下播种机,发现有一处开焊的地方,拎出播种机来焊接,赵四喜来找,陈寿文说明天就能过去,两个人又说了一些别的,不知不觉聊到了父亲的赔偿上。陈寿文的脸上有了几分沉重,垂下眼说:“不好办,那个司机就答应给两万,交警队的人也向着他,可能人家找上人了。现在这事就这么撂着哪,都是来天了,我爸也炼不了,放在交警队的冷库里,每天还要交五十元的保管费,一想心里就堵得慌。干活一忙活,什么都忘了,到晚上一想就想到半夜。”赵四喜沉吟了一会儿,说:“要不这样吧,我领你哥俩去找一趟赵四庆,看看能不能有点用。” 陈寿文很感动,眼睛有些潮,说:“寿武找工作都麻烦了一次,这次再去麻烦咋好意思哪。”赵四喜说:“试试吧,也不一定管用。”陈寿文说:“那就全仰仗叔了。”
之八
陈寿文跟着来找吃饭的江海媳妇走出大门时,天已近黑,空气中参杂着一点淡淡的柴草味,几个七八岁的孩子还在道旁乐不思蜀的玩着弹玻璃球的游戏,不知怎么,呼啦一下,又各自散去,只留下一块光溜溜的空地和空地中间点着的一枚鸡蛋大小的坑坑。江海媳妇的脚步很轻,姿势优美,仔细观察又有些做作,让人担心这样走下去会使她忘记原来走路的习惯。一颗很大的星在南天亮起,像一盏早早点起的煤油灯,小半弧浅浅的月牙儿在南天隐约着,只有边缘处有一点月亮的眉目。人家的屋前房后,杨树,柳树,榆树都被一层烟霭缭绕着,柔柔曼曼,缠磨的小村昏昏欲睡。大多数人家已亮起了灯,走进自家的院子时,江海媳妇恢复了天然的步态,开门把陈寿文让进屋。屋内在日光灯的照射下,比白天显得更加干净整洁,一尘不染。桌子已放到了炕上,粉红色的窗帘垂到铺着花格子的炕革的炕上。因为知道江海的父亲还要来,所以陈寿文一个人在屋里并不感到怎样拘谨。江海媳妇端着脸盆走进屋,说:“洗洗手吧!”陈寿文边洗手边问:“你们孩子他爷咋还没来哪?”江海媳妇说:“待会我去找找。”从拉在两墙之间的塑料绳上拽下毛巾,等着递给陈寿文,陈寿文洗完手,接过毛巾,擦着。看见墙上贴着的一张看图识字的画,问:“你们孩子还在他爷家睡哪?”江海媳妇边端盆往外走边说:“一年在家也呆不了几天,跟他爷爷奶奶比跟我都好。”倒完水回来,江海媳妇擦了擦手,冲陈寿文说:“你先坐着,我去叫他爷。”

  在黑暗中脚步轻轻的走出院子,沙石路在脚下发出刷刷的响声,有细小的沙粒轻轻滑过脚底,一个她喜欢的男人在家等待的情形让她又兴奋,又激动,又不安。经过李文军家门前时,从院子里射出一束雪亮的灯光,紧接着,一辆摩托从院里冲出来,拐上沙石道,远去了。

  婆婆家很快就到了,孩子已经躺下,婆婆说公公刚被木厂老板李老大找去,给关里来的车装胶合板,后半夜还得把长春拉细木工板的车给成上,大约一夜都不会回来了。

  听到江海父亲不来了,陈寿文开始变得不自然,窗上档着窗帘的情形,更让他感到是与一个女人封闭在一个空间里。女人给他倒酒,他没有推辞酒喝了,酒进肚后,陈寿文觉得自己变活泛了,不那么拘束了。女人坐在离他不远的地方,看着他吃,他甚至还大胆的让了她。女人有点不好意思,说:“我还不饿哪。”他们东拉西扯着,女人问他:“听说你考上了大学没有去?”陈寿文觉得她是在问一件很遥远的与他并不怎么相干的事,说:“是考上了,正好我弟弟寿武也考上了重点高中,家里当时的条件只能供一个人念书,我想自己已经读了高中,识的字已经够用了,再说还是家里的长子,就让寿武去了。”女人真心的替他惋惜。说:“真是太可惜了,你本来可以过另一种生活的,不用在农村出力。”说着,起身给他倒酒。陈寿文此时已经有了一些醉意,看着她倒完酒后,又坐回到离桌不远的地方。说:“其实在哪儿都一样,都是活着。我觉得在农村挺好,轻松自在,没有人管,没有那么多钱,也不用操那么大心。像我家寿武,大学毕业后还得自己找工作,还得攒钱买楼,现在楼买了,连孩子都不敢要,房贷还没还清哪,养不起孩子。”女人叹了口气说:“你现在家里已经过得不错了,所以觉得农村轻松自在,像我们家,江海在外面干瓦匠活儿一年也挣不多少钱,有时钱还不准当,干完活拿不回钱来。在木厂干更不行,钱准当,可给得太少,还可劲儿使唤你,一点闲工夫没有。还不如出去干。,就这么推着过吧。” 陈寿文说:“那是你心太高,总是不满足。”女人扑哧一笑,说:“你真像我没结婚时家里来的一个算命先生,他给我算卦,说我心比天高,命比纸薄,考大学没考上,想找个有本事的男人也落了空。”说着,自己先笑了。这使陈寿文很放松,说:“女人都信命,命是什么东西谁也说不清。我从学校回来时,也有人说我没有那么大的福命,可我自己一点都不觉得,干什么不都是一辈子,不都是活着。”停了一下,见她在那里若有所思,便改变了话题,问:“你嫁到胜利村也有四五年了,可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连姓啥都不知道。女人一嫁人,连名字都没了,都成了某某媳妇。咱屯子我除了孩子他妈,有不少我不知道名字的。”  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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