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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城之恋-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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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长的腿,像一只母鹿似的跑,心跳着,好像被一只狼追着,紧张极了,却又快乐极了,就
格格的笑了。他哈下腰,如同一只野兔子那样,几乎是贴着地面射出去的,又激动又兴奋,
微微战栗着,咬紧了牙关,不出一点声响。他们俩只相距一步之遥,他伸长手臂,差一点就
可触到她了,可她不让他触到。前边的说笑声,歌声接近了,影影绰绰的看见了人群,她不
由慢下了脚步,被他一把逮住。似乎是从河的下游,极远极远的,逆着水上来了水客们悠扬
苍凉的号子,细细听去,却被风声盖住了。
半轮月亮又回去了,星星也暗淡了,雾气更浓了,五步以外就不见人影,只听前边的歌
声攀上了堤坝,离了河岸,渐渐远去了,回荡了许久。河水是漆黑漆黑地流淌,几点忽明忽
暗的灯光。
他们激动而又疲惫的手拉着手,走在回去的路上,渐渐进了市区,灯光依然明亮,火车
轰隆隆地驶过,车站与码头沸腾的人声充斥了一整座城市,连夜都不安宁了。他们走在窄窄
的街道上,水泥的坚硬的路面再不隐匿他们的脚步,发出分外清脆的叩响。无论他们怎么小
心,怎么轻轻地迈步,那叩响总是清脆,悦耳。天空边缘微明,他们以为是破晓了,不由得
心里着慌,如同犯了大忌,加快了脚步,分开了手。“太晚了!”他们一起想到。他们觉着
四周的一切,全在黑黝黝地监视着他们。“以后再不敢了。”他们不约而同的一起想到,自
觉着犯了大罪,奔进了剧场。
天边微明,是终夜不息的灯光,这城市的夜晚总是这样微明的。
剧场里一片漆黑,连场灯都关了。她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摸索着,爬上了放映间,
终于摸到了自己的铺位,双膝触地摸了进去。因为怕惊扰了别人,衣服也没敢脱,就这么合
衣睡了。他则还在漆黑的台侧摸索,他找不到自己的铺盖卷了。最终放弃了努力,便想找一
只箱子凑合睡了,每一只箱子上都睡了人,被他的摸索打扰,恶狠狠地骂。他只好住了手,
摸到幕条,将拖曳到地的幕条垫了半个身子,脸贴着幕条睡了。幕条渗透了几十年的灰尘,
灰尘扑了他一脸,他却觉着了安全的偎依。
明知道这一切发生的不是时候,也不是地方,他们却再也遏止不住了。养息过来了的他
们是越加的健康,身心都强壮极了。经验过了的他们是越加的成熟,懂得如何保留旺盛的精
力,让这精力倾注在最关键的当口。这肮脏罪恶的向往搅扰着他们,他们坐立不安,衣食无
心。可是他们找不到一处清静的地方,到处都是人,每一个旮旯里都是人,人是成团成团的
在着。他们只有在演出之后去河岸。可是,这时候他们却发现,连河岸都不是那么清静的,
人来人往,还有手扶拖拉机,车斗上坐着又粗鲁又下流的乡里人,只要是单独走着的一对男
女,都可招来他们无耻的笑骂。这些人的眼光是特别敏锐,兴趣又是特别强烈。如同探照灯
似的从柳树林间扫过,是无法躲过的。并且,此后再没有那么深沉的黑夜了,月亮与星星总
是照耀如同白昼,连一棵小草也看得清亮。
没有黑暗的幕帷,即使是绝对的安全,也没兴致了,也要分出心警戒着,羞着,内疚
着,自责着,再也集中不了注意力享用那种奇异的痛苦和快乐了。最初的那一个夜晚,如今
回想起来就像一个神话似的不可能,不真实,像是命运神秘的安排。自从有一次,他们在最
是如火如荼的时刻,被一辆驶过的手扶大吼了一声,那沮丧,那羞辱,使得他们再不敢来河
岸,甚至提一提河岸都会自卑和难堪。他们只得在小小的挤挤的剧场里硬捱着,其中的煎熬
只有他们自己才明白了。他们觉着这一整个世界里都是痛苦,都是艰苦的忍耐。他们觉着这
么无望的忍耐下去,人生,生命,简直是个累赘。他们简直是苟延着没有价值没有快乐的生
命,生命于他们,究竟有何用呢?可是,年轻的他们又不甘心。他们便费尽心机寻找单独相
处的机会。最后一个节目是一个较大型的舞蹈。几乎所有的女演员都上了,她虽不上,却须
在中途帮助主演抢换一套衣服,换完这套衣服以后,还有七分钟的舞蹈,方可闭幕。照理
说,演员们还须换了衣服卸了妆才回宿舍,可是后台实在太拥挤,有好些女演员,宁可回到
宿舍来换衣服。不过,她们从台前绕到观众席后面上楼进放映间,至少也需要三分钟时间,
加在一起,一共就有了十分钟。这十分钟于他们是太可宝贵了。前台,从放映机的窗洞里传
进的每一句音乐,全被他们记熟了,每一句音乐,于他们就是一个标志,提醒他们应该做什
么了。一切都须严密的安排好程序。狂热过去以后,那一股万念俱灰的心情,使他们几乎要
将头在墙上撞击,撞个头破血流才痛快。可是等到下一天,那欲念炽热地燃烧,烧得他们再
顾不得廉耻了。
“我们是在做什么呢!”
他们喘息还没平静,就匆匆地起身。他飞快地下楼,她则飞快地清理战场,不由得这样
惶惑地想:“我们是在做什么呢?”
这屈辱,这绝望竟使向来没有头脑的她,也开始这样询问自己了:“我们是在做什么
啊!”
却没有回答,他们自己回答不了自己,也没有任何人可以回答他们,他们只能自责自苦
着。
然而,由于匆忙紧张而不能的尽兴,却更令他们神往了。
由于他们深觉着外人的干扰,便分外地感觉到孤独,禁不住紧紧地偎依在一起,相濡以
沫,敌视地面对着一整个世界。他每天要买东西给她:花露水,冰糕,手绢,发夹,香粉。
她整天地对着镜子扑粉。黑黝黝的脸蛋上敷着厚厚的白粉,犹如一只挂了白霜的柿饼。自己
觉得很俊,却又没有心思为这俊俏高兴。她愁苦得什么都不在意了。由于这愁苦,她竟也知
道温柔体贴了。她从集市上买了新鲜的肉蛋,借了别人的火油炉子,煮给他吃。煮得少油没
盐的,火候也不对,他却也充满感激地吃完了。她坐在旁边,紧张地注视着他,等候他作出
反应。他默默地吃,不说一句话。看着他一点一点吃完,她便也松弛下来,满足了。他们没
有地方单独地谈话,可是灵魂却已经一千遍一万遍地立下了海誓山盟。他们又孤苦又焦灼,
身心受着这样的煎熬,却非但不憔悴,反而越来越茁壮,越来越旺盛。他们几乎忍无可忍,
却必须要忍受。心里如同有一把烈火在燃烧。却又没有地方逃脱,只能直挺挺,活生生地任
凭烧灼,没有比这更苦的了。傍晚,从码头那面传来汽笛的长鸣,他们揣测是从那小城过来
的轮船,便不可抑制地,疯狂地想回去,想离开这个沸沸腾腾的地方。那小城,这时候想起
来,是多么清静,安宁得可人。
好在,这一个台口已经演完,要换台口了。他们期待在下一个台口,能有一处清静的地
方供他们消磨去那灼人的欲念。
这一次转移,乘坐的是火车,他们耐心地等待看卸台,装箱,将布景,灯光,道具,服
装装上一节包下的车皮,然后在一无遮挡的车站上,顶着正午的烈日,等来了火车。挤上了
火车,却没有座位,只能站在过道里,站也站不安稳,一会儿送饭的车来了,一会儿送水的
车来了,都须他们迅速地让开,挤着坐客的腿了,刚要遭到不耐烦的呵斥。可他们耐着性
子,压着火气,由于对下一站充满了热望,甚至有些快活起来。他们面对面站着,背靠着两
边的椅背,却都扭着脸,谁也不看谁,心里的愿望却是共同的,不用言语也能了解的。
火车哐啷哐啷地开着,不紧不慢,每一个小站都要停车,可是他们有着足够的耐心,真
心地以为,到了地方就好了。那河岸越来越远的抛在了身后,谁也不去想它,却谁也忘不了
它,它与他们同在了,要挟似的永远追随他们。
这是一个酷热的暑季,挥汗成雨。他们疲惫不堪地下了车,终于到了地方。剧场有一千
个座位,还有个小小的后院,四面三排平房,紧紧围了个机压水井,一天到晚水声不断,如
同下雨一般。太阳却早已晒透了薄薄的瓦顶,屋里像个蒸笼样的闷热。男人们耐不了这闷
热,挟了席子出来,睡在院子的石板地上,一院子的人。他们这才惊异起来,原先的期望究
竟有何根据,究竟是期望什么样的好处?难道会有一人一间房不成?他们觉出了那期望的荒
谬和虚无,不由得垂头丧气。而在这里,其实是远远不如先前,上上下下,究竟将人分离
了。如今,这许多人到了一个平面上,无遮无蔽,无隐无藏,一切均在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之
下,并且连那极不安全的河岸也没有了。他们不禁怀念起那已经走过了的城市,忽然发现了
那里实在有着许许多多的机会,却没有好好珍惜和利用,错过了时机。在这里,是再没什么
主意好打的了,再没什么指望的了。沮丧和失望叫他们对以后的台口也不敢有什么期待了,
而眼下的日子又是那样难捱。他们灰心极了,绝望极了,他们变得极其的烦躁。刚到的晚
上,她便与人吵了一架。起因是极小的事情,她正挂帐子,却被人碰撞了一下,刚理好的帐
子又落下来乱了。乱七八糟的时候,有一点碰撞是再正常不过的了,她却大吵大闹起来,噙
着一包眼泪,嘶哑着嗓子,哽咽得说不成句。那女孩儿不是个肯饶人的,与她骂了起来。一
旦拉下了脸,可是比她厉害了一百倍,什么样尖刻的话都说了,还说出一些再明确不过的暗
示,连蠢笨的她都听明白了,却无法回嘴,只是一径地发抖,咆哮,像野兽似的。如不是人
们使劲地拖住了她,她必定会扑上去将这伶俐的女孩儿撕碎。可这初次的较量却使她明白
了,她不是这里所有人的对手,她的嘴是极笨的,说出话是极可笑而没有力量。并且,自从
那一次起,女伴们都明显地远离她,一边疏远,一边有心说给他听着:“咱们惹不起还躲不
起吗?”气得她干噎,却没有一点理由与她们去分辩,心里窝着一团无名的火焰,与那炽热
的欲念汇合在一起,她总得有个出口才行哪!她只能向着他发作了,这是求援的发作,他立
即接应了过来,两人干了起来。他心里是早已窝了一团火气,如不是他的头脑的抑止,他早
已和一百个人打过一千次架了,可他毕竟比她明事理,懂得自制。可是,那燃烧对他比对她
更要强烈和残酷,他早已经按捺不住了,他早已是被灼得走投无路了。如不是她先开了头,
他立刻就也要发作了,同样是求援一般的发作。对于他,她是唯一可以提供发泄的出路,对
于她,他也同样是唯一的出路了。他们互相都是唯一的,他们只有自己对着自己开火了。这
一次干架,是剧团历史上罕见的,他是那样地把她踩在脚下,踹得几乎要死去,而她竟还爬
得起来,反将他扑倒在地,随手抓起了一块石头,就朝他头上砸去。没有任何声响的,一注
殷红的血流了出来,流到石板地上,周围的人吓呆了,拦腰抱住了也同样吓呆的她,将他抬
起往医院去了。半路却让他挣了下来硬是走回来了。用手捂着伤口走了回来。血从捂着的手
掌下淌,下滴在裸着的胸脯上。他却觉得心里松快了,也稍稍平静了。一天,他们难得地安
静了下来,心里灼人的燃烧也缓和了一些。
可是,从此以后,他们便成了天下最大、最敌对、最不共戴天的仇人了。他们几乎不能
单独相处了,偶一碰撞,便会酿成一场灾难性的纠纷。不需要几句口角的来去,立即撕成了
一团,怎么拉扯都拉扯不开,好比两匹交尾的野狗似的。
多少人想起了这个比喻,却没有一个人敢说出口,太刻薄了,并且,也都真心地有些害
怕。于是,就想方设法地将他们隔离开来,不让在一处,以免磨擦。可是,他们却是谁也离
不开谁了,要一日不见,他们便着魔似的互相寻找,一旦找到,不分青红皂白,上去就是一
拳或一脚,然后,一场搏斗就始料不及地开始了。
这是一场真正的肉搏,她的臂交织着他的臂,她的腿交织着他的腿,她的颈交织着他的
颈,然后就是紧张而持久的角力,先是她压倒他,后是他压倒她,再是她压倒他,然后还是
他压倒她,永远没有胜负,永远没有结果。互相都要把对方弄疼,互相又都要把对方将自己
弄疼,不疼便不过瘾似的。真的疼了,便发出那撕心裂肺的叫喊,那叫喊是这样刺人耳膜,
令人胆战心惊。而敏感的人却会发现,这叫喊之所以恐怖的原因则在于,它含有一股子奇异
的快乐。而他们的身体,经过这么多搏斗的锻炼,日益坚强而麻木,须很大的力量才能觉出
疼痛。互相都很知道彼此的需要,便都往对方最敏感最软弱的地方袭击。似乎,互相都要置
对方于死地而后快。彼此又都是一副死而无悔的坦然神色。
他们越来越失去控制,已经没有理性,如同挑逗情欲似的,互相挑衅生事,身体和身体
交织在一起,剧烈地磨擦着,犹如狂热的爱抚。他们都恨死了对方,没有任何道理的,想起
对方,气都粗了。他们真恨啊!简直恨之入骨。因为找不出理由,就越恨越烈了。当他们撕
扯着在地上滚来滚去的时候,常常忘记了他们的所在,忘记了四下里围观的人群。他们处在
一种狂热的迷乱中,旁人的拉架如同打扰了他们的沉醉似的,激起他们的愤怒与反抗。而他
们知道,他们所有的怨气和暴力都只可向对方一个人进行,于是便更加倍的折磨对方,这一
点,又是他们极其清醒的地方。他们真是苦啊!苦得没法说,他们不明白,这么狂暴的肆意
的推动他们,支使他们的究竟是来自什么地方的一股力量。他们不明白,这么残酷地烧灼他
们,燎烤他们的,究竟是从哪里升起的火焰。他们不明白自己是怎么了?是怎么了?是怎么
了?
他们身上的一股知觉,被这么漫不经心,没有同情地玩弄着,撩拨着。他们本是纯洁无
瑕的孩子,可是究竟是什么东西,在冥冥之中,要将他们推下肮脏黑暗的深渊。他们如同堕
入了一个陷阱,一个阴谋,一个圈套,他们无力自拔,他们又没有一点援救与帮助,没有人
帮助他们。没有人能够帮助他们!
他们只有以自己痛苦的经验拯救自己,他们只能自助!
回去的希望是那么渺茫,还有十来个台口在等待,都是半年前就签好了合同,双方鲜红
的大印盖在了白纸黑字上面,如同法律一样不可违抗。决不可能为了照顾两个无人知的孩子
的无人知的情欲而有所改变。他们只有等待,等待是没有尽头的,中间不允许一点点偷欢。
每一个城市和每一处剧场情形都不尽相同,有大有小,有坏有好,可是有一点却是同样的,
就是没有一方可供他们独处的清静之地,那柳枝垂帘的河畔越来越远,再是见不到了。那河
畔不可冥灭地印进了他们的记忆,还有那从河的下游逆着水上来的汽笛声声,传达着那熟悉
亲切的小城的消息。他们饥渴难熬,只有以互相折磨来消灭彼此过于旺盛的精力与体力。渐
渐地,人们开始习惯他们的厮打,不再努力地阻止和离间他们了。而在没有外力拉扯的情形
下,他们单对单的搏斗,似乎又少了一种快乐。免去了同外力的拼搏,那狂热的精力便得不
到充分的发泄。各自的力量一旦集中于对方,则是足以置人死地的,这叫他们自己都害怕
了,毕竟他们心里都还明白,对方对自己的重要。如若没了对方,哦,那可怎么得了,因
此,不知不觉地收敛了一些,天气是那样的热,外面的热与心里的热交流在一起,他们几几
乎要死去了,要能死去倒是福分了,他这么想。她虽则没有多大的智慧能想到生与死的问
题,却也是一样的不怕死。可是他们年轻的生命是那样强壮,百折不挠,又经受了锻炼,他
们简直是不死的了。他脸上身上喷发出一批赤色的疙瘩,如同熟透的果子,即将绽开了。而
她,这样的折磨不仅不使她消瘦,却反常地肥胖了起来。多出的肉十分累赘,她的体形改变
了。以前虽说也不匀称,可毕竟是女孩儿家,总是有一股抹不去的清静秀丽,如今却蠢笨
了,像个村妇一样,臀部沉重地垂在了腿上,走路像鸭子那样摇摆身子。并且日益的邋遢,
毫不讲究衣着,穿得乱七八糟,却还扑粉。举止也无半点注意,将条皱巴巴的裙子向后一
撩,就坐了下去,站起时,凳上便留下一摊汗迹,正是一个屁股的形状。有好心的女伴对她
说了,她也不加在意,一会儿就忘了。
“她像个娘们儿了。”女孩儿们背后议论道。又有结过婚的人断定:“她是个娘们儿
了。”
天气实在太热,几十个人的大通铺里简直睡不得人,男人们早已露天睡了,女的也逐个
逐个地移出了宿舍,移上了剧场顶上平台。男女各半边,谁也惹不着谁,虽说下半夜的露水
将身子打了个透湿,可谁也没勇气进那房间。房里是一片黑暗,蚊子如同一万把提琴拉着的
空弦,嗡嗡嗡地响彻个天地。有一日,深夜里,他们事先谁也没有说好的,偷偷地溜下了顶
楼,进了没有一人的房间。蚊子肆意地飞翔着,一排排地掠过脸上,手上,身上。他们静静
地站立着,只听见对方急急的呼吸。站了一会,他抓住了她的胳膊将她搡进了一座不知谁的
蚊帐里,蚊子也跟随进来了,轰炸般的在耳边鸣响。顿时,身上几十处地方火燎似的刺痒
了,可是,顾不得许多了。他们一身的大汗,在肮脏腥臭的汗水里滚着,揭了席子的,粗糙
木板拼成的床板,硌痛了他们的骨头,擦破了他们的皮肤,将几十几百根刺扎进了他们的身
体,可,他们什么也觉不出了。忽然,蚊子的轰鸣刷地静了,闷热退去了,竟觉着了凉爽,
那是转瞬即逝的一霎那;紧接下来便是屈辱的悔恨。她嘤嘤地哭了起来,泪汗纵横。他虽不
哭,却是起心的懊恼,眼泪往心里流着。
天哪!这是不是要死了?是不是得了什么不治之症了?是不是要去看看大夫,问问人
了?可是,多么羞耻啊!这是不能为第三个人知道的啊!因为有了这必须严守的秘密,他们
便再也摆脱不了孤独与寂寞了。他们永远有着一份肮脏的隐秘,他们永远无法泰然自若地与
人相处,他们永远孤独了!他用手握成拳,重重地不敢出声地捶击着床沿。蚊帐里飞进成千
上万只蚊子,包围住他们,尽情地喝着他们的血。他们周身已经麻木,再不觉得疼或者痒。
世界处在一片呻吟般的轰鸣中间,没有东西南北中了。
秋凉时分,他们回了县城。傍晚时就看见了那簇绿荫荫的树丛,太阳从那后边一点一点
往下落,将那绿色的树丛映得金光四射。慢慢地暗了颜色,最终成为黑漆漆的一团一团,隐
在越来越深的暮色里了。天黑了,船才靠了岸,走下剧团的大队人马,疲惫不堪地掮着行
李,走过窄窄的跳板,上了岸。水客依旧在唱着,悠长而曲折,荡漾在黑沉沉的水天之间,
传得极远。他们走在人群里,走过颤颤悠悠的跳板,那跳板在他们脚下颠簸得厉害,却决不
将他们甩下河去,那颤悠于他们既是熟悉极了的,却又陡地陌生了。他们的即使黑夜也没遮
掩住憔悴的脸,微微昂起着,淡漠地看着这分离了三个月的小城,止不住有点心酸似的。一
切都那样的亲切,却又有点隔阂了。他们走上河岸,停了一下,不远的地方,有一架水车努
力攀登着陡峭的河岸,水客深埋着头,号子的歌唱在最低沉处有力的回旋,平车摇晃着,水
从桶口泼了出来。
前边通往街心的大路,被月光照耀着,走着稀疏的人和一架车,车是毛驴拉着的,蹄子
清脆地叩着土路“嗒嗒”地响。他们走上了大路,大路直通街心,却也分出了几条岔路,去
向看不见的远处,毛驴拉着小车,走上一条岔路,不见了,只有清脆的蹄声,传来了很久。
大路通往街心,街上的商店与人家,全已经闭了门,静悄悄的。他们一群人杂沓的脚
步,惊扰了这宁静。有人推开半扇门张望着,伸出披了衣衫的半边身子。照相馆的橱窗暗了
灯光,依然摆着那几幅上了颜色的照片,大多是剧团的女演员的剧照,眼圈画得又粗又浓,
嘴是鲜红欲滴的两瓣。其中也有她的一幅,没有上彩,挤在角落里,是“喜儿”的装扮,半
身,天真而做作的拧着脖子。他们走过窗,不由得向里张望了一下,那就像是很远很远的事
情了,又好像是另一个他们都不熟识的人。他们极淡漠地看了一眼,走了过去。
脚踩在月光下的石子路上,碎石子光滑地反射着光亮,每一块石子的边缘都勾勒得清
晰,看久了倒不像是一路碎石,而是一张线条纵横交错曲折迂回的网络。他们走在这张网络
上,犹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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