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宠儿-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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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是你自己胆小,他们就不是了。”加纳咧开嘴笑了,“可如果你自己是个男子汉,你就希望你的黑鬼也是男子汉。”
“我可不乐意我的老婆周围尽是些黑鬼男子汉。”
宠儿 1(4)
这正是加纳酷爱和期待的反应。“我也不乐意,”他说道,“我也不乐意。”无论什么人,邻居、陌生人、小贩或是内兄弟,都得等一会儿才能领会这个意思。然后是一场激烈的争论,有时还要打上一架,但每次加纳遍体鳞伤、洋洋得意地回家时,他已再一次向人们表明了什么是真正的肯塔基人:勇敢和聪明得足以塑造和称呼他的黑鬼们为男子汉。
于是这就是他们:保罗·D。加纳,保罗·F。加纳,保罗·A。加纳,黑尔·萨格斯,还有狂人西克索。都是二十来岁,没沾过女人,操母牛,梦想强奸,在草荐上辗转反侧、摩擦大腿等待着新来的姑娘———黑尔用五年的礼拜天赎出贝比·萨格斯之后顶替她位置的那个姑娘。也许那就是为什么她选中了他。一个二十岁的男人这样爱他的母亲,放弃了五年的安息日,只为了看到她坐下来有个变化,这绝对是个真正的可取之处。
她等了一年。“甜蜜之家”的男人在与她一起等待的时候虐待母牛。她选中了黑尔。为了第一次结合,她偷偷地为自己缝了条裙子。
“你不多待一阵子吗?谁也不能在一天里捋清十八年。”
在他们坐着的房间的昏暗之外,白色的楼梯爬向二楼蓝白相间的墙纸。保罗·D刚好能看到墙纸的开头:蓝色的背景上,黄色斑点独具匠心地洒在暴风雪的雪花中间。明亮的白栏杆和白楼梯吸引了他的目光。他的所有感觉都告诉他,楼梯井上面的空气既迷人又异常稀薄。但从那空气中走下来的棕色皮肤的女孩却是圆乎乎的,一张脸长得好像警觉的娃娃。
保罗·D看看女孩,又看看塞丝。塞丝笑吟吟地说:“瞧,这就是我的丹芙。这是‘甜蜜之家’的保罗·D,亲爱的。”
“早安,D先生。”
“加纳,宝贝儿。保罗·D。加纳。”
“是,先生。”
“很高兴见到你。我上次见你妈妈的时候,你正从她裙子里面往外拱呢。”
“如今也一样,”塞丝笑道,“要是她还能钻回去的话。”
丹芙站在最低一磴楼梯上,突然间又烫又羞。好久没有什么人(好心的白女人、牧师、演说家或是报社记者———他们眼中的反感证明他们同情的声音不过是谎言)来坐在她们家的桌子旁边了。远在贝比奶奶去世以前,整整十二年时间里,从没有过任何一种来访者,当然也就没有朋友。没有黑人。当然更没有头发这么长的榛色男人,更没有笔记本,没有炭煤,没有橙子,没有一大堆问题。没有妈妈愿意与之交谈的人,甚至光着脚也居然情愿与之交谈的人。妈妈看起来好像———实际上装成———个小姑娘,而不是丹芙一直熟识的那个安静的、王后般的女人。那个从不旁视的女人,看到一个人就在索亚餐馆门前被母马踢死也不把脸扭开的女人;看到一只母猪开始吃自己的幼崽时也不把脸扭开的女人。就是那一次,“来,小鬼”被婴儿的鬼魂提起来狠狠地扔到墙上,摔得它断了两条腿,眼睛错位,浑身抽搐,嚼碎了自己的舌头,她的妈妈也仍然没有把脸扭开。她抄起一把榔头把狗打昏,擦去血迹和唾沫,把眼睛按回脑袋,接好腿骨。后来它痊愈了,成了哑巴,走路摇摇摆摆的,不仅因为弯曲的腿,更因为不中用的眼睛。无论冬夏,不分晴雨,什么也不能说服它再走进这房子一次。
就是这个女人,当年有本事去修理一只疼得撒野的狗,现在正架起腿晃悠着,将视线从她自己女儿的身体上移开,好像视野里根本容不下她的身量似的。而且她和他谁都没有穿鞋。又发烫,又害羞,现在丹芙是孤独的。所有那些离去的———先是哥哥们,然后是奶奶———都是惨重的损失,因为再没有小孩愿意围着她做游戏,或者弯着腿倒挂在她家门廊的栏杆上悠来荡去了。那些都没有关系,只要她妈妈别再像现在这样把脸扭开,搞得丹芙渴望,由衷地渴望一个来自那个婴儿鬼魂的怨恨的表示。
“她是个好看的姑娘,”保罗·D说,“好看。脸蛋像她爹一样甜。”
“你认识我爸爸?”
“认识。相当认识。”
“是吗,太太?”丹芙尽量避免油然而生的好感。
“他当然认识你的爸爸。我不是跟你说了吗,他是‘甜蜜之家’的人。”
丹芙在最低一磴楼梯上坐下。再没有别的地方好去了。他们成了一对,说着什么“你的爸爸”和“甜蜜之家”,用的全是那种显然属于他们而不属于她的方式。就是说,她自己父亲的失踪不关她的事。失踪首先是属于贝比奶奶的———一个儿子,被深切地哀悼着,因为是他把她从那里赎出来的。其次,他是妈妈失踪的丈夫。现在他又是这个榛色陌生人的失踪的朋友。只有那些认识他的人(“相当认识”)有权利说起他的失踪。就好像只有那些住在“甜蜜之家”的人才能记得他,悄声谈起他,一边说一边互相用眼角交换目光。她又一次盼望那个小鬼魂———它那现在令她兴奋的愤怒,曾经让她疲惫不堪。让她疲惫不堪。
她说道:“我们这儿有个鬼。”这句话立即起了作用。他们不再是一对了。她妈妈不再悠着脚作女孩状了。对“甜蜜之家”的记忆从她为之作女孩状的男人眼中一滴一滴漏走。他猛抬头,瞥了一眼她身后明亮的白楼梯。
宠儿 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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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听说了,”他说,“可那是悲伤,你妈妈说的。不是邪恶。”
“不,先生,”丹芙道,“不是邪恶,可也不是悲伤。”
“那是什么呢?”
“冤屈。孤独和冤屈。”
“是这样吗?”保罗·D转头问塞丝。
“我拿不准是不是孤独,”丹芙的母亲说道,“愤怒倒有可能,可是它这样时时刻刻跟我们在一块儿,我看不出它怎么会孤独。”
“你肯定有什么它想要的东西。”
塞丝耸耸肩膀。“它只不过是个娃娃。”
“是我姐姐,”丹芙说,“她死在这房子里。”
保罗·D抓了抓下巴上的胡子。“让我想起了‘甜蜜之家’后面的那个无头新娘。还记得吗,塞丝?老在那片树林里游荡。”
“怎么忘得了呢?怪烦人的……”
“为什么每个从‘甜蜜之家’逃走的人都不能不谈它?要是真这么甜蜜的话,看来你们应该留在那儿。”
“丫头,你这是跟谁说话呢?”
保罗·D哈哈大笑。“的确,的确。她说得对,塞丝。那儿并不甜蜜,当然也不是个家。”他摇了摇头。
“可那是我们待过的地方,”塞丝说,“大家都在一起。不管愿不愿意,总会想起来。”她微微哆嗦了一下。胳膊表面皱起了一块,她连忙抚平。①“丹芙,”她说道,“生炉子。不能来了朋友倒不招待他。”
“甭为我费事了。”保罗·D说。
“烤面包不费什么事。再有就是我从工作的餐馆带回来的东西。从一大早忙活到晌午,我起码能把晚饭带回家。你不讨厌吃梭鱼吧?”
“要是他不讨厌我,我也不讨厌他。”
又来了,丹芙心想。她背对着他们,拐了一下柴火,差点碰灭了火。“你干吗不在这儿过夜,加纳先生?那样你和太太就能整夜谈‘甜蜜之家’了。”
塞丝三步并作两步赶到火炉边,可还没抓住丹芙的衣领,那姑娘就向前挣去,哭了起来。
“你怎么了?我从没见过你这么不懂事。”
“甭管她了。”保罗·D说,“我是个生人。”
“说的就是这个。她没理由对生人不礼貌。噢,宝贝,怎么回事?到底怎么啦?”
可是丹芙这会儿正在颤抖,由于抽泣说不出话来。九年来从未落过的泪水,打湿了她过于女人味的胸脯。
“我再不能了,我再不能了。”
“不能干吗?你不能干吗?”
“我不能住在这儿了。我也不知道去哪儿、干什么,可我不能在这儿住了。没有人跟我们说话。没有人来。男孩子不喜欢我。女孩子也不喜欢我。”
“亲爱的,亲爱的。”
“她说没人跟你们说话是什么意思?”保罗·D问道。
“是这座房子。人家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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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不是这房子!是我们!是你!”
“丹芙!”
“得了,塞丝。一个小姑娘,住在闹鬼的房子里,不易。不易。”
“比有些事还容易呢。”
“想想看,塞丝。我是个大老爷们,什么事没见过没做过,可我跟你说这不易。也许你们都该搬走。这房子是谁的?”
塞丝目光越过丹芙的肩头,冷冷地看了保罗·D一眼。“你操哪门子心?”
“他们不让你走?”
“不是。”
“塞丝。”
“不搬。不走。这样挺好。”
“你是想说这孩子半疯不傻的没关系,是吗?”
屋子里的什么东西绷紧了,在随后的等待的寂静中,塞丝说话了。
“我后背上有棵树,家里有个鬼,除了怀里抱着的女儿我什么都没有了。不再逃了———从哪儿都不逃了。我再也不从这个世界上的任何地方逃走了。我逃跑过一回,我买了票,可我告诉你,保罗·D。加纳:它太昂贵了!你听见了吗?它太昂贵了。现在请你坐下来和我们吃饭,要不就走开。”
保罗·D从马甲里掏出一个小烟口袋———专心致志地研究起里面的烟丝和袋口的绳结来;同时,塞丝领着丹芙进了从他坐着的大屋开出的起居室。他没有卷烟纸,就一边拨弄烟口袋玩,一边听敞开的门那边塞丝安抚她的女儿。回来的时候,她回避着他的注视,径直走到炉边的小案子旁。她背对着他,于是他不用注意她脸上的心烦意乱,就能尽意欣赏她的全部头发。
“你后背上的什么树?”
“哦。”塞丝把一只碗放在案子上,到案子下面抓面粉。
“你后背上的什么树?有什么长在你的后背上吗?我没看见什么长在你背上。”
“还不是一样。”
“谁告诉你的?”
“那个白人姑娘。她就是这么说的。我从没见过,也永远不会见到了。可她说就是那个样子。一棵苦樱桃树。树干,树枝,还有树叶呢。小小的苦樱桃树叶。可那是十八年前的事了。我估计现在连樱桃都结下了。”
塞丝用食指从舌尖蘸了点唾沫,很快地轻轻碰了一下炉子。然后她用十指在面粉里划道儿,把面粉扒拉开,分成一小堆一小堆的,找小虫子。她什么都没找到,就往蜷起的手掌沟里撒苏打粉和盐,再都倒进面粉。她又找到一个罐头盒,舀出半手心猪油。她熟练地把面粉和着猪油从手中挤出,然后再用左手一边往里洒水,就这样她揉成了面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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宠儿 1(6)
“我那时候有奶水,”她说,“我怀着丹芙,可还有奶水给小女儿。直到我把她和霍华德、巴格勒先送走的时候,我还一直奶着她呢。”
她用擀面杖把面团擀开。“人们没看见我就闻得着。所以他①一见我就看到了我裙子前襟的奶渍。我一点办法都没有。我只知道我得为我的小女儿生奶水。没人会像我那样奶她。没人会像我那样,总是尽快喂上她,或是等她吃饱了、可自己还不知道的时候就马上拿开。谁都不知道她只有躺在我的腿上才能打嗝,你要是把她扛在肩膀上她就不行了。除了我谁也不知道,除了我谁也没有给她的奶水。我跟大车上的女人们说了。跟她们说用布蘸上糖水让她咂,这样几天后我赶到那里时,她就不会忘了我。奶水到的时候,我也就跟着到了。”
“男人可不懂那么多,”保罗·D说着,把烟口袋又揣回马甲兜里,“可他们知道,一个吃奶的娃娃不能离开娘太久。”
“那他们也知道你乳房涨满时把你的孩子送走是什么滋味。”
“我们刚才在谈一棵树,塞丝。”
“我离开你以后,那两个家伙去了我那儿,抢走了我的奶水。他们就是为那个来的。把我按倒,吸走了我的奶水。我向加纳太太告了他们。她长着那个包,不能讲话,可她眼里流了泪。那些家伙发现我告了他们。‘学校老师’让一个家伙划开我的后背,伤口愈合时就成了一棵树。它还在那儿长着呢。”
“他们用皮鞭抽你了?”
“还抢走了我的奶水。”
“你怀着孩子他们还打你?”
“还抢走了我的奶水!”
白胖的面圈在平底锅上排列成行。塞丝又一次用沾湿的食指碰了碰炉子。她打开烤箱门,把一锅面饼插进去。她刚刚起身离开烤箱的热气,就感觉到背后的保罗·D和托在她乳房下的双手。她站直身子,知道———却感觉不到———他正把脸埋进苦樱桃树的枝杈里。
几乎在不知不觉之间,他已经成为那种一进屋就能使女人哭泣的男人。有他相陪伴,当着他的面,她们就哭得出来。他的举止中有某种神圣的东西。女人们见了他就想流泪———向他诉说胸口和膝头的创伤。坚强的和智慧的女人见了他,将只有她们彼此间才说的事讲给他听:更年期早过了,她们内心的欲望却忽然间变得旺盛、贪婪起来,比十五岁的时候更狂野,让她们羞愧,也让她们悲哀;她们偷偷地渴望死去———以求得解脱———对她们来说睡去比任何醒着的日子都珍贵。年轻姑娘则羞怯地凑近他坦白心事,或者向他描述在梦中尾随她们的不速之客穿着多么漂亮的衣裳。所以,虽然他不明白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但当丹芙独对炉火垂泪时,他并不感到惊讶。一刻钟之后,她的妈妈向他说完被掠走的奶水后同样啜泣的时候,他也不感到惊讶。他在她背后俯下身去,身体形成一道爱怜的弧线,手掌托起她的乳房。他用脸颊揉擦着她的后背,用这种方式感受她的悲伤,它的根,它巨大的主干和繁茂的枝杈。他把手指挪到裙子的挂钩上,不用看到眼泪,也不用听到一声叹息,便知道它们已汹涌而至。当裙子的上身褪下来围住她的臀部时,他看到她后背变成的雕塑,简直就像一个铁匠心爱得不愿示人的工艺品。他百感交集,一时说不出话来:“噢,主啊,姑娘。”直到每一道隆起、每一片树叶都被他的嘴唇犁遍,他才平静下来,而这一切塞丝丝毫感觉不到,因为她背上的皮肤已死去多年了。她只知道,她双乳的负担终于落在了另一个人的手中。
是否有一小块空间,一小段时光,她纳闷,有可能远离坎坷,把劳碌抛向屋角,只是赤裸上身站上片刻,卸下乳房的重荷,重新闻到被掠走的奶水,感受烤面包的乐趣?也许就是这回,在做饭的时候,她能够僵止不动———甚至不离开炉子———感受她的后背本该感受到的疼痛。难道在她沉沦的时候,有最后一个“甜蜜之家”的男人来拉她一把,她就该信任,就该重新记起吗?
炉子在适应自己的高温时没有抖动。隔壁的丹芙没有动静。红光的搏动没有回来。而自打1856年起,一连串抖了整整八十三天以后,保罗·D就一直没再哆嗦过。①那时,手铐和脚镣加身,他的手抖得那么厉害,以至于不能抽烟,甚至不能正常地抓痒。此刻,他又一次哆嗦起来,不过这次是腿上。他过了一会儿才搞明白,他的双腿不是因为焦虑在颤抖,而是随着地板在抖动,并且转动和滑移的地板又仅仅是其中的一部分。是这栋房子整个在颠簸。塞丝滑倒在地,挣扎着穿衣服。她四肢匍匐着地,像要把她的房子按在地上。这时,丹芙从起居室里冲出来,满眼恐惧,嘴唇上却挂着一丝隐约的微笑。
“该死的!停下来!”保罗·D一面吼着,一面跌跌撞撞地去抓扶手。“别在这儿捣蛋!滚出去!”一张桌子向他扑来,他抓住了桌腿。他勉强站成了一个角度,举起桌子四处乱砸一气,毁坏每一样东西,冲着尖叫的房子尖叫。“想打架吗?来吧!妈的!没有你她已经够受的了。她受够了!”
地震减弱为余震,但保罗·D并未停止四处乱舞桌子,直到一切都死一般寂静。他靠在墙上碗柜腾出的地方,大汗淋漓,喘着粗气。塞丝仍旧蜷缩在炉子旁,将抢救出来的两只鞋子抱在胸前。他们三个人,塞丝、丹芙和保罗·D,用同一个节拍呼吸,宛若同一个筋疲力尽的人。另一个的呼吸也同样筋疲力尽。
宠儿 1(7)
它走了。丹芙穿过死寂,晃到炉边。她用柴灰盖住炉火,从烤箱里抽出那锅烤饼。盛果酱的碗橱仰躺在地上,里面的东西在底格的一角挤作一团。她拿出一个罐子,然后四处去寻盘子,只在门旁边找到半个。她拿着这些东西,在门廊的台阶上坐下。
他们两个上去了。步履轻快、不慌不忙地,他们爬上了白楼梯,把她扔在下面。她撬开罐子的封口和盖子。盖子下边是布,再下边是薄薄的一层蜡。她一一揭掉,慢慢地把果酱倒在半拉盘子里。她拿起一块烤饼,揭掉黑黑的焦皮。又白又软的饼里冒出袅袅热气。
她思念哥哥们。巴格勒和霍华德现在该有二十二和二十三了。虽说在她听不见声音的那阵子①他们待她很是彬彬有礼,还把整个上铺让给她,她记得的却仍是那以前的光景:他们乐融融地团坐在白楼梯上———她夹在巴格勒或者霍华德的膝盖中间———那时他们编了好多“杀巫婆!”故事,想出种种确凿的方法来杀死巫婆。②她还想起贝比·萨格斯在起居室对她讲的事。奶奶白天闻起来像树皮,晚上闻起来像树叶———自打哥哥们出走以后,丹芙就不在自己原来的屋里过夜了。
现在她的妈妈正和那个男人一起待在楼上,就是他,赶跑了她唯一的伙伴。丹芙将一小块面包蘸进果酱。慢吞吞地,有条不紊地,凄苦不堪地,她吃掉了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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宠儿 2(1)
并不很急,但也不浪费一点时间,塞丝和保罗·D爬着白楼梯。能够如此幸运地找到她的房子和当中的她,而且肯定要同她云雨一番,保罗·D彻底昏了头,把记忆中最近的二十五年丢个精光。前面一磴楼梯上就是那个顶替贝比·萨格斯的姑娘,那个他们夜里梦想、黎明为之去操母牛、同时等待她挑选的新来的姑娘。单是亲吻她后背上的锻铁,已经晃动了整座房子,已经逼着他把它打了个稀巴烂。现在他还要做得更多呢。
她把他领到楼梯的上面,那儿的光线从天空直射进来,因为二楼的窗户不是开在墙上,而是装在倾斜的屋顶上。楼上一共有两个房间,她带他进了其中一间,心下希望他不会介意她还没准备好———虽然她还能唤起欲望,却已经忘了欲望是如何作用的:挥之不去,手中的紧迫与无力;意乱情迷之下,跳进眼帘的只有可以躺下的地方,而其余的一切———门把手、皮带、挂钩、蜷在屋角的悲伤,以及时光的流逝———不过是干扰。
在他们把衣服脱光之前那事就都完了。胴体半裸,气喘吁吁,他们并排躺着,相互怨恨,也怨恨上面的天光。他对她的魂牵梦萦已是太久太久以前的事了,而她压根就被剥夺了梦想的权利。现在他们很难过,而且实在羞于彼此交谈。
塞丝仰卧着,头从他那边扭开。保罗·D从眼角瞥见她的乳房在一起一伏,觉得不舒服。那两个松弛的、又扁又圆的东西他绝对不需要,尽管在楼下他那样捧着它们,仿佛它们是他最珍贵的部分。还有他在厨房里好像淘金者扒拉矿砂那样探查的锻铁迷宫,实际上是一堆令人作呕的伤疤。不像她说的,是棵什么树。也许形状相似,不过可不像他认识的任何一棵树,因为树都是友好的,你能信赖,也能靠近它们,愿意的话还可以跟它们说话,多年前,在“甜蜜之家”的田里吃午饭时,他就经常这样做。可能的话,他就总在同一个地方;挑选地方是很困难的,因为“甜蜜之家”里漂亮的树比周围任何农庄都要多。他管自己挑的那棵叫“兄弟”,坐在它下面,有时是自个儿,有时是和黑尔或其他保罗们,但更多的时候是和那时还很温顺、仍旧说英语的西克索一道。靛青色的西克索长着火红的舌头,他在夜里烤土豆做试验,试着算准恰好什么时刻把滚烫、冒烟的石头放进坑里,搁上土豆,再用小树枝全都盖严实;这样,当他们拴好牲口、离开田地,来到“兄弟”那儿歇晌吃饭的时候,土豆就会烧得恰到好处。有时他三更半夜爬起来,大老远地一路走到那里,借着星光开始挖坑;要么他就不把石头烧得那么热,一吃完饭便将第二天的土豆搁上去。他从来都算不准,但他们一样吃掉那些火候不够的、烤过火的、干干巴巴的和生涩的土豆,大笑着,一边吐出来,一边给他提修改意见。
时间从来不按西克索设想的那样走,因此他当然不可能算准。有一次,他掐算好了时间走三十英里路去看一个女人,行程精确到一分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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