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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常情爱-第3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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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比谁都无能的比丘尼,
  因此完成世尊的使命
  全靠你们慈悲的赐予。
  我的丰满的谷仓设置在你们每个人的家里,
  你们的慷慨会装满我这个取之不尽的钵盂,
  沿门募化得来的粮食
比丘尼(2)
  将养活这饥饿的大地。”
  张维背诵完这首诗以后,什么话也没说就离开了讲台,出了学术报告厅走了。文学社的负责同学赶紧把张维追上问道:
  “你是不是生气了?”
  “没有啊,我非常高兴。”张维说。
  “那你怎么走了?”负责同学问。
  “我所有的一切言语都包含在这首诗里面,你替我谢谢同学们,感谢他们听了我的朗诵。”张维说完含着笑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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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觉得自己应该到茫茫大地,走进那深邃而神圣的黑夜。这样想的时候,他又笑了。他想,他从来都没有做过这样精彩的报告。他得意地回到了住处。在方教授的帮助下,张维在校内租住了一套房子。实际上也不叫租,那是一个副教授的家,因为爱人在国外读书,自己又要到云南去进行实验,孩子寄在他岳母家,家里就空了,走的时候,想找一个人给他看房子,正好让方教授碰上了。张维只是把人家屋里用的水电费交上就可以了。
  第二天,有关张维讲座的事传开了,被传得神乎其神。学生们刚开始时愣了,都以为张维是生气走了,没想到是讲座办完了。大家便愤愤然回宿舍。回到宿舍,便把这件事给别人讲,别人就问朗诵了一首什么诗,就把内容讲了,倒是没去听的学生听出了端倪,说:“人家不是把一切都讲了吗,而且这个讲座好就好在出人意料,把空白留给了学生们自己,让学生们自己争论自己去想。”学生们都觉得现在的张维看不见狂妄,却比以前更加狂妄了。
  在纷纷扬扬的传言中,张维毕业了。毕业的时候,刘全贤本来是要难为张维的,因为张维没有给他交作业,老方就说了:“人家不是把作业都发表了吗?”刘全贤气得无话可说,只好作罢。然而,张维找遍了北京的所有大学和研究所,就是没有一家单位愿意接受他。
  其时,方教授的一个在西北某所大学当校长的同学,到北京来开会,来方教授家做客。方教授就谈起张维的事,那位校长问方教授:“他愿不愿意到我们学校去?”方教授就把张维找来问,张维一想,既然北京容不下他,这儿也是他的伤心之地,就到西北去吧。
  张维要到西北去的消息马上就传开了,又成了传奇。
他发现了诗(1)
  张维来工作的这所大学也是所名校,地处黄河岸边。学校校长姓李,是留洋回来的学者。志向远大,可惜难以施展。学校对他格外优待,给他分了一套很大的房子,给了他三万元安家费,还另给他拨了一万元的科研经费。张维很感动。
  张维住的那所大房子在六号楼四楼,是极好的楼层。楼与楼的距离很宽,楼下绿化得也很好。在楼的两侧,种着高大的杨树和梧桐。张维的房子正好在边侧。晚上的时候,他关了所有的灯,打开窗户,坐在阳台上,就能听见秋风吹拂树叶的声音,沙沙沙,沙沙沙。夜深了,张维还在那儿坐着。其时,月亮挂上树梢,静悄悄地张望着他,他也傻傻地望着月亮。耳边传来沙沙沙的声音,这声音仿佛进了他的身体,进了他的历史,一直进了他的童年。他看见自己童年时从梦中醒来时的张望和倾听。那时,他从梦中醒来,看见月亮洒满了半间屋子,盖在他和父亲的身上,听着风走过树梢的声音,他迷惘了,困顿了。这声音让他孤独无助,但也让他平静似水。他呆呆地听着,想着自己什么时候长大,出去看看。他的确出去了,不仅看了,但也厌倦了。在失眠和产生幻觉的痛苦的夜里,他听见的只是稠密的人的打鼾声和汽车隆隆驰过的声音,还有警笛声,那时,他多么想回到童年,回到那幻想与奇妙丛生,欢乐与宁静相守的童年。现在他终于回来了。
  月亮走过了树梢,走进了明静的虚空中。张维的脸上挂着一串月光的泪。
  他到这里来的时候是八月,正值秋天。天气已经不怎么酷热了。他买了一套沙发、一张写字台、一张双人床和一台二十五寸的电视,把厨房收拾了一下,挂上了窗帘,最后买了地板革把地简单地铺了一下。他还给自己买了个躺椅,可以躺在阳台上看书,听风在树梢上的声音。那天晚上,他坐在沙发上看了看自己的新家,自己把自己感动了。一年前,甚至三个月前,他从来没有奢望过自己会有这么好的一套房子,有这么多东西供他使用。他虽然赚了大名,可是他仍然一无所有。他在北京不可能有这么好的待遇和尊重。他第一次发现,其实在他内心深处,一直有一种对物质的向往。
  这个发现使他惊慌,使他非常地吃惊。他不是状告了欲望吗?他自己不也是有物欲的满足感吗?
  从这一点,他发现了很多从前没有发现的内心。他觉得过去对一切都太偏执,以至于把自己都禁锢起来了。深夜里,他叹道:人的世界真是太广阔太神秘了!
  刚来到这儿,除了那风声、树声和月亮外,一切都还很陌生。李校长知道张维的病还没有痊愈,特意给中文系主任交待,第一学期就不要给张维安排课程了,可以让他当个班主任,跟学生们接触接触。所以,张维在第一学期很闲。他除了隔一天到系上去看看文学类杂志和信件外,就在家里闲呆着。
  他每天都在家里翻看那些古老的诗篇。早晨,他一般起得很迟,大概要到十点钟时,他才起来,洗漱完后,他就躺在那张躺椅上,一边看书,一边晒太阳。张中医曾说他晒的阳光太少,现在他要补上。中午的时候,他穿上衣服,打扮得精神十足,然后慢慢地散步到校门外的小饭馆里去吃饭。他去的时候要么在十一点半之前,要么就是一点钟后,因为那时吃饭的人很少,很安静。吃完饭后,他就绕着学校转一圈,算是消食。北方的秋天实在太美了。学校西侧有一条马路通向黄河,马路的两侧都是高大的杨树,马路很宽很宽,路上车辆又很少,杨树的叶子稀稀疏疏地似乎要把这道路隐去。秋风微凉地吹着,阳光暖暖地晒着。恰是午后,路上行人更少,有时连一个人也没有。阳光很亮,秋风却很清,吹亮了他的眸子,忧伤了他的心。他一个人在那条路上常常留连忘返,久久地徘徊着。有一天,他突然诗兴大发,随口吟诵道:
  北方的枫叶红哟,我的心荡漾
  北方的落叶厚哟,我的心忧伤
  上苍啊,你的造化朴素,我的神思迷惘
  大地啊,你把胸膛敞开,我的爱情太浅
  他蓦然回首,向北山望去,就见远远的山坡上一片火红的枫树林在向他笑着。他笑了,彻底地感动了。他想起陶潜,陶潜的生活也就如此罢!
  下午的时候,他常常去黄河边晒太阳。由于学校地处郊区,这段黄河还是被遗忘的角落。没有什么规划,也没有多少污染。黄河两岸,种满了桃树,穿过那片广阔的桃树,就看见了黄河。但这段河面很宽,裸露在外的河床很大,必须走过将近两三百米的石子铺成的河床,才能将手插进清凉的黄河里。在黄河的中央,有一片小岛。说是岛,当然不算岛,但到这里的人都把它叫岛。在那片小岛上,长年生长着一片高高的芦苇。平时是到不了那儿的,只有等到水位退下去后才能到那儿。也不知是哪位有心人,用石头垒起了条通往小岛的石路。张维常常踏过那条小路,到芦苇岛上去游玩。在那个巴掌大的小岛上,有好多小动物。不仅仅有野兔,有水鸟,还有蛇和好几种他叫不上名字的生命。一般的大学生都不敢到那里去。一来是怕那里的蛇,二来是因为在那座小岛上,曾经死过好几个大学生,其中有一对恋人,所以很少有人去。张维不怕。张维偶尔在黄昏时分会去那儿。因为在黄昏时分,那儿是最美的。黄河在那时不仅仅有“半江瑟瑟半江红”的愁容,还有“长河落日圆”的壮阔,更重要的是,那个时分的芦苇丛也是最美的。夕阳斜照着芦苇,风轻轻摇动着它的身子,远远地看上去一片金黄在抖动,一片金黄在流淌。那个时候的黄河看上去是最清的,似乎没有了白天的浑浊。一群水鸟低低地从水面上掠过来,落在不堪重负的芦苇之上,荡着。眼看着芦苇弯下了身子,它们就会马上飞起,又荡起另一枝芦苇来了。往更远处看,就看见黛色的青山和浓雾中的广厦。黄河的雾气和附近农家的炊烟以及城市的污染在黄河上渐渐堆起浓浓的雾幕来。等夕阳落下之时,整座城市就悄悄地被掩盖了起来。在那个时候,一股愁情渐渐从心中升起,悲从中来。得回去了。张维便又穿过那块长长的河床,又一次顺着那条清冷的马路回到住处。
他发现了诗(2)
  更多的时候,张维在那张躺椅中度过。到了深秋,下午五点左右,张维就会坐在那上面,静静地看书,或者写作。那时候,阳光还是暖暖的,但不是很热,披着那阳光,有一种说不出的温暖。屋子里往往放着一盘平和的轻音乐带子,音乐是那种很容易将人带入平静和古老的气氛中的那种,有弦乐,有钢琴声,有轻轻的口哨,有大海的呼吸,有鸟鸣。到六点左右,阳光染红了天穹,在西边天上,静静地飘浮着一大块一大块彩色的云霞,渐渐地,它们变成青色,最后与天色融为一体。他常常静静地贪婪地看着落日一点点地落下山去,那落日像是小时候冬日里烧红的炭,红得让人欢呼,红得让人惊奇。太阳都落下去了,他还是久久地注目于西天,因为他想起了无边无际的童年。
  天还没凉的时候,张维还是会坐在那里,等着秋风吹动树叶,发出沙沙的声音,等着月亮出来走过树梢。一到天凉的时候,张维就会离开那儿。去了哪儿呢?去踏秋,踏落叶。在楼下那条路上,秋风会把杨树发黄的叶子送到地上,把梧桐硕大的落叶打在地上,它们互相商量着把整条路都占了。有几个孩子在拿着叶子玩。张维也会轻轻地欢欣地踩上去,慢慢地走过那条路。他要细细地回味,回味的似乎不是现在的感觉,而仍然是那童年在乡间的感受。
  他在心中默念着,这就是诗啊!可是,他无数次地想把这种感觉写成诗,都没完成。哲学无法完成这种诗意的描述,只有诗能够描述,但他无力完成。他突然感到天才的有限。这是一种深深的失落,然而现在的这种失落对张维来说,是那样幸福,因为他觉得有很多创造是人永远无法比拟的,也是人永远无法言说的。能言说的,能描述的,都是有限的,这有限的知相比于那无限的无知,真的是太渺小了,太有限了。能够认识到这种有限的人有福了。他抬头凝望着深深的苍穹,第一次觉得他与这苍穹是息息相通,互为一体,第一次用那样神圣而深情的目光注视着那黑暗里最光明的地方对自己说:也许那里真的有另外一番人生,也许那里真的有神在居住,也许那里会有另一个他在同样凝视着地球上的他。感赞神圣吧,无论它是否向你显示了奇迹,也无论你在过去是如何地诅咒它,它都毫无例外地在你心中存在,在暗示着你,在给你启示:不要在否定人的时候,把你自己迷信;不要在否定神的时候,又把科学和技术迷信,只有神和物共同存在,才是完整的,幸福的,请不要在否定精神的时候,又把物质的迷信树立在人们心中,这显然是荒谬的,是从一个极端走到了另一个极端。宽容,发现,向你生命和生活的所有领域去重新探视,向你人性的深渊里纵身跳下,把那不可告人的告诉世界,把那忽视了的或被时代蒙蔽了的真实告诉人们吧。生命被一些荒谬的言论禁锢得太久了。砸碎它们吧!让生命重新显示奇迹,让世界重新显示奥妙,让真的为真,善的成善,美的方显美!
  现在他最怀念的人只有易敏之。他似乎明白了易敏之为什么在年过半百之后就不著一字了,也明白了易敏之视那些文字为垃圾的原因,同时,深深地体会到易敏之为什么要隐居的深刻之处。他常常想起和易敏之一起下棋时的那种幽远的感受。只有在那个时候,你才真正地在心中肯定有永恒这种现象,也才真正地体会到平静、和平、无我的境界。要达到这种境界并不是很容易的,他过去就太过冲动,过去他要的是激情,是功名,是战争,是流血与牺牲,是树立自我。现在他明白了,那些东西对他都成了过去,成了他到达彼岸路途中必须经历的魔鬼和磨难,现在他都一一把它们战胜了。他想起荷马史诗和古希腊悲剧中的那些英雄,觉得他们仿佛就是过去的自己。情魔,病魔,功名之鬼,自我之妖以及死亡之神,他都一一见过它们,并战胜了它们。应该说,他成了英雄,然而他不再这样认为了,他觉得自己终于成了凡人,成了真正的英雄。
  他不知道把这些感受给谁诉说,要是易敏之活着的时候,他会去找他,告诉他自己的这些感受,现在他只好自己给自己说,只有给风儿说,给月亮说。
  半年就这样悄悄地在内心中滑过,似乎是风,把那在北京上学时的燥热一点点地吹去了,把那内心长久的忧伤一点点地风干了。它似乎又是雨,把他荒掷着的内心的良田灌溉,把他枯萎了的人性之树唤醒。
  他常常在校园里转着,有时去看看自己的学生。他们都很崇拜他。过去他需要这崇拜,现在不需要了。他多么希望跟他们一样,平常,有简单的物欲,是的,人应该有适当的物欲,过去他可没想到会有一天连自己都承认人应该这样。他在自己学生的身上,常常发现过去的自己。他原谅了,宽容了。
  春天又来了。易敏之的书稿一直放在桌上,有些篇章他几乎能背下来。远离北京后,他也能够真实地客观地来看易敏之了。有一天,他在日记中这样写道:易敏之是我走过的一座大山,现在我终于翻过,而最后一座山便是我自己。
  他再也没有写与易敏之的对话文章,他只是有时候随意翻翻易敏之的书稿。他甚至无心去读书,也无心去写作。他多么想隐居起来,过一种逍遥自在的生活。这是他过去一直批判的,而今却成了一种盼望实现的理想。


他发现了诗(3)
  他常常想起卢小月来,想起卢小月给他朗诵的那首小诗:
  ……
  尘世中没有什么我想占有
  我知道没有人值得我去妒忌
  无论遭受了怎样的不幸,我都已忘记
  ……
  我的身体里没有疼痛
  直起腰,我看见蓝色的海和白帆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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