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幻:镜花水月缘-第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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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思泪】
第一节
第一节
明万历年间,北平城内。
入夜的更鼓已敲过二更。巡夜的更夫顺着城墙根儿,一边躬身溜达一边叫唤着:“天干物燥,小心火烛——”这嘶哑老迈的声音破开寒冷的夜空,犹带着几分颤颤的尾音,沿着墙根儿送出很远。
若换做寻常小县城,此刻全城百姓怕是早已安歇了。这都城位于天子脚下,乃是国中最为繁华富庶之地、温柔富贵之乡,入夜自是另一番景况。春夜虽然颇为寒冷,仍有些深宅大院内灯火通明,更有隐隐喧哗的人声乐音,不知是哪些官宦子弟、富贵闲人烧着高烛及时行乐。
更何况,三年一度的科举会试即将在京举行,城中的各大客栈挤满了全国各地赴考的学子们,近期少不得挑灯夜读、抱抱最后的佛脚。因此,一些客栈中烛火彻夜不熄,窗纸上不时映出书生连夜苦读的剪影。
“《诗》云:乐只君子,民之父母。民之所好好之;民之所恶恶之。此之谓民之父母……”琅琅吟诵声从城郊一间破败庙宇中传来。积满灰尘的几案上搁着盏油灯,灯草极细,微弱的灯光在一张苍白瘦削的脸上不断跃动。此人衣衫破旧,头上戴着顶不辨颜色的书生巾。
“节彼南山,维石岩岩。赫赫师尹,民具尔瞻。唉……”书生断断续续吟得几句,又是一阵长吁短叹,终于弃卷不读,顺势歪倒在案下的柴草铺上,压得陈年草根一阵劈啪做响。他用胳膊枕着头,楞楞的盯着房梁,少顷又是一阵长叹。这叹息声似乎过于沉重,震得梁上灰尘簌簌而落,像是白日那些赌坊酒肆中听来的闲言碎语,在书生身边缭绕——
“听说本次的主考又是永安王爷?呵呵,这老王爷最好珍奇古玩呢。”
“我敢赌这次拔头筹的是宇文丞相家的公子!据说王爷前儿做寿,丞相赶着为儿子送了匹翡翠青骢马到王府去,那可是先秦流传下来的宝贝!老王爷一高兴,在宇文公子的卷子上,朱笔这么一挥,还不马到功成!”
“那我押兵部尚书的少爷,他们家这些劳什子,只怕也堆成了山……”
“据说啊,现在王府前送宝贝的队排得望不到尾,老王爷可要乐歪喽!这当儿还用功读书的,那都是些破穷酸!”
…………
书生在柴草堆中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他姓杨名栩,岭南人氏。从偏远之地展转至京城,身上盘费早已消耗殆尽,无钱投店便寻到所破庙栖身。刚入住之时,虽那庙中的佛像半身俱已坍塌,杨栩依旧向那不知是观世音菩萨还是如来佛祖的神像恭恭敬敬磕头祈愿,希望自己能够在会试中一展数十年的抱负,蟾宫折桂金榜题名。
杨栩在岭南一带少负盛名,只是出身寒微。近年来乡里恶吏横行,城中官员巧立名目下来收捐纳税,弄得一众村民怨声载道。杨栩结交些外县读书人,谈论时下世道,相邻的城镇中却都是这般景况。
原来当世神宗皇帝昏聩无能,不上朝堂已有数年。朝内外戚专权,朝外各省竟有半数官员不曾到任,恶吏鱼肉乡民也无人来管。]
杨栩沿路见得许多不平之事,加上临行前众村民殷殷嘱托,心中便忍了一口气,在佛前立誓此次定要高中,回去好做青天父母官。谁知白日听那坊间之言,京中贿赂之风盛行,连一向严谨无比的科举考试,都成了家境显赫子弟的礼品游戏,纵有满腹经纶,只怕终究也敌不过一只翡翠青骢马呵。
杨栩在黑暗中睁大了眼睛,胸臆中仍不自禁的憋闷难受,长长的叹息声随风飘出庙门之外。
草间的夜露滑落下来,渗进地下。隐隐的,却似乎从草从深处传来一阵抑郁凄凉之声,与这长叹应和。
杨栩支耳细听,那阵声音如泣似诉,音韵却甚为婉转,却是有人在抚琴,更伴随着微微吟唱。
这破庙四壁漏风无甚遮挡,又在郊外空旷地上,传声方便。那琴音初听微弱,杨栩起身听时,转瞬间便宛然响在耳畔,听见吟唱的是个女子,娇糯语音清晰可辨,听她断断续续唱道是:
“……年年越溪女,相忆采芙蓉。相忆采——芙——蓉……”
那女子唱得十分凄楚,似有无限伤心放歌发泄,令人不忍听闻。
这是哪个天涯沦落人,在此深夜,与我一般别有怀抱呢?——杨栩念及此,竟是忍不住便要与之相叙,便翻身起来去觅那抚琴之人。
他出了庙门循声而去,那门前杂草丛生,加上起了夜雾,几乎看不清前路。杨栩起初还只是用手去拨那草,走了几步竟入到一片半人来高的乱草堆,到最后气喘吁吁手足并用,好不容易才胡乱踏了条路,出来时发觉自己已置身于一所宅邸前。
一所极大的旧宅。绕宅的墙垣残缺不齐,居中豁开了一个大口子,断口处露出累累的灰白色砖石。
琴音越发近了。杨栩便透过那豁口处向内张望——夜雾浓白,将园中罩上了一层厚厚的纱,树木影影绰绰,只显出浓淡不匀的墨绿色,几处飞檐在林荫中若隐若现。那园中似乎有座石块嶙峋的假山,旁边依着间小小凉亭,一灯如豆。淡黄的光晕从那片暗沉墨绿中流溢出来,灯火旁便端坐着那抚琴之人,双手犹在不停拨动。
杨栩不觉已是踱进院来。仔细去看那人,身子笼在朦胧灯火与雾气中,一身簇白的衫子上泛出幽幽的光泽,更显得肩头垂落的长发漆黑如墨。
女子似乎未觉察有人前来,纤指轻拢慢捻,复又开口唱到:
“早被婵娟误,欲妆临镜慵。
第二节
承恩不在貌,教妾若为容。
风暖鸟声碎,日高花影重。
年年越溪女,相忆采芙蓉……
却是一曲《春宫怨》。唱到最后一句,杨栩隔那凉亭已不过七八步远。这下看得清楚,女子虽低垂着头,烛火下却见得双眉如画、唇绽芙蓉,长发也未梳髻,随意的散在白色绢衣上。
——许是居于这院中的富家小姐,深夜抚琴遣怀吧。杨栩待要说话,终是怕唐突佳人,只得垂手立在亭边。然而靠近了听她弹唱,凄楚哀怨之意更是直透胸臆,不由得又是一声长叹。
琴音顿时止住。
“公子为何叹息?”女子开口问道,语调自然婉转,似乎与他十分熟识。这声音温柔动听,并不逊于琴音。
杨栩楞了一楞,立刻接口:“‘承恩不在貌,教妾若为容’,这两句倒颇合了晚生当下的心境。”
女子伸指在琴弦上随意拨出几个音符,缓缓道:“莫非……公子也在愁着什么‘宝贝’不成?”
杨栩不由吃了一惊,楞在当地,“这,姑娘为何……?”
女子却头也不抬,顾自说道:“小女子胡乱一猜竟猜对了。听公子口音,不像京城人氏,近来城中多的是外地赴考的书生。公子以‘承恩不在貌’自比,想是满腹才华不得赏识,加上小女子近日听闻京中盛行去王府送宝贝,就猜想公子是为此事犯愁了。”
杨栩少不得点头称是,叹道:“晚生姓杨名栩,家在岭南,此番正是赴京赶考。姑娘这察言观色的本事,当真厉害……”
那女子将琴弦当心一划,幽幽道:“若非察言观色,在这一行岂能做得长久……”,杨栩正不解其意,女子已扶琴站了起来,笑道:“与公子萍水相逢,倒是未曾招呼。”言毕向杨栩福了一福,臻首微侧,长发滑落处露出了一段颀长雪白的脖颈。
杨栩急忙躬身还礼。礼毕抬头,正对上女子一直垂着的脸,刹那间通身麻木、僵在原地无法动弹——
那张脸上嵌着双玻璃般剔透的眼睛,与常人相比颜色异常浅淡,眼珠转动时便如水在流动一般。这样的眼睛生在常人脸上必然怪异,然而她肤色极白,衬上如雪白衣,更兼一身清冷的气质,看来竟像是一尊一触即碎的玉人儿。
只是,这样美丽的姑娘,原来……竟是个瞎子!
杨栩在心中又是惋惜又是赞叹,全然不知自己已经在原地呆站了许久。
“公子,公子!”
女子连唤几声才将杨栩飘到九霄外的神智拉回,却闹了他个大红脸着实尴尬,急忙找话岔开:“恩,姑娘方才说,察言观色……呃,不知姑娘却做的是哪一行?”
“我若说了,你定然瞧我不起。实际上,方才你便在心中暗叹,说我枉生得再美,也不过是个瞎子罢?”女子望着杨栩,那双奇异的美眸中笼上了悲伤之色,视线却飘渺如烟云,杨栩只觉头脑一阵晕眩,幸好踱了几步抵住了亭边的柱子,身子才不至摇晃,他急急的辩道:
“姑娘风姿出尘,又聪颖过人,实在是世上少有的解语花,何况……姑娘的这双眼眸,就像、就像……花瓣之上的凝露,实在美得很啊。”杨栩不忍见这位姑娘如此妄自菲薄,满篇酸溜溜的安慰话冲口而出,竟是一点也不觉得肉麻。
“当真?”女子闻言果然极为开心,笑靥如花绽放,少顷转头击了两掌。
只听林中一阵细碎脚步声响。一个暗绿衫子的丫鬟不知从何处转了出来,手中托着个盘子,伺立在旁。
女子将那盘呈给杨栩:“小女子从前未盲时,也曾做过赏鉴这一行。公子是个风雅人,何不品品这些玉石的成色。”言毕又是嫣然一笑。
杨栩见那盘中摆放着许多块各具形态的玉石,便是在暗夜中也莹润生光,显见得都是贵重之物,便有些慌乱起来。他自幼家境贫寒,哪里见过这些贵重器皿,正想挑一块胡诌些夸赞之辞,眼光却不觉落到其中一块上——
一枚泪状的玉石,石身晶莹剔透,石心中却有一丝红色的纹路,像是一脉血丝在水中蔓延开来。这玉石,像是一滴眼泪,而且是无限伤心之人、声嘶泪竭后所流的血泪。因此,这玉石的名字,便是叫做“相思泪”。
杨栩拈起那玉,那女子便给他细细说因由。
此时三更早过,浓重的夜雾已有些散开。亭中那一盏银灯灯油将尽,一阵阴寒夜风吹过,火苗突突跳个不停。女子道:“公子果然好眼力,认得这块‘相思泪’,血丝翡翠本就是玉中极品……这玉,权做见面之礼赠与公子罢。”
杨栩惊道:“这等贵重之物,晚生怎敢贸然领受?何况你我初次相逢……”
女子笑道:“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公子识得小女子的琴音与玉石,又哄得我开心,便是难得的知己。宝物相酬知己,自古有之,除非公子不欲与小女子结交……”
杨栩忙道:“岂敢,岂敢!晚生何幸,承蒙姑娘看得起……”
“但愿此物能为公子稍解忧患”,女子将琴收缀了抱在怀中,一面扶住了那丫鬟,“小女子也该回宅歇息去了,不知何时再有缘邂逅公子……”
杨栩只见两汪如梦似幻的眼波望向自己,其中流泻出浓浓的不舍之意,虽然明知她看不到,却也不禁如饮醇酒,浑身飘飘然起来,软软拱了手一揖到地:“有缘自会相见……”
等他再抬起头来,眼前的亭中已经空无一人。杨栩不料她们走得这样快,几步踏进亭中,只见得地上剩着那盏银灯,灯也熄了,几绺燃尽的烟雾在亭内缭绕,散发着幽微的香气。
第三节
第三节
杨栩一下子怅然若失。他几乎怀疑刚刚的邂逅乃是南柯一梦,手中却分明握着一块温润玉石,提醒他曾与佳人邂逅。他不禁将玉拿到眼前细细把玩,那玉石在暗夜中莹然发亮,带着微微的暖意,倒真像一滴刚刚滑落的眼泪。只是,谁能落下如此美丽的泪水呢?——除了刚刚离去的那位姑娘,那一双玻璃般的双眸才配……
“适才她说的未盲前,还不知是何等丽色呢……哎哟!”杨栩才发了一阵痴,突然想起一件天大的事情——几番对答,他胡里糊涂的,竟始终不曾问过那位姑娘的姓名!这一下可悔得杨栩把自己骂成了猪脑髓,又是叹气又是跺脚,忙了一阵,也只能悻悻的穿过草丛回庙中去了。
他在草席上重新躺下,却哪里睡得着,不时便掏出那玉细细赏鉴,很快天便大亮了。
三日之后,黄昏。
此刻已是晚膳时分。皇城根下的集市街中,各大酒肆茶铺中缭绕着饭菜腾腾的热气,通明的灯火下人头攒动。沿街摆摊的小商贩们开始收拾东西,预备回家。街中匆匆行走着的,都是劳累了一天、归家用膳的百姓。
“开道,开道!”伴随着一阵粗野的吆喝,一队铁骑向街心气势汹汹的拥来,答答的蹄声隔着半条街便能听见。一个小商贩躲避不及,一下便被一匹马撞翻在地。
“还不快滚开!敢挡王爷的道……”骑兵一抖缰绳,在半空划出一道嘹亮的声响。那小商贩不敢吭声,忍疼爬起来,忙不迭的退到一边。
那队铁骑护着一顶珠舆翠盖、金碧辉煌的八人大轿急急的去了。
旁边酒楼中一个靠窗的客人看得真切,刚上的菜也不下筷,摇头叹道:“老王爷又去金阁寺还愿拉!”
“王爷好象每次还愿回来心情都不好,上次在街上,还差点要了一个人的小命!”旁边一人应和道。
这一桌人想必是朋友聚会,谈论几句也就开怀畅饮起来,气氛甚是欢洽。
永安王是本次科举会试的主考官,这位王爷功德没有几件供人称颂,倒是几样怪癖人尽皆知——一是收藏各色宝贝、尤其是翡翠玉石,好事者传言府上的猫喝水的碗都是整块蓝田玉;二是年年去金阁寺中还愿,声势煊赫极其隆重,弄得这无名小寺香火大盛;第三条最为奇怪,老王爷家中妻妾成群,却至今没有子嗣。至于去金阁寺是否是去求上天凭空赐个王子就不得而知了,总之谁也不敢在王爷还愿之日前去骚扰,若有人敢触这个霉头,下场必定很惨——但,还真就有人像呆头鹅般撞在了枪口上。
“……哎哟!——痛啊!”惨淡油灯下,一张脸鼻青脸肿,呻吟不止。身上衣衫本就破旧,此刻更碎成条条破布。
正是穷书生杨栩。
昨日他兴冲冲的捧着那玉去王府进献,看门的小厮看他的穷酸样便直往外撵。争执声传到府内,王爷正思虑着还愿之事,听到有人登门骚扰,便喝令痛扁一顿。小厮们把个杨栩打得半死,随后当做垃圾扫地出门。
杨栩勉强支撑回来,思来想去愤恨难平。然而觉得最最辜负的,却是赠玉给他的那位姑娘。
身上阵阵疼痛,书也看不进去,折腾了半宿,不觉又是深夜。他心中暗暗的便有些等待,有些期盼。果然,熟悉的琴音不多时便从庙外幽幽传来,像是一个与他相约的暗号。
“——王爷进寺内还愿?”女子惊诧的听杨栩絮絮诉说原委,玻璃般的眼眸中眼波流转,似乎十分不忍。杨栩对着那双眸子,刹那间疼痛全消。
“世人都是只认衣衫。”女子笑着起身,命婢子速取衣物过来。杨栩尚未回过神,一双纤手已将一件宝蓝衫子轻轻披上身来。又细细为他拢过头发,打上宝蓝逍遥巾。
这些举动熟极而流,似已做过千遍万遍,哪里像是盲眼之人?杨栩呆立在原地,感觉冰冷纤长的手指滑过脸颊,强自按捺着去碰触的冲动,却不知那女子正定定对着他的脸,眼神忧伤遥远,像是隔过许多重时空、隔过迢迢的山水,望着虚空中另外一张面容。
“酒入愁肠,化做相思泪……”女子喃喃自语。
“什么?”杨栩待要再问,女子匆匆搪塞了过去,又要起身告辞。临行前交托杨栩若再进王府,需得如此如此、这般这般,倒给这不通人情世故的书生,上了生动一课。
杨栩只在心中庆幸,在风尘中结识这等红颜知己,趁着那袭白衣将在庭院深处隐没,那随行的灯火也将熄未熄,明明灭灭之时,疾声问到:“还未请教姑娘芳名。”
“……冰玉。”两个若有若无的音符顺着夜风送过来,此后再无声息。
又是剩下杨栩一个人留在原地。他在那亭中望向林中露出半身的楼阁,隐隐见得楼上栏杆似乎都是残破不堪。那样如珠如玉的女子,便是栖身于这破败宅中,难怪总在深夜抚琴遣怀,聊以自慰。
许多年前,这宅邸也曾有过繁华的时日吧。那栏杆仍可供人凭靠、眺望远方,排遣思愁。只是不知,凭栏之人,有没有那样出尘的风姿,纵然有,也注定没有那样一双眼睛,足够望断秋水。
——那样的眼睛,是不是因为思念才变成玻璃般浅淡的颜色?若有人用这样眼神望我,便在天涯海角,我也不忍舍下她,定要跋山涉水与她相聚……
杨栩也不觉得夜寒风冷,更兼耳畔夜猫子阵阵凄厉的长唤,在这旧院中发起呆来。
夜。永安王府。
“公子请稍候,王爷即刻就到。”一个小丫鬟恭敬的奉上茶,便退了下去。
第四节
一品官窑所出细腻白滑的瓷器,碧绿的龙井叶在微沸的水中袅娜舞动,沁出阵阵清香。这样怡人的香气,飘散在此间陈设雅致的房中,倒是相得益彰。
杨栩收起了进府时装模做样挡在脸前的折扇,心中暗叹不已——那小厮,只怕是日前刚痛扁过自己的小厮,带着焕然一新的他进来时,穿过前院几间正房,皆是雕梁画栋、灯火燃得如同白昼,身着彩衣的丫鬟婢女穿梭其间,说不尽的富丽堂皇之意。
此间叫他等候相议的房子,却是大大不同。陈设虽然雅致却繁华尽去,不外纸窗木榻,间壁塥中放着些卷轴、文墨之物,倒像一间极大的书斋。书斋对杨栩而言自是熟悉不过的场所,奇怪的是这间书斋摆设虽然寻常,却如外间那些正房般,散发着雍容之气。
老王爷久候不至。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同穴窅冥何所望?他生缘会更难期,惟将终夜长开眼……”——老王爷满墙挂着这些感怀旧人的诗词做甚?未免太过颓丧悲凉了些。杨栩无聊的在房内走动,喃喃念着墙上的书画题词,又随手取了块桌案上的镇纸,想去看案上一副未完的丹青。
这一握之下吓了一跳,那块镇纸着实沉重,入手却细腻如同人的肌肤。杨栩细细端详,那镇纸颜色暗而不沉、黑如纯漆,却原来……是一块极品墨玉!
杨栩想起冰玉姑娘所教的些许鉴赏知识,便细心察看起来,这一下愈看愈是心惊,这屋中许多寻常之物,砚台、湘管、绣屏,表面上都有宝光隐隐流动。只怕每一样,都是价值连城的宝贝吧?
杨栩再不敢乱动,赶紧坐回原位。
一阵靴声由远及近,老王爷到了。穿着家常的狐裘,脸容清癯,身子却十分健朗挺拔,不愧是曾随先帝出征的重臣。
“杨贤侄啊,幸会幸会。多年未见,你爹杨提督,他还安好罢?贤侄这次赴京赶考,千里跋涉必然劳苦,只是……脸上为何淤青一片?”
“我爹还健在,特叫小侄前来拜访王爷,小侄前日,这个,……与人蹴鞠,弄伤了脸……”杨栩向来不擅瞒天过海,何况自称福建水师提督之子,更觉脸皮发烧,因此长袖笼了半边脸、恭敬躬身答话,只敢低头盯着老王爷手中不停转动的两只玉核桃。
那老王爷却眯了眼仔细端详着眼前的少年——脸上虽然带着伤痕,容颜却甚为清秀,身材颀长挺拔,一身宝蓝衫子雍容得体,发上巍巍的束着一顶逍遥巾。
似乎很久以前,也曾邂逅过这样意气风发的翩翩少年……老王爷对着堂前的烛火,心底生出“似是故人来”的感叹。
杨栩见老王爷不眨眼的盯着他,却是惶恐自己露出马脚,说不上几句便扯到要献的那块玉上去。
“血丝翡翠乃是罕物。你可知这玉石的来历?”似乎看出杨栩的紧张,老王爷捻须而笑,细细说起玉石的渊源——
“历来朝中显赫的王侯将相下葬之时,口中会噙上护身宝玉一同入土,血气化入玉石之内不散,后人盗墓,方才使之重见天日。这血丝翡翠若要成形,必得机缘凑巧——其一,玉石原胚需得材质极佳且具灵性;其二,至忠至勇或至情至性之人,方能血凝成碧化入其中;其三,得手之人常佩身边,以体温暖之,千百年后方可成形。呵呵,本王阅玉无数,也只在多年前见过一块而已……”
杨栩听得不禁神往,只觉眼前老人慈祥和悦,如同与他闲话家常,与外间传言的飞扬跋扈大大不同。于是他举动也渐渐不再拘谨,似乎自己当真成了故人之子特意来谒见老王爷,而不是在贿赂朝廷要员,言谈中便把怀中那块玉取了出来。
烛火下,杨栩掌心那滴泪石,晶莹剔透中隐现着一丝红光。
一见得那玉,眼前的老王爷骤然如遭雷击,嘴角的微笑来不及褪去,红润的脸色一下变得煞白。他瞪大了眼盯着那块玉,见杨栩托掌递过来,下意识的伸掌去接,杨栩只觉老人冰凉的手在不停的颤抖。
泪状的玉石,躺卧在掌心微微颤动着,折射着烛火的红光,像是一滴刚刚滑落的血泪。那正是血丝翡翠,千百年方才成形的至宝——“相思泪”。
老人的手剧烈的摇晃起来,嘶哑着问:“你、……你从何得来?”
杨栩还来不及回答,突然瞪大眼惊呼出声,他和老王爷一起看到,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那一滴“相思泪”,像一滴水溶进棉布一样,迅速渗进了老王爷的掌心之中,转瞬间消失无踪。
老王爷一直目不转睛的瞪着自己的手掌,眼睁睁看着那块玉石溶进自己的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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