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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水田缘-第2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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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完,父亲站起身来,朝门外走去,平日里挺拔的身板儿,竟有些微微佝偻。
父亲走了,盘子还在,盘子里的父女饼还在。
父亲走了,饼凉了。
夏湘将手中没有吃完的半张饼放回盘子里,顿时没了胃口。明日便要走了,他来跟个傻子说这些不咸不淡的话,有什么意思?
乳娘撩帘而入,一眼望见夏湘那张愁苦的小脸儿,忍不住问道:“老爷说了什么?”
夏湘瘪了瘪嘴,露出一丝鄙夷来,沉着小脸说道:“反正不是挽留我的话,说了跟没说又有什么分别?”
“总归是您的父亲……”
“父亲?”夏湘依然恼火着:“湘儿不傻了,父亲便是父亲。湘儿傻了,父亲便要将我送到田庄去。如此父亲,不要也罢!”
乳娘一把捂住夏湘的嘴:“大小姐,这话可说不得。”
“呜呜,”夏湘挣扎着,呜咽着:“乳娘,您松手!”
然而,乳娘刚一松手,夏湘便梗着脖子说道:“为何不说?这儿又没有旁的人?”
“老爷再错,对您也有养育之恩呐。大小姐方才这番话,可是大不孝,大不敬啊!”
“父慈子孝,既然父亲不慈,做儿女的为何非要逆来顺受?”夏湘瞧了乳娘一眼,顾虑着对方脆弱的小心脏,到底还是稍稍压下了自己的怨气:“不过,您放心,湘儿绝对不会仇恨父亲,父女间,哪有什么深仇大恨呢?”
“这才对,这才对……”乳娘舒了口气,复又叹了口气:“明儿便要出府了,大小姐真的想好了?”
夏湘咧嘴一笑:“能出了这夏府,自然是喜事。”
乳娘点点头:“大小姐觉着好,那便是好的。”
“对了,”夏湘转过身,拉住乳娘的手,笑道:“您家里有个小子是不是?应该比我大上几日,明儿估计就能见着了罢?他叫什么名字?”
“叫小书,我……我还是希望他能多读书。”乳娘脸一红,有些不好意思。
夏湘点点头:“这名字好听,比我的要强上许多。”
夏湘,下乡,上山下乡,看吧,自己到底被赶去田庄,眼看就要走上农妇的光明大道了!
二人又说了会儿闲话,便各自歇息去了。
明日就要启程去往田庄了,夏湘心里有些激动,可一想到祖父,想到苏姨娘和柔姐儿,夏湘又难免心下黯然。
祖父不会离开夏府。苏姨娘也不会离开夏府。因为夏府是她们的根。
夏湘抱着被子,将后背敞在被子外,感受着夏夜晚风的凉爽,默默感叹:总有一日,我要成为祖父和苏姨娘的根。
这一晚,她梦到了许多人,许多事,前世的,今生的,微笑的,哭泣的……最后,所有的人和事都化成了那晚的大雨滂沱。
梦里,她又看到那些厉狠肃杀的刺客,蒙着面,握着匕首,在雨夜的大街上飞速前行。落在脸上的雨滴混着木头的鲜血,带着一丝温柔和粘稠,夏湘睁大了眼睛,看到那个穿黑衣的小男孩,在雨里拼命奔跑……
她想看清那小男孩的脸,想看看这个忘恩负义的狼崽子到底长了怎样一张脸,却如何都看不清,也记不起……
梦回,惊醒,满头大汗!
夏湘睁眼,瞧见朦胧的天光正奋力驱散夜晚的黑暗。晨起的鸟儿扑棱扑棱翅膀,在枝叶间跳跃着,鸣叫着。
天尚未大亮,只有下人在外面走动,轻手轻脚准备着热水、毛巾、早饭……
夏湘躺在床上,任由额上的汗水凝成一股,顺着鬓角,浸入发丝里。清晨的风干净而清凉,满身冷汗经风一吹,夏湘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夜雨里的刺客、夜雨里的血、夜雨里的木头、夜雨里的小男孩、夜雨里的长街……还有夜雨里的大雨滂沱,依然徘徊在夏湘的脑子里,经久不衰。
那晚,她表现的足够勇敢,却并不代表,她不怕!
事情过去许久,夏湘依然会害怕,会时不时梦到那晚的血腥厉杀,依然会止不住地颤抖。
过了许久,身上的冷汗被晨风硬生生吹干了,夏湘才坐起身,嘴角微弯,露出一丝发自肺腑的笑意。
今日,便要离开这里,离开这个天井。
细软箱笼已经收拾妥当,夏湘的东西并不多,只拾掇出两个包裹一个箱笼。夏湘走到妆奁前,拉开一个四四方方的小盒子,取出里头一个圆筒状的东西,小心收到了包裹里。
父亲送的望远镜,要好好收着。
万一日后穷的吃不上饭,将这东西当了,能换不少银子,能买许多粮食。她按了按包裹里的望远镜,默默叹了口气。
碧巧和采莲听到动静,轻手轻脚走到门口儿,小心掀起竹帘一角,见夏湘正站在窗前发呆,连忙端了热水毛巾来,服侍夏湘洗漱。
瞧见碧巧和采莲喜不自禁的模样,夏湘的心情也跟着好了起来,暂时将石榴花旁听到的话,将包裹里的望远镜,将梦里夜雨中肃杀的血腥味道抛诸脑后。
她促狭笑道:“就这么开心?”
采莲是个稳重内向的,抿嘴一笑,没有接茬儿,反而红了脸。碧巧将热毛巾递给夏湘,嘿嘿笑道:“只要您好好儿的,田庄比府上强。”
听了碧巧的话,夏湘微微一愣,心中顿时温暖了起来。
她吸了口气,将热毛巾从脸上取下,晨风荡漾,顿时神清气爽,无比舒适。
急什么呢?即便此时成不了苏姨娘的根,成不了柔姐儿的根,更成不了祖父的根,但至少,已经成了乳娘、碧巧和采莲的根。
有根,便不是浮萍,不会孤苦无依。
第七十六章 老花农
更新时间2014…11…11 7:00:37 字数:2908
厢房显得有些空,夏湘的心却被喜悦塞得满满。
然而,刚迈出厢房,夏湘便瞧见二管家候在那里。
夏湘晓得,二管家是来接她去正房,陪老太爷吃最后一顿饭。
即便喜悦,即便想通了许多事,夏湘依然抹不去心头那丝黯然。最不舍,莫过祖父。因为,祖父老了,老人总是容易孤单。
夏湘拉着二管家的手,穿过桃树间的林荫小径,迈过月门,慢慢朝正房走去。
刚走到廊庑尽头,一个佝偻身影蓦地出现在眼前,险些与二管家和夏湘撞到一起去。
二管家捂着胸口惊呼:“老张,你要吓死个人啊!”
夏湘打量着眼前人,一身粗布麻衣,头发已然半白,干枯而毛躁。脸上的皱纹深刻清晰,其间藏了许多苦楚和风霜,与祖父大不同。夏湘不认得这个老头子,却又觉得有些眼熟。
她歪着头望向老头儿,老头儿同时怯生生地望向夏湘。
夏湘个子小,老头儿不用直起腰,不用抬起头,这样低眉顺眼,依然能够望着夏湘的小脸儿,目光透着一丝急切。
“啊啊……”老头儿伸手指了指夏湘,做了许多手势,嘴里却说不出话来,只一味的发出“啊啊”的声音。
哑巴?夏湘不由心悸。对眼前的老人生出一丝怜悯来。
二管家叹了口气:“你舍不得大小姐,谁又舍得?咱们心里都不好受,可又有什么法子?”
老头儿的目光黯淡了下来,背似乎更弯了些,然片刻后,他便抬起了头,望着二管家,用手比了比夏湘,又做了个奇怪的手势。
“你……”二管家有些费解地问道:“你想跟大小姐去田庄?”
此话一出,老头儿喜不自禁,连连点头,望向大小姐的目光多了一丝哀求。夏湘忽然想起来了,这是府上的花农,曾来过自己院子修剪桃枝来着。
当时,老头子一壁修剪树枝,一壁欢喜又胆怯地望着夏湘,夏湘随手拿了个父女饼递给老人家,笑着说:“歇歇,吃个饼再修也不迟。”
她记得,老头子惭愧又感激地接过父女饼,一边吃一边抹了把泪珠子。那时,夏湘还觉得古怪,只给了个饼子怎么就感动成这模样儿?
没错儿,眼前这个老人家就是府上的老花农。
忽然,一些从未见过的画面蓦地出现在脑海里,让夏湘心头一阵慌乱。
画面很美,很静,很舒服。
桃树下,老花农弓着腰捡花枝,小夏湘坐在树下的小马扎上,呆呆地看着。
池水边,老花农将一小把红红的野生樱桃送到小夏湘的手里,笑容那般的小心翼翼。
雪地上,老花农将一副兔毛儿做成的好看护膝送到夏湘面前,啊啊地说着什么,谁也听不懂,小夏湘却点了点头。
墙角处、草地里、柳树下……许多许多画面一一浮现,带着似乎不属于自己的情绪,突兀地出现在了脑海里。
温暖、委屈、心酸、感激,许多许多的情绪交相杂糅,让夏湘的小脸儿越发僵硬了起来。
这是四年来,变成痴傻哑巴的小夏湘与老花农相处的点点滴滴。一个老哑巴,和一个小哑巴默默无言间生出的友谊,或是……亲情?
大多都是两人一左一右,并排坐在石阶上,抑或马扎上,不言不语,怔怔望着天空的画面。
安静而又温暖。
夏湘不禁怀疑,四年来,这个夏府大小姐真的傻了吗?然而,往事不可追,一切都成了虚无,只余偶尔流露出的感情,提醒着夏湘应该相信,应该爱护的人。
夏湘终于明白了。
原来,那时桃树下,老花农泪眼模糊并不是因为自己给了他一张父女饼,而是看到自己不傻了,看到自己说话了,看到曾经那个跟他一样不会说话的孤苦小姑娘展露笑颜,乖巧伶俐,欢喜激动地落了泪。
这个人,一定要带走。
“这个我说了可不算,总要请示老爷……要不,我跟老太爷说说去?”二管家拍拍老花农的肩:“你这一大把年岁了,何苦往庄上折腾,在府里不是挺好的?”
老花农看了眼夏湘,摇了摇头。
夏湘不由腹诽,谁说跟我去田庄就一定吃苦?二管家也是个榆木脑袋。
“得,我帮你说说,成不成还得看老太爷的。”二管家拉着夏湘朝正房走去,没有丝毫迟疑,很怕老太爷等急了。
夏湘回头看了眼老花农,咧嘴一笑。随后,她看到老花农的腰慢慢直起了一些,脸上浮现一丝欢喜的笑容来。
其实,要说的话早说完了,祖父已经没什么再嘱咐夏湘的了。
夏湘便提起了廊庑下遇到的老花农。
“哼,”祖父闷哼一声,有些不悦:“马上你就出府了,不想着跟祖父多说说话儿,管那老张做甚?!”
这是吃醋了?夏湘一时无语。
谁知,祖父话锋一转,态度竟十分强硬:“老张不行!想要花农,祖父另给你找个就是。”
夏湘在祖父面前不愿绕弯子,所以直言快语说道:“湘儿只是喜欢这个老仆人,并不是非要找个花农不可。”
不知这样说祖父会不会更酸。
祖父依然强硬着:“谁都可以,老张不行!”
“为什么呐?”夏湘不解。
祖父似乎在犹豫,手指慢慢抚摸着细润的甜白瓷杯子,思考片刻,随后抬起头:“这人不知根不知底,谁知心里藏着什么坏水儿?”
这便是理由?夏湘不信。
许是察觉到了夏湘惊讶又有些失望的目光,祖父咳了两声:“柳氏不是个好相与的,老张偏生是柳氏的人,你带着他在身边儿,有什么好处?”
柳心颐?柳姨娘?老花农是柳姨娘的人?那脑海里浮现的画面是怎么回事?既然是柳姨娘的人,为何对自己这样好?夏湘越发糊涂了,却依然不愿去怀疑老花农的用心。
“便是她的人又如何?”夏湘夹了个小包子,笑眯眯地说道:“便是她的人,也总会变成我的人。”
祖父蓦地望向夏湘。
夏湘发觉自己失言了,连忙笑道:“湘儿这样可爱,便是赵姨娘的人,都不会舍得害我,更何况是柳姨娘的呢。”
她心里清楚得很,自从那晚偷听了柳姨娘与父亲的谈话,夏湘便有种感觉,真正将自己恨入骨头的,或许不是赵姨娘,而是柳姨娘。
沉默片刻,祖父叹了口气:“要带着也行,只是……你得多个心眼儿,提防着些。”
看来祖父是同意了,夏湘抿嘴一笑,用力点了点头。
大约半个时辰后,夏湘带着乳娘、两个丫鬟、两个粗使婆子,还有老花农站在影壁前,与父亲、祖父和苏姨娘道别。
“跟个傻子有什么好说的?”赵姨娘抿了抿鬓角,脸上透着一丝不屑与倨傲。
这句话声音极低,只有柳姨娘听得到。
柳姨娘没有应声,余光扫了下周遭的人,皱了皱眉。她没有心思跟赵姨娘说笑,没有心思去享受将夏湘赶走后的欢喜,因为她看到了老张。
老张要跟夏湘去田庄!
焦急,疑惑,不可置信,可这个档口儿又能如何?老太爷和老爷双双点头同意,让老张跟夏湘去田庄,自己又有什么理由将老张留下来?
蓦地想起那块血淋淋的绢布,柳姨娘止不住地颤抖,怨毒地望向老花农。
老张许是感受到了柳姨娘冰冷的目光,略抬起头,眼中流露一丝担忧与愧疚。
柳姨娘强压着怒火转过头去,对夏湘的乳娘笑了笑,略略嘱咐一些事情,客套地表示了关心。
老张默默叹了口气,眼中浮现一丝黯淡来。
夏湘要被送出府了,没有人兴高采烈,便是赵姨娘,也因着大张旗鼓来送个傻子,一时面色不豫。
故而,真正欢天喜地的,似乎只有夏湘和她带走的一行人。
见一行人这样开心,老太爷也稍稍放心了些,夏安的愧疚也少了些许。没有不散的宴席,总有跨出门槛的时候。
夏湘率先迈过夏府大门,瞧见门外两辆青蓬马车,忽然想起去丞相府参加赏花会那时节,也是坐着这样的马车。
当时,是怎样的荣耀?而今,却物是人非,显得这样清冷可怜。
然而,并不是真的可怜。夏湘知道,祖父知道,身边的丫鬟乳娘也知道。也许,应该让更多人知道知道才是。
她心思一动,扭头穿过父亲和祖父之间的空隙,朝柳姨娘和赵姨娘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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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七章 挟持
更新时间2014…11…12 7:06:49 字数:29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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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街浸在晨光中,十分宁静,偶有蝉鸣,也是恹恹地,显得没什么力气。
夏府门口,时不时响起马蹄踏地的声音,细微、寥落而悠闲。
夏湘还未迈上马车,一应丫鬟婆子袖手站在车门旁,不敢逾越。老太爷吸了口凉气,抹了抹眼角泪水。夏安劝慰两句,老太爷狠狠瞪了他一眼,夏安垂下头,脸上浮现一丝愧色。
就在此时,夏湘扭过头去,穿过父亲和老太爷中间的空隙,朝赵姨娘和柳姨娘跑去。
没等众人回过神来,夏湘已经凑到柳姨娘跟前,将笑容尽数敛去,用极低的声音说道:“母亲在天上看着您,我在世间看着您,您不害怕吗?”
一切发生的太快,所以,当有人注意到夏湘的动作时,夏湘已经转过头,跑到苏姨娘跟前,伸手将小夏柔揽在了怀里。
祖父笑了,原来是舍不得妹妹。苏姨娘笑了,蹲下身来,抱了抱夏湘。
所有人都笑了,只有一个人,脸色煞白。
柳姨娘微微颤抖,险些跌倒在地上,而赵姨娘虽也听到了夏湘的话,却显得平静许多。
一来,赵姨娘被夏湘恐吓过许多次……习惯了。二来,夏湘的话不是针对她,而是针对柳姨娘。
赵姨娘望向柳姨娘的目光里多了些别样的味道。
平日里,柳心颐老老实实,不声不响,是个两头白面和稀泥的主儿,怎么惹了夏湘呢?夏湘那句话又是什么意思?母亲?夏湘的母亲自然是指过世的夫人,夏湘将夫人抬出来,柳心颐为何吓成这副模样?
而此时,柳姨娘满脑子都是那块血淋淋的绢布,面白如纸。
夏湘松开双臂,捧着夏柔的小脸儿,轻轻啄了一口,随后,呵呵傻笑着,踩着轿凳,上了马车。
碧巧、采莲和乳娘跟夏湘坐在一辆马车上,两个粗使婆子守着一应细软箱笼坐在后头那辆马车上,老张和二管家暂时代替了马夫的位置,负责赶车。
马鞭扬起,落下……
“啪”的一声,马儿嘶鸣,跺了两下蹄子,慢慢跑了起来。
然而,刚跑两步,迎面便来了两个人,骑着高头大马,在空旷的大街上缓步而来。夏湘轻轻掀起面前纱幔一角……
周玉年和木头。
行至近处,周玉年朝夏家老太爷和夏安行了一礼,朗声道:“此去路途颇远,周某人愿随行左右,护大小姐周全。”
木头也粗粗行了个礼:“世子忧心大小姐安全,派属下一路相随。”
木头一开口,夏府门外众人都傻了眼!这小世子是什么意思?难道还真的对这傻丫头上心了?
夏安有些恍惚,回了一句:“劳烦世子爷挂心了。”
赵姨娘和柳姨娘错愕不已,原本成功将夏湘赶出府而产生的欢喜情绪,瞬间消散殆尽,望向夏湘的眼神越发怨毒而凌厉了。
周玉年来相送是应该的,可他带着个木头是作甚?夏湘一甩手,松了纱幔,坐回到车厢里,沉着脸不吭声。
车窗外没有过多的寒暄契阔,双方只点了点头,木头和周玉年便调转马头,一左一右护在了夏湘车厢两侧。
马鞭再次扬起,落下……
马蹄阵阵,缓缓而行。
夏湘没有掀开马车的帷裳,依然面色不豫地坐在车厢里发呆。世子是要做什么?若日后去了田庄,这厮有事儿没事儿便往庄上跑,难不成要派人将他打将出去?
碧巧胆子大,忍不住促狭地笑道:“世子爷还真是有心!”
乳娘瞪了她一眼,采莲低头不语。
碧巧吐了吐舌头,见夏湘没一点儿乐模样儿,也有些害怕了。
“什么世子爷?不过是木头吃了我几张父女饼,感念住在府上那些日子里,我对他悉心照料。所以,前来尽份心罢了。”夏湘皱着眉头,脸上没有一丝笑意。
碧巧垂着头,小声应了句:“小姐说的是。”
夏湘微微一笑,一边揉脸一边感受着马车细微的颠簸震颤,从精神到身体都放松了下来,忍不住伸了个懒腰:“这些日子,脸都笑僵了。”
……
马车缓缓而行,天光却渐渐淡了下来。
片刻之后,有沙沙落雨声,自头顶车篷上响起。夏湘紧了紧身上的小比甲,伸手撩起帷裳,朝车窗外望去。
马车已出了京都,过了同水河畔,朝着东北方行进。
周玉年微一偏头,眄向夏湘,笑的意味深长。因着绵绵细雨,周玉年的眉角发梢隐隐有些潮湿。
夏湘恨恨瞪了他一眼,转而望向车窗外的景致。
苍穹低沉,仿佛压在了山头上。
雨水很细很轻,随着风起风散,在空中飘摇。远处山峦起伏,近处草低花浅。马车行走于官道一侧,速度并不快,正合了夏湘看景的心情。
马车摇摇晃晃,久了便会犯困。夏湘松了帷裳,与乳娘和丫鬟说了会儿闲话,便倚在车厢里的迎枕上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也不知过了晌午没有,夏湘从噩梦中惊醒,发现自己依然躺在车厢里,这才慢慢放下心来。
还是那个梦,梦里的刺客一身黑衣,手中的匕首有鲜血滴落,落入街上的雨水里,瞬间被稀释成淡淡的红。
噩梦初醒,乳娘和两个丫鬟守在旁边,轻轻拍着夏湘的背,好声安抚着。
阴霾笼罩在天地间,让人分不清时辰。
夏湘拭去额上冷汗,轻叹了口气,问道:“什么时辰了?还有多久的路?”
“小姐,未时刚过,再有大约半个时辰就到了。”乳娘对这段路十分熟悉,这是她回家的路。
夏湘头晕脑胀,听乳娘说还有半个时辰,不由挺直了腰板儿,恨不得这半个时辰眨眼即逝。
忽然,马车剧烈震颤,一声马嘶响起。
夏湘上前一步,猛地掀开纱幔,看到套着缰绳的两匹温顺大马扬起了蹄子,发出阵阵嘶鸣,而马车前方不远处,站着一个黑色的小小身影。
这个小小的身影,挡住了去路,拦下了马车,这个小小的身影……怎么有点儿眼熟?
夏湘来不及思考,黑色身影已朝她冲了过来,动作突然,速度奇快。周玉年和木头没想到一个小孩子能突然发难,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而此时,夏湘的咽喉处多了一把匕首。
凉丝丝的。
夏湘打了个冷颤,盯着眼前这张冷毅却又好看的小白脸儿瞠目结舌。这他吗不是京都大雨杀人夜里那个狼崽子么?
这不是害得木头重伤,害的自己御水力竭、噩梦连连,之后消失的无影无踪那个狼崽子么?
本想遇到他的时候,劈头盖脸将他一顿骂,却没料到,甫一照面儿,人家的匕首就架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这还怎么骂?
显然,狼崽子也认出了夏湘,于是,他很不要脸地笑了笑,低声说道:“再救我一次,如何?”
如果这狼崽子收了匕首,夏湘会毫不犹豫将他踢下马车,然而,他聪明地保持着挟持人质的姿势,脸上的笑容却好似在打着商量,十分温柔。
夏湘眯眼一笑:“我有的选么?”随后,死死盯着咽喉处的匕首,恨恨说道:“进来!”
狼崽子笑容温润,同时手脚麻利地入了车厢,放下了纱幔。
夏湘听到了身后响起的马蹄声,除了马蹄声,再没有其他声音。整个官道连一丁点儿喊打喊杀的声音都没有,只有排闼而来的马蹄声。
“先生……”夏湘看了眼马夫,朝周玉年点了点头。
周玉年心领神会,驱马到赶车的二管家身边,低声耳语了几句,马夫这才从方才的震惊与恐惧中回过神来,平定了心绪,扬鞭继续赶路。
狼崽子的突兀出现,并没有对这一行人造成多大影响,因为太快,且狼崽子太小,后面马车上的人并不知道前面发生了什么。
而乳娘和丫鬟在狼崽子那把匕首的威慑下,不敢呼喊。
身后的马蹄声越发清晰。
夏湘冷冷盯着面前的狼崽子,慢慢抬起手来,一字一句说道:“想活命,别乱动。”
“……”狼崽子笑了。怎么好像拿着刀的是对方,而自己才是被挟持的那一个?她这话不应该由自己来说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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