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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会游泳的鱼-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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屈词穷地在心里回敬:难怪孔子说小人与女人难养也。可是这几个亚洲女生的气焰太嚣张了,他狠狠地说了一句:
“没有爱国精神。”
董海想说的是:把亚洲男人讲成这个样子对你们有什么好处?你们拼命地巴结白种人,特别是白种男人,就能漂白你们黄皮肤吗?亚洲男人在西方社会处境的尴尬,亚洲女人绝对逃不了干系,你们这种做法无异于助纣为虐。
“什么?你在说什么?”
这回她们是真听不懂了。这几个华裔女生都是四五岁就来美国了,或者是美国出生的。都是香蕉人,外黄内白。“爱国”这个词对她们本来就陌生,真谈爱国,爱的当然是美利坚合众国。因为从小学到初中再到高中,他们都会朗诵到一句话:我美丽的、自由的国土……所以这几个少女困惑地追问:
“这个跟爱国有什么关系?”
这倒把海给问愣住了,是呀,他们有什么共同语言?海郁闷地走开,那张女性小巧的嘴唇下撇得更加严重,显出他不屑再辩解,他气息奄奄的容忍。这时忽然看见观众中一张同情的面孔,是艾丽雅。他不希望在这种时候见到自己喜欢的女孩子,但他还想对她笑一下,表示他并不和这些无知、肤浅的同龄人一般见识,他们懂什么。而海没有做到自己希望的坚强与老练,让艾丽雅看到的恰是他企图掩藏的冲天的委屈。
“其实你真的不需要太在乎别人的看法。你这样,不是拿别人的错误在惩罚自己吗?”学生腔来了,几缕摩挲薄薄的头发飘过来缠绕她的脸庞,艾丽雅被自己的学生腔弄得心里一片慷慨陈词,继续发表演讲,“我们到学校上学就好像到麦当劳买汉堡包,你难道会在乎排队买汉堡包的人喜不喜欢你?领了汉堡走人就完了。”
“这些道理我也懂,可是我就是在乎别人的看法。”
“海,你根本不须理会他们。他们的骄傲不堪一击。今天美国科技业,尤其电脑业那些成功人士,多数是在中学被那些打篮球、橄榄球的男生讥笑为NERD(书呆子)的人,也没有女孩子喜欢。可是现在怎么样了呢?这些书呆子都成为亿万富翁了,身边美女如云。那些当年嘲笑他们的同学,当年在麦当劳打工,今天还在麦当劳打工。他们只能在电视上看到这些亿万富翁。你没听过一句名言吗——这个天下是我们书呆子的天下?”艾丽雅的说教已经有纵深的趋势。这些理论是她被这样教导的,也是她的亲身经历,于是讲起来,更加的声色俱全,肺俯之感,“海,不要试图牺牲自己的优秀和理念来换取廉价的友谊。我上幼儿园老师要我们画画。我画了一幅画,老师给了0分。他说水池里怎么可以有鸟呢?我说就是有,我看见了。我拉老师到水池边,老师看见了水池里的鸟的倒影。他很感动,给0前加了一个10,就是100分。他说,以后你认为自己是对的就要坚持。海,这是一所很普通的中学,将来到了哈佛,像我们这样的书呆子多了,我们就不会孤独了,而是如鱼得水。”
学生腔的艾丽雅一定就管这些叫真理。学生腔的海海被学生腔的艾丽雅打动了:“慢点,我得拿支笔记下来。”
想想,艾丽雅和海海真是般配,全都是这么学生腔,而且这样将学生腔当回事,除了对方,谁受得了他们。
“艾丽雅,谢谢你。”
“我们是好朋友呀。”艾丽雅说完就笑着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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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美国中学的性教育课(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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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听了这话,心中一动,不免朝她看去。她大大方方地转过头来,向他淡淡一笑,很有分寸,眉眼开朗得很。
他想,女孩子见了世面,有了自信,就是这么大方得体。他又想,她大概就是女生们说的那种“完美女孩”,毫无邪恶思想,说话细声细气,善良仁慈,每个人都想跟她在一起。她是学校人缘最好的亚裔女生。人缘好的女生多半是这种特别真诚、却不是特别出色的;太出色的女生让男生不敢想入非非,也让女生防范嫉妒。像她这样就好,把自己运用到极致,一点也不浪费她的聪明、美貌和性情,就连她的那一点平庸也被她恰到好处地运用成亲和力。
艾丽雅的学生腔只是让海海从理论上释怀。看着艾丽雅走远,头也不回,她越是坚定,他越觉得这番慷慨陈词隔靴搔痒——虽是一股甘甜的泉源,却远水解不了近渴。而真正带海海走出现实窘境的却是那个叫雯妮莎的少女。而此时雯妮莎还只是若隐若现的一个影子,却已如同沙盘上的小橡皮人,具着丰富而莫测的暗示性。
海海只是在自认为安全又隐蔽的地方,暗暗地、怯生生地欣赏着她,用心灵、用目光静静地爱着她,却不奢望实质地拥有她。他甚至不期望她回望他,他吃不消她那大胆而横行霸道的目光。就让他远远地、不被惊动地观察与暗恋吧。秘密地观察,秘密地思念,秘密地恋爱。秘密的情感只能秘密地进行。
海海的心事,这时是连他自己都不懂的。他不明白自己怎么了,莫明其妙地高兴,又莫明其妙地难过。这种无望的爱是他的伤感,也是他的欢乐。因为无望,无法得到回报,从此他伤心难过;也因为无望,便不期待回报,从此他也没有因为无回报而产生的伤心。
兄妹俩本来不太被注意,现在则备受注目,只是这种注目让他们的处境更加卑微,甚至是受戏谑的。身边充斥着暗号、纸条和充满意味的眼神,像陈腐的空气般令人窒息,像上课的钟声一样令人讨厌,总是带着阴沉之气。这阴沉气,不像“滚回亚洲去”那么真刀真枪,带着对决的性质。如果再来一声“滚回亚洲去”,便可上升到校园暴力这一档,或者进入种族歧视这个大帽子。它不是,却暗渡陈仓、自行其事,生命力无比旺盛。
这段时期,兄妹俩感觉四面楚歌,十面埋伏。两人都吁了口气;少年人的那种吁气,无奈不甘中藏着一个揭竿再起的念头,只是表现的形式不同。海海毕竟是个男生,而且自认比同龄人深刻的那一种,做人行事的原则总讲一些城府。丁丁才不管那么多,敢想敢作、敢爱敢恨。可结果是殊途同归的,都是渴望受欢迎、被认同。终于双胞胎的情绪在同一个周末暴发了:突然哥哥自己修剪头发,妹妹自己修剪衣服。
海海内心也渴望受认同,表面上却摆出大量的姿态向自己、向别人否定这个追求,装得满不在乎、追求淡泊。虽然掌握着大量的哲理来疏导自己,像什么优秀不是免费的,它的代价包括高山流水和曲高和寡,什么OUTSTANDING就是STANDOUT(出色就是出列)。但毕竟是个十四岁的孩子,他同样是希望挤身于受欢迎的行列,就是像班上那个叫彼得的又高又帅又会玩的男生。
丁丁的表现更加直接一点,每天都是一副雄心勃勃又气急败坏的样子。她又看见那群神气自信的五人党。她们一样的身材,一样的神情,一样的走路姿势:昂扬下巴,抬平肩膀,肩不动,用腰肢带动臀部扭动,从后面看这五个女孩子的臀部一扭一扭的,像水波一样。她们就是年级里最有权力最受注目的五人党——代表时尚漂亮、受欢迎,和有最多男朋友的那一群女生。
这样一群气势磅礴的女孩子,无疑使丁丁这个开始注重视觉效果的十四岁少女倾倒,她对她们的公然打扮吃惊极了,也羡慕极了。她的心已经被收服了,而且唤醒了。她想起自己在国内就是那种爱美、爱显现的女孩子,却老是被老师数落、管制。她曾经把头发染成淡黄色,班主任当着全班同学的面讽刺她:“今天咱们班上来了一个黄头发的外国人,大家用掌声欢迎她。”老师批评她“崇洋媚外”,而且命令必须把头发染回来,否则就不让进学校。中国老师的脾气很大,动不动就把父母叫到学校训话。丁丁现在感觉中国硬试教育对学生人性的摧残。丁丁在用“人性”“摧残”这几顶大帽子的时候一点儿也不觉得过分,她想既然老师可以把臭美染头发上纲上线到“崇洋媚外”,那么她也可以还他们一个大帽子。现在丁丁觉得她本来就是那群气势磅礴的女孩子中的一员,以前只不过被迫掩盖了起来,现在她终于可以张扬,就是像五人党那样。某种意义上讲她更像珍妮,而不是丁丁。因为珍妮是自由的,随心所欲。
丁丁一天到晚琢磨的就是如何才能受欢迎。丁丁将自己不受欢迎归咎于自己的保守。这里中学女生就开始擦口红,画眼线,都是中国中学校园要记过的行为。在中国如果哪个女生突然打扮成熟,老师会笑笑地讥讽地看着她。没等老师开口,女生已经被那目光击垮了。有时候老师会很嘲讽地说:“好成熟哦。”那是对中学女生莫大的侮辱,成熟就意识不纯洁了,变坏了,而美国女生将“成熟”视为恭维。现在丁丁认为自己可以合情合理地追求这种成熟了,她认为自己衣服虽然也很漂亮,却过于保守。这明显地与五人党的风格不符。与五人党的风格不符就是与潮流不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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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美国中学的性教育课(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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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丁丁再一次坐在客厅的沙发等爸爸。说来也有意思,她每次等董勇都是碰上董勇丢工作的时候。
董勇又出门找工作了。凡挂着牌子“HELPWANTED”,都进去问,他想只要听到个“要”字,那什么都有了着落。可一连数天都没有听到这个字。最后董勇又厚着脸皮回到餐馆,当他这个四十岁的大男人像小姑娘一样红着脸、端着肩,向餐馆老板索回工作时,董勇感觉自己的自尊正扭曲地痛着。餐馆老板非常重感情地拍拍他的肩,一个浪子突然意识到错误,作为过来人的老板得原谅他。可是没几天,董勇又没了工作。这次不是他炒了老板,而是老板炒了他。今天在厨房切菜时不小心切到了手指,血流满了砧板,老板吓得连忙叫他回家休息,其实就是不要再来了。
董勇沮丧地回到家,看见女儿小样兮兮地坐在灯下等他。“又在等爸爸啊?”他本期望女儿说些暖心的话。丁丁上来就说:“是的。我的生日快到了,爸爸我想跟你要点钱去买新衣服。”
董勇不耐烦地挥挥手:“这事跟你妈说去。爸爸现在做不了主。”
潘凤霞回家了,揉着肩道:“真累,真想不干了”。董勇在厨房切菜做饭。丁丁又跑过来说:“妈,我要买衣服。我要买衣服。我要买衣服。”
“叫什么叫?你妈又没聋。”
“我要买衣服。同学们都笑我们是FOB。”
“什么意思?”
“刚下船的。”
“刚下船的,什么意思?”
“就是说我们土。”
“家里连下个月的房租都交不出来了,你们再等几个月吧,等家里经济好些,再带你们去买衣服。”
“不,我现在就要。我的生日快到了,我想要新衣服做礼物。”
“生日快到了?那可以考虑一下。海海,你也想买衣服做生日礼物吗?”
“你们给妹妹买衣服就好了。我不需要。女孩子就是爱臭美。”
“那你要什么生日礼物?”
海没头没脑地来了这么一句:“我想回国去。”
“怎么了?”潘凤霞突然停下手上的活,扭过头,嘴唇上鼓着燎泡。
“我不喜欢这里。”海海竟然轻描淡写。
“为什么?”母亲还是那样小心地微笑。
“我怀念中国。”
这么一句简单陈述的同时,海海的心理活动又进行上了:
在美国的这些日子,我非常怀念在中国的时光,想念中国的同学、老师,因为只有他们才能证实我的鹤立鸡群。人人都说中国的硬式教育有多糟糕,多么要不得,可我喜欢中国学校的规矩与气氛,准确地讲是因为它比较适合我这种读死书的学生。我也知道中国学校有许多东西是很糟糕的,怎么讲?用一个比较大的词,就是压抑人性,比如成山成海的作业,没完没了的考试,比如老师不尽人情的批评,甚至粗暴的教育方式。可是我不怕,学业繁重恰恰是我施展才能的机会;老师批评的只是那些调皮捣蛋的差学生,从来不说我,因为我的成绩一直是最好的,也一直是老师最得意的学生。在课堂上老师每问一个问题,会不由自主地看一眼我,看看我的反应,甚至有点征求我意思的意思。那种感觉真好。就是因为成绩特别好,我被封为学校的“四大才子”之一,班上几个最漂亮的女生都挺崇拜我的。想想那时我在国内多如鱼得水呀,多风光得意啊,老师宠着我,同学们佩服我,女孩子们喜欢我。现在我在这里的学校,所有的优势都不见了,劣势却加倍明显。我的成绩照样很好,但并不因此被崇拜,反而被他们说成NERD(书虫)。美国中学并不像中国那样重视成绩,大家顶多说一声,那是个成绩很好的人。这种褒奖中多少带着一点贬义与嘲笑。我并不擅长的东西,比如打球,比如社交,这些劣势更加突出。美国女孩不会喜欢我这种类型的男孩子,美国女生喜欢的都是什么橄榄球队员,就是那种四肢健美发达的男生。就是我们班上那个叫彼得那样的男生。
海海发现:自己以前认为有价值的东西到了这边会变得一文不值。现在他越来越明白这种文化差异了,就把自己看做是这个文化差异的受害者,被遗弃的,像个边角料。以前他是那个世界的中心,现在成了这个世界裁剩的边角料。
海海的内心进行了这么一大段独白,可是说出口的永远是简短的句式。他说:“我可能并不适合美国的教育制度。”
可这样的一句话就已经把文化程度不高的父母听晕过去了。
“美国的教育制度怎么了?”潘凤霞紧张而认真地问,“中国教一加一等于二,这里难道不是这样教的吗?”
海海又轻蔑又宽容地笑笑,说:“美国的教育制度太松了,太不注重成绩了。别看美国如此强大,但是每年都需要从世界各地引进人才。美国再这样下去,不出五十年肯定要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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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美国中学的性教育课(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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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凤霞觉得他就像当年学潮中做演讲的五四青年,有副目空一切,自己都对自己肃然起敬的样子。她只是很欣赏地看着他,轻轻点着头,尽管很多时间没有点对地方,但是潘凤霞觉得听不懂就挺好的。
海海见他妈妈蠢里蠢气地瞪着他,似懂非懂的样子。他的慷慨陈词一下子没了,母亲自己的教育是不完整的,她所能做的就是把孩子带着可以给他们完整教育的地方。那么他对她吼什么?海海想到这一层,也就想明白了,想伤心了。
“好了,你们都进屋做作业去。”潘凤霞把两个孩子打发走,转身大声地冲厨房说,“饭做好了吗?”
“快了。”董勇背对着潘凤霞说。
“不是跟你说了吗?以后吃饭要简单一点。中国人就是这样,做饭用去两个小时,吃饭只用两分钟。美国人是做饭两分钟,吃上两个小时。中国人还说什么民以食为天,看看中国人的那点境界吧。吃饭就像做运动、睡眠一样,目的不是用来享受的,是为了健康的需要。”潘凤霞一边说,一边向厨房走,“董勇,你要与时俱进。”
董勇坚持给她一个背影。潘凤霞走上前,董勇就转过身,她看到的只是一墙孤单的背脊。
“你怎么了?”她更好奇了,想扳过他,又板不过他。
“没事。”他说。
“随便你。”说完转身要走,就在他放松警惕的时候,猛地转到他面前,才看见他的手上缠着纱布。
她尖叫:“怎么了?董勇,发生什么事了?”
董勇一带而过:“被菜刀切到了。今天切菜时心情有点乱就切到自己手指头了。不过不要紧,已经上了药,包过了。”
潘凤霞打开纱布,看见食指上深深的切口,被削下了小指甲盖那么大小的一块。潘凤霞倒吸了一口气,闭着眼睛摇了半天的头。她很心疼、很心疼地把董勇拉到椅子上,揽入怀中,拍拍他的肩,捋捋他乱卷而激动的头发,亲亲他的额头。动作轻巧而娴熟。
她问:“疼吗?”
他说:“刚开始快把我疼晕了。”
她问:“现在还疼吗?”
他说:“现在不疼了。”
她说:“那你怎么不说?”
他说:“嗨,小事。”
她小声地在他耳朵嘘道:“没事了没事了。”那股子热气进了他的耳朵和后颈,像在安抚一个受委屈的孩子。潘凤霞像一只张开翅膀的母鸡,一身的勇气与母爱,现在需要她保护的不仅是她的一双子女,而且还包括她的丈夫。弱小身躯的她总在救死扶伤,她觉得自己很壮烈。
他说餐馆老板说这几天他就不用去了,让他在家休息几天。她说没事,那就在家里休息几天。他又说其实就是把他给炒了。她有片刻的迟疑,一会儿后说不急,她现在赚的钱还能维持一阵子。他还想说什么,她把食指竖在嘴唇上,嘘嘘地让他安静。
他还想说的是:今天餐馆老板给了他三百块钱买“营养品”,但他没要,老板还是硬塞给他。结果回家的路上被几个黑人给抢了,他们冲着他喊BUCK,他不知道BUCK就是钱,他们又喊MONEY,他这才听懂,赶紧把钱都给了他。他现在也不知道该后悔要那三百钱,还是该感谢那三百块钱救了他,否则可能今天就回不来了。
他抬头看她,看到她眼中母性的悲壮和过剩的悲天悯人,那种刚柔并存的母性光辉。他还感觉到潘凤霞湿热的泪水,可是她的泪水并没有真正滋润到他的心田,他心里的苦她并不懂,她可能永远也不会懂。他的整个存在就是一个伤痛。所以这个伤痛变得并不存在,又变得无处不在。他急躁而无奈地按捺自己,等潘凤霞完成她母性的使命,他好离开这个造型,去真正地安抚自己内心的苦楚。
这个母鸡护小鸡的造型对他们双方都是一个障碍。障碍在当天晚上就表现出来了。那个造型就像一个阴影笼罩着他们;它沉重而陌生地躺在他们中间。她的目光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温存和渴望,这反而让他如履薄冰。
他不行了。他在床上已经不行了。
先是潘凤霞去拉扯他,这拉扯里有很强的要求与暗示。董勇也配合动作性地抱住潘凤霞。两个人都很努力地让对方满意,像操练似地颠三倒四做着一些动作。越来越像例行公事,同时,越来越没有欲望。
这曾经是他们的看家本领。他们以前就跟玩似的,精力旺盛,率性行事。白天在台上演梁祝,晚上回家在被窝里接着演梁祝。他非常细致周到,很会讨女人欢心,把她的感觉看得很重,能呼唤起她的全部激情。每次完事,她都感觉灵魂出窍,飘了起来,肉体的敏感使整个人微微地抽搐。董勇自己则会得意地说:“这是我的强项。”
现在怎么成了这个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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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美国中学的性教育课(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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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凤霞沮丧而狠狠地说:“你是真的不行了?还是跟我不行了?”
“我跟谁都不行了。”董勇自我嘲讽道,“我发现男人承认了这一点后很舒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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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我不知道自己在哪里(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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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是周末,潘凤霞给他们父子理发。他们没来美国时就听说美国理发贵,带了全套的理发工具。等潘凤霞理完头,这对父子也能成了双胞胎。不过一想到出去理发要花钱,他们就宁愿省钱当双胞胎了。
潘凤霞看着她儿子,那是一个不满十五岁的少年,还没发育成熟,哪里都单单薄薄。这块头在亚洲可能还算是中等,可跟美国孩子一比就显得又瘦又小。他没能像他父亲那么壮实,而且也看不出来有一天能像他父亲那么壮实。
她的眼睛就那样看着他。她说:“等我们将来上了哈佛,妈妈就不会这么辛苦了。”
“是我,不是我们。”海海略带不耐烦地纠正。
潘凤霞没脾气地笑笑,美滋滋地接受意见。她从来不说“能考上吗?”“有信心吗?”,在她看来,那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像她这样没受过太多教育的母亲,越是迷信哈佛。好像美国也就因为有了哈佛才值得她来,才值得她带儿子来。
“等你们都当了医生律师了,妈妈不用去给别人打工了。”
“谁要当医生律师了?”海海又是闷气的一声。
“那当工程师也行。”
他有点埋怨母亲,他喜欢的东西为什么她也喜欢,搞得他想作对都不可能。其实就算他们喜欢的不一样,他也是无力反抗父母的。
“爸爸妈妈可全是为了你们活着啊。”
海海想:这真是奇了怪了,我还以为我是为你们活着呢。
“你要记住,爸爸妈妈来美国全是为了你们。你想啊,爸爸妈妈在国内哪里会需要到餐馆里打工啊。我们以前可是唱戏的,台下多少人捧着,现在跑来给别人端盘子、洗碗。理解那种心理反差吗?所以你们一定要有出息,千万不能辜负了我们。”
她认为这些是孩子们应该聆听且牢记的,可是海海远没有她希望的虔诚,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
“记住了没?”
“记住什么?”
“记住什么?记住不要老是玩玩玩,玩能玩出个科学家来吗?不要把时间把荒废掉,将来白了少年头,空悲切。”
海海觉得冤,可不是吗?他觉得自己都快成鱼了,因为它们是最勤劳的动物,终日勤劳奔波游着,休息还一只眼睁开。就算是木鱼也得被和尚从早到晚敲。他抗议示威道:
“我什么时候玩过了?”
潘凤霞立刻比他还伤心,哭天抹地道:“现在说说你都不行了。妈妈真是白辛苦了,在美国这么辛苦,父母省吃俭用,都是为了谁?都是图什么?可能我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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