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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常年代的非常爱情-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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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就是在村街上狭路相逢,也像见着瘟神似的,说不上三五句话,掉头就逃了。 
刘福田心里好不纳闷:你王秀秀就是看不起我,也不能看不起那份吃公粮拿工资的工作呀?秀秀心里是不是已经有人了?经过一番打听,终于得知王秀秀和吴希声正打得火热,刘福田不由妒火烧心,就盘算着要给吴希声一点厉害看看。嘿,还没动吴希声一根毫毛哩,今天又被他养的猴哥咬了一口,真是火上浇油,再不修理修理这狗崽子,他哪能咽下这口气? 
其实,刘福田那一番话,还真搅得王秀秀一夜没睡好觉。 
秀秀正当花样年华,向她套近乎的后生哥早排成队,只是各人的套路不同。有送她一件小礼品的,有邀她看一场电影的,有请她上公社小馆店打一顿牙祭的,还有七拼八凑抄袭爱情小说上的佳言妙语给她写情书的,可就是没有像刘福田这样慷慨大方,一见面就要提拔她当干部,送她个“政治大礼包”。唉,那个年头,全国的大学都关门了,看来靠读书上学改个活法的路子全堵死了,能当个公社团委书记、妇女主任什么的,日不晒,雨不淋,旱涝保收,一月二三十块工资,二十六斤粮票,那可是多少山里妹子乃至知青哥想也不敢想的美差呀!她王秀秀又何尝不想做只飞出山窝窝的金凤凰?   
第一章 人猴结怨(5)   
可是,秀秀一闭上眼睛,就看见刘福田有些怪异的目光。那决不是领导对群众的目光,也不是同学对同学的目光。那目光热得炙人,热得邪门。秀秀只要被刘福田瞟上一眼,就会浑身寒颤起鸡皮疙瘩。 
更何况,秀秀心里已经有人了。 
五年前,暮春三月细雨霏霏的一天,一部带拖斗的拖拉机载着十名上海知青进村的时候,把整个枫树坪都闹翻了天。小郎哥细妹子站在村口晃着小旗,打起横幅,敲锣打鼓,燃放鞭炮,像迎接亲人那样欢迎知青哥。春山爷动员许多精壮劳力,把一幢年久失修的土楼补了漏,粉了墙,腾出空房,打扫干净,再安上锅灶,就理直气壮地命名为枫树坪知青楼。此楼原名“文昌楼”,是一家姓陈的地主富户的老宅。陈家有几个儿子早年过番去了南洋,属华侨工商业兼地主,抗日战争时期还给过八路军、新四军不少财力捐助,按政策规定不得没收房产,长年空着,大队就用来做堆放谷笪肥料的库房。现在,春山爷请一位私塾先生写上一块“枫树坪大队知青楼”的牌子,就挂在“文昌楼”横匾下面。这幢已经冷清多年的客家土楼,一下子热闹起来。连七十大几的老烈属瞎目婆张八嬷也拄着藤条拐杖摸来了。她双目失明,啥也看不见,是来听热闹的。那些上海来的学生哥学生妹,吴侬软语,咿咿呜呜,说起话来像画眉叫林一样好听。 
来枫树坪落户的上海知青,共有十名。队长是个女生,叫蓝雪梅,大眼,圆脸,见人总是一脸灿烂的笑容。最招人注目的是张亮,一米八几的大个子,比村里最高的后生哥还要高出一头,乡亲们都要仰起头来看他,惊奇得像看动物园里的大熊猫。而让王秀秀看得最为顺眼的,却是个不高不矮有点清瘦的小白脸。他乌黑的剑眉,挺直的鼻梁,斯斯文文的带着几分女孩子气。当乡亲们忙着帮助知青们糊窗纸,搭床铺,整理内务的时候,王秀秀那双脚就情不自禁地走进这个白面书生的房间。秀秀发现那个小白脸特不能干,把用来铺床取暖的禾草搞得七零八落,满房间乱得像个猪窝。秀秀说,喂,我来帮你整整吧!小白脸点头应诺,退到一旁,垂手而立。秀秀三下两下把禾草归拢、铺平,又异常利索地搓了根草绳,扎了个禾草枕头。一会儿工夫,一铺又松软又暖和,散发着禾草芳香的眠床就铺整好了。 
秀秀瞅着白面书生:“你看看,舒服不舒服?” 
白面书生在床上坐一坐,躺一躺,又蹦起来,腼腆一笑:“好,好,太舒服了!像一张弹簧床。” 
秀秀笑问道:“你叫嘛咯名字?” 
这个上海知青是第一次听到这种带客家方言的普通话。他猜到“嘛咯”就是“什么”的意思,就说:“我叫吴希声。口天吴,希望的希,声音的声。你呢,尊姓大名?” 
“我叫王秀秀。三画王,秀丽的秀。” 
他们就这样认识了。秀秀还落落大方地和人家握了手。秀秀发现吴希声的手指特别纤细,修长,柔软,白嫩,像大家闺秀的纤纤素手。接着,秀秀帮希声打开箱子,解开背包,整理物件。当一床被褥从沾满雨水的油布中解开时,咚的一声,掉下一只长长的黑皮匣子。 
秀秀从来没见过这种玩意儿,咯咯笑起来:“咦,嘛咯秘密武器?” 
希声打开那只黑皮匣子,里头竟是一把精美的小提琴。上过初中的王秀秀只在画报和电影上见过这种玩意儿,知道那可是很有文化的人才玩得转的乐器,更加大惊小怪了:“你会拉小提琴?” 
“还能糊弄两下吧!”吴希声从琴匣中取出小提琴,往左颔与左肩之间一夹,琴弓在琴弦上推拉几个来回,立即飞出一串美妙悦耳的琴声。 
“哇,你真行!”秀秀立即肃然起敬。 
乍一见面,吴希声就给王秀秀留下特别深刻又格外美好的印象。那天夜里,秀秀躺在自家的闺房眠床上,眼前老是晃动着吴希声的影子,耳畔老是响着他拉的琴声。二八芳龄的山妹子,头一回对一个异性有了好感,这就叫情窦初开了吧。 
秀秀家道殷实,上无兄姐,下无弟妹,父亲一心一意要把她培养成个大学生。从初谙世事的年龄起,秀秀就在自己心里编织起许多美丽的幻想。上中学,上大学,当医生,当教师,当工程师,甚至当演员、作家、艺术家,反正她一心想飞出山窝窝,奔向大城市,再找个像童话书上描写得潇洒倜傥的白马王子。这个白马王子是个啥样子?秀秀一时还弄不清。但一定得是城里人,有文化,有品位。秀秀家祖祖辈辈都是泥腿子,真想换一种活法。这可不是异想天开,秀秀从小学到初中,不仅成绩拔尖,还能歌善舞,是公社的文娱骨干,有一回去县里参加会演,她唱闽西客家山歌,博得全场哗啦啦的掌声。可惜,“文革”一闹起来,全国大、中学校都停了课,秀秀回家务农,一切幻想都成了泡影。在许多暗自叹息的夜晚,已经认命的王秀秀勾画出一辈子的归宿:像所有枫树坪女人那样,扛锄,作田,砍樵,做饭,结婚,生子,劳劳碌碌,做牛做马,才三四十岁就熬成个干干瘦瘦的老太婆。可是,现在村里忽然来了一伙上海知青哥,那个斯斯文文、英气扑面的吴希声,仿佛是秀秀在梦中等了千年万载的人哪,把她埋在心头快要熄灭的一点火星子,重又呼猎猎点燃起来了。   
第一章 人猴结怨(6)   
从此,秀秀就格外向往那幢知青楼。但是,没有由来她又不敢轻易去那里串门。好在她家离知青楼不远,只隔一条几竹竿宽的枫溪,得空时候,秀秀常常在自家门前站成一棵树,目光散漫地眺望对岸的知青楼;随着溪畔古老水车咿咿呀呀的吟唱,她心头涌起莫名其妙的惆怅。 
过了几天,知青哥们下田干活了。那些上海人,一下到烂泥没膝的水田,惊惊乍乍,龇牙咧嘴,让山里人差点笑掉大牙。后来秀秀发现,要论干农活,除了队长蓝雪梅和大高个张亮比较斩劲撒泼,其余都是梁山上的军师──吴用(无用)之辈。特别是那个吴希声更吃不得苦,锄地会挖了自己的脚趾头,割草会伤了自己的手指头,连挑担稻草都是十步一停百步一歇的。可吴希声在某些方面又格外聪明,有满肚子墨水,村里写标语,出墙报这一类文字细活,全由他包了。看着吴希声在墙报上写的美术字,画的宣传画,秀秀觉得比她中学的语文老师和美术老师棒多了。她的爱慕之心陡地又增添几分。 
不知不觉的,秀秀开始顾影自怜,喜爱梳妆打扮。那个年代,自然是不兴穿连衣裙超短裙什么的,秀秀就穿上直筒裤子和窄腰的斜襟短衫,那高挑的身材便像嫩葱一样愈发苗条好看。那个年代,自然也不兴烫发染发做什么新潮发型的,秀秀总把头上的辫子编出花花朵朵来,有时是单根直溜溜大辫子,像只乌梢蛇趴在直挺挺的腰背上;有时又成对儿像两根鼓槌悬在后脑壳。额前总是挑出一片刘海,耳畔总是垂下两缕云鬓,就衬托得微黑透红的脸庞更加青春亮丽神采飞扬了。秀秀一出现在哪里,都牵引着后生哥们直愣愣的目光。可是,惟有那个吴希声有眼无珠,不愿多看秀秀一眼。秀秀就主动凑上前去给他铺纸、磨墨、提糨糊桶,像个跟班似的乐颠颠地伺候左右。可那个家伙又沉默寡言,爱理不理的。秀秀就自觉没趣,信心大减。 
其实,一个鲜枝嫩叶般的细妹子在眼前晃来晃去,吴希声哪能没有一点感觉?只是希声知道那个年代“文字狱”的厉害。他抄语录,写标语,出墙报,不能有半点差池。漏句话,错个字,弄不好都有脑壳搬家的危险。他顾得上多瞅秀秀一眼吗? 
秀秀就在暗地里生了闷气。嘿,你们上海人有嘛了不起?目珠都长在额头上,敢看不起我们客家山妹子!于是,秀秀一颗春草萌动的心,便慢慢地安分了些。 
然而不久,春山爷却给了秀秀极好的机会。枫树坪要办一所夜校,春山爷选中了吴希声当老师。可是,吴希声听不懂闽西客家土话,乡亲们也听不懂吴希声的上海官话,春山爷只得派秀秀给希声做助手。再后来,春山爷又让吴希声当大队会计,他挨家串户去计工分,算口粮,都得带上秀秀当翻译。两人接触多了,自然生出许多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情。 
可惜,古今中外,一切美好的爱情都不会平坦直溜得像北京的长安大街;凡是像长安大街一样平坦顺畅的爱情,也很少显出它的弥足珍贵和浪漫风采。乡亲们把秀秀和希声看在眼里,都说是郎才女貌,再般配不过。但是秀秀的阿爸却坚决反对。秀秀阿爸王茂财是个富裕中农。农村的富裕中农是嘛咯角色?闽西客家有句俗话:“杀狗教猴”。二十多年来接二连三的政治运动,地、富、反、坏四类分子总少不了挨批挨斗,他们就是经常被杀的狗,而富裕中农则是站在一旁观看的猴;胡乱挥舞的大刀虽然没有砍到自己头上,猴哥们看也看怕了。茂财叔听说吴希声父亲是上海的大“权威”,至今还关在学习班里受审查,就死活也不让秀秀跟吴希声好。茂财叔天天像和尚念经一样念叨: 
“秀,你莫人心高过天,想哩皇帝想神仙!十里八乡的后生哥还不够你挑?硬是看上吴希声!吴希声有嘛咯好?肩不能挑,手不能提,一天挣不到五工分,他阿爸还是个‘反动权威’,至今关在学习班里。” 
秀秀是茂财叔的独生女,自幼任性惯了,偏不理阿爸的茬:“谁说我看上吴希声了?我们在一起教夜校,免不了在一起说说话,真是,这也疑神疑鬼的,你的木头脑壳有多封建哟!” 
“好吧,好吧,教夜校就教夜校,你可不要给我惹出嘛咯风言风语来?”茂财叔默了默神,好像想起一桩很值得他高兴的稀罕事,忽然笑嘻嘻地问道,“秀,那个刚来的公社刘主任,听说还是你的同学?” 
秀秀淡淡地回道:“不错,是我的小学同学,那又怎么样?” 
“嘿嘿,没嘛咯,没嘛咯,那个后生哥倒是有出息,年纪轻轻的,就当了公社主任,掌管几万人口哩!”茂财叔好像有嘛话没有说透,只自顾自地一味傻笑。 
秀秀心里动了一下,觉得阿爸笑得莫名其妙。后来,秀秀慢慢回味,才揣摸出阿爸又狡诈又愚蠢的笑声后面,竟是大有深意的。   
第二章 放猴归山(1)   
吴希声摆脱了刘福田的追赶,钻进枫树林拐了个弯,慌慌张张逃回知青楼,将孙卫红闯下大祸的事告诉两个上海同学。 
粗粗拉拉的张亮一听就乐了,不由抚掌大笑:“好,好!我们的孙小姐真是个巾帼英雄,该给它发个大奖章!那个什么鸟主任,一下来就指手画脚,作威作福,乡亲们早就心里有气,孙卫红给他放点血,也算给我们出了口鸟气!” 
吴希声就心神不定地叫起苦来:“你还笑?笑个鬼呀!刘主任肯定会来找我算账的,你们快快帮我想个法子吧!” 
张亮说:“算什么账?是孙卫红咬了他,又不是你咬了他。” 
吴希声说:“如果光找我,也就由他了。可刘主任他要找的就是孙卫红,还说要一刀宰了孙卫红下酒吃。这只猴哥是保不住了!” 
蓝雪梅看吴希声大惊小怪的样子,也觉得他太胆小怕事了,就微笑宽慰道:“放心!刘主任不过想吓唬吓唬你,哪会跟一只猴哥计较?看把你吓成这样……” 
谁知蓝雪梅的话还没说完,就听到楼外传来刘福田乍乍呼呼的叫喊:“吴希声!吴希声!喂,吴希声你这个臭小子,快快给我滚出来!” 
吴希声立时吓得脸孔煞白,一把抱起孙卫红,急慌慌地对雪梅和张亮说:“你们帮我说说情吧,我、我得出去躲一躲!” 
吴希声轻轻开启后门,一溜烟跑个没影了。 
一会儿,刘福田大模大样走进知青楼。他这里看看,那里瞅瞅,一边问雪梅和张亮:“咦,吴希声呢?这小子躲哪去了?” 
张亮说:“他去遛猴了,这会儿还在林子里吧!刘主任找吴希声有嘛要紧事?又要出墙报写标语?” 
刘福田把一只受伤的胳膊抬起来:“瞧,他妈的!吴希声教唆他的猴哥,对我进行阶级报复,把我的胳膊咬了一口!” 
张亮和雪梅看见刘福田的手腕子上果然撕开个小口子,鲜血直淌,把半条胳膊都染红了。张亮心里偷偷地乐,嘴上却连声大骂孙卫红,这畜生真是有眼无珠了,怎敢欺负到你刘主任头上啊?蓝雪梅连忙找来些酒精、纱布和红药水,给刘福田的伤口消了毒,包扎好,又一个劲代吴希声道歉。蓝雪梅说,吴希声是个好知青,决不会教唆猴哥咬人的。怪只怪孙卫红,可它是只猴哥,连话都不会说,就有眼不识泰山,冒犯了您刘主任。您刘主任宰相肚里能撑船,该不会跟那个小猴哥计较吧! 
刘福田听着蓝雪梅的吴侬软语,瞅着她漂亮的脸蛋,口气也和缓了些:“好吧,好吧,看在你知青队长的面子上,暂且饶过它这一回;叫吴希声把猴哥快快放了。哪天再叫我碰上,我非宰了它下酒吃,决不甘休!” 
张亮以为刘福田不过是虚张声势,就故意跟他打哈哈。张亮说:“刘主任,猴哥有什么好吃?听说猴哥肉又腥又膻,别说吃了,闻一闻,也叫你吐个半死!你要是想尝尝山珍野味,我给你去套野兔,打山猪吧!” 
“不,野兔是野兔,山猪是山猪。”刘福田说,“这只狗杂种猴哥,我说嘛咯也不会轻易放过的。” 
刘福田走后,张亮和雪梅嘀咕了好一会儿,说这新来的主任对一只猴哥也这般记仇,他的心地绝对和善不了的,便都为吴希声和孙卫红捏着一把汗。 
日头快落山了,吴希声牵着孙卫红进了苦槠林。那小畜生一见到满山遍野的草莓野果,欢蹦乱跳,心花怒放。前会儿,它咬了刘福田一口,当场见血,给主人出了气,报了仇,心里痛快极了。吴希声却惊魂未定,沮丧无比。刘福田的警告放大了十倍百倍,有如惊雷在林子里炸响: 
“……吴希声,你逃得了今天,还躲得过明天?快把猴哥交给我,我要宰了下酒吃!下酒吃!下酒吃!……下酒吃下酒吃下酒吃下酒吃下酒吃……” 
吴希声在秋风中不寒而栗,浑身觳觫。他知道刘福田心狠手辣,什么坏事他不敢干?听说刚闹“文革”那阵子,刘福田只是县委机关一名小小的通讯员,竟敢糊大字报造县长书记的反,还抡起铜头皮带呼呼响,把走资派抽得屁滚尿流。如今他要弄死一只小猴哥,还不是动一动手指头? 
孙卫红一点也不晓得主人心中的恐惧和烦恼。进了林子,它就有一种回家的感觉。孙卫红耸耸鼻子,嗅到野枣子特有的香味,它放眼四望,看到成串的山梨子在枝头迎风招摇。片刻工夫,野草莓的果汁把它的厚嘴唇染红了,再一会儿,乌饭子的果汁又把它的尖腮帮浸黑了。可是,当它见到一株红山楂的时候,还是一个劲儿狼吞虎咽。这果子酸甜可口,它实在经不起诱惑。孙卫红很快吃得大腹便便,还是贪婪地吃呀吃,往死里吃。孙卫红两腮有两个小布袋似的嗉囊,那是猴哥的临时仓库。每次进入苦槠林,孙卫红都要把这两个粮仓装满,然后回家反馈再细嚼慢咽。 
生离死别的伤感在吴希声心头涨满。他想,与其让刘福田宰了孙卫红下酒吃,还不如把这小畜生放归山林吧!然而,孙卫红却反转身,左蹦蹦,右跳跳,兴冲冲地给主人领路要回村去。吴希声抖了抖手中的铁链,孙卫红又乖乖地踅回来。它在山道旁蹲着,傻不愣登地望着主人,火眼金睛发出一串问号:“怪了,天快黑了,我们还不回家?我可是吃饱了,你难道不饿吗?” 
吴希声轻轻踢着孙卫红的屁股:“走!走!你这小骚包蛋!”   
第二章 放猴归山(2)   
无论在生气或高兴的时候,吴希声总爱骂孙卫红“小骚包蛋”。这只小母猴与他之间,除了人与畜,主与仆的关系,还真有那么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之情。孙卫红除了给吴希声唱歌、跳舞、飘媚眼,还常常躺在他怀里撒娇,蹲在他背上帮他挠痒痒。他洗脚,孙卫红给他递来擦脚布;他想喝水,孙卫红给他端来杯子。一个大热天,他躺在竹床上睡午觉,这不要脸的家伙趴在他身边,用那双粗糙的前爪轻轻地给他抚摸,搓揉。吴希声就常常叫孙卫红做小骚包蛋。 
“走!走!小骚包蛋!”这回吴希声踢得稍稍重些,孙卫红懒洋洋站起,慢吞吞向林子深处走去。 
吴希声下令:“停!停!” 
孙卫红乖乖站住。 
吴希声抱起孙卫红,搂在怀里,轻轻抚摸它光滑的头毛,反复抚摸它丝绸一样的背毛,耳语般说:“走吧,小骚包蛋!不是我不肯收留你,有人要对你动刀子呀!你快快逃命吧!” 
孙卫红听不懂人话,依然用充满疑惑的目光望着吴希声。 
吴希声拍拍孙卫红的小脑袋继续絮叨着:“走吧,孙卫红,你的家在山里,在大自然。我不忍剥夺你的自由!这三年多,我让你失去自由,已经很对不起你了!请你原谅我!” 
吴希声一说到“自由”二字,嗓子眼就有些哽咽,眼里就有些湿润。因为他想起了父亲。他父亲是上海交响乐团的首席指挥,“文革”一开始就被打成“反动权威”,关进“牛棚”已经七个年头。父亲有家不能归,有病不能治,上不了舞台,被迫放下珍视如命的音乐……说真的,就是孙卫红不闯下塌天大祸,刘福田不说要宰了它下酒吃,吴希声也多次动过恻隐之心,早想把孙卫红放归山林。 
“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两者皆可抛。”吴希声才五岁时,父亲就教他背诵裴多菲这首诗。自由是高于一切的!孙卫红即使是个不会说话的金丝猴,也不该剥夺这位灵长目动物的自由啊。 
吴希声从兜里掏出一把老虎钳,咔嚓一声,把锁在孙卫红脖子上的铁链剪断了,轻声喝道:“走吧,走吧!小伙伴,小骚包蛋,我还你自由!” 
吴希声把他的红颜知己抛下地。孙卫红很是诧异,它戴惯了铁链,怎么一下子全身轻松了?它噌地一下,又蹦到吴希声怀里。吴希声心里一酸,泪如雨下,把脸贴在孙卫红的尖腮上,轻轻摩挲了好一会儿,再用力一抛,孙卫红飞出一丈多远。 
唧唧唧!唧唧唧! 
发音器官发育不全的金丝猴,只能发出含义不清的单音。但与孙卫红朝夕相处三年又深谙音律的吴希声,能根据它发音频率的快慢轻重,大体听懂它说的猴语。这会儿孙卫红是说:“老哥,你真的不爱我了?” 
吴希声挥了挥手:“走吧!走吧!我还你自由!” 
唧唧唧!唧唧唧!──“你真的要撵我走!” 
吴希声泣不成声:“走吧,走吧,你再回村去,有人要宰了你下酒吃哩!” 
吴希声转过身,毅然决然地走了。他不忍回头,也不敢回头。只要再留恋片刻,他也许会改变自己的决定。好一会儿,他听到身后林中响起一串枯枝败叶的沙沙声,牵扯得他心头阵阵作痛。他知道,孙卫红慢慢地走远了,走远了…… 
蓝雪梅在伙房里做饭,一边念叨吴希声:“嘿,这家伙也不知跑哪去了?这时候还不见回来。”张亮在灶头烧火,一边抽喇叭烟一边接嘴道:“可能到林子里躲一躲吧,他还能跑回上海去?” 
闽西红土地适合栽种烤烟。据说二百多年前,一位南洋华侨引进极好的烤烟种子,如今闽西十县,无论是种烟还是吸烟,蔚然成风。来枫树坪插队的知青们,也大都学会卷烟和吸烟。社员们凑在一起开会、聊天,总是香飘满屋,烟雾缭绕。 
一会儿,雪梅把饭菜做好了,张亮走到桌前看了看,鼻子眼睛缩成一团,又是满腹牢骚了:“哼,可也不能天天红薯饭,南瓜汤吧。毛主席他老人家在井冈山闹革命,就是‘红米饭,南瓜汤,餐餐吃个精打光’了。好,闹革命闹了四十多年,现在连红米饭也吃不上,餐餐要吃红薯饭,你说你说,这革命是怎么革的?……” 
张亮的话还没说完,雪梅连忙伸出手去捂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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