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额尔古纳河右岸-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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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人附和依芙琳的话,她把大家挨个扫了一眼,摇了摇头,慢吞吞地起身,重复了许财发刚才说的那句话“山中催人老啊”,然后躬着背走了。
那个晚上人们在营地点起篝火,烤着灰鼠肉,边吃边饮酒。酒后大家围着篝火跳舞。我站在远处欣赏着那团颤颤跃动着的橘黄的篝火,它是那么的光华,不仅把近处的林地照亮了,就连远处的山脊的曲线也被映照出来了。如果说天也在狩猎的话,那么这团火就是它的猎物。这样的猎物给天和我们都带来了快乐。我相信天也在美美享用它的猎物,当篝火化为灰烬时,那些烟和光焰不都飘到天上了吗?瓦罗加发现我独自站着,就悄悄走到我背后。他用双臂环绕着我的脖子,贴着我的耳朵动情地说:我是山,你是水。山能生水,水能养山。山水相连,天地永存。
如果把我们生活着的额尔古纳河右岸比喻为一个顶天立地的巨人的话,那么那些大大小小的河流就是巨人身上纵横交织的血管,而它的骨骼,就是由众多的山峦构成的。那些山属于大兴安岭山脉。
我这一生见过多少座山,已经记不得了。在我眼中,额尔古纳河右岸的每一座山,都是闪烁在大地上的一颗星星。这些星星在春夏季节是绿色的,秋天是金黄色的,而到了冬天则是银白色的。我爱它们。它们跟人一样,也有自己的性格和体态。有的山矮小而圆润,像是一个个倒扣着的瓦盆;有的山挺拔而清秀地连绵在一起,看上去就像驯鹿伸出的美丽犄角。山上的树,在我眼中就是一团连着一团的血肉。
山峦跟河流不一样,它们多数是没有名字的,但我们还是命名了一些山。比如我们把高耸的山叫阿拉齐山,把裸露着白色石头的山叫做开拉气山,将雅格河与鲁吉刁分水岭上那片长满了马尾松的山叫做央格气。将大兴安岭北坡的那座曾发现过一具牛头的山称做奥科里堆山。山里的泉水很多,它们多数清凉甘甜,但有一座山流出的泉水却是苦涩的,好像那座山满怀忧愁似的,于是这座山就被称做“什路斯卡山”。
马粪包很喜欢给山命名。比如看见哪座山苔藓多,驯鹿喜欢在那流连,他就叫它“莫霍夫卡山”,也就是生有苔藓的山之意。看到一座山上长满了黄芪,他就叫它“埃库西牙玛山”,意谓“长满黄芪的山”之意。这些山的名字我们还记得,但是具体是哪一座山却记不得了。但有一座山的名字我们永远记得,那就是金河流域的列斯元科山。
一九五五年的春天,驯鹿开始产仔的时节,我们决定给维克特和柳莎举行婚礼了。因为维克特整整一个春天都在为柳莎打磨一串鹿骨项链。他们常常背着众人,结伴出去采摘野果或是捕捉灰鼠。瓦罗加说,他们已是大人了,应该让他们在一起了。
我们正在担忧妮浩在主持婚礼时看到柳莎会想起死去的交库托坎而难过,刚好传来了我们氏族的酋长过世的消息。妮浩作为本氏族的萨满,必须要为酋长主持葬礼,这样她就可以避开柳莎的婚礼了。
酋长的葬礼,不仅妮浩要去,作为氏族乌力楞族
长的鲁尼也要去。他们离开的时候,我们并没有说要为维克特举行婚礼的事,怕遭到妮浩的反对。按道理说,我们氏族的酋长死了,婚礼是应该推迟的。但我想生命就是这样,有出生就有死亡,有忧愁就有喜悦,有葬礼也要有婚礼,不该有那么多的忌讳,所以妮浩和鲁尼一离开我们,乌力楞的人就开始了婚礼的筹备。
妮浩和鲁尼把一双儿女留在营地了,妮浩跟我嘱咐,一定要照顾好她的孩子。我让她放心。因为已经九岁的达吉亚娜和比她小两岁的贝尔娜非常亲密,她们形影不离,是一对乖巧的女孩,不需要太操心。那时马伊堪也有五岁了,达吉亚娜和贝尔娜喜欢找她玩耍,她们三个在营地前互相追逐的样子,就是三只翻飞的花蝴蝶。耶尔尼斯涅那年十岁了,他是个非常懂事的孩子,能吃苦,又勤快,比死去的果格力还要讨人喜欢。妮浩吃格列巴饼时,他总是帮着往饼上抹上熊油,鲁尼想喝茶时,他会麻利地把水烧开。他八岁时就跟着鲁尼去打灰鼠,回来时总要顺路背回一些干枯的树枝做烧柴。瓦罗加就说,耶尔尼斯涅长大了会是一个非常好的男人,温和又勤恳。耶尔尼斯涅非常喜欢驯鹿仔,马粪包和拉吉米给驯鹿接羔的时候,他总是跟着看,鹿仔一降生,他就跟小鹿一样欢蹦乱跳的,挥舞着手臂欢呼。有的时候驯鹿觅食走得远了,鹿仔挨了饿,女人们就要出去寻找母鹿,把它们抓回来,哺乳鹿仔。耶尔尼斯涅这时会跟着我们去找母鹿,他找到它们会说:你们也是你们的鹿妈妈喂大的,它们当年要是不喂你们,你们现在早就成了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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妮浩他们走后的第三天,瓦罗加为维克特和柳莎主持了婚礼。由于婚礼的前一天下了一夜的雨,空气非常的清新,林中的鸟儿叫得也格外地欢。
婚礼是在金河畔的一座山脚下举行的。纤细的柳莎穿着我为她缝制的礼服,头上戴着用野花编成的花环,脖子上挂着维克特精心为她打制的鹿骨项链,看上去是那么的俏丽。马粪包那天穿扮得很干净,他还刮了脸,看得出他对这桩婚事是满意的,他的脸上始终挂着笑容。他自残以后,声音变得沙哑了,脸上的肌肉也懈松了。拉吉米对马粪包说,应该给这座山起个名字,纪念维克特和柳莎的婚礼。那座山长满了郁郁葱葱的松树,马粪包说,就叫它列斯元科山吧。列斯元科,也就是松树林的意思。
这山一旦有了名字,瓦罗加立刻就把它用上了,他在主持婚礼时对维克特和柳莎说:我们聚集在驯鹿的接羔地,为你们的婚姻祝福。滔滔的金河水是你们爱的雨露,雄壮的列斯元科山是你们幸福的摇篮,愿金河水永远环绕着你们,愿列斯元科山永远伴你们入梦!
看着英姿勃勃的维克特,我想起了拉吉达,想起了我在迷路和饥饿的时候遇见的那个我生命中的第一个男人,我的眼睛湿了。尽管瓦罗加那么温存地望着我,但是在那个时刻,我还是那么热切地想念拉吉达。我蓦然明白,在我的生命之灯中,还残存着拉吉达留下的灯油,他的火苗虽然熄灭了,但能量一直还在。瓦罗加虽然为我注入了新的灯油,并用柔情点燃了它,但他点燃的,其实是一盏灯油半残的旧灯。
婚礼仪式结束后,大家开始吃肉喝酒,唱歌跳舞。婚礼的菜肴是杰芙琳娜操办的。她灌制的香肠大受欢迎。她把狍子肉剁碎,然后掺上老桑芹和山葱,兑上盐,搅拌以后灌进肠衣里,放到铁锅的沸水中,轻轻煮它个三五分钟,将它捞出,用刀子切成段,吃起来鲜美无比。她还用吊锅煮了几只野鸭,汤锅里放了切碎的野韭菜,鸭子吃起来肥而不腻。此外,还有清煮狍头、驯鹿奶酪、烤鱼片和百合粥。可以说,我经历过的婚筵,那是最丰盛的一次了。瓦罗加几次赞叹杰芙琳娜的手艺,把她夸得脸都红了。
玛利亚跟依芙琳一样,腰完全弯下来了。她们虽然都坐在篝火旁喝喜酒,但两个人一句话也没有,甚至连看都不看对方一眼。玛利亚那时终日咳嗽着,一咳嗽大发了就要气喘。依芙琳一听到玛利亚的咳嗽声,就像听见了福音,眉毛会得意地挑起来,脸上现出不易察觉的微笑。
如果说篝火在白昼的时候是花苞的话,那么在苍茫的暮色中,它就羞羞答答地开放了。黑夜降临时,它是盛开,到了夜深时分,它就是怒放了。篝火怒放时,马粪包喝醉了,坤得也喝醉了。坤得喝得手直哆嗦,他切香肠时把手切着了,鲜血从指缝间流出来。马粪包硬着舌头安慰坤得说,你别害怕,你把我揉碎了,撒在你的伤口上,你的血就止住了。他的醉话让跳舞的人笑了起来,而坤得却感动得落泪了,他说,我身上到处是伤口,亏得你这个大马粪包在,要不那血怎么能止得住呢!
安道尔从不喝酒,但他为哥哥的婚礼而高兴,也端起一碗酒来。马粪包拍着安道尔的肩膀说,唉,我要是有两个姑娘就好了,一个大柳莎,一个小柳莎。一个许给维克特,一个许给你!让你们兄弟俩同一天结婚!
安道尔很认真地问,那我是娶大柳莎呢还是娶小柳莎?
尽管安道尔也快到了结婚的年龄了,但他身上痴愚的性情丝毫未改,他那一问带给大家的快乐可想而知了。
就在举行婚礼的那个晚上,留在营地的最后那只待产的母鹿产仔了。不过谁也没有料到,它产下的是一只畸形鹿仔。一般来说,黑色的驯鹿不生畸形仔,而白色的则喜欢生畸形仔。如果畸形仔是母鹿象征着吉祥,而公鹿则象征着灾祸。畸形仔是活不长的,一般超不过三天,它自己就会死掉。依芙琳就曾把畸形仔形容为驯鹿中的“小鬼”。畸形仔死后,是不能像死去的小孩子那样随随便便丢弃的,要在它的耳朵上,尾上,腰和脖子下,系上红蓝色的布条,选择一棵笔直的桦树,把它挂上去,请萨满来为它跳神。
那只产下畸形仔的母鹿并不是纯白色的,而是白中泛灰的颜色。它产下的畸形仔是只小公鹿,雪白雪白的。它有头无尾,只有三条腿,脸是扭歪的,一只眼大,一只眼小。乌力楞的人听说拉吉米在河畔接生了一只畸形仔,都顾不得跳舞了,纷纷跑去看。凡是大人看了的,没有不变脸色的。那只畸形仔还不会站立,它蜷在母鹿脚下,就像一堆残雪。玛利亚只看了一眼就“哼唷”叫了一声,颤着声说,妮浩什么时候回来啊?玛利亚来看畸形仔的时候虽然摇晃着,但还不用人搀扶,而她离开河畔的时候,却得由达西扶着了。
瓦罗加怕畸形仔的降生会冲淡维克特婚礼的喜庆气氛,他就给大家讲了一个神话。当时我还不知道,那个神话是他即兴编的。
很久以前,有一只美丽的白天鹅,孵化了一窝天鹅。破壳而出小天鹅都是雪白的,但有一只看上去却非常丑陋,它脚短,脖子也短,一身灰黑的杂毛,别的小天鹅都不理睬它。但白天鹅没有嫌弃它,仍然精心给它喂食。小天鹅一天天地长大了,它可以跟着妈妈去河里捉鱼吃了。有一天,白天鹅正带着它的孩子们在河面上戏耍,一股狂风袭来,从空中俯冲下一只凶恶的老鹰,直冲白天鹅而去,把它叼了起来。小天鹅都吓得逃散了,只有那只丑陋的黑天鹅去救它的妈妈,可它的能力太微弱了,还是眼睁睁地看着妈妈被老鹰给叼走了。河面风平水静了,小天鹅们又聚集在一起嬉戏,只有那只丑陋的小天鹅伤心欲绝,它站在河岸哀鸣。它的叫声引起了一个过
路猎人的注意。猎人问它,你为什么哭泣啊?小天鹅说,我妈妈被老鹰叼走了,就在河对岸的岩石上。我的翅膀不硬,救不了它,求求您去救我的妈妈吧。猎人说,要救你妈妈的话,你可能就要失去性命,你不怕吗?小天鹅说,只要我的妈妈能从鹰嘴下逃生,我愿意替她去死。猎人就渡过河,到了山脚下,冲岩石上的老鹰射了一箭,老鹰一个跟斗栽下来,白天鹅得救了。而那只最丑的小天鹅果然死在了河岸边。猎人把这一切告诉给白天鹅后,它哭了,它请求猎人,救救它那个最丑的孩子吧。猎人说,如果它活的话,你就要失去河面上那众多的小白天鹅,那时它们正在水面悠闲而快乐地戏水呢。天鹅妈妈说,只要这只最丑的小天鹅能复活,我情愿失去其它的孩子。猎人笑了笑,没说什么,返身走了。他走以后,河水突然暴涨,那些雪白的小天鹅被汹涌的波浪拍打得发出惊恐的叫声,而岸上那只死去的小天鹅,它的翅膀又能动了,它慢慢站了起来,活了!令人惊叹的是,丑陋的黑天鹅竟然变成了一只浑身雪白、脖颈长长的美丽的小天鹅!而河面漂浮着的那些死去的白天鹅,都变成黑灰色的了,看上去像是一片四散的垃圾。
这个故事打动了在场的所有人,大家不再忧心了。耶尔尼斯涅尤其高兴,他指着畸形仔说,我知道,明天早晨你也会变成一只可爱的小鹿!你的眼睛会比星星还明亮,你缺的那条腿也会像雨后的彩虹一样长出来!
大家正为耶尔尼斯涅的话而欣慰的时候,他接着又说的一句话,让在场的所有人都变了脸色:要是我的额尼遇见危险了,我也愿意像那只丑陋的小天鹅一样,替她去死!
维克特和柳莎的新婚之夜,因为这只畸形鹿仔的降生,而蒙上了一层阴影。我们知道它活不过三天,盼着妮浩能及时回来,好为死去的它跳神。
午夜时,天又落雨了。雨开始时很小,后来越下越大。一般来说,婚礼的日子有雨,是吉兆。所以我回到希楞柱后,听着雨声,那颗被畸形鹿仔所扰乱的心也渐渐平静下来。
雨足足下了一夜,清晨时才停止。走出希楞柱,如同走入了仙境,远山近山都被笼罩在白雾中,营地上也雾气缭绕,看对面的人都影影绰绰的,让人觉得自己仿佛已经离开土地,飘荡在大气中了。瓦罗加比我起得更早,他对我说,他去了河边,金河水暴涨,岸边的一些柳树已经被淹没在水中了,河面上弥漫着浓重的雾。他说如果雨再下一天,恐怕水会溢出河床,营地怕是呆不住了,要随时准备着向上游的高处搬迁。
我惦记着那只畸形鹿仔,问瓦罗加它是否还活着?瓦罗加笑着告诉我,它不但活着,而且看上去很精神。它不仅能叼母鹿的奶头吃,还能趔趄着走几步路呢。我很吃惊,对他说,一只三条腿的鹿仔怎么走路呀?瓦罗加说,你不信,过去看看就知道了。
我来到金河畔,河面上的雾气比山上的更大,能听得见哗哗的水声,却看不见水光。拉吉米正在给母鹿拴笼头,那只畸形鹿仔果然在歪斜着走路。拉吉米说,它似乎特别喜欢河上的雾,总想往河里走。不过它走不远,试探着走个三步五步就要倒下。我对拉吉米说,一定要看好它,如果它死了,要抱回营地,等着妮浩回来,千万不能让乌鸦啄食了它。
雾气的敌人一定是太阳了。中午的时候,太阳终于撕破了阴云的脸。如果说雾气是一群游走着的白象的话,那么阳光就是一支支锋利的箭,它们一旦射出来,雾气没有不被击中的,它们很快就被阳光所俘虏,消失了踪影。天一晴,大家的心也跟着晴了。只要不下雨了,我们还可以留在原地,不必搬迁。因为那一带山上的苔藓丰厚,驯鹿不需要走太远的路,就能找到吃的。这对处于接羔期刚刚结束、需要不断把母鹿找回哺育鹿仔的我们来说,要少走许多弯路,旧营地无疑就是一块宝地了。
孩子们很喜欢那只畸形鹿仔,雾气一散,他们纷纷跑到金河畔去看它。达吉亚娜带着贝尔娜和马伊堪,用碧绿的青草编了一个草圈,套在它的脖子上,说是这样它就不丑了。耶尔尼斯涅笼起一堆火来,给它驱赶蚊虻。
耶尔尼斯涅和畸形鹿仔出事的时候,是黄昏时分了。当时我们正在营地忙着晚饭。只见达吉亚娜和贝尔娜一路哭着从河畔跑来,她们说鹿仔和耶尔尼斯涅都让河水给卷走了,已经看不见影子了,维克特划着桦皮船去追他们了。
原来,太阳偏西的时刻,马伊堪说她饿了,拉吉米就抱着她回营地给她弄吃的。走前他嘱咐达吉亚娜他们,一旦鹿仔有问题,就去喊他。
达吉亚娜和贝尔娜先前跟耶尔尼斯涅一起,围在鹿仔身边玩耍。后来她们看见维克特握着鱼叉来了,知道他这是要给爱吃鱼的柳莎叉鱼,就跑去看。涨水以后,鱼会比平时多。维克特选择的是转弯处的一段水域,那里有回流,鱼就像刚被关进笼中的鸟一样,上蹿下跳着,很好叉。维克特站在水中央的一块大石头上,每叉上一条鱼,就把它甩在岸上,让达吉亚娜和贝尔娜用柳条把它们穿起来。那鱼有的没被叉中要害,上岸后仍然摇头摆尾的,达吉亚娜和贝尔娜穿这样的鱼时,就要穿出一串串的笑声。因为鱼往往用它们的尾,扫着了她们的脸,给她们的脸涂上一层白色的黏液。
叉鱼是个眼疾手快的活儿,维克特做起来是那么的轻松,他叉得又稳又准,岸上的鱼也越聚越多,达吉亚娜和贝尔娜几乎忙不过来了。达吉亚娜跟贝尔娜说,有这么多的鱼,应该给那只畸形鹿仔做个鱼圈戴上,把草圈换下来。贝尔娜说,好啊,它戴了鱼圈,兴许脸就端正过来了!她们嬉笑着。就在此时,岸上传来耶尔尼斯涅的呼喊:回来啊——回来啊——
维克特那时是在金河的上游叉鱼,而畸形鹿仔和耶尔尼斯涅在他们的下游,离着有一座山的距离,所以还能清楚地看到下游的情景。只见那只畸形鹿仔飞快地从岸上跑过,眨眼间就跳入水中。那个瞬间,鹿仔好像化作了一条大鱼。耶尔尼斯涅一路呼喊着,奔跑着,追到金河里。到了河中央的时候,鹿仔和人好像遭遇了漩涡似的,团团转着,起起伏伏着,分不清哪是人哪是鹿仔了。维克特叫了一声“天啊——”,赶紧跳到岸上,扔下鱼叉。他们三个朝下游跑去的时候,耶尔尼斯涅和鹿仔已经被上涨的洪流给卷走了。维克特连忙把放在岸边柳树丛里的桦皮船拖出来,放在水上,迅捷地跳上去,驾着它去救耶尔尼斯涅。而达吉亚娜和贝尔娜则跑回营地报信。
我们纷纷跑到金河岸边。太阳已经落了一半,它把向西的水面染黄了。所以那条河看上去好像一分为二了,一面是青蓝色的,一面是乳黄色的。多年以后我来到激流乡的商店,看到卖布的货架上竖着的那一明一暗两匹布的时候,我蓦然想起子那个瞬间所看见的金河。的确,那时的金河就像两匹摆在一起的一明一暗的布。不过布店的布是紧束着的,而河里的布完全打开了,一直铺展到我们看不见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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瓦罗加和马粪包抬来另一条桦皮船,去寻找耶尔尼斯涅。
我们在岸边焦急地等待着,大家都默不做声。惟有贝尔娜,她一遍一遍地对达吉亚娜说,那只鹿仔一定又长出了一条腿,我们都看见了,它跑得比耶尔尼斯涅还快,你说它要是没有四条腿的话,怎么能跑
那么快,是不是?她说这话的时候打着哆嗦,而听这话的我们也打着哆嗦。
夕阳尽了,它把水面那明媚的光影也带走了,金河又是纯色的金河了。不过因为天色的缘故,它看上去是那么的灰暗和陈旧。那哗哗的流水声听上去好像是谁在使刀子,每一刀都扎在我们的心上,是那么的痛。
星星出来了,月亮也出来了,寻找耶尔尼斯涅的人没有回来,但鲁尼和妮浩却静悄悄地站在我们身后了。妮浩见到我们说的第一句话就是:你们不用等了,我的耶尔尼斯涅已经走了。
妮浩的话音刚落,河面上出现了两条桦皮船的影子。它们就像两条朝我们游来的大鱼。两条船共有四个人,三个人站着,一个人躺着。躺着的人永远躺着了,他就是耶尔尼斯涅。
虽然耶尔尼斯涅已经被河水尽情地冲刷过了,妮浩还是用金河水又为他洗了身子,换上了衣服。我和瓦罗加把他装在白布口袋里,扔在列斯元科山的南坡上。这座为了纪念维克特和柳莎的婚礼而命名的山,在我心中就是一座坟了。
妮浩说,耶尔尼斯涅是为了救她而死的。她和鲁尼骑着驯鹿向回返时,实在太想早点看见孩子了,为了尽快到达营地,他们抄了近路,走了很难走的白石砬子。白石砬子的小路窄窄的,弯弯曲曲。它的一侧贴着石壁,另一侧就是深深的沟谷了。一般来说,没有特别急的事,我们都不走这条路。驯鹿到了这条小路上,腿都要打哆嗦。
由于接连下了两场大雨,地表非常湿滑,他们放慢速度,走得很小心。但是那条路实在太狭窄了,再加上雨把路的边缘的泥土浸泡得松软了,在一个转弯处,走在前面的妮浩骑着的驯鹿一脚踏掉了一块路边的泥土,身子一歪,带着妮浩翻下幽深的沟谷。鲁尼说,他眼见着妮浩和驯鹿转眼间不见了,他的心一下子就凉了,那么深的沟谷,人和驯鹿跌下去是不会有好结果的。然而奇迹出现了,驯鹿沉入谷底死了,而妮浩却被挂在离路面只有一人多远的一棵黑桦树上。鲁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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