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枕中秘(三山秘记)-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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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沿,一眼望去,两岸俱是红小栏杆围着,栏内或是月窗,或是六角小门,俱挂着湘妃竹的帘子。河里的小船亦不一样,或是小字栏杆,或是十三女儿栏杆,又挂着各色玻璃灯。嫣娘想着:“我何不叫只小船,上去坐着逛逛。”正好来了一只小船,嫣娘叫到了近沿,上了船,一路逛去。秦淮河里的船,原没有男人撑船的,这只船也是两个二十内外的美人撑着。嫣娘上了船,船上的美人问道:“往那里去?”嫣娘说:“随你撑,逛完才回来。”这两个美人开了船,一路慢慢的撑去。嫣娘在船中左一看,右一看,真是在山阴道上,目不及赏,应接不暇也。分不出来那一处第一,只眼里看的俱是如花似玉;耳朵里听的俱是玉笛珍琴。不知不觉,船到了夫子庙。这两岸的街道都看完了,又回来慢慢的撑着。嫣娘看着左边一个大大的月窗,题着“天然”二字。嫣娘叫靠着这边住了船,又听着“叮咚!叮咚!”的响。
嫣娘原会弹琴,随站在船头听去,弹的是《虞美人》,又听他的宫弦忽然声高,又听着宫忽转商,悠悠扬扬,真是如泣如诉。嫣娘不觉也掉下几点眼泪,只怕撑船的看着,连忙拭去,心里想道:“这个人到是钟于情者,不可不见见。”又想:“这隔着如此高,怎么上去?”就问了船家,撑船的说:“相公要是上去,就叫人放梯子下来。”嫣娘说:“就烦你叫一声。”撑船的叫应了,上头放了梯子下来。撑船的说:“相公上去可以就从前门去了,前门就是秦淮后街。”嫣娘说:“我还未带银子来给你船钱,我送你个东西罢。”说着,将手上玉镯去下,赏了撑船的,就上梯子去了。上来就是月窗跟前,隔着帘子一望,望着那里边一个人还在弹琴,映着帘子,真像烟笼芍药一般。这里放梯子的人将梯子收上去,就要进去,向那人说好出来迎接。嫣娘拱拱手,就站在窗外,听他一曲弹完了。那人也看着窗外有人,就出来迎进去。嫣娘进去一看,那个美人尚在绿鬓初女,不觉大惊,想道:“如此妙点,如此妙枝,可敬可敬!可羡可羡!我在他旁边站一时,也不枉虚生一世。”嫣娘看着、想着,就来到了那美人身边,那美人说:“相公请坐!”嫣娘说:“这般仙府,岂可容我浊物站在这里,还恐有玷清秀,如何敢坐?”美人说:“相公真是君子也,毋乃木谦乎!”就让着坐下。嫣娘问起:“请问妙字?”美人答道:“不敢,贱名宜人。”嫣娘说:“妙哉!妙哉!真无不宜也。还请问妙龄?”美人答说:“十二。”嫣娘大惊,说:“奇哉!奇哉!与我同庚龄矣。”又说:“请问此处即是宜卿一人乎?”宜人说:“妾乃吾母之少女也,不曾学倚门卖笑,此为吾之侧室,不意相公箫史下顾,妾非美玉,何敢劳尊?”嫣娘说:“宜卿所言,吾此时一些魂魄俱付之卿身矣!吾亦无言可答,但有一句不敢说的话,不知尊前容纳否?”宜人把脸一红说:“何妨!”嫣娘起来,走到宜人身边,低声说道:“可嫌我否?”
宜人把脸一红,斜着眼看了一眼,又笑了一笑。嫣娘深深作了一揖,就靠着宜人坐下,又低声说:“此事吾当善谋之,卿可能徐待之?”宜人把脸又一红,把心一指说:“此处虽妾之静室,然亦非相公久居之所。但不知相公何处人?来此地何事?”嫣娘说“我家在雨花台西边。在我是来这里赴考的,我父亲也在这里。”宜人说:“你快些回去,看你父亲找你。你若要再来,却也不妨。”嫣娘听他说父亲找的话,就不敢再坐,站起来又依恋了一会,宜人扯着手,送他从一小夹道到大门去了。
嫣娘到了寓处,正好他父尚未回来。家人们问他:“到哪里去了,叫俺们好找?”嫣娘支吾了一会,就躺在床上细细的想着宜人长的那个模样,毋也息不了。不知后来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五回 巧遇 重访
话说嫣娘在床上躺着想着宜人一时,常兴回来了。嫣娘只推身上不快,常兴只当是真的,又摸摸他的头,就说:“头倒不热,只怕是多吃了东西了,你躺一时罢!”却正合嫣娘之意,嫣娘又装着哼了两声。到了第二天,嫣娘不敢仍然装病,只得起来,又看看书,写写字。过了一月,嫣娘总不得个空去宜人那里看看,心里却时时在宜人身上。又跟着院试近了,不免又忙着用了几天功。常兴又叫家人去办场务、备卷。
到了考期,嫣娘进了场。到未初时候出来,甚是得意。
常兴接着,又问了他的文章可好,嫣娘不免公然自赞了一番。到第二日,放了榜,常兴着家人去看,家人尚未回来,报子就报了,进了第二名。常兴同嫣娘甚是欢喜。第二日又覆试,至于奖赏送大人,一番应话是不必说了。送了大人,常兴就叫家人即时催了轿子,一齐回来。嫣娘实打算可以再住几日,偷着好去盼宜人一盼,那知立时他父亲就逼着回来了,嫣娘也只得饮恨吞声而已。
到了家,常兴又请了客。郑氏也是欢喜,并娟、、关、窈更是非常的欢喜,是不必说了。只有嫣娘每日不惟不欢喜,反长吁短叹的不了。娟、、关、窈他们时常同他说笑,他不过勉强应酬而已。常兴、郑氏每每见他这样,只当是在寓处的病未好。
到了八月下旬,雨花台临近有一处禅院,名净因庵。庵中桂花最盛,又有几处亭阁,最是幽雅。每年到桂花开时,游人如蚁,常兴想叫嫣娘去敬敬。一日早晨,常兴叫人到园里将嫣娘叫来。嫣娘来了,常兴说:“你天天在园里闷坐,何不今日到净因庵去看看桂花?”嫣娘说:“好,我已经吃毕饭了,就去罢!”常兴说:“叫个人跟着。”嫣娘说:“庵不远,何必要人跟着?”常兴说:“你自己去也使得,早早回来。”嫣娘答应着去了。
出了门,果然去看花的不少。嫣娘也迤逦而去。到了庵内,看那佛殿前是五株大桂树,上头的枝叶把天都遮着了;又见几处禅房小院,也有几株桂树,或是丹如火,或是黄如金,各样不一。那一处幽香真是沁人肺腑。嫣娘一处一处的看完了,又到一个客厅里坐下,和尚捧了茶来。嫣娘吃了茶,和尚又摆上一桌小菜碟子,嫣娘吃了几样,又吃了几个点心。这是庵里的旧例,凡有人去游的,皆如此待他,也不是专为嫣娘而设。嫣娘吃完了,拿了随带的银子一两还了和尚。和尚欢喜的了不得,眉开眼笑,又殷殷勤勤留住吃了茶,送了嫣娘出来。
嫣娘出来,见天还早,看看离庵不远,有一庄村,甚是幽静,就随着步走了去。走到村前,看那小村外围着一带小沟,沟上有一小木桥,沟内沿栽了有几十本木芙蓉。嫣娘正在望那芙蓉,忽听嘻嘻一阵笑声。嫣娘仔细看去,才看着芙蓉花内隐隐约约有两个人站在那里,嫣娘想道:“我何不从桥上踱过去?”就顺着步一直过了桥。走到芙蓉花跟前,只听上个人说:“姐姐你看那个人跑进来了。”又听一个人说:“是谁?”嫣娘只得站在花下不敢一动,那两个人一齐问道:“你来做什么的?是想偷什么?”嫣娘笑着说:“天下岂有贼秀才郎?”一个略高些的说:“我只当你是个贼,不知你是个秀才。你看你的两只眼东张西望的,可像个贼一样!”嫣娘只是笑,也不敢出声。那人又说:“你不实说你来做什么,我就去唤狗来咬你。”说着就要去,那个矮些个说:“姐姐,你看他那个小样,被姐姐骂了一顿,怪可怜的,饶了他罢!”
那人又向嫣娘着实的望了一眼,又微微的笑了一笑,慢慢的小声说:“暂且饶你这一次。”嫣娘就隔着花作了一个揖,说:“我是嫣娘,新进的秀才。”那高些的说:“秀才是个什么?是长的,是圆的?是红的,是绿的?”嫣娘说:“秀才不是别的,是个功名。”那高些的说:“什么叫个功名?”嫣娘说:“头上戴个顶儿,就叫功名。”那高些的说:“这个顶儿有什么稀罕的物件,俺家放牛的小蚌儿天天把吃的鸡蛋壳儿安在草帽上,岂不就是个顶儿?”嫣娘说:“那像个捐职的六品顶戴,不是个秀才。”那高些的说:“你既然是个秀才,我问你,这株芙蓉花其种始于何时?来自何地?”嫣娘却实在不知,又不好直说的,只是笑。那高些的说:“你连这眼前的花木还不知道,也要戴个顶儿向人夸嘴说:‘我是天下第一胜地,南京首府秀才嫣娘。’真真叫人不羞死也笑死了。”嫣娘听了,又作了一个揖,说:“小子请教。”那矮些的说:“姐姐,我们去罢,看那糊涂气味熏坏了。”两个说着就走。
嫣娘站在路上拦住,笑着说:“才听仙音,顿开茅塞,还望指教。”他两个不得过去,说:“没得指教了,你去罢!”嫣娘不肯闪开。他两个动心了,那矮些的说:“姐姐,你把那芙蓉典赏给他听听罢!”那高些的没了法,只说:“你站远一步,我跟你说。”嫣娘只得退了一步。那高些的说:“芙蓉出于日本国,周穆王好远游三千,一年到了那国,携来到中华的。你记着,明日遇着学台考古,写上就取个第一。”嫣娘说:“领教。”又说:“岂有弟子不知师之名姓的?再恳把名姓赏给弟子听听。”那高些的说:“你这个人不知好歹,怎么又问我们的名姓?”那矮些的说:“这又何妨?对他说就说。俺姓奚,姐姐叫引香,我叫拾香。你知道了,去罢!”嫣娘仍然不肯过去,不防拾香把他一推,跌在地上,他两个跑了。嫣娘只得起来,慢慢回家。
到了家,日日又添了一条牵挂,终日虽与娟、、关、窈谈谈,也不能解个闷。不觉又到了第二年秋天,这年就是秋闱之期。嫣娘到了七月下旬,就来府里等着入闱,又是常兴送他,日日在寓不能出来。那一日,常兴要来家看乡间田稞。嫣娘得了空,直跑到宜人门口,叫开了门。进去有一条路,一直到宜人房里去的,他上回是宜人送他出来走过的,所以他知道,就从这路一直到了宜人的房里。宜人在屋内小睡,嫣娘进了屋,丫头就要叫醒宜人,嫣娘说:“莫惊着他。”轻轻地走进屋,在靠床的一张几凳上坐下,忽听宜人梦里说:“一片情丝割不断,有谁知?”将身一翻,眼朦胧着,又说:“好懒!”一眼看着床头间一个人坐着,忙问说:“是谁?”嫣娘小声说:“是嫣娘。”宜人一翻身扒起来,想一把去拉嫣娘,又缩住了手说:“你怎么又来了?你怎么才来?”嫣娘说:“此心惟天可鉴!”说了这一句,那眼红着,就说不出来了。宜人说:“好容易又见一面,不说说话,哭什么?”嫣娘说:“我进一个心,到那一天才见得我的真心?”
宜人说:“你不用说,我都知道。”叙了一时,宜人又说:“我还有一个结拜的妹子,叫阿粲。前日他听我说,要等你来,他来一顾。”嫣娘说:“嫣娘那有这等福分,又得见一仙子。”宜人就叫丫头往隔壁去请,一时阿粲来了。宜人出去接着,引着见了嫣娘。嫣娘说:“才闻宜卿盛称粲姐美德,相见之晚,实为恨事!”阿粲说:“前得闻君子于宜姐,不胜钦仰!今日得见,信宜姐之言不虚矣。”宜人说:“你两个不用客套了,吃茶罢。”叫丫头捧上茶来,吃了茶,宜人说:“粲妹的指法甚妙,何不来令君子一聆佳音?”阿粲尚谦着说:“不善抚琴。”宜人给他代定了弦,按阿粲坐下。阿粲只得抚弄了一会,是一曲《凰求凤》。弹完了,嫣娘说:“不惟指法之妙,并此曲之意,亦妙不可言。”正在三个谈话,阿粲家有人来叫他,他就辞了他两个去了。宜人说:“这妹子也是同我一样,出污泥而不染者。”嫣娘说:“佩服!佩服!”坐了一时,嫣娘又说:“我今日本欲在此多坐一进,城中有一老师请用午饭,我暂去,明日再来。”说着站起来就走。
宜人送他到门首,他去了。嫣娘一路走着,后边来了一乘轿,从旁边过去。嫣娘隔着小玻璃窗子望着,真如娇花初开,不知不觉跟着轿去了。不知后来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六回 假佣 真骗
话说嫣娘跟着轿去,那轿一直往三山街去了。嫣娘也跟到三山街,看着那轿到了一个大门,就抬进去了。嫣娘不敢进那大门,只得在门外站着,向内望了多时。回头一看,这对门有个小茶肆。嫣娘把那老师请吃午饭的事早忘在九宵云外,看了这茶肆,就到肆里拣了一个小坐头坐下,吃着茶,仍然目不转睛的向那对门望着。忽然看见对门出来一个小厮,也到这茶肆里来吃茶,嫣娘想问问他,又不敢说。见那小厮进来,连忙让他坐下。那小厮只当是认得他的,也就坐下了。嫣娘说:“老兄尊姓?”小厮说:“姓胡。”嫣娘说:“我是这乡间人,才进城,想找个大人家去混碗饭吃,不知尊府里可能相容?”小厮说:“暂时尚不等人用,等明年老爷回来,若果要人,我看尊兄甚好,可以荐荐。”嫣娘说:“方才有一乘轿,是府中何人?”小厮说:“这是老太太房里的丫头,叫个娉婷,今年十四岁了。方才是老太太叫他往寺里去替老太太拈香才回来。”嫣娘问到这里,也不敢再问,只说:“现在府中既不要人,等明年我再来找老兄罢。”又吃了一会茶,嫣娘算了茶帐,给了钱,与小厮拱拱手去了。走到寓处,才想起今日午间是老师请用饭,天却已到申时了,只得推个病,叫家人去给老师请安,禀明了不能来领饭的话。
又过了几天,常兴来了,场期也近了。常兴叫家人诸事替他办齐了。嫣娘进了头场、二场、三场,场毕将文章、诗策、经文俱已腾出稿来。常兴拿着去请素日相识的亲友看看,个个都是称赞。常兴欢喜,就同嫣娘在府候榜。过了几日,揭了晓,报子报了,中了解元。常兴、嫣娘自是欢喜不必说了,至于赴鹿鸣宴、拜老师这一番的事也不必说了。诸事完了,常兴同嫣娘回来,到了家,自然又是唱戏请客,也不必说了。
家中事毕。嫣娘闲着,又同娟、、关、窈一处玩笑。娟姐说:“你如今是老爷了,我们还称你相公不成?”嫣娘说:“老爷倒是老爷,只是老爷这个混名,写在题名录上未免不雅。”又说:“你们这些人真真是天天做梦,还不知道我去考的时候,就起了大名叫常敏。我进学就是这个名字,中举也是这个名字。”关关说:“什么敏不敏?我说没有嫣娘两个字,念的嘴里也好,听的耳朵里也好。”窈窈说:“一个人自然有个大名,有个乳名,岂可把乳名当了大名?”嫣娘说:“莫说这名字的话了。我问你们,我如今是老爷,你们是什么呢?”娟姐说:“我们四个还是丫头。”嫣娘说:“你们既然还是丫头,我自己一个做个老爷有什么趣?不如我叫你们也叫老爷罢!”引得大家都笑起来。 姐说:“你这些小孩子的话,到那一天才不说了?”
正在说笑,一个丫头来说:“相公快些上去,爷一下跌倒不说话了。”嫣娘连忙跑到上房,常兴已经闭着眼发喘。
郑氏守着哭,见嫣娘来了,郑氏说:“你快些叫你父亲!”嫣娘叫了一声,常兴把眼微微一睁,把头略略一点,就呜呼了。嫣娘嚎啕大恸。郑氏忙着叫家人备了后事。俱已全了,将柩停在中堂。郑氏想家中无人照料,把当典里一个老伙计请来做了朝奉,凡家中事一一交他照料。这伙计姓李,名立,本是在常家典里多年的人,亦老成,受了郑氏的嘱托,就将常兴的丧事不丰不俭的办完了。又择了本庄的吉地,到七七上葬了。
嫣娘在家守制,外边有李立管理家务,仍然是自由自在的。过了半年,因在制不好出门,就想着:“家中无事,何不将这花园从新修造修造?”又想:“这园如何修法才好?”
想了一时,忽然想起那年在画箱里见了一个西洋园图,何不就照那样去修?遂去将画箱开了,找了图出来,铺在桌上细细看去。看着第一层是个大门,进了大门是个月门,当着门是个六方亭子,四外俱是小红栏杆,亭子上俱满装格子。这个亭子是要连着正庭的意思,亭子外即一长池,池上一水桥,桥上两旁是小栏杆。过了桥是正庭,过了正庭,庭后是一大假山,大假山两旁是两小假山。大假山正中一洞门,门上镌着是:“处处”,右边小假山的洞门上镌着是:“所所”。这三个门,原进去是三个园,正中是大园,两旁是小园,俱是假山遮断,两个小园假山空里,又各有小夹道通着是园。嫣娘看毕,拍手大笑,说:“妙地!妙地!我就照着这样去修,并园名亦照着这样。”就叫家人向李立说,叫了匠人动工,把娟、、关、窈俱以挪出到上边厢房去住。又派了几个能干的家人,把图交给他,叫他照样去修,家人领着匠人天天去修。
嫣娘想:“宜人那里是知道我的,我守制不好去的,就是引香、拾香,这也太近了,一则不好去,二则去也未必得见,不如去访访娉婷。”嫣娘就向郑氏说:“我想到外面去逛逛,不过临近几家,不几日就回来。”郑氏说:“也好,家里虽然修理,有家人照应,且有李朝奉在家,诸事可以问他,你去也罢!”嫣娘就换下重孝服,穿了素服出去了。
一直到了三山街,又到那茶肆里找着那胡小厮。那胡小厮见了,说:“老兄来了,怎么穿着素服?”嫣娘说:“我如今大总的没依靠了,我老人家又没了,我想求求老兄,替我引进引进。”小厮说:“老兄来了甚好,我家老爷才回来。内花园的书房没人照看,正要寻人。像老兄这干干净净的,且年轻又伶俐,老爷看着是必收的。”说着,就起来说:“你同我到那边去。”嫣娘就跟着他到了大门。进了门,到了门房里,管门的家人问说:“这是那个?”小厮说:“这是我的朋友,也要来我们家来的。”又向嫣娘说:“这是张二爷。”嫣娘就给他作了一揖。管门的叫他坐下,小厮说:“老兄坐着,我进去回老爷。”小厮去了,一时来了,说:“老兄快来!老爷在内书房,我引你进去。”
小厮引着嫣娘进了二门,又进了穿庭、大庭、茶庭。从茶庭院西一小角门,进了角门一条长夹道,夹道头前又一小门,进了门往左一转,就是内宅的角门;往右一转,就是个小花园。进了花园,嫣娘看这花园虽不甚大,却也精致。几处小假山,石头俱玲玲珑珑;几株松树、梅树、梧桐树,也是古古致致;又有几株湘妃竹,疏疏落落。小厮引着进了书房。嫣娘看这书房是四间,中间设着大罗汗榻,两旁俱是博古图书架,架上设着各样古董玩意。头间有一碧纱厨,小厮引着进了厨子,嫣娘看窗前一几,几上设着笔砚等物;上边有一小榻,榻上盘膝坐着一个五十许的人。小厮说:“给老爷叩头。”嫣娘只得磕了两个头。那老爷说:“起来罢!”嫣娘起来站在旁边,那老爷看了一看,说:“你可识字?”嫣娘说:“小的识字。”那老爷说:“你就在这里伺候罢。”嫣娘答应着。过了三日,那老爷因在任之事未清,有文书提他,他就连忙去了,将内书房交给嫣娘照应。嫣娘就天天掏花送于老太太房里插瓶,又掏些送送各处丫头们。混了几天混熟了,见了娉婷,也时常说一两句话。一天,老太太叫娉婷到园内去,看可有新开的花掏几枝来。娉婷去了。到了园,只听书房里一个人在那里哼哼唧唧,像念书的样。娉婷想道:“这是谁?”偷偷到窗跟前,隔着纱看去,只见嫣娘在那里背着手,念那壁上悬的诗屏。娉婷在外叫着说:“你这个小厮,疯了不成?在那里哼什么?”嫣娘听是娉婷说话,就连忙说:“请姐姐到屋里坐。”娉婷说:“我不进去。”嫣娘说:“这有何妨?”说着嫣娘就出来了,到了廊下,娉婷也到了廊下。
嫣娘说:“姐姐今年十几?去年秋天坐轿从那里来?”娉婷说:“你这个人说话真是奇怪,我今年十几,与你什么相干?我去年坐轿,你怎么知道?”嫣娘听了,“哎哟”了一声,说:“我今个可有死的地方了。”娉婷说:“你莫当真的疯了?”嫣娘说:“不疯!不疯!真真是真话。”娉婷说:“怎么是真话?”嫣娘说:“一言难尽,我也无从说起。”娉婷说:“我站乏了,我进屋里来,我们坐下。我倒要听你细细的说说。”娉婷进了屋,到榻上坐下,嫣娘也到下边椅子坐下。
娉婷说:“你说。”嫣娘说:“你可知道我是什么人?”娉婷说:“你是个小厮。”嫣娘说:“像我这个小厮,这南京三年才出一个。”娉婷说:“怎么这等稀罕?”嫣娘说:“我是去年的新解元常敏。”娉婷说:“你真疯了,岂有解元情愿给人家做小厮的?”嫣娘说:“我是来救你的。”娉婷说:“我又无病无灾,要你救什么?”嫣娘说:“我自从去年秋天在轿里见过你,我想你这样一个人,可惜!可惜!”娉婷说:“怎么可惜?”嫣娘说:“你想,你想。”娉婷把脸一红,说:“你这个人还了得吗?我去向老太太说,打不死你!”接着就走。嫣娘说:“你去只管去,你想我这话到底是为了谁?”娉婷站了一时,说:“我去看老太太,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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