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幻:镜花水月缘-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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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王爷一直目不转睛的瞪着自己的手掌,眼睁睁看着那块玉石溶进自己的身体,随后手掌上渗起一丝丝似有若无的白雾,伴随着轻微的嘶嘶声。
“呵,呵……呵呵……”
除了嘶嘶声外,似乎还有人的笑声,一阵阵阴冷的笑声,从自己的掌心散发出来,渐渐的似乎整个身体都在发出这样的声音,这种令人冷入骨髓的笑声……
等杨栩察觉到那笑声之时,整个屋中不知何时已经笼上了一层厚纱般的白雾,身边的桌椅都变得影影绰绰起来。他睁大了眼四处张望,这房中的空间骤然间变得极深极远,墙上所悬的适才刚刚见过的字画,此时却如隔云端,朦朦的看不分明。
幽冷的风在房中回旋,桌上的一芯灯火,摇晃了几下便熄灭了。
“王爷,王爷!”杨栩慌乱的叫了起来,身畔那个挺拔的身影,仿佛一下子苍老了许多,在雾气中佝偻着,似乎在寻找着什么。
第五节
第五节
“呵,呵……呵呵……”
那阵笑声不停的回旋着,愈来愈大,听来是个女子不停的冷笑。
“是……是不是你?是不是你?”老王爷颤声问到。
“哼哼,你府门前的八卦御宅镜悬得好啊,害我一直进不来……”女子冷冷答着,自房中某处传来一阵抓挠之声,像是有人用手指用力抠着墙壁。
“——当年你我天人永隔之日,我便想着,总有一日会再见,想不到……”老王爷的声音仍是颤抖的,杨栩却觉得那似乎并不是害怕,反而掺杂着微微的喜悦?
“————住口!!!!我今日来,是来讨还你欠我的东西!”伴随着那声厉叱,前面一点小小的光,摇晃着亮了起来。那一处,一扇门支呀一声开了。
杨栩清楚的记得,小厮带他穿越正厅才到了这角落的书斋,除了过道悬挂的帘子外,这间房中是没有门的。想到此他颤抖着看向那扇洞开的门——
门外是一片漆黑苍茫的夜色,一丝丝白雾,从屋中泻出,在夜色中不停的翻涌。那一点幽光,摇摇晃晃的愈来愈亮,一个人提着一盏灯,一步步跨了进来。
簇白的衫子,身子笼在朦胧灯火与雾气中,泛出幽幽的光泽,更显得肩头垂落的长发漆黑如墨。难道是……?!然而这样阴森的、一步步迫近的感觉,一点都不像啊,那把充满了怨毒的声音,更是一点都不像啊!一个念头在杨栩脑海中浮起,又被他自己迅速的推翻。
“——冰玉,当真是你?!”杨栩的猜测被老王爷一语叫破,语音中满是喜悦,他竟然大步向前迎了上去。
还没走到近前,白衣飒飒响动,那女子一下欺到王爷身前,五指叵张,一把扼住了老人的脖子。
尖利的手爪在老人的颈项中愈扼愈紧,骨节格格响动,老人呼吸立刻急促起来。他用力去掰那铁箍般的手爪,一边艰难的挤出几个字:
“冰玉,你,为……什么?”
“呵呵,还来问我……你娘亲,还安好罢?家中可是妻妾成群子孙满堂了?”白衣女子手上使劲,老王爷满脸潮红青筋暴出,仍是挣扎着答到:
“娘她……早就过世了,我,尚无子嗣,咳咳……!”
“她死了?你绝子绝孙?哈哈哈哈,真是苍天有眼——!!!”凄厉的长笑声穿透了这屋中的雾气,杨栩清楚的看见,不远的前方两个纠缠在一起的身影,老人的身体逐渐被吊离了地面,两只脚拼命的踢踏着。他大骇,扑上去拼命去掰那白衣人影的手。
女子猝不及防的转过身来,杨栩只见她黑发挡住了整个的脸,虽然听得王爷唤她做冰玉,却无论如何不敢相信,那样美丽温婉的女子,竟会变得如此可怖……?!
“你,你……真是冰玉?我是杨栩啊,蒙你相赠玉石的杨栩!”杨栩只觉所掰的那手冷硬如铁石,手指抠到的地方流出一些浓稠的液体,鼻中更闻到一阵恶臭。
白衣女子停了手,一阵桀桀怪笑,“是啊,多亏了你带玉进来,否则我还到不了此地!”说完手臂用力一扬,杨栩整个人被直掼了出去——
那一瞬间,他望到那张脸上一直遮挡着的长长的黑发飞扬起来,露出了惨白的脸容——那是一张极可怖的脸孔,肿胀而苍白,似乎皮肤已经溃烂,发出阵阵腥臭。脸上两个极深的黑洞,血水汩汩的从其中流出来,那里,原本有着一双玻璃般的、无比美丽的眼睛……
杨栩来不及思考什么,一头撞到一个坚硬物体上,晕了过去。
又是啪咚一声巨响,老王爷整个身躯被直掼出去,撞上了墙壁。他委顿的滑落到地板上,口中鲜血涔涔的渗了出来。眼前暗沉沉的一片,只有那个白衣的身影是清晰的,她一步步的向着角落迫了过来。
女鬼簌簌抖动着,拖着长而尖利的爪,一步步的向着墙角的老王爷走过去,口中仍在不停冷笑。她突然停住了,凝神细听——角落里那个血肉模糊的人,居然发出了一阵轻微的笑声,一边笑,一边忍不住咳出血沫……
女鬼厉声喝道:“你笑什么?”
“我啊,咳咳,我在笑,冰玉,你……居然会变成这样?!”
“你嫌我又丑又脏,对不对?从前你便嫌弃我,对不对?!”尖利嘶哑的声音,一阵阵在屋中梁上盘旋着,落在耳中,像是一把把尖刀在不停搅动。
“不,你在我心中,一直美得很,一直美得很啊……”王爷卧倒在墙角喃喃的梦呓般的说着,感到自己的力气在逐渐流失,意识渐渐模糊了。那个女子,一身素白的衣衫,在雾气中一步步走近身边,那曾是多么熟悉的画面啊,多年前的岁月,刹那间从眼前流过,一幕幕恍如昨日——
江南四月天,画船听雨眠。
清晨,湖上犹有一层淡淡的白雾未散,几片白频花在水面微微起伏。湖心一只五彩画舫中,轻轻推开了一扇窗,舫中一对燕好的青年男女,正从被中慵懒的爬起身来。
宝蓝的衫子,一双纤手轻轻披上了身。乌黑的长发,一束束细细的拢起、挽上,再打上一方宝蓝逍遥巾。纤长的手指轻轻触碰过脸颊,男子猛的握住了女子的手:“冰玉,我赎你出去,跟我回京去如何?”
“……说笑吧。你一个穷书生,哪来的银子赎我出去?”
“若我说,我其实是小候爷呢?”
“呸,那我还是西王母呢。”
“那……这玉石送你,你总信了罢?”
第六节
第六节
“哦?可这玉里还夹着血迹,根本未打磨纯粹嘛!”
“你……这可是价值连城的血丝翡翠啊!”男子气得跳脚,女子却嬉笑着起身,去舫外倒洗漱后的残水。
一圈圈涟漪扩散……水面上漾开的美丽面容,乌亮的眸中神采飞扬,只因为得到了心爱之人的允诺与誓言,即便未必能一生一世,到底也曾有这等真心。
真心?!——她本是听了这两个字便要笑倒在地的。
她素爱穿白衣,老鸨又替她取个名字叫做“冰玉”,取的冰清玉洁之意。
风月宴上,端坐着抚一曲琴,倒真像个大户人家中,冰清玉洁的女孩儿。
他自那场中过,想是好人家的孩子,从未进过这等曲院勾栏,十分拘谨。弯了腰恭敬的问她曲名,抬头的刹那,两个人俱是一见倾心。
她觉得那长身玉立的少年,似曾相识;而他却看得到那双清亮眼眸中,无限悲凉抑郁。
他看破她,因此送这滴泪与她?这一宿的因缘,也就可以怀想一辈子了吧?她抱着那洗过的木盆儿坐在船头,脑海中一字一句、清晰的浮起一首词来——不是爱风尘,似被前缘误。花落花开自有时,总赖东君主。去也终需去,住也如何住!若得山花插满头,莫问奴归处。
泪水,一滴滴,打在那张倒映的面容上,破碎了……
她怎么都想不到,他所允诺的,竟是真的。
全部都是真的。
赎了她,用八抬大轿把她抬进了京,却不是进的王府,而是郊外一所大宅子。这又有什么要紧?这已经超过她的预期百倍千倍。他只安慰她耐心等待,他自会将万事办妥,风风光光的娶她。因为太真实,一切反而更像一个幻梦。一眨眼就会破碎的梦。她再想不到,他是那么认真的,回府后便与所有的人争吵,吵了个天翻地覆。
王爷几乎快气到吐血:“娶进那青楼女子,污了这块御赐宝地!本王怎会教出你这样的逆子!”
“若不能迎娶她进门,我……我定去寻一间寺庙,剃度出家!”他跪在地上昂着头,目光如炬。
这一下别说父王,便是娘亲都如遭雷击,扶住了他泪如雨下:“孩儿,怎么……为了一个女子,发这样重的誓……”
他也惊得呆了。自出生,从来未见娘亲这样失态。她惯常美丽优雅,父王脾性暴躁,对他的不务正业素常深恶痛绝,每每非打即骂。然而只要母亲在侧,温言款语几句,定能干戈化为玉帛。娘亲对他的疼爱,早已接近溺爱的程度——
幼年时他身子极度虚弱,娘亲在京中遍访名医也未觅到方子,终日担惊受怕。在这森严王府之内,她只得他这一棵独苗,多少妾侍脔宠在暗中觑着,要与她一争高下。便连今日这副王妃的庄重模样,凤冠霞帔金丝银线之下,不知缀着多少细细密密、不欲人知的心思算计。她定要这孩子健康安乐,顺利长大成人继承王位。
天,遂了她愿。
那一日,门前阵阵梵唱,红衣的异域僧人不期而至,在那懵懂孩儿小掌中,放上一块温润玉石。又切切嘱咐王妃,这玉可做个替身儿,此后总不能沾那不洁之物,才可平安过这一世。
夕阳照在那玉石之上,隐隐放射出红光。他好奇的举到眼前仔细看着,不明白那一缕血丝从何而来。娘亲为他细细结了梅花攒心的络子悬在颈间,成为贴身的玩具。
以后果然渐渐康复。娘亲看着他成长,总有失而复得的欢喜,他若调皮捣蛋,也不十分苛责,若要什么,便寻来与他。
在整个少年时代,在未曾遇见冰玉之前,他只觉得,或许只有娘亲那样美丽端雅之人,才有这样莹润如玉的泪水。然而他从不见她流泪,便是因为他而受父亲责骂的时候也没有。
而他此刻,竟将娘亲弄哭了……?!刹那间心乱如麻。
父王仍余怒未熄,大吼着:“身为长子,从来便是玩物丧志,流落到那种烟花之地也就罢了,居然,居然……!!除了辱没本家的门楣,你可在功名仕途上用过半点心思?”
他跪在地上,看到娘亲流着泪示意他赶紧认错低头。泪冲开了脂粉,让她的仪容不再端庄,而他更心惊的看到——娘的鬓边虽然簪着富丽珠花,却已隐约生了一丝白发。
他只觉一阵心酸,仍然仰着脖子不肯低头。
王爷暴跳如雷气血攻心,终于倒在了病榻上。
是年秋,边关,塞外。甬道上落满黄花。他一身戎装勒马前行,边塞的雁鸣伴着笳声,传来阵阵悲凉之意。近年边境屡有倭寇来犯,朝中竟无几个能用的武将,圣上御笔钦点了王爷,因病由其长子代为出征。他回想起临行前,与娘亲所说的一番话,心中渐渐的安定——“娘,她和你一样,有一双异常美丽的眼睛。第一次见她,我便想日日与之相对。你若见了她面,定会喜欢。”“为娘知道。既是孩儿选中的人,为娘自会好好照看,亦会说服你父王。”望着边塞渐落的夕阳,他仿佛看到此时此地,隔过迢迢的山水,那一所宅中凭栏而立的身影,和那一双望断秋水的眼睛。“这次若战死沙场,便是为国捐躯,也算光宗耀祖。若能侥幸活着回来,我……我定当将你迎娶。”有这一句承诺,她日日夜夜凭栏远望。偌大的宅中,虽有一个小丫鬟做陪,依旧寂寞。她抚琴,读诗,作画。对玉石,也逐渐的从一无所知,变成了无所不知。
第七节
第七节
只是常常无端梦魇,胸口沉甸甸的,压得她喘不过气来。莫不是那超过她预期的、沉得受不住的幸福?
耳畔依稀的浆声,一道道划开碧清水面,湖心的垂柳,细长的丝绦拂过清俊容颜——恍然便是他坐在画舫边,微笑着指与她看:“瞧啊,湖心那双飞的燕子,是不是你我?”
她笑而不答,只低垂了头,去看湖水。心中却在暗暗叹息:燕子多自由自在,换做人,真能如此任意厮守?
水面上嘈杂响动,忽然现出无数模糊狰狞面孔,轻鄙的笑:“不过有身好行头儿,扒了那皮,可不知有多脏呢……”她捂住耳朵拼命摇头。
船身倾斜了,她一下滑落了水中,被无数只手拖住、按下去,她不断挣扎。
他在水面伸长了手,去拉她,却怎么也够不到……她惊醒了过来,满面泪痕。心中空荡荡的,无可凭依的孤单害怕。于是点了灯,取出那块贴身的玉石细细端详,那是他在风尘中与她相识,不曾嫌她弃她、与她相订终身的信物啊——
碧云天,黄叶地,秋色连波,波上寒烟翠。
山映斜阳天接水,芳草无情,更在斜阳外。
黯乡魂,追旅思。夜夜除非,好梦留人睡。
明月楼高休独倚,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
枝上的寒梅含苞,吐蕊,覆上白雪,溶化。
又再度抽枝发芽。
终于,他回来了。尚来不及卸下盔甲,便急急的纵马向着郊外驰去。不过年余,那宅子已经破败,一地断壁颓塬,人去楼空。他大骇的回府,双亲喜悦的笑容尚未从脸上褪去,他已扯住了娘亲的袖子暴躁询问——
“……生得太美,在街市上被人撞见,起了歹意。只怪娘亲未能派人日夜守护,那夜、被强人所污后便跳了井……”他心中连番的巨痛,几乎听不见娘亲的哭诉,只剩下对着虚空中疯狂的质问:——
为什么?!为什么??!!我娶你,你便应该知道,我不介意你的出身,你在我心中,始终冰清玉洁,如珠如玉啊……!!
他仰天长啸,天地间浮云翻滚,音容宛在,人已渺渺。从此彻底消沉,每日里浑浑噩噩借酒浇愁。也曾到一个破败小庙金阁寺中去胡闹,剃度到一半,娘亲跪着流泪求他,终于劝回家去。后来双亲相继过世,他顺利继承永安王位。官场中乌烟瘴气,他一般的逢场作戏。人皆知他爱玉成癖,经常贿赂些奇珍异宝,他也来者不拒。每年去那寺中,祈祷冰玉若是已入轮回,定要寻得好归宿,托生在大户好人家。
漫长年月,便是这样一日日的消磨过了。那时先帝尚在,屈指算来,竟也累积了足足四十六年的光阴。他终于知道,这样漫长而孤单的捱下去,实在形同炼狱,比死不会好受多少。若说是偿还对冰玉的愧疚,长长的四十六年、万余个日日夜夜的赎罪,他已生生消受。他也不是没有起过死意。
然而心中总是有着万一的奢望,在这茫茫人海间,会有一日蓦然回首,再看见那一袭如雪白衣,那双美到出尘的眼睛……未想今日终于重逢,她却已变成如此厉鬼般的模样——
“呵……呵呵……”嘶哑尖利的笑声不断在屋内回旋,老王爷艰难的扶着墙立了起来,那白衣女鬼狞笑着,一步步逼近了墙角——
“你看……我把‘相思泪’还你了,你呢,把我的东西……还我啊!”
“冰玉,当年你遭强人所辱而死,我,咳咳……”老王爷按着胸口努力回答着,仍然忍不住咳出血来,但他的神情已经渐渐平静,“我多年自责愧悔,生不如死。”
“强人所辱?”女鬼微微一怔,复又桀桀怪笑起来:“……是啊,本来就是青楼女子,这下岂不更脏了?还不污了贵府宝地?!”
“冰玉,为何……你也这么说?我心中,从未嫌弃过你半分,一直当你是我妻子……咳咳……”女鬼怔在了当地。
腥臭的汁液,从白衫上不断涌流下来。屋中只听见滴滴答答液体落地的声音,静谧得可怕。
“我一直当你是我妻子……除了你之外,娘给我娶的那些女子,咳咳……我何曾碰过?所以,至今没有子嗣啊。冰玉,我——我实在……想不出,有什么未能还你。若、若真的有……这些年的刻骨相思,总也抵得过了……”老王爷断断续续道。
女鬼又楞了半晌,突然仰起了头,厉声长笑!凄厉如哭泣的声音,让整个房屋震荡起来,桌上塥间各样器皿纷纷跌落下来砸成碎片,噼里啪啦的声响依然挡不住女鬼可怖的号叫声:“呵呵,你又拿话来唬我……——我不信!!我不信——!!!”
一直躺在地上的杨栩被这厉啸声惊醒了,他只感到地面都在微微抖颤。屋中混沌一片、一阵阵阴风呼啸来去,只有女鬼提进来的灯,在她身后闪烁着幽绿的光泽。借着这点光,他清晰的看到隐在白衫后的五只惨白手爪上青筋突起,血红的指甲骤然暴长了四五寸,女鬼仍在疯狂的笑着,一旦停止,这手爪必定会立刻扼向老王爷的脖颈中!杨栩的冷汗涔涔流了下来,却说什么也叫不出声,耳边除了鬼啸、碎物落地声,似乎听到墙角的老王爷口中仍絮絮的说着,同时老人挣扎着把手伸向墙壁上、一幅字画的背后,艰难的摸索着什么。
支嘎嘎——一阵机关枢纽闷沉的声响,接着,墙壁上一扇暗门徐徐开了,璀璨晶莹的光芒骤然迸射出来,在这阴暗屋中极其刺眼。那女鬼畏光,一下收了手闪向一旁,两只血肉模糊的眼眶仍透过发丝,努力的朝光亮处望去。
第八节
第八节
“——这样……你便知,我没有骗你。”
墙边的老王爷微笑起来,却再也支撑不住,委顿到地。
杨栩惊呼起来,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是毕生难忘的奇景——
那扇门后的暗室中,赫然站立着一个玉人儿,浑身散发着莹润光彩。白玉凝脂的肌肤,容貌身形,赫然便与冰玉一模一样。只是,眼眶中镶嵌着两粒漆黑莹亮的玉石,便像两只秋水明眸,较之杨栩所见的盲女,更为美丽。
“我广搜天下玉石,铸成你的模样。夜夜与之相对,便像……便像见了你一般。冰玉,你,……你喜不喜欢?!”老王爷虚弱的喃喃道。
女鬼避过一边,白衫子笼在那珠玉光华里,良久不动。
当年他识得她,缠绵情话也不知说了多少,那日赠过了玉,当夜他便要赶回京去,两人依依话别,他说的,定会回来为她赎身,“天下间再多奇珍异石,也不入我的眼……你便是我这一生中,最珍重的宝贝。”她微笑着只是不信,急得他要赌咒发誓,她急忙拦住他,却忍不住回身去拭那汹涌而出的泪水。
杨栩趴在地上只见那白衫簌簌发抖,显见得此刻女鬼心绪起伏不定,不知又在动着什么念头。他见识过这女鬼的凶恶狠毒,加上此间屋中闹得天翻地覆,竟无一个仆役兵士来救,不知那女鬼用了什么法术。他此刻便屏住了呼吸不敢动弹。
女鬼竟转过身,直直的向他走了过来。
“杨公子。”声音娇柔婉转,与适才的凄厉凶残截然不同,正是他曾听过的那位抚琴的柔媚女子、冰玉的温柔语音。
杨栩不敢接口,又见女鬼弯腰对他福了一福,问到:
“杨公子,那玉石……当真便是我的模样?”女鬼侧过了头,趴在地上的杨栩向上仰视,正可看见那披散的长发下两只渗血的黑洞,紫黑色浓稠的液体流过苍白泛青的皮肤,又向下点点滑落到衣襟上。他不禁又是一阵头晕欲呕,勉强着答道:“是啊。”
“多谢公子。”女鬼竟不再为难他,转身向着墙角款款走去。适才满涨的戾气似乎已消散了大半,整个举动已变得颇为柔和。
老王爷却惊叫了起来:“为何,冰玉你看不见?你的眼睛??莫非……那些强人辱了你,还弄瞎了你的眼睛,令你做鬼也不得安宁?”他强忍着剧痛想要站起身,却又颓然坐倒。
女鬼摇手制止,长发仍旧遮挡着面皮,她楞楞的站在原地思绪翻涌——适才的重逢,王爷他心绪至为激动,竟丝毫未发现她不能视物,而当年听闻噩耗,只怕他也是在悲痛之中万事都不曾留心罢?一口一个“强人”,他对此种说辞看来是深信不疑的了,本是有着千言万语要去质问他——问他当年可曾见过自己尸身?可曾去找人探问过原由?还有,郊外那间宅子,可曾去仔细翻查过?!……此刻却哽在喉中,什么也说不出口。
那墙洞处仍散发出阵阵璀璨光芒,透过发丝刺在眼眶中、钻心疼痛,脓血一直不断的流,而在世时的那些光阴,也从空洞的眼前一点点掠过去——
相遇。
相爱。
分离。
等待。
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那样漫长的等待,却像是分隔了一生一世,她看着天边连绵起伏的山峦,觉得怎么也望不到尽头,望不到他身边的烽火。害怕、担忧、疑虑,还有多年深藏心头的自卑,像那栏边暗绿的苔藓,一寸寸自心底滋生起来。
堪堪熬了一年,揽镜自照时,她惊得呆了:秋水无暇的眼眸边,竟然生了一条细细的纹。
红菱镜从手中滑落,跌得粉碎。突然听得楼下门声响动,杂乱浊重的脚步声踏进院中来。
——是他?不,不对,他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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